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波兰街----晓渠
  发于:2009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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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没有内容的电话,磨蹭了二十多分钟。封悦挂了电话,才猛然意识到,康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沫叽,平时总见他挂别人的电话,还骂人罗嗦的,让封悦以后他说电话时多么简练,怎么知道,他不比那些三姑四姨好多少,有的没的也讲半天。
停车场上,寥寥几辆车而已,封悦诧异,他一下车,阿宽已经领着几个人,前后左右地围着他走。
“干嘛?”他轻声问阿宽,“发生什么事?”
“大少吩咐谨慎一点儿。”阿宽的话向来不多,说的也都是搪塞之词。
“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封悦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问,“早知道回家吃,何苦要包场?”
封雷仔细打量着他,面色和蔼地说:“你不是不喜欢柏林道?我想出来见你,你也许更开心。”
“见到你就开心,哪里都一样。”封悦笑着说。
难得他嘴甜,果然受用,封雷无限欣慰:“最近身体好不好?”
“挺好的。”封悦仔细地研究菜单。
“没喘,没咳嗽,没气短吗?”
“没有,真的很好。”封悦说着抬头,征求意见地问:“我可以喝点酒吗?”
封雷耸耸肩,并不太介意:“身体没问题,可以喝一点,不过,别点烈酒。”
两人都喝了点酒,身上觉得暖暖的,舒畅而轻松,一顿饭吃得逍遥自在,很是愉快。窗外的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温柔撒遍整片山顶,远处的城市仿佛来自悬浮在脚下的另一个星球,那么遥远,又如此熟悉。封雷在弟弟身上感受到一股崭新的气息,那是遗失多年的,封悦的感觉。
“哥,我想约简叔吃个饭,好不好?”
“你约,还是康庆约?”封雷直言不讳。
“你觉得谁约比较好?”封悦继续试探。
“都不好,”封雷算有耐心地解释给他听,“这么做,会让桂叔不舒服,而且会引起张文卓的警惕。”
封悦虚心地点头:“这些我想过,所以我才想由我亲自约,不让康庆出面。”
“得罪人的你来做?康庆真会拣便宜。”
“我没和他说呢,你怎么老对他有成见?”封悦玩笑地瞪了封雷一眼,“他做什么,你就看不上。”
“你别冤枉我,他要是能混出名堂,我照样尊重他。如果他让我弟跟他当小混混,那是做梦!封悦,我可告诉你,我答应你回波兰街,不代表我同意你和他鬼混,我给你两年时间,如果他不成器,你给我老实回来!”教训归教训,封雷还是忍不住告诫:“康庆和张文卓合不来,但张文卓现在势力很大,你让康庆放聪明点儿。”
“我知道,”封悦顺从地点头,“哥,你不生气吧?我前段时间跟你闹脾气……”
“兄弟俩生什么气?我就是怕你在康庆那里受委屈,他那个又倔又驴的脾气。”
“他这些年好多了,都大人了,你别总拿小时候说事儿。”
封雷顿了顿,有些话不必明说,他知道封悦心里是有数的,他只问:“你这么做不后悔?”
封悦直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不后悔,哥,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后悔。”
封悦到了家,给康庆打电话,接听的却是阿昆,语气有些为难:“二少,康哥……他,在发火呢。”
“怎么了?”封悦一顿,小声问,“是因为小发吗?”
“不是,”阿昆说,“葵叔那头……”
封悦一听就明白了,简单交代:“我这就过去。”
到的时候,客厅里没几个人,估计都给康庆骂走了,他一发火就爱迁怒,下头的人都很害怕他。阿昆倒是在,见他来了,跟着他到了后面的阳光房,低声说:“上午开会,葵叔没来,这不是第一次了。这几个月的帐,都没交上来,康哥打电话过去,两人差点吵起来,不欢而散。”
“知道了,这事先别和桂叔说,我去看看康庆。”
门敲了三下,里头没动静。封悦又敲两下,见还是不回应,在门外说:“康庆,是我,我进去了啊?”
门从里头打开,露出康庆半边身子,他脸色还是不好看,黑着脸说了句:“进来吧!”
