风雨波兰街----晓渠
  发于:2009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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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出这种事,你还回来干什么!啊!你他妈的,为什么瞒着我这么多年!”
康庆情绪象海啸一样泛滥开,他扬手扔了枪,一挥长臂,将桌子上的东西通通扫到地上,引起“劈里啪啦”阵阵清脆的破裂和轰鸣。台灯歪在地上,那束光破散着,照着封悦的脸。
“我不会杀你,封悦,”康庆瞪着他,咬牙切齿,“我会用一辈子去恨你,让你亲眼看着我怎么让你们封家血债血偿!”
血色从封悦的脸上褪尽,他张了张嘴,却又将话吞回去,喏喏地喊了声:“康庆……”
他们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半边屋子都是黑暗的,只有那破碎的灯,残陋地亮着,象他们无法追忆的过去。这是个装了隔音材料的房间,窗户也是紧紧闭合着,没有半丝空气流通进来。空气里,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沉默,象冰霜一般蔓延。
当康庆觉察出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看见封悦的喉咙再一次吞咽的同时,血从口鼻中,奔涌而出,染红了胸前大片大片的衣服,封悦身体抽搐着,朝地上倒去。康庆扑身过去,抱住封悦,伸手掰开他的嘴,却是来不及,他放平封悦的身体,试图减轻他的痛苦,而封悦早已经痛得抽成一团,神志不清。
拉开门,康庆冲外面的阿昆大喊:“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封悦服毒了!”

第七章(上)

太阳照上庭院里郁郁葱葱的一片阔叶林,俞小发竟看不出这院子究竟有多大,院子另一端接着山岭,不会那片山也是封家的吧?康庆的房子在波兰街也算挺气派的,结果跟封雷的家一比,跟过家家搭的积木似的,还没他家外面的佣人住的楼大呢!
他从楼下逛到楼上,溜达了几圈,也没数清到底有多少个房间,小发感到无聊了,问那个老是跟着自己的管家:“封雷人呢?”
“大少在楼下书房打电话,让您先自己随处看看,他一会儿就来。”
“哪有他这么做主人的?请我来却又不露面。”小发有点不爽,“我去楼下找他。”
“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等这么一会儿就没耐心?”封雷出现在楼梯口,看起来有些疲惫。
“我干嘛要改?明明是你做得不周到,还嫌我没耐心?”
封雷和管家说:“你去忙吧,我在这里招待他。”
管家恭敬地点头,转身离开,心里其实一直嘀咕,大少怎么弄回这么没水平的客人?跟街头上的小流氓似的。
“你让我来干嘛呀?”
封雷这会其实是心急如焚,封悦上午偷跑出去,却没有直接去找康庆,他把车扔在城里一家停车场,人就没了影子,派出去找他的人,都没带回什么消息。可他必须和颜悦色地留住小发:“你不是说现在能从头菜到甜品准备出一顿大餐?我借你家里的厨房,做给我看看。”
“啊?你怎么突击检查?我还没准备呢!”
“用准备什么?这里应该都有的,缺的你列给管家,让他出门帮你买。”
小发歪头盯着封雷,好像是感觉出其中蹊跷的样子:“你是不是在搞什么呀?怎么今天怪模怪样的?”
“你可是念叨好几次,我给你个机会表现,你还说我怪。”封雷看看腕上的手表,“这才刚下午,到晚上还有很多时间,不应该很赶吧?”
“时间倒是够,”小发有点想跃跃欲试了,“那你带我看看厨房吧!”
俞小发立刻爱上了封雷家象餐厅功能一样齐全的厨房,似乎再也不用担心他想要离开。封雷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小发兴奋地摸着光可照人的双层烤箱和宽敞干净的操作台,心里想,他就是个天真的小破孩儿。
小发欣赏够了,伸手从兜里摸出个皮筋儿,把头发扎起来,准备大干一场。他的头发确实长了,可从没见他这么扎过,露着小小一张脸,好像变了个人,封雷暗暗地楞了下。
因为小发在这里,他把要过来商量事的约都取消,一是怕小发怀疑留他下来的动机,二来也不想别人看到小发在自己身边。因为无法确定康庆那头的动静,封雷整个下午都如坐针毡,他不得不佩服,如今的康庆确实沉得住气,竟是一点风声都打听不出来,连张文卓对那头发生什么都一无所知。阿宽在负责和各方保持联系,隔一会儿过来,他便走去书房,说几句。
头脑里盘算着如何对付,封雷坐在客厅里,时而闭目养神,他必须把任何情况都考虑明白,封悦肯定是要去找康庆的,只是……什么时候?他又如何把小发多留几天?难不成强行软禁?
