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有湿湿的淋漓,我,终于,流泪了。
爱·伤
照常上班,然后下班。Watson向我问起我所谓的那位朋友,“你朋友呢,住你那里吗?”
“恩。”我含糊地应道。其实,今天早上起来,他就不在我身边了。在那种情况下,我睡得竟然比往常沉,有人在身边动作都没有发觉。他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任何他的音信。我嘲笑自己竟然会去期待。他的来,没有告诉我,他的去,同样也没有告诉我。那么,他要再来,也没有必要让我知道不是吗。他来与不来,都与我没有关系,他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我还真是,自取其辱。而他还是那样,任性自私。
三天后,看到出现在公司楼外的他,我并不感到吃惊。只是,依然有些愤怒。
“一起去吃饭吧。”他说,和最初他来找我一样,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是,身上皱巴巴的衬衣和牛仔使他看上去有些邋遢,有些憔悴。
吃饭的时候,我们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让我多吃点,说什么,“你瘦了。”
其实,瘦了的人是你吧。只是让我多吃点,你自己呢?为什么连筷子都不动,一个劲喝着杯子里的红色液体。
工作忙不忙?薪水怎么样?生活还习惯吗?别喝太多酒,要注意身体,有时间回家去看看,你爸妈都想你……
不痛不痒的问讯,家长里短的唠叨,东拉西扯的闲话,让这顿饭味如嚼蜡。我放弃了面前的美食,也放弃了沉默到底的初衷,问,“你什么时候来广州的?”
他似乎有一些吃惊,抬起头看着我,之前他一直都在目光游移漫无目的地“观察”着餐厅的装潢和杯中物的陈色。
“什么时候……这一次的话,是前天,不,大前天,几天前……哦,是见到你的那一天。”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这样的他,让我惊心的陌生。
“哦?出差吗?”我淡淡地问。
“也算是……出差。”他又低下眼帘不再看我。
“你的公司还在干吗?”
“恩。”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的……”我想问他,你的婚礼怎么样,是不是很奢华,是不是很隆重,你的新娘是谁,是不是很漂亮,是不是和你很登对,你的父母是不是很开心,很满足,你的婚姻生活呢,是不是很幸福,很……
“明,你吃饱了吗?”他突然截断了我的问话,问我。
“恩。吃饱了。”我扫了一眼面前极度浪费的食物,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他说着,起了身。
走出餐厅,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我们走走,不要开车了。”
我看着他,没有动。
“我想和你说说话,明。”他也看着我,不再游移和躲闪。夜幕下的那双黑色眸子,映着霓虹灯闪烁的光芒。
我顺着他的意,被他拉着手,走在夜风习习的路上。
城市的夜晚虽然比白天还要多了浮躁,但绿化得很好的道路却是能够静心散步的地方。慢慢走着,听耳边马达声呼啸而去,看星光下灯影憧憧的错落建筑,便有柔柔的温暖拂过心房,这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有灯光,就会让人想要归去。
说要和我说话的人,一直在旁边沉默着,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静,这么平和。是在我离去的那些日子吗?他的改变,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别的,人或事?他不再是,曾经让我迷恋,而难以摆脱的那个烦恼了吗?