书房里只有康庆一人,窗帘拉着,屋子里很黑,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亮着。灯下的沙发里,还留着康庆坐过的痕迹,看来这家伙一个下午都坐在那里生闷气。
“你不是和你大哥吃饭去了?”康庆收敛着心里的火气。
“吃的是午饭啊!难道要吃一天?”封悦将手里茶水放在康庆面前,“你发什么火?传到辛葵那里,他只会得意。”
“那老不死的,这几年就跟我对着干。”康庆将情形说给封悦听,有些话,他找不到人说,心事成堆,也不能轻易发泄,好在封悦在,不仅愿意倾听,也会给他中肯的意见:“他当年和桂叔他们一起出道的,桂叔这几年半退休,将事情都交给我管,他就不平衡,觉得论辈分,应该轮到他当家才是。偏偏这几年他生意红火得很,谁也没他牛B。软硬不吃,真他妈的受够他了。”
“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事儿生气也没用,”封悦轻松地坐在康庆面前的桌子上,“我改天约简叔喝茶,探探他的底。”
“找简叔做什么?”康庆却已不如先前火大,语气平静多了:“让桂叔知道不好,他本来就挺不待见你的。而且,他和简叔暗中较着劲,这些年你大哥照顾简叔的生意,他可酸着呢。你别淌这浑水,我能摆平。”
这种袒护的话,从康庆这粗人的嘴里说出来,有种说不出的窝心,封悦瞬间感觉甘甜在心里弥漫开来:“没事儿,反正总能想出办法。”
他没再和康庆争执,其实暗中已经查过,这几年辛葵生意那么好,是因为有张文卓偷偷注资。张文卓跟着简叔做军火走私,手里肯定也有私留黑钱,辛葵不肯往上交帐,也正是怕康庆看出蹊跷。最近听说张文卓手下弄砸了一批货,他又没和简叔说,肯定要找钱补这个窟窿,就更需要辛葵救急……封悦想找简叔喝茶,其实不需要说什么,他只不过想吓一吓张文卓和辛葵而已。
江湖不大,封悦和简叔喝茶的事,很快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桂叔因此很不爽,他对封家兄弟向来没有好感,这是多年来的积怨,也是因为封雷强势的性格,让他这个老一辈,多少有些没面子。封悦找简叔,肯定事先支会过康庆,康庆却没有制止封悦,这又让桂叔心里多了层担忧:康庆靠得住吗?
说到退隐江湖之事,尽管这两年,桂叔让康庆拿主意,但不表示他什么都不管。康庆在某些方面是好手,但他和辛葵一派人的不和睦,桂叔心知肚明,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他太顺利,还会把自己放在眼里吗?封悦初到波兰街的时候,简叔曾经怀疑是封雷插进来的眼线,封悦毕竟年纪轻,性格似乎柔和无害,身体又不怎么好,他也没放太放在心上。可如今看来,封悦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康庆坐在书房,看着封悦传真给他的资料,那是一个会计师的名字,看似平凡普通,他却是辛葵御用的。辛葵的帐做得很分散,究竟谁是他真正的财务大主管,很难查。他一直以为是城里哪家大会计师事务所,结果却是这么一个默默无闻,他从未听过的名字,让康庆吃了一惊。而封悦竟能查得到,也着实让康庆对他刮目相看。总算在他和他大哥身上,找到相似的地方。
封悦和简叔喝茶后几天,辛葵竟然打电话约他。康庆没给情面,越是吊着不见,辛葵越是害怕,越是担心他到底查出多少。他现在并不急着收回辛葵没交上来的钱,康庆看看窗外暮色降临,波兰街又将灯红酒绿,心想,我要做的,是收回你那赚钱的金窝!
门被胡乱地敲了几下,康庆明白不是封悦,封悦和别人敲门的方式不同,而门外这位,多半是小发。果然没错。自从上次康庆将小发关了几天,他老实不少,见到封悦也不再刺猬一样。早知道这么有效,真该早治他!难得地,他手里也没玩游戏,低眉顺眼地坐在沙发上。康庆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问:“怎么蔫了?”
“我好几天没睡好了。”小发抬头,给康庆看他的黑眼圈。
“没人吵你,你还睡不好?”
“我就贱啊,习惯的事怎那么好改?”