不行!封雷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却说不出否决的原因,他开始有点意识到,好像对自己意识的控制,不如从前那般坚固了。
“哎!哎!!哎!!!叫你呢!”
封雷被小发不屈不挠的骚扰从沉思里揪出来,心不在焉地说:“什么?”
“我忘了问你,想吃西餐,还是中餐了呀!”
“随便吧!”封雷站起身,“挑你拿手的做。”
“哦,那,几个人吃啊?你弟回来吗?”
这话问在封雷的心口,封悦还会回来吗?他这次去找康庆,到底会怎样,事情现在究竟是怎样的状况,他怎么会如此坐以待毙?正在寻思呢,手机响了声信息,他拿起来看,是阿宽发的,估计是怕他打扰他和小发说话,上面只有几个字:“二少到了康庆的家。”
“就咱俩。”封雷象怕他听不懂似的,又说,“你和我。”
不知道为什么,小发的脸好像因为“你和我”这三个字红了,转身回厨房去。
天黑的时候,晚饭在小餐厅里吃,只有他们俩。小发抬头看看站在一边的管家,觉得别扭:“你要么就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要么就回避一下呗,这样盯着,让我怎么吃得下去。”
管家尴尬地瞅瞅封雷,听见他说“你先下去吧”,才转身走了。
小发见周围没人,似乎心情好了,扬着眉毛,高兴地说:“我学的只是甜品,这些可不是我专长,是专门找师傅学来,做给你尝的。”
“哦?你有心了,”封雷看着小发,即使在这坐立不安的时刻,也还是被他眼里跳动的孩子气感动,他低头吃着,说:“手艺不错,味道很好。”
“你喜欢?”小发接着问,期待地等着他的答案。
“喜欢。”封雷点了点头, “非常喜欢。”
笑容在小发的双眼中迅速绽放,在突如其来的这个瞬间,封雷突然觉得小发好像已经不是那个大月亮的夜晚,穿得象布袋子一样,负气走在路边的坏脾气少年。
“大少!不好了!”阿宽慌张的声音从客厅响起来,他从来不会这么没分寸,“二少服毒自杀,在医院急救呢!”
封雷如五雷轰顶,楞了片刻,“妈的,康庆!”他风一样站起来,往外就走,回头跟小发大声说:“你也跟我来!不对,你在这里等我!”
小发被他这一吼,也楞住,看着他不知如何反应,封悦好端端地,怎么会服毒呢?虽然和封雷还没有相处得多么熟悉,可是封雷对他弟几乎变态的爱和袒护,小发眼里看得明白。
封雷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加上阿宽冲他使着眼色,放缓语气说:“你今晚不走行吗?在这里等我。有消息,我就给你电话。”
“哦,”小发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好。”
封雷出门上了车,阿宽已经吩咐留在家里的保镖看住小发,尽量不要他用手机和外界联系。
“如果他想走,不管采取什么手段,要把他留下。”
这句话不用过于解释,保镖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整个柏林道笼罩在一片浓厚的夜色之中,俞小发目送着封雷的车消失,并不知他的生命从此就要改写。
重症监护室的窗,是封闭隔音的,厚厚的两层,康庆挺身站着,双手揣在裤兜里,他离窗户那么近,每一次呼吸都会在玻璃上形成浅浅的水汽,很快散开,再雾起来,再散开……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
封悦奄奄一息地躺在里面,他的双手和一只脚,都插着针头,源源不断地把解毒的药送进他的静脉,试图消灭他血液里顽固地摧毁他内脏的剧毒。他们在等从美国空运来的特殊的药品,可是医生不确定封悦的状况,是否能撑到天亮。
本来脑袋里已经串起来的,几乎清晰成形的推测,因为封悦绝然赴死,把那些线索全都打乱了。此刻的康庆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连发火的心思都没有。
多年来,他习惯用愤怒和发泄疏解沮丧的情绪。遇到过那么多挫折,明显的,隐藏的,圈套和虚伪,康庆宁愿通过最直接的发火来揭露和镇压。而如今,他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彻头彻尾地认识到,自己就是个失败者。
康庆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封悦倒下去时的影像,他沉默地盯着自己的眼神,他说:“康庆,对不起,我替他偿命。”他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得就象平时生活里随便地一句:“康庆,这里应该加个袖扣。”“康庆,应酬的时候意思意思就行,别喝那么多的酒。”就象他微醺时,红着脸说:“康庆,你亲亲我吧!”
