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波兰街----晓渠
  发于:2009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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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封雷在这种事上,向来不落于下风,突击一般地说:“我要是你,赶紧把辛胜那个精神病弄走,别让他在这里惹是生非,到时候还不得你替他擦屁股?”
封雷这么开门见山地直接把这事儿说穿,张文卓果然被他堵住,“嘿嘿”笑了两声,便匆忙挂了,末了只说改时间请他喝茶,估计又有什么生意上的事。
“到时候再说吧!”
封雷没有直接答应,是时候给张文卓点颜色看看了。
因为康庆的安然无恙,封雷再次回到封悦的房间,觉得压力轻了很多。封悦还在睡,皱着眉,叠在胸口的左手,握着拳头,象是苦苦地想要抓住什么。封雷坐在他的身边,轻轻地展开封悦的手掌,抚摸着他细瘦的骨节,和饱满的指甲,他这么苍白,连指甲也是什么血色都没有……封雷开始后悔,自己刚刚的反应和镇压,实在是过了。
封悦醒来 ,没有追问康庆这个事故的始末,也不再发脾气争吵,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上网,看看书,偶尔才到楼下和封雷吃顿饭,对于封雷的提问,他总是有问必答,但却很少主动说话,越来越疏远和沉默,让封雷的心揪着,不知如何是好。
为了示好,封雷解除了对封悦通讯的监视,可封悦即使拿回了手机,也没什么用,除了康庆,他在城里没有谁需要联系,而他和康庆之间,横亘着几乎无法跨越的鸿沟。
只有在小发偶尔到封雷家里玩的时候,封悦会和他聊聊天。小发依旧不喜欢封悦,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生命里重要的人,都把封悦看得比自己还重,他怎么转来转去,都是在和封悦抢男人?俞小发不想承认的是,他抢不过封悦。
可是,他还是要忍耐地花些时间和封悦一起,因为封雷希望他那样。对待封雷,他无法象在康庆面前那么任性,他说不清自己对封雷的感情,很糊涂,很模糊,他更摸不透封雷对自己是什么想法。这种迷路里的摸索,时常让小发烦躁,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象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俞小发了。
封悦见张文卓来过几次,似乎和大哥谈得很不愉快,到后来,大哥明明就在和自己下棋聊天,张文卓的电话来,他都不接,只让阿宽搪塞说,他不在家,暂时不方便接手机。封悦知道张文卓急着找大哥是什么事,他在心里琢磨了两天,终于拨通了张文卓的电话。
“二少?”听得出来,张文卓尽量掩饰着他的吃惊,“有事吗?”
“没事怎么会找七哥?”封悦平静如水,“我想请七哥喝茶,有点事要谈。”
张文卓是迫不及待的,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拒绝封悦。
约好的那个早上,封悦和封雷在楼下吃饭,他身体已经基本上恢复,除了每个月要抽血检查用的那种药是否有副作用,基本上不用怎么去医院,他卧室里也终于恢复了卧室该有的样子,而不是个私人病房。
“我今天想出门,”封悦停下筷子,说:“你要是想监视我,就别放我出去。”
这话让封雷尴尬不已,全世界只有封悦敢这么硬邦邦地挑战他。
“你只要自己小心,想做什么都行,我不会干涉你。”
封悦抬头,睁着大眼睛盯着封雷,就好像封雷曾经质疑他“记录不好”那样,问他说:“我可以相信你吗?”