康庆没办法,只好说:“那你今晚到我屋睡一晚好了。”
“哦,这可是你说的,别晚上看见我,又赶我走。”
小发说完,就要出门,康庆叫住他说:“我晚上约了封悦过来吃饭,你别为难他啊!”
“我知道,阿昆和我说了。”
小发关上书房的门,心里窃喜,我才没那么笨,我要让他自己为难自己。
晚饭吃得出奇地顺利,小发没主动说话,安分守己地吃完,盘子一推,说:“我上楼洗澡睡觉了。”
“这么早?”康庆对他表现很满意,语气也和蔼,“那你去吧。”
封悦也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他看见小发进了康庆的房间。他假装专心看电视,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这段时间以来,他多少听说过康庆和小发间的暧昧,不管谁说到,笑得都那么不怀好意。
康庆接了个电话,但语气很含糊,封悦竖着耳朵听,也没听出什么内容来,他禁不住想康庆是不是有意地回避他。佣人收拾好东西,阿昆将他们打发了,大屋里没留什么人。封悦见阿昆也出了门,于是问刚刚在他身边坐下的康庆:“辛葵是不是找过你?”
“啊,是,有电话。”康庆不算正面回答,眼睛盯着电视上议员的选举,那个佟姓候选人据说是张文卓的远亲。
“你不想借机把这事儿了结?他既然主动,就顺台阶下,不好?”
“他欠的钱收不回来,我也无所谓,波兰街没他那几个贡钱,也活得下去。”康庆没再往下说,但封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辛葵将手里的生意交出来。
“总得慢慢来吧!”封悦的手玩弄着金属打火机,上面渐渐沾上他的体温,“辛葵如今势力也了得,你逼得太紧,他反倒狗急跳墙。要不,我去跟他谈?”
康庆没立刻说话,眯缝着眼睛,突然轻轻笑了一下:“不用,你放心,我有分寸。”
电视上,佟姓的议员候选人接受媒体采访信誓旦旦地说,要如何整顿治安。结果就有记者提出,他现在管辖的区出现全家被仇杀的恶性谋杀案。接着新闻画面切换到犯罪现场,出现被害人的照片,竟是辛葵御用的那个会计师,甚至还有他的家人,最小的孩子才两岁。封悦楞了。他扭头看看康庆,这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很镇静,看起来若有所思。
几天后,封悦得知康庆要去见辛葵的时候,吓了一跳。前些日子不还说不要见,要吊着他的吗?他匆忙出了门,过去跟康庆会合。封悦不想康庆单独过去,他这人有时候脾气上来,是不忍不压的。辛葵这几年翅膀硬,为人嚣张得很,他总是怕两人一言不合,当场就得开火。
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见面的地点没有选在波兰街,而是靠海区的一间私人会馆。从康庆的地方过去,要穿过一段山路,左边是林子,右边是在高处修建的一些高级住宅,张文卓和简叔都住在那个区。
“你是不是跟张文卓见过?”康庆在车上,看着雨后郁郁葱葱的树林,问封悦,“我怎么觉得他看你,好像跟你挺熟似的。”
“在我哥那见过几次,没说过话。”
开车的是他的司机,阿昆的车在前面引路。一转弯,封悦从后望镜里,看见后面的保安车,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康庆最近出入都很小心。
“他过段时间要请客,要我带着你去。”
“哦,阿昆说,他生日快到了。”
“是,你说咱送点儿什么好……”
“轰”地一声巨响,来得猝不及防,好像突然爆破,车子密闭的空间,顿时失去控制!不知什么时候,右边的岔路由上而下地行驶出一辆大型垃圾回收车,准准地撞在康庆右边的车门上。
重击之下,急切的刹车声里,他的车向左飞转,一瞬间,康庆先是撞在封悦的身子上,两人失重地冲上封悦那边的车门,眨眼间又甩回来,窗外的世界飞快地旋转。康庆飞快地用手护住封悦的头,可是,在撞击的刹那,封悦被狠甩在门上的身体,康庆觉得别他压住的身体,好像是散碎了。
车子卡在路边树丛里,康庆被甩得晕头转向,可是他的手臂没离开过封悦,紧紧地箍着他的身体。阿昆他们跑过来,大力开了车门,将他们拉出去。垃圾回收车里跳出一个人影,趁他们兵荒马乱的时候,冲进了山坡上的树林,阿昆喊人追过去,自己却没敢离开康庆的身边,他很怕周围会有埋伏。
康庆从车里出来,先问封悦有事没事,封悦摇了摇头,他还在惊诧之中没回过神,似乎真是吓到了。刚才他们的车查点就翻了,马路上到处都是轮胎滑过的痕迹,空气里一股橡胶的糊味。
“康哥,桂叔说让我们马上送你回去,这里不要久留,警察局那头,他会亲自交代。”阿昆安排自己的车开过来,“回去再说吧,康哥,一定查得出来。”
“查不出来,我康庆就不要在波兰街混了!”康庆当老大以来,从没这么掉过链子,他转身要拉封悦先上车。
“哎呀,”封悦的手臂被他一拉,叫出了声,他才发现封悦的脸青白一片,冷汗涔涔而下,衣服领子迅速就湿个透。
康庆脸色顿时变了:“封悦,你怎么了?”