康庆突然被没顶的恐惧淹没,封悦可能再也不会醒来。这想法让他窒息,他的头脑顿时缺氧似的,一片空白,一个声音在他身体里回荡,越来越响亮,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不知所措的康庆,下意识地换了个姿势站着,身体的活动,换来片刻的清醒,他在玻璃窗里,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封雷刚刚在医生的办公室里打电话,满世界寻找这种稀少的解毒的药,因为还只在科研阶段,市场上并买不到,他必须借用各种合法的违法的手段,尽快地把这种药品弄过来。
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封悦,对封雷来说,并不陌生。刚把他送出国的时候,几乎每次去看他,都是这样的状况,就是摆明了不想活,身体上各种各样的毛病,几乎轮番着致命地摧毁着他。
封雷早就应该明白,封悦对发生的一切,心里其实都知道,才会生无可恋。可是,他自欺欺人地混过这几年,始终也没有勇气面对事实的真相,不敢承认自己对封悦所有的宠溺和疼爱,其实不过是为了平复自己内疚的补偿。
可是当封悦服毒的消息传来,他几乎是本能地迁怒于康庆,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警告:“他若有事,我会让整个波兰街来陪葬!”
康庆没有转头,冷冷地回应:“我和你,是有笔账要算,不用你来提醒。”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的灯突然闪烁起来,病房里连接在封悦身上的仪器似乎“BB”响动,他胸口剧烈起伏,象是喘不过气,手挪到胸口,紧紧抓着,痛苦不堪。
“封悦!”
“封悦!”
等待在窗外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喊出来。
医生护士跑过来,推门进去,拉上了病床周围的帘子,封雷和康庆阴沉而急躁的脸,映在玻璃窗上,内心的焦虑和担心,绞在一起,象未经包装的火药,在每一次干燥呼吸里,擦枪走火……不知怎么搞的,也没看清谁先动手,两人突然就扭打在一起,最原始的,最野蛮的,不用脑子,也不用心,只管用拳头,没有躲闪和自卫,只想着去攻击去毁灭……心里的焦急和不安,只有在不停地伤害别人,和被人伤害的疼痛里,才能有所缓解和疏散。
阿昆和阿宽各自领着人,在电梯出口的地方,各守一边。阿昆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因为封悦的今晚的举动震惊不已,看不出二少平时温和秀气的为人,脾气烈起来竟然这么决绝。要不是事发当时赶巧桂叔的医生等在外面要见康哥,见这情况,当机立断地第一时间插管洗胃,那么烈的毒药,就是等到救护车,也要来不及的。
护士远远看着,都不敢走进这头儿,也不了解这架势到底是谁住进来了,但她们都知道惹不起的,因为刚过去那个封雷,其实就是医院的大老板,今晚都是主任亲自在,凡是点到的医生,就是休息的,都得立刻销假。
阿宽的电话隔会儿就会想起来,他一直在联系药品调用的运输,这会儿正在电话上说着,有小护士跑过来,和他们吞吐地说:“他们……他们打起来了。”
他们寻思一会儿,才意识到护士嘴里说的他们,就是各自的老大,连忙跑过去,竟然真的扭打一团,让人难以置信。两人阴云密布的脸上都挂了彩,但也没纠缠,各自进了不同的洗手间整理,出来以后就又恢复到本来的神态,好像刚刚抡拳头踹脚的丑事,压根儿就没发生过。
“大少,”阿宽连忙和封雷汇报,“美国的药来不及,但从香港调到了,直升机刚到楼顶,我已经让人上去拿。”
“行,我知道,你们下去吧。”
