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5----绾刀
  发于:2009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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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贺愣了愣,瞧向温小七。温小七凤睛微斜,也笑道:“上次萌公子手下留情,我们还未谢过,今日要请客也该是我们姐妹请公子才对。”说罢,也不扭捏,拉了一把宇文贺,直奔容楼这张桌子而来。
等二人在自己身边坐定,容楼道:“没想到在这里能遇上两位姑娘。”
温小七也道:“我也没想到,能大方地出入‘采桑苑’的公子,竟会跑到这种小食店吃饭。”
容楼摇摇头,道:“大方的不是我,是谢玄。这里的清汤面比‘采桑苑’的珍茗更适合我--能填饱肚子。”
温小七歪着头道:“我们只请一碗面条,公子岂不是太吃亏了?”
容楼笑道:“本来是打算请你们的,现在不但不用请你们,还被你们请吃面,怎么算也该是赚到了。”
温小七叹道:“趁我现在还有许多银子可以拿来请客,你该多点些好的。”
容楼不解道:“小七姑娘为何这么说?”
温小七没有回答,只伏于桌上,一手撑住下巴,又一脸愁容地不知在想什么了。
宇文贺低头,有些为难地接着道:“门主暂时不让我们回‘真言门’,怕只怕他这么做根本就是想将我们扫地出门。”
容楼道:“难道是因为你们那次夺琴失手,要以示惩戒?”
温小七瞪了一眼宇文贺,轻叱道:“你同他说那么多干嘛?!”
宇文贺脸红了红,懊悔道:“我一时失言,竟忘了小楼公子和谢将军是朋友了。不过,不管是小楼公子,还是谢将军对我们原也没有恶意。”转又冲温小七道:“门主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小七,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以前,比这更大的错我们也犯过,可是从来没被罚得这么重。你说,这错要是放在早些年,门主还会这么对我们吗?”
笼罩在温小七面上的愁容更浓了些,她摇头道:“阿贺,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啊?……没有了大哥,我还能听谁的?没有了真言门,我还能去哪儿?我现在越来越觉得看不透大哥了,他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他烦恼什么?高兴什么……我以前看得一清二楚,可是现在却再也看不透了。”
宇文贺也摇头道:“你看不透的,我就更加看不透,你不知道的,我又如何能知道?不过,我和门主的感情没有你跟他来的深厚,也就不觉得难受了。我只是见你难受才会跟着难受。在我眼里,门主这个人从来就是看不透的。”
容楼叹道:“有时候,看不透反倒是件好事。”
宇文贺疑道:“什么意思?”
容楼笑道:“看得太透彻,很多事情就变得了无生趣了。”他扫过面前二人,道:“‘朝为红颜夕白骨,岁岁枯荣何堪顾’,如果我看得太透彻,面前的两位姑娘便和白骨无异,哪里还有什么乐趣?”
温小七微怔了怔,脱口道:“离‘采桑苑’初见时间不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容楼淡淡道:“看了些书,经历些事,人总是会有所变化的。”
谢玄书房里的书和以前容楼在慕容恪磨剑堂里所见到的书大不相同,是以他也囫囵吞枣地读了不少。
温小七叹道:“大哥倒是经常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知道他看透了没有……”
容楼苦笑道:“这句话,有位高僧也曾对我说过。只不过我瞧这位高僧明明已经看透了这些,似乎也并不比我快乐多少。”
接着又道:“所以,既然你们门主不让你们回去,就不要多想,别琢磨着看透他的用意,只管在外面自由自在好了。也许,等你们日后又被召了回去,反而会怀念这段闲散的时光。”
容楼的这话象是说到宇文贺的心坎里去了。她本就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若非瞧见温小七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只怕这在外的日子比在真言门里还要快活几倍。
是以,她连连点头,道:“公子说的极是。其实暂时离开‘真言门’我倒是快活了不少,再不用受门规的束缚,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温小七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打断她道:“不错,最重要的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是吧?”