封雷被他这句话,深深地伤害了。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封悦,这世界上,我只在乎你一个人。”
封悦低头不语,沉默地吃饭,好久才说了句“谢谢”。
张文卓定的,是他常来的这家山顶的茶室,服务他们的,还是上回他点的那个年轻的小伙子,Joey。Joey面色冷静,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张文卓一样,并没做出什么熟络的举动,只有在看见坐在阳光里的封悦那个瞬间,才情不自禁地粥了粥眉,他巧妙地低头转身,将这个细微的动作掩饰了过去。
封悦看着Joey娴熟而美妙地在他们面前布茶,就算他们如何客气疏远,他心里也猜得出,张文卓和这个小伙子,肯定有一腿,封悦不仅敏感,而且他的敏感通常都是正确的。
张文卓挥手,让周围的人都撤了下去,封悦会意地笑了:“七哥找的地方,果然不错,很安静。”
“二少要谈事情,我自然要找最让人信任的地方,”张文卓明白封悦的意思,加了一句解释:“这里绝对安全,不会有外人。”
封悦点了点头,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那里是一望无际的郁郁葱葱的林海,张文卓的手下都撤到了门口,整间茶室除了他俩,空无一人。
“那我长话短说吧,”封悦转过头,专著地看着张文卓,“我大哥不买你的账,我可以帮你。”
张文卓表情定了下,含蓄地说:“我不太明白二少的意思。”
封悦却笑了:“就是七哥心里想的意思。”
长长地吸了口气,张文卓说:“这可不是小事,说办就能办的,整个城里有这实力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
封悦早有准备,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七哥过目。”
张文卓拿过来,打开看了看,脸色凝重了,他确实没想到封悦能有此身家,手上能握着这么重的筹码。好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封悦简单地说:“我大哥的生意,本来一半就是我的。况且,我妈也不想万一大哥出事,我却落得个要流落街头乞讨的下场。”
“那,二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作为交换?”
封悦端起秀气的茶杯,啜了一口,悠闲而果断地说:“我要辛胜的命。”
封悦端起秀气的茶杯,啜了一口,沉着而果断地说:“我要辛胜的命。”
这句话着实让张文卓吃了一惊,以封雷对他弟弟几乎有些变态的袒护,不可能把这些泄露给封悦,可今天封悦把自己找出来,用他的势力要挟自己交出辛胜,这种手段,倒颇有些封雷果敢的风格。而且,很明显地,封悦早把这一切看得清楚,不管当年还是眼下,似乎没有能瞒得住他的,看来自己先前是低估他了。
“二少,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再说辛胜现在神出鬼没,想找他可不容易……”
“七哥看着办吧,”封悦向后靠坐在椅背儿上,脸上虽然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却又显得淡泊宁静,运筹帷幄,“如果为难,我也不好勉强。”
“唔,那倒不是,”张文卓借机示好,“二少交代的,就算难,我也要尽力而为,说不定将来还有合作的机会。”
封悦轻轻地笑了:“买卖么,一桩是一桩,想得太远也没用。”
“啊,呵呵。”张文卓附和地应了声,没有再说什么。
“七哥慢用,我失陪了。”
封悦娟秀的长手指伸到张文卓面前,把信封收回去,站起身走了。张文卓眯缝着眼,目送着封悦颀长身影,穿过茶社里蜿蜒的通道,消失在被植物拥簇的门口,原本不露痕迹的脸,瞬间变换着表情。不管封悦对他什么态度,只要他肯和自己过招,那以后就少不了交往的机会,这么琢磨着,即使被封悦的软刀子扎在脸上,毁了面子,张文卓心里,却暗暗地,高兴起来。
封雷对封悦的举动,沉默了几天,直到这个下午,碰上他坐在楼上的书房里喝茶看书,忍不住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封悦抬头看见他,向旁边欠了欠身,在沙发上腾出块儿地方,这个动作,让封雷觉得喜悦,起身过去坐在他身边儿。
封悦给他倒了茶,态度温和地说:“哥,你有事就说吧,不用这么吞吞吐吐。”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张文卓的事儿呗。”
“怎么想起帮他这个忙?不怕他以后缠上你?”
“又不是大数目,卖他个人情。”
“哦?他和你交底了?”
“没呢,”封悦低垂着眼帘,继续说,“数目大的话,就算你想教训他,也不至于拒绝得这么彻底!”
封雷不会和钱作对,除非数目吸引不了他。
封悦等了半天,身边的人沉默着,楞是一句话都没说,他抬眼发现封雷正用奇怪的眼光盯着他看:“怎么了?”
“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财迷,是不是?”封雷的语气,说得上是阴郁,可又不真的生气,他了解他自己。
封悦不以为然,嘴角噙着微笑,回答他:“财迷有什么不好?有谁不迷点儿什么呀?迷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风吹云散,挣扎而出的阳光显得尤为耀眼,封悦扬起脸,迎着那缕阳光,明亮得让他不禁闭目。封雷的声音,低低地在他背后响起:“你迷恋什么都行,只要别回波兰街送死,我都答应你!”
