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6完----绾刀
  发于:2009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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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人?”慕容冲唇角一勾,似笑非笑道:“原来你是怪我忘了你武艺高强了?不错,你这么厉害,从宫中带个把人出来不过如探囊取物。”转身,他指向慕容潆,厉声道:“但带她出来以后呢?嫔妃遭掳这等大事你以为能轻易了结?还是你要她一辈子都藏着掖着,苟且偷生着不能见人?!”
“我……”容楼喉结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慕容冲见状,努力忍愤又道:“你瞧她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年燕国第一美人的风姿?都是那个叫作‘紫宫’的大牢害的。这些你又知道多少?……”说到此处,他对慕容潆心生无限怜悯,喉间已是硬咽,几欲潸然泪下。
容楼只得嚅嚅道:“我不知道。”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他哑口无言,而慕容冲此刻的表情也让他心中一软。他并非不知道,真要是夜闯禁宫,把慕容潆救出,就只有逃离秦国,远走他乡这一条路了。而慕容冲精心安排的这场大火,不但把可能了解实情的人通通灭了口,而且令整个秦国都以为清河公主已死,案子也就此了结了。以后,就算慕容潆再走上大街抛头露面,也不会有人把她同被烧死的清河公主联系起来,她完全可以隐姓埋名,过上自由的生活。这样的结局对慕容潆而言,无疑是最没有隐忧的。
慕容冲顿了顿,继续叱道:“你不知道?……是啊,你在南方逍遥自在,这失了自由的苦你又怎能知道……”
“凤凰,别再说了。”慕容潆低头,眼中噙了泪花,又望向容楼,小声道:“我说了,要怪只能怪我,若没有我……凤凰也不会那么做。”
容楼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没有怪他,只是替无辜死去的人不平而已。”
听他这么说,慕容冲似是消了口气,不再激烈争论,只闷闷道:“你为他们不平,谁来为我们不平?”
慕容潆奔前几步,一手拉住他们一人,道:“今日是我们相聚的日子,本该高高兴兴的,你们别当着我的面吵嘴,行不行?”虽然眼中还有泪,但她却笑得象一朵花。
“公主说的不错。”容楼点头道。接着,他走到慕容冲身边,虽有不甘,却抱歉道:“适才是我冲动了。”
慕容冲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便好。”
容楼机械地笑了笑,道:“你别堵气了,明日我就要上路了。”
慕容潆听言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今日才回来,明日就要走?”
容楼点了点头。
“去哪里?”慕容潆问道。
“那是我们男人的事情。”慕容冲截过话头道:“姐,你的房间就在隔壁,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不如你先去瞧瞧满意不满意,要是还有什么不妥和需要,再来知会我。”
慕容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容楼,知道他们有事要商量,于是点头“哦”了一声,心道:这些男人还和以前一样,什么事都不愿意让女人知道。
她有些不舍地缓缓向门外走去。
待慕容潆走远,二人先是对视了一阵,而后一起释然地笑了起来。刚才小小的冲突必竟抵不上纠缠多年的情缘。
慕容冲将门关好,才问道:“这次上山可顺利?”
容楼应道:“只遇到几个毛贼,随便就打发了。”
慕容冲又道:“东西我已替你备好了。”说着,从一边的书柜中拿出一摞整理好的地图、手卷等,放置桌前,又道:“凭借这些,你当可面谏南晋统帅。”
他哪里知道以容楼和谢玄的关系,不用这些也一样可以。
容楼将东西细细收纳于一包裹内,提起便要转身离开。慕容冲却一把拉住了他,道:“别走……今日就留在这里。”
容楼摇头解释道:“时间紧迫,我明日一早便要起程赶路,还有很多事要准备。”
慕容冲低头叹道:“我知道。只是,真到此刻,我偏又舍不得放你走了。”
容楼长叹一声,道:“到了这步,想置身事外也不成了。”
秦已对晋出兵,无论是否与他劝荐慕容垂有关,却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刻的他又怎能置谢玄和南晋于不顾?