宇文贺用力一拍桌子,豪爽笑道:“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温小七摇头笑道:“你啊,就是逃不过一个‘吃’字。”
宇文贺一把抢过容楼面前的手擀面,推于桌角,兴奋道:“公子,面就不要吃了。这店里最好吃的是‘咸鱼煲’,你不妨点来尝尝。”
一提到‘吃’,容楼也来了兴致,道:“你怎么知道?”
温小七嘴快,抢道:“她怎么会不知道?新到一处地方,她最先了解到的便是这地方的所有饭店、酒楼,无论大小,然后一家一家去吃,找出每家店里最好吃的东西来。京城呆了这许多年,还能藏着什么好吃的她会不知道?”
容楼笑道:“原来阿贺姑娘喜欢美食。”
宇文贺摇了摇头,轻叹道:“小时候挨饿多了,所以习惯一切以食物为先。”
容楼想起了容老头死后,自己四处漂流,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深有同感,道:“小时候我也挨过饿,知道那滋味有时候比死还难受,象从身体里被慢慢挖空一样……很是煎熬。”
宇文贺眼睛亮了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北方来的?”
容楼点了点头。
“北方哪里?”宇文贺笑着追问道。
容楼想了想,道:“燕国。”
宇文贺脸色变了变,道:“我是鲜卑人,我姓宇文。”
容楼愣了愣,不知道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宇文贺面色冷了下来,继续道:“我不喜欢燕国人,尤其是姓慕容的。你姓慕容吗?”
温小七推了她一把,嚷嚷道:“你傻啊!他黑眼睛、黑头发的,长得象姓慕容的吗?瞧他的样子分明和我一样,是个汉人。”
宇文贺却理也不理她。
容楼不解道:“你讨厌燕国的皇族?”
宇文贺摇了摇头,道:“不是讨厌。是恨!”
这时候她那双蓝绿交织的眸子透着凶光,面目有些狰狞,象是变了个人一样。
容楼一时讶然。
宇文贺淡然道:“我今年整二十八岁。六岁的时候就没了部族,没了家,没了娘,与爹爹失散,流落南方……吃尽了苦头。这一切全是姓慕容的人害的!”藏在桌下的手,双拳紧握。
容楼寻思了一下,道:“很久前,燕国的慕容部向宇文部开战。”他叹了口气,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宇文贺摇头道:“对于别人而言,也许是很久前的事,但对于我来说,却永远象是发生在昨天。那时,慕容家已经建国多年,势力强大,却为了统一北方,终不肯放过我们的部族……”
容楼沉吟了一下,打断她道:“现在燕国也不复存在了,你再继续恨下去只会令自己痛苦。有必要吗?”
宇文贺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当然知道没有必要。可这种骨子里的恨就象我明明吃饱了却仍然要继续吃到撑一样,就是不能停下来。”
容楼皱眉道:“难道只有重建你的部族,你的家,之后才能令你中止这种恨意?”
宇文贺惨然笑了笑,道:“重建?谈何容易。而且也不是我的部落。我虽姓宇文,却只是一个小丫头,并非宇文王族后裔,又哪里有资格去谈宇文一族的重建大任?那种事怎么也不会轮到我头上。”
对宇文贺,容楼心中升起了一股怜惜之情。
宇文贺的嘴唇紧抿了一下,道:“其实,我最恨的人已经死了。那日,我听说了他的死讯后,高兴地唱了一天一夜的歌。”
温小七淡淡道:“她唱歌一向很好听,只是那一天一夜嚎得比哭还难听。”说完伸手紧紧握住了宇文贺藏在桌下的有些颤抖的双拳,又道:“如果有一天,你能忘记这些仇恨,日子就会过得比我轻松了。”
宇文贺感激地瞧了她一眼。
容楼问道:“你最恨的人,是谁?”
宇文贺咬牙切齿道:“慕,容,恪!”