封雷坐在长椅上,双手盖住脸,心紧紧地揪着,沉浸在难以挥散的悲伤里。康庆却始终站在窗口,四点多的时候,帘子拉开,封悦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这回不同的是,他的脸侧过来,冲着窗口这边,康庆情不自禁地微微歪头迎着他的角度,好像他们就是面对面。
每隔段时间,护士就会进去给封悦抽血化验,这一次,康庆忍不住护士说:“你把他的扎针的那只脚也盖上点儿,他脚怕凉,一冷就睡不沉稳。”
护士虽然觉得他很奇怪,还是照做了,康庆这才觉得心安。
早上八点多,血液化验终于有了乐观的结果,医生说看来那药确实是起效了,估计中午左右,封悦就能醒过来,封雷这才觉得一颗心“扑通”地掉回原处。
康庆还是那个姿势,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里头的封悦。周围冷静下来,没有任何人,连医生和护士都不在,康庆对封雷说:“桂叔和我说的事,不会有别人知道。我要是你,永远也别让封悦,再回波兰街。”
下午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雨,窗外“刷刷”的声响连成一片,让人昏昏欲睡。医生刚跟他们说封悦有意识,康庆就走了,没有见面。封雷走进病房,贴近他想说两句,可封悦皱眉呻吟了两声,迷糊糊地,又昏睡过去。医生连忙解释难受两天是很正常的,等身体里的毒素清除干净,也就会慢慢恢复,既然醒过来,问题就不算大。封雷如释重负,感觉象是给人剥了一层皮,每个关节都紧绷得到脱氧。
阿宽劝他先回去休息:“二少醒来,我第一时间通知您。”阿宽低声地提示:“……小发,还在家里……等您。”
封雷这才想起来,时间这么久,小发的脾气肯定不会耐心在家里等的,估计现在的局势就是给人强行扣住:“他没打电话来找我?”
“打了,”阿宽坦白交代,“我估计您没心思听电话,帮您挡了。”
长时间紧张的身体,一时难以松弛,封雷感到疲惫和烦躁,听了阿宽的安排。在路上的时候,他就想,也许小发已经把门砸破了,或者骂人骂到失声,这个小流氓,脾气火起来,就和康庆一个德性。
结果,到了家,周围很安静。保安的人说小发一点都没闹腾,告诉他在大少回来前,最好别离开房间,他就一直呆在里头。封雷反倒心里没底,不知小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拾阶上楼,小发的房间门口坐了两个人,见他来,连忙把门开了。封雷走进去,屋子里干净整洁,卫生间里传来水声,看来是在洗澡,他的衣服 裤子搭在床上,白色的袜子卷成一团,扔在地上。
封雷走回门口,对外面的人说:“去把二少的衣服拿来一套。”
封悦比小发高,但俩人胖瘦差不多,将就一下是可以的,封雷坐在床边儿,摸了摸小发的搭在那儿的裤子,好像能感受到裤子里套着瘦不拉叽的细腿儿,和他淡淡的温度。
这时候,浴室的水声停了,不一会儿,小发开门,大踏步地走出来,他明显没想到封雷坐在他床上,□的身体滴着水,连条毛巾都没围,情急之下,捂着敏感的地方,连忙转过身,瘦削的屁股对着封雷。
“你他妈的怎么神出鬼没的?是你家了不起啊,进门都不说一声!?”
封雷在医院里为封悦紧张了十几二十个小时,精神上的疲惫远远胜过身体,血液里流窜着说不明的烦躁,从皮肉到关节骨头都僵硬得难以负 荷,因此,更增加了他理智上的负担。封雷被一股强烈的,急需发泄的情绪支配着,不能仔细思考和衡量,猛然站起来,一把将小发箍进怀里。
“操,你干吗?”小发拼了命似的挣扎,“妈的,找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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