慕容冲松了手,掩不住地失望道:“说的不错,你还是快些准备去吧。”
容楼冲他笑了笑,安慰道:“现以大事为重,此战结束后,我便再不会离开你了。”说完,开门离去。
慕容冲自他身后缓缓将门再次关上,轻声自语道:“但愿一切如你所想……”
清晨,横扫了一夜的寒风住了,道路两边光秃秃的杨树上结满了小冰挂,冰寒透骨,一尘不染。
容楼骑马飞奔着,虽然干冷干冷的天气令他双耳发红,嘴唇发紫,身上也不禁有些发抖,但心急如焚的他根本顾不上从包袱中多取一件衣物穿上身,只强忍着寒冷全力催动座骑。
不多时,前面的道口正中骇然出现了一人一马。马上之人挺直着身子,宛如岩石一般,他坐下的骏马口吐白气,不住以蹄踏地。因为离得尚远,暂时瞧不清面貌。容楼不禁眉头紧皱,心下一凛:这道口是南去的必经之路,此人堵在这里,难道是想掠财劫货?不管怎样,没问清楚前他也不便硬闯,是以,待到近前,才拉缰止马。
容楼正要叱问,却看清了来人,不由得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垂将军?怎么是你?”他讶然问道。
慕容垂微一策马,挡在了容楼身前。他的面上已结了一层薄霜,显然是在此等了许久了。
“你现在才来。”慕容垂面无表情,不紧不慢道。
容楼略一迟疑,道:“难道将军想阻止我南下助晋?”
慕容垂摇头道:“我来,是因为我猜到了你的心意。”
容楼疑惑道:“将军此言何意?”
慕容垂道:“每次我见到你,都仿佛瞧见了年少时的自己。所以,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在计划什么。”
容楼精眸闪动,道:“我哪有什么计划?”
慕容垂淡淡道:“你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却在想。”
容楼道:“我想什么?”
慕容垂沉声道:“三军不可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其志。你想杀苻坚。”
容楼耸了耸肩,脸上带着些微嘲讽的笑容道:“想杀苻坚的人多如恒河沙数,一点也不稀罕。稀罕的是怎么才能杀得了苻坚。”
慕容垂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容楼见状大吃了一惊。在他的记忆中慕容垂连微笑都很少,更别说是这样畅快的大笑了。
慕容垂大笑道:“如果苻坚呆在他的宫殿里,自然没人能杀得了他,但一旦到了战场上,便象是猛虎离了山林,蛟龙落了河滩。你连鸠莫罗那样的绝世高手都能杀得了,又怎会杀不了苻坚?”
容楼苦笑道:“我倒觉得杀苻坚比杀鸠莫罗难上一万倍,即使他在战场上。”
慕容垂止住了大笑,却仍是满脸笑意,伸出长过寻常人许多的手臂拍了拍容楼的肩膀,道:“你是容楼,如果你想做,就一定会想到办法。我们军中原有过一句话,你可能没有听说过。”
“什么话?”
慕容垂笑道:“--容楼能赢,是人都知道;容楼怎么赢,却没人知道。”
容楼苦笑道:“这么满的话,倒象是编来取笑我的。”心想,自己此生输掉的唯一一场仗便输掉了整个燕国,又哪有资格被人这么说。
“我从来都相信你的能力。”慕容垂摇头道:“所以,今日我来,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
容楼疑道:“什么事?”