容楼脑袋里“嗡”的一声,慕容恪必竟是他最敬重的人。但旋即他便明白了:那时,若不是慕容恪横空出世,鲜卑宇文族也没那么容易被灭掉。
他沉默了。
稍后,宇文贺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她招呼小二上前,点了些菜色,又帮容楼叫了份咸鱼煲,略有羞涩地笑了笑道:“除了小七外,你是第一个听我说这么多话的人。谢谢你。”
容楼没有再说话,只顾埋头吃煲。
咸鱼煲的确很好吃,又咸又鲜。但最后,吃完了咸鱼煲,容楼还是把桌角那碗已经涨干了的面端到了面前,三下五除二也吃光了。
温小七和宇文贺都不解地瞧着他。
温小七疑道:“面条都涨成这样了,你居然还能一口气吃光……难不成没吃饱?”
容楼只是笑了笑,也不解释。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容老头最常做给他吃的,就是这种面。
小食店门口分手的时候,温小七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不象她以前想的那么简单,那么无趣了。
回到谢府时,已近黄昏。
经过花园去客房的路上,容楼瞧见了谢玄,不禁惊讶万分。
因为,这样的谢玄,他生平还是第一次瞧见。
站在那里的谢玄,一袭青衫落拓,满身萧萧肃杀。平素里那对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此刻却似藏着锋利的刀剑。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园中,令人望而却步,不知在想什么。
容楼知道定是有大事发生,于是走上前,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谢玄也没瞧他,只注视着远方,道:“绿环死了。”
容楼愣了愣,问道:“绿环是什么人?”
“是我姐姐的贴身侍女,”谢玄道:“但昨夜被人刺杀了。”
容楼惊了惊,道:“那你姐姐可还好?”
谢玄点了点头,道:“幸好她临时有事,昨夜不在府内。”
容楼面色一凛,道:“什么人做的?”
谢玄冷哼了一声,道:“我看过尸体,别人虽然不知道,我已经猜到是谁了。”
容楼又疑道:“为什么要杀一名侍女?难道和她有仇?”
谢玄缓缓摇了摇头,道:“他不是要杀绿环,他要杀的人是我的姐姐。”
谢玄口中的姐姐自然就是谢道韫,容楼骤然动容,道:“什么?!”
谢玄忽然看向容楼,道:“你若无意间爱上了一个人,却又明知不能去爱她,被动陷于无间痛苦之中,你会怎么做?”
容楼想了想,道:“忘了她。”
谢玄又问道:“若是忘不了呢?”
容楼摇了摇头,道:“这……我不知道。”
谢玄左眼角跳了跳,冷笑道:“姐姐说的不错,他果然才智非凡。没想到他居然要用这种方法来斩断情丝。”他说话的语气中透着一股从来没有的森冷。
容楼听得一头雾水,道:“什么方法?”
谢玄道:“杀了那个人。”
容楼骇然。
“如果爱的人死了,就算你还会时常想起她,但心随她死,以后便再不用害怕心乱了。”谢玄又转而目视远方,悠悠道:“拨刀断情……温殊,你这法子真绝。那把‘如切’果然蕴有深意,只怪当时我和姐姐都没能看出来。”
谢玄的一番话下来,容楼也知道了个大概,于是叹道:“原来是他?”
想了想,容楼道:“看来此番你姐姐虽然逃过了一劫,但处境仍然十分危险。”
谢玄冷静道:“不错,温殊知道此次刺杀出了差错后,必然会卷土重来。”顿了顿,又道:“以他的武功,除了我,谢府中很难有人能挡得下。”
容楼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我已做了决定,离京前必须彻底绝了这个后患。”谢玄微微一笑道:“我必杀此人!”
容楼摇了摇头,道:“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提着剑、带着兵闯入司马道子的府邸去杀人吧?”
谢玄剑眉微挑,道:“下午的时候我已令人在京城中散播消息,说三日后谢玄要与温殊一战。明日我便去司马道子府上下战书。”接着,他冲容楼笑了笑,道:“这一战,你随我一起去,替我压阵,可好?”