从侧面看过去,他的面部轮廓在微暗的夜色里,依然深刻。他其实是有些娃娃脸的,脸庞结实无骨,笑起来的时候下巴圆圆的,会呈露出孩子的灿烂,他的笑容很可爱,虽然他经常并不正经地笑,老是歪着嘴角,挂着放荡的邪恶微笑,但他撒娇的时候,会将眼睛眯成月牙,笑得人畜无害一派天真。他不是那种冷峻的俊美,他甚至可以说并不英俊,仅从五官上来说,他只是长得端正,但,他却帅气,是那种从内里散发出来的,充满霸道的帅气,他是,那种用魅力征服别人的人,他和我的这种,淹没人群中的平凡,完全不同。
“明,其实我来广州很长时间了。”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他终于开口了。
“是你妈告诉我你在这里的。”他无限忧伤地转过头来看着我,星光被他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后面,“我一知道你的消息就来了。”
这个,我是知道的。我看着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但是我到了你公司的门前,却害怕起来了。”他咽了口唾沫,也舔了舔唇,“我不敢见你。我很害怕,不知道见了你后会怎样。我害怕得不得了,我躲了起来,看着你从我眼前走过,看你上了车,我没有勇气叫你,只能在后面跟着你。”
“我看着你回家。我却还是喊不出声,叫住你。”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么害怕。害怕得连走近你的勇气都没有。”
我听着,心情出奇的平静。
“我没有办法只是眼睁睁看着你,我强迫自己回去了。”
“我知道,我是个混蛋。你不会原谅我。你离开我是对的。我不怪你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无论我对你说多少声对不起都无济于事,我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对不起,明,我实在是太他妈混了!”他说着,锤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扭开了脸。
“你没有错。”我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插进裤子口袋中,“我就是一个同性恋。”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瞪着我,我退后了一步,“我没有怪你,是我自欺欺人。”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他没有逼我,只是将瞪大的眼睛沉成了很深很黑的井,对着我。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一个同性恋。”
“那和你离开我有什么关系。”他的眉拧得越紧了。
“有什么关系?你还不明白吗?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的是男人,我对男人的身体会有欲望,我和你是不可能做朋友的!”
“我对你也有欲望。”他说。
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这样的问题似乎在之前我们就争执过了。“但你不是同性恋。”这句话,我说得痛心疾首。
“为什么我不是,我也对男人的你有欲望,我甚至是一见到你就想抱你,就想占有你,就想进入你……”
“不要再说了!”我大喊起来。
他急促地呼吸着,刚才的话他也是用喊的说出来的,好象用了他很大的力气。
“你顶多也只是个双性恋。”我缓了缓自己的口气。
“那又怎样。”
“我们不一样。”你还不明白吗?
“有什么不一样?”
“你他妈是没有廉耻的双性恋,双插头,男人女人都会想上,你他妈也就是一头到处发情的野兽,你和我不一样,本质上就不一样!”我的火气蹭蹭上窜,开始口不择言,好象,用恶毒的话语才能让我发泄掉心头的愤懑。
“……”他有些危险地眯起了眼,“你的意思是说,我对你的欲望,只是野兽的发情?”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又急促地喘息起来,他一步跨到我面前,捉住了我的肩。“我告诉你,我才不是他妈什么双性恋,我对男人没兴趣,别的男人只会让我感到恶心,我只对你,只对你有欲望,你难道不明白吗!”
不明白的是你吧!我的手指又开始发冷,一点点寒气从指尖往上侵,“可是,我对男人有兴趣,对所有的男人都有兴趣,对他们都会有欲望,我不会恶心,一点也不,我喜欢男人,我对女人才会感到恶心,我也对你,感到恶心!”
“你对我?感到,恶心?”他一字一顿地,重复我的话,声音很艰涩。
“是的,在你们这些正常人眼里,同性恋这个词是恶心的,在你们的认为,同性恋是肮脏的,喜欢乱交的,没有廉耻的。那也是被逼的,他们不被认可不被正视他们才放纵自己才破罐子破摔!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被你们歧视,为什么要被骂变态,只不过是喜欢的对象不一样而已。我们也是人,也有感情,我们也会对爱情有憧憬,我们也会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你的老同学王小明,在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后,没有找过任何男人,我压抑欲望,我为的什么,我是那种被称为零号的人,我想要被我喜欢的男人拥抱,我只想把自己的身体交给我爱的人。而不是给你,让你用来发泄欲望!”