封悦努力地睁开眼,强烈的光线,让他的瞳孔急速收缩,唯剩一片淡淡地,如汪洋般的琥珀色。
几天后,封悦收到张文卓的电话,邀他吃饭。封悦心里明白,绝对不会是吃饭那么简单,但还是没有犹豫,应了下来。然而,张文卓象是报仇一样,这回让封悦也狠狠地,吃了一惊。

第九章(上)

会馆坐落在临海的一处高高的礁石上,空气里是香槟和玫瑰混合的香气,空气中浮沉着悠扬的小提琴……张文卓选的桌靠着最边角,夹在两面落地窗之间,一望无际的海阔天空,好像就在他们身边。
封悦早就听说张文卓喜欢和上流社会混在一起,吃喝玩乐都讲究得很,没想到他倒是把他这一套用在自己的身上,心里是有点不自在的,但表面上依旧不露痕迹。
张文卓一看见他进门,就站起来,西装革履的模样,郑重正式得让人敬而远之。封悦施施然走到他面前:“七哥真是破费了。”
“别,别,”张文卓连忙退让,“二少什么场面没见识过,这里恐怕还是拿不出手!”
封悦放眼望去,因为没到晚饭时间,这里的人也不是很多,似乎有意地都安排在另一边,他们附近的桌子都被搬开,弄得好像半个场子就他俩靠窗户坐着。
“我吃过了,七哥随意吧!”封悦说。
张文卓有点尴尬,既然封悦不买账,他也不好自己点个全套的来吃,于是只开了瓶红酒。封悦注视着红酒倾斜着,慢慢地倒进透明的郁金香杯,折射着窗外的海洋和阳光,盘算着张文卓今天找他来的目的。扬手打发了侍者,这好大的一片场,就真的只剩他俩,封悦视野里觉察得出,张文卓的保镖就在不远处逡巡。
“我也不兜圈子,”张文卓低沉却清晰地说,“辛胜这个人,我找得到。二少也许对他不了解,他这人和他爹不一样,耿直懂义气,他和阿庆之间,有杀父之愁,不共戴天。阿庆当时下那么狠的手,应不应该,二少心里有数。”
封悦隐隐地觉察出张文卓找他的企图,可他客气地问:“七哥的意思?”
“我没有袒护辛胜的意思,就是想和二少确认,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你是真不能给他一条活路?”
封悦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张文卓果然深谙蛇打七寸的道理,他今天唱的这一出为了什么,这会儿算是昭然若揭了,努力掩饰住自己的脆弱,封悦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
“这么看来,七哥对辛胜的人品甚为肯定?”
“是个铁铮铮的汉子。”
“那么,以七哥和辛胜的交情,是否有把握让他放弃暗杀康庆?”
张文卓摇了摇头,说话纹丝不漏:“我和他也谈不上交情,只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和康庆的矛盾不可调和。”
封悦非常细微地点了点头,眼神依旧沉着,说话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胆怯:“那我们的交易,就还成立。”
轰鸣的海涛奔腾而来,拍打在乌黑的礁石上,绽开一朵朵,雪白的浪花。海风呼啸,冲散了空气中小提琴悠长的音节,封悦感觉自己身体里某些稀少而珍贵的东西,在这个明媚的午后,在张文卓面前,泯灭了。
“那,一言为定。”张文卓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面前的杯。
清脆的响声,让封悦的心情不自禁地一抖。
“走吧,”张文卓站起身,“总是得让二少验货!”
车子在沿海公路上飞驰,封悦看着窗外,却无心欣赏窗外那片在阳光下深蓝深蓝的海域。他没有细问所谓“验货”什么意思,只觉得问得多了肯定要泄露自己内心的脆弱。
在一处废旧的仓库区,他们下了车,进了其中一间,七转八转穿过黯淡的走廊,张文卓随身的保镖推开了一扇门,和里面的几个说低声说了几句,有人敲了敲里面的门,说:“胜哥,七哥来了!”