容楼皱起眉头,道:“替你压阵倒不打紧,我担心他们不会接下你的战书。”
谢玄哈哈笑道:“他们会接下的,我有他们不能拒绝的条件。”
容楼疑道:“怎讲?”
谢玄道:“战书我已经拟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容楼点头。
谢玄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卷,送到容楼面前。容楼接过,就着如水的月光,展开大致看了看。而后,他抬起头来,断然道:“你不能去!”
谢玄只笑了笑,道:“我已做了决定。”
容楼“嘿”了一声,愤然道:“你糊涂了,我却并不糊涂。这战书上的意思明明是,你与温殊决斗,若是十招之内杀不了他,不但输给他那张‘失魂琴’,还要当场自裁。”
他伸手重重在谢玄胸口擂了一拳,沉声道:“决定不是乱下的!我不想你死。”
容楼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温小七来谢府盗琴的那次,我见过你和温殊的比斗,武功可谓不相上下。你二人若想分出胜负,必在千招以外。所以,你拟下这样的战书,根本等于自寻死路!”
谢玄见容楼因担心自己的安危,才有了这么大的反映,心中不禁一甜。
旋即,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糊涂。温殊想要失魂琴;司马道子希望削弱谢家,自然巴不得我自寻死路,而你现在说的也正是他们想的,所以这一战他们以为胜券在握,必然会欣然应战?”
容楼见谢玄原本是明白的,不禁更加迷惑起来,道:“十招之内杀了温殊?除非你不谢玄,是神仙!”同时,心中暗想,自己出道以来见过的武功最高之人便是鸠莫罗,但就算是他出手,也绝计不可能在十招之内杀掉温殊这样的高手。
谢玄道;“温殊也会这么想,所以我仍然有机会。”
容楼立刻想到,是不是谢玄的武功又有了异常的突飞猛进?继而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要想再精进,就如百尺杆头更进一步一般困难,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他叹了一口气,道:“谢尚书还不知道你的决定吧?”
谢玄点头道:“下战书前,我绝不会让叔叔知道的。否则他会阻止我这么做,并责备我意气用事,贻害无穷。”他淡淡笑了笑,又道:“不过,明日温殊接下战书后,叔叔再知道此事便于事无补了。必竟那之后我若不出战,便是临阵退缩,不但丢光了谢家的脸,也再没有资格做北府军的统领了。”
容楼摇头道:“你凭什么能有十足的自信?”
谢玄道:“我的自信只有三成,所以才会邀你同去。若死的是我,也好替我收尸。”
有句话他一直想说,却终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在那么重要的时刻,我希望你在我身边。’
容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道:“十招之内杀掉温殊……我觉得你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
谢玄摇头道:“那日,听了帛大师的一席话,对剑道的巅峰总觉得已经有所领悟,但实际练起来却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似乎是到了某个瓶颈。能否有所突破只差面前的一层薄纸……小楼,我想要突破,你明白吗?”
容楼当然明白。
武功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若是遇上瓶颈便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突破。想要突破的唯一办法,便是把自己逼到绝境,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是,这样风险太大,你根本是在赌命。”容楼急如星火道。
谢玄见容楼一脸焦虑,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只要谢家的运道还在,气数未尽,我就不会输。”
“你居然相信运道?”容楼讶然。
“我是个将军,战场上没有无神论者。”说完,谢玄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容楼看他离去,摇了摇头,随后,也转身离去。
谢玄看上去如冬日夏云,平易随和,可一旦决定了的事却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容楼此时恼他一意孤行,却没想过在这一点上,他二人竟有着惊人的相似。
北府军的大将军谢玄和真言门的门主温殊要决战的消息一经传将出去,整个京城里上至士大夫,下至贩夫走卒全都炸开了锅。而谢玄投出战书之后,自己反倒像是没事的人一样,径直回了谢府。
回到谢府之后,他便闭门不出,整日里剑不离手。虽然剑不离手,却也不见他花片刻时间来练剑,只是抱着。白天就抱着剑,坐在花园、院里的小池塘边看鱼;晚上就抱着剑睡觉。除了容楼外,他谁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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