“所以,你让我恶心!我恨不得你去死!”我无情地抛出冰冷的咒语,在那股寒冷侵透我的心脏的时候。
“都跟你说了,我不是发泄欲望,我是喜欢你,喜欢你!我喜欢你!”爆发的咆哮一下子就打碎了我之前竖起的冰障,我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他竟然敢说出这种话,他竟然不让我继续麻木,他竟然,就这样直接把利剑刺了进来,让我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你又不是……”
“不是同性恋吗?你就会抓着这个借口不放!我不是又怎样,以前我不是,但不见得我以后就不是,为了你,我也要是!”
“你……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亏我还说了那么多。”
我叹息着,对面前这个任性大王的撒泼方式无可奈何。你以为,说上一句你也要是,就真的是了吗?那我,这十来年的寂寞,对谁去说?你一定要证明,我是个白痴,超级大白痴,是不是?
“就算你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你啊。”
我笑起来,拨开肩上的手,“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解释,总可以了吧。”
转身,离去。
这样的借口,已经足够了。
什么都不懂的你,怎么知道,一个同性恋者的痛苦。你一个大少爷,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大少爷,你以为,只要你喜欢,就可以拿到吗?你有没有问过别人的感受。
你怎么可能是同性恋,真的是同性恋的话,你为什么,还会结婚?
爱·伤
还是要结束的,不是吗?
只是依那个人的脾性,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毕竟,说要结束的说不要的,是我,这个玩具;而不是他,世界的主宰者。
临下班前,Watson从我的隔挡处经过时,似是不经意地问,“王,你的朋友走了吗?”
“啊?”我有些发愣,但马上就醒起了他所问的朋友是谁。“恩,走了。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离开广州了,他是那种随心所欲的人。”
我也不能肯定此后还会不会遇到他。也许,我一出这个公司大门,就会像之前那样,一眼就看见他。
“要去找他吗?”Watson又问,仍然是随口问出的不经意,手里还在翻阅着一沓文件。
“不了。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我笑了笑,关上电脑,准备下班。
“这么说你下班后没约了?”Watson仍然低头在翻看文件,问我。
“是。”我站了起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要不要去喝一杯?陪我。”Watson说。抬起头,看我。微笑很真诚,很温暖,也,很迷人。
“好的。”我笑道,“上次你请我的我还没有还你呢,这次我请,就当是谢谢你又送我回家。”
“别跟我这么客气。”Watson也笑道,“那你等我一下,是你开车,还是我开?”
“你开吧。我省点油。”我开玩笑者说。Watson听了笑得更是灿烂,“那好,我去拿外套。”
我并不是习惯开玩笑的人。甚至,在之前的工作单位,我从来不开玩笑,也不参与玩笑。我既不会以自嘲来逗人开心,也不会取笑他人来消遣自己。以前,我活得很严谨。所以,我基本没有朋友,就连同事,也与我相当疏远。
不过,我并不在意那样的疏远,因为,那正是我所需要的,距离。
与人太过亲近,会让我失去防备。人的心,总是很脆弱的,尤其,人还喜欢窥探别人的心思。在窥探与被窥探之间,那层隔挡比纸还要薄弱。如果距离太近,稍微的点拨,或者偶然的氛围,就会泄露秘密。如果我是个坦荡的,正常的人,我不会害怕被人窥探。很可惜,我之所以要用冷漠和严谨来伪装自己,防备别人,正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坦荡。