不一会儿,门开了,先是出来了个女的,边走出来边系着扣子,脸上还剩残缺的浓妆,出门也没看周围的人,低头走出门。这时辛胜才走出来,笑着和张文卓打招呼:“七哥今天怎么有空?”
然而紧接着,随着他的目光扫到一边的封悦,辛胜的脸色却变了。
然而紧接着,随着他的目光扫到一边的封悦,辛胜的脸色却变了,他想不出张文卓怎么会和封悦勾结在一起。波兰街上现在到处都是流言飞语,从桂叔突然生病,到康庆和二少散伙,到康庆遭受汽车炸弹……没人真正知情,到底发生了什么。
“辛胜,”张文卓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过去,“我们认识几年了?”
“七哥从国外回来,我们不就认识了?”
“那可是有年头了,”张文卓手里玩弄着打火机,打开,再灭了,再打开,再熄灭:“那今天,七哥就对不住了。”
他朝后一退身,随从的保镖枪已在手,等辛胜的兄弟发现不对,已经被包围住,全无还手之力。辛胜楞了,眼神转向封悦,露出仇恨的凶光。还不待他做垂死挣扎,张文卓快速地挡住封悦,枪响了三声,辛胜的胸口成个巨大的血窟窿,细碎的血沫飞舞在空气里,咸腥逼人。
“二少可还满意?”张文卓回身,封悦脸上的冷静,让他心惊。
封悦看着栽倒在血泊之中的辛胜,他的手里依旧握着那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死不瞑目。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张文卓:“你和他联系,他会帮你把一切办好。”说完转身走出去,屋子里的血腥气让人作呕。
张文卓看了看名片上的名字,不得不佩服封悦的关系和人脉,他在美国果然是有根基。向来以为他只是封雷呵护下娇生惯养,不懂世事的小少爷,现在看来,与其在封雷那里碰壁,还不如从封悦身上下手呢!张文卓琢磨着,暗自警告自己不能掉以轻心,封悦,恐怕将来又是另一个魔鬼。
封雷在书房开会的时候,就隐约听见有车到了门口,猜想着大概是封悦回来了,送走了会计和律师,却发现客厅空荡荡的,一般这时候,封悦会在楼下喝茶看电视,于是就问阿宽:“封悦是不是回来了?”
“是,二少回来就呆在房间,没下来。”
他拾阶而上,到了封悦房间门口,里面静悄悄地,没有声音。封雷抬手敲了敲门:“封悦,你回来怎么不下楼?管家给你准备了点心。”
没人回应。
封雷感到不祥,一推门,没锁。走进封悦的房间,上午佣人打扫过,整洁得一尘不染,沙发上的土耳其蓝的靠枕整齐地排列,不象有人坐过。封雷绕过小客厅,床铺上也是连点褶皱都没有,他只好继续往前走,这屋的洗手间,是在阳台的另一边,果然,那里亮着灯。
“封悦……你在里头吧?”封雷在门口说。
封悦只要进卫生间,哪怕就是简单的洗手,也有锁门的习惯,封雷不用试就知道,这门肯定是锁的。
“唔。”封悦应了声,算是安慰封雷,却没有继续说话。
“怎么了?”
“没事儿。”
封雷敏感地觉察出封悦语气里强行忍耐的颤抖,这句“没事儿”几乎就是承认了有事。
“把门打开!”封雷斩钉截铁地说,“没事就走出来给我看看。”
里面只有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好一会儿,封悦也没出声。封雷正等得不耐烦,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封悦青白着脸,站在门里,直直地看着。他的外套脱了,扔在地上,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衬衣,解开了一半的钮扣,可能是吐了,领口扣畔还挂着污渍。而让封雷心惊的,是他苍白得如同鬼魅一样的脸色,眼睛象是瞬间塌陷,周围不满青黑的阴影……这种情形,让封雷直接想到七八年前,如惊弓之鸟般的封悦。
“你……这是怎么的?”他忍不住想靠近,抱住封悦,“你刚出去干嘛了?”
封悦神色慌张,戒备地退后,手顶住门:“别过来……”
“行,我不过去。” 封雷赶紧停住脚步:“那你出来吧,我保证离你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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