“小心苻融 ! 战场上,苻融比苻坚重要一百倍。”说完这句话,慕容垂就再不瞧容楼一眼,调转马头飞驰而去。容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了好一阵,才继续打马扬鞭往南而去。
一人,一马,一路风尘。
北府军营门前已不似以往般平静,而是兵戈森列,旗帜飘扬,似有一种无比威严的气象。
“来者何人?”守门的士卒喧嚷道。
“容楼求见谢将军。”容楼下马应答。
很快,营门大开,一身白衣的谢玄独自翩翩然迎了出来。远远的,他便瞧见了容楼,于是唇角梨涡浅浅,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幸好总还有一、二件能令我喜出望外。”
容楼深吸了一口气,振奋精神,大笑着回应道:“你要是知道我身上带着什么礼物,就不只是喜出望外了。”同时,他心中暗想:不过,你若是再知道秦国此次出兵多少和我有点瓜葛,只怕连杀我的心都要生了。
性命攸关的事,他当然打定主意绝不告诉谢玄。
谢玄摇头佯叹道:“我早已八风吹不动,除了见到你,还有什么能令我喜出望外?至于你带的礼物,未必能令我动心。”说着,他紧走几步,靠近了,仔细端详起面前人来。
虽然这一路风霜的煎熬令容楼的面色有些发灰,却仍掩盖不住他的俊秀,入鬓剑眉,斜长眼裂,瞳黑,黑的深邃;睛白,白得莹亮,英气勃勃的眉眼自信地挂着笑,挺直如刀刻般的鼻子下,薄薄的嘴唇居然还带着俏。谢玄看着看着,心中不免一漾,不过只一瞬便收回了心神。
容楼与他相隔咫尺,笑道:“我来得还不迟吧?”
谢玄伸手替他拉过马缰,道:“不迟。还记得来看我这个朋友就算你有心了。”
容楼扬了扬眉,玩笑道:“看朋友要趁早,若是,别时年少君未婚,再见儿女忽成行,就太迟了。”
谢玄噗哧一笑,道:“你现在说话,怎么带股子酸气?”
容楼跟在他身边,哈哈道:“所谓近墨者黑,酸气也是被你传染的。”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着进了北府军营中。
到了营帐内,谢玄才正经问道:“今日你来,只为看我?”
容楼摇头道:“不只,还为一件大事。”
谢玄疑道:“什么大事?”
容楼道:“那要问你。”
谢玄想了想,意味深长道:“问我?你的大事我怎么知道?”
容楼笑道:“你若不知道,此趟我便算是白来了,只管调转马头,拍马回程就好。”以他对谢玄能力的估量,秦国虽尚在千里之外,但举兵南侵一事必然已为他所知。若是谢将军连这点小小的能力都没有,那无论容楼带来了什么,秦晋一战的结果已再无悬念。
谢玄象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清澈的眼中似添了一层水雾朦胧,让人无法捉摸,道:“你是为秦国发兵而来?”
容楼点了点头,坦然道:“不错。”
谢玄微微一笑,道:“感激不尽!”转而又道:“你自长安而来?”
容楼道:“算是吧。”
谢玄忙让他坐下歇息,道:“前夜,八百里军情急报,说秦国已举兵南下。”顿了顿,他又道:“几千里行程,你一路辛苦了。”
此刻,容楼真正佩服起谢玄来。要知道,在得知秦国大军将要压境的消息后,谢玄居然能举止如常,泰然自若地待人接物,若没有的那份根植于本性中处变不惊的淡定,是不可能做到的。
容楼没有坐下,而是从身上解下包裹,放在桌前,道:“比起急报,我是迟了两日。只不过,我带了礼物送你。”说着,他解开包裹,示意谢玄上前观看。
“这……你居然拿到了这些?!”谢玄只粗粗看了下,先是一阵惊愕,转瞬间眉开眼笑,手捧地图,兴奋激动得不能自已,道:“你,你,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容楼斜着眼睛瞟了瞟他,窃笑道:“现在八风吹得动了?”
谢玄哈哈大笑,道:“何止吹得动,都吹上天了,哈哈……”
容楼见他喜形于色,心下也十分开心,道:“我此番前来,是要助你抗秦。”
“你将秦国的这些资料送达我手,已是助我抗秦。”接着,谢玄有些遗憾道:“只是,我当务之急要直奔建康,恐不能再多留你。”
容楼笑道:“你不能撇下我,因为我不但送了礼,还送了人。”
“什么人?”谢玄怔了怔道。
容楼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自己。”
谢玄受宠若惊,没能反应过来,心道:他真要将自己送给我……我接是不接?
容楼接着道:“别的自信我没有,但在战场之上,当可助你一臂之力。”
谢玄听言低下头,脸红了红,知道自己刚才想歪了。旋即,他眉头上出现了一丝不易查觉的皱纹,道:“你的‘凤凰’……可救出了?”