我,是一个同性恋。
Watson是一个善良的人。不管他对别人如何,至少,他对我,是善意的。
他的善意让我不想过多的防备,毕竟,刺猬也有收起尖刺的时候,剑弩拔张很容易让人疲累。我已经很累了。
接受Watson的善意,我想,还有另外的原因。由于我的防备,我失去结交朋友的机会,也失去了也许可以成为我的朋友的人。在故乡的城市,我想到自己还有父母,至少还有他们在我的身边,我就可以忍耐。但,现在,我是在一个远离亲人的陌生的城市里。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句话的含义除了表面上的那一层,下面的我想应该是在说,出门在外的人,尤其需要朋友。我太需要,有一个朋友了,一个让我可以放下盾牌,放下紧张,放下孤立的,朋友。
因为,我真的,有点感到寂寞了。
Watson很快就从他的办公室出来,一边走一边穿上外套。他的身躯和陈择一样高大,只不过,他高大,也强壮,却对人没有压迫感。穿着高档西服的他,身体线条是笔挺的,也是柔和的,对他的形容,只可用一个词:“玉树临风”。
大概是年纪与阅历使他有了翩翩风度,Watson的魅力是一种成熟,理性,值得依赖,和包容。
我和Watson一同下了电梯。公司楼下有停车场,车就停在大门外。我们一起向Watson的那辆本田VCR走去。大概是留过洋的关系吧,Watson喜欢这种越野类车型,虽然这样子好象和他的人有些不搭调,但他洒脱又有些粗狂的打开车门的动作,却又使得他看上去很配。
坐进宽敞的副驾驶座,我为自己拉好保险。“今天我们去远一点,我带你去一个非常罗曼蒂克的水上酒吧,那里可是最适合约会的地方哦。”Watson一边发动着车,一边说。
“悉听尊便。”我无所谓地答道。
不愧是几十万的大马力,车启动轻盈,速度很快,加上Watson捻熟的驾驶技术,只是一个轻巧的斜转,就从车场滑下了车路。
在车驶上大路,融入车流的刹那,我似乎,看见了,一个身影。
带着愤怒的,或者凶残的,一闪而过的身影。
Watson带我们去的那家水上酒吧的确很Watson,无论是所处环境,还是内里装修,都透着法国巴黎浪漫之都那条集罗曼蒂克为一身的塞纳河畔的风情。正如Watson所言,来这里的大多是年轻的,美丽的,情侣。他们一对对,一双双,或缠绵依偎或脉脉对视,毫不加掩饰地将他们的情爱挥洒在这个刻意营造出来的人造伊甸园里。当然,期间也会有向我们这样纯粹只是朋友闲聊来这里消遣时光的,那些男男女女,同样也毫不避讳地,肆意放浪地低笑着,轻吟着,放松着白天职场里商场上积压起来的情绪。
“来杯玛利亚?”Watson问我。
“不能太刺激了。我可不想再喝醉。”我望向垂里旁边的俊俏的男侍应生,“你们有不会喝醉人的鸡尾酒吗?”
“有,先生,我们这里有专门为每一位客人调配的鸡尾酒。先生,我想你应该很适合‘蓝色月光’,口味清淡,又有点甜,就算是不会喝酒的人,喝了它也不会醉。”侍应生很年轻,也很专业,轻声细语,值得信赖。
“那好,就由你帮我点一杯‘蓝色月光’吧。”我回头对Watson说,“要我也帮你点一杯吗?”
“不用了,我就来杯伏特加,加冰。不加汽水。”
为什么,像他们这样的男性,都喜欢喝那么浓烈的酒呢。
不管是威士忌,还是伏特加,都是我不敢轻易碰触的。我想,我的生活,有一点啤酒,偶尔插一点花色,就像那种用果汁和汽水调配出来的有着美丽颜色的鸡尾酒一样,我还是适合平淡的,也是安全的,生活方式。
“也许我不该多问,王,你和你的那位朋友,是什么样的关系?”我的酒还没有上来,Watson摇晃着手中的浅杯,抿下一口杯中的烈酒,开口,问我。
“什么关系?就是朋友啊。”我的心跳有那么一时间的停顿,“我们是小学同学,很要好的儿时玩伴。”
“哦,原来是青梅竹马呀。”Watson笑起来,“你们关系很好哦?”
“还好啦。他很黏人就是了。”我也笑道,却怎么也没办法与他对视,只好将眼光落在不远处的吧台上,那里,有位英俊的男侍应生正在熟练的抛着酒瓶,做花式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