他一手箍住封悦摇摇欲坠的,快要站不住的身体,另一只手揪住封悦的衣领,往下一扯,肩胛骨跟锁骨那里,支出拇指长一截骨头。
“别,别碰……”封悦被剧痛侵扰得魂飞魄散,他抓着康庆的手,死死地,也不肯放松,大口大口地换气,企图减轻疼痛,却无济于事。
“操他妈的!”康庆破口大骂,“等被老子找到,一刀刀剐了他们!”
阿昆他们刚刚注意里都在康庆身上,都没发现一声不响的封悦竟然伤了,顿时也紧张起来,不仅因为康庆的暴跳如雷,也因为这事儿给封雷知道,不知又要徒增多少麻烦来!
汽车在寂静的山路上朝回飞驰,迎面有警车呼啸而来,与他们的车擦肩而过。康庆放平封悦的身体,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见他疼得似要昏厥,从阿昆那里要了东西,给他吸了,稍微缓解。
“忍一忍,就到了,封悦,再忍忍。”说这话的时候,康庆觉得自己比封悦还疼。
去的是桂叔相熟的一家私人医院,似乎已经有人打过招呼,医生都在急救室准备好。康庆态度强硬地要医生先给封悦止疼,又叮嘱他,封悦有哮喘,小心用药之类。封悦在昏迷之前,反复跟他说:“别跟我大哥硬碰硬!千万别!”
“我知道,”康庆安慰地,用力握了握他没受伤的那只手,“你放心!”
手术室的灯亮起来的时候,阿昆才敢过来跟他说,桂叔要他回去商量。
“等封悦手术完再说。”康庆不理睬前来帮他包扎的小护士,兀自抽着烟,手撞在车窗上,割了几道口子,在流血,他都没留意。
阿昆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我跟桂叔说。”
他跟康庆这么久,明白这人要是倔起来,没人能拉回头。他退了几步,打电话回去跟桂叔交代。桂叔因为康庆没听他的话及时回去,也很生气,“砰”地挂断电话。紧接着,封雷的电话追来了,打的是康庆私密的号码,这让阿昆无法拒绝接听。这个号码知道的人不多,封雷肯定是从桂叔那里要的,他故意拨这个号码无非就是让康庆知道,他是支会过桂叔找上他的,康庆不能不应酬。
阿昆接听:“大少您好!康哥在,您少等。”
他将电话送到康庆面前,康庆沉着脸,说:“你消息够快的啊!”
“封悦呢?”
“他在手术,肩胛骨断了。”康庆直言不讳,似乎能感受到封雷沉默的怒气,但是这吓不倒他。
封雷有那么几秒钟没说话:“我这就派人过去接封悦,你识相的,最好现在马上离开!”
“这里不是柏林道,我是否要离开,不是大少能说了算。”
康庆果断地挂了电话,扔回给阿昆。阿昆没想到康庆与封雷说话的口气如此强硬,他们互相不对付,这他心里有数,可向来表面功夫,总是做得还可以,如今是要撕破脸一样,他不禁替自己的老大担心。
不一会儿功夫,走廊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康庆抬头一看,封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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