容楼想了下,道:“人在平阳城了。”
谢玄点了点头,道:“你不是晋人,留在这里为我朝效力大可不必。”
容楼笑道:“欠你的总是要还的。”
谢玄嘿嘿笑道:“你欠了那么多,想一次还清,只怕也难。”
容楼道:“能还一些算一些。”
谢玄心下一阵黯然,轻叹了一声,转瞬又调笑道:“我这风流‘大债主’本还想做久一些,却不料你这么快就想把我由‘大’变‘小’了。”
容楼苦笑道:“债主就是债主,只要没还清就是债主,哪里还有什么大小之分。”
谢玄恢复了正经之色,皱眉道:“我知你武力难有人敌,只是我朝形势不容乐观,我不想你……”
没等他说完,容楼便抢白道:“你那不爽快的毛病又来了,是不是瞧不上我?瞧不上也没办法,我意已决,你别想撵我走。”
谢玄当然知道容楼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能打败桓温的人,他又怎会瞧不上?只是,在战场上,再强的人也没有活命的保证,若非必要,并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但容楼向来是做了决定便绝不更改之人,是以,谢玄也不再拒绝,点头道:“既如此,明日你和我一道上京。”稍后,他又解释道:“其实,这事我也作不得主,能否派我前去御敌还未可知。一切都须等到了京城后,面见叔叔,才能定夺。”
容楼欣然应下。他也想去见见谢安,听听他对此战的看法。
明日便要上路,二人都担心醉酒误事,所以,谢玄晚上并未备下酒宴,只命人送了两份简单的吃食进他的营帐。半个时辰不到,宇文保捧着食盒走了进来。他听说容楼已到营中,坚持要求进帐送饭,想借机见见小少爷,也问问自己父女二人何时才能追随其左右。容楼见了他,十分客气,只说时机未到,之后寒暄了几句,谢玄便命他退下了。
二人面对面吃饭时话很少,都有些心不在焉,待草草吃完后才又坐在一起聊了起来。容楼率先开口道:“我已杀了鸠莫罗。”
谢玄立刻凑上前,惊讶道:“你破了他的‘无量宝焰指’?”
容楼笑着点了点头,微有得色。
谢玄口中连连称赞,又就武功的内修外练和容楼深聊了一会儿。之后,谢玄俯在案前,铺开容楼带来的秦国兵马分配图,仔细研究起来;而容楼则起身,踱至帐中的书架边,随意找了本书,就着昏黄的烛光翻看。那边,一旦谢玄看出了什么疑问或不解,便会随口讲出;这边,容楼自然而然放下书本,或应答,或与之商议。两人如此这般,倒显得十分默契。
容楼随手又拿起本书,翻了翻,忽然低声闷笑起来。
谢玄放下手中地图,抬头,道:“笑什么?”
容楼扬了扬手中的书,一边摇头,一边道:“又看到它了。当初看不懂,现下居然还是看不懂。”
谢玄定睛一瞧,原来是“周易”,也哈哈笑了起来。
容楼将书放回原处,道:“看来只能指望你的译本了。”
谢玄接口道:“前一阵虽没甚大仗,却小仗不歇,我一直忙于军务,没能译出多少。倒是帛大师留下的那本樊文,已托人译好了。”
容楼并不关心,只继续翻着架上的书,随口‘哦’了一声算作应答。
谢玄啧啧称奇道:“你猜不到吧,帛大师曾想聚集书上的五大神器。”
容楼心中惊奇,这才放下手中的书,道:“以帛大师的为人……怎么会?”
谢玄摇头道:“不过,他找到了‘有常鼎’后,突然有所参悟,意识到那东西并不属于他,便放弃了。”
容楼问道:“这些都是书中提及的?”
谢玄摇了摇头,道:“不在书中,是书末尾帛大师以梵文写的一段注释,大意就是这样。”
容楼想起了鸠莫罗临死前念念不忘的‘大治之阵’,心想:难道帛大师也和他有一样的心思?想到这里,他道:“也许帛大师曾想过布‘大治之阵’。”
谢玄长叹一声,道:“‘天下大治,四海归一,百姓富足’又怎能是区区五件物饰可以做到的?若真如此,天意岂非如同儿戏?”
容楼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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