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他话说完,慕容垂便狠狠瞪了他一眼,下面半截也就被他吞回肚子里去了。慕容麟这记马屁却拍到马腿上。
看容楼一翻装腔作势的举动,庄千棠纵使风度再好,心中也难免好生不快。待容楼站定,开战的锣声一响,他便不再客气,戟刀一挥而出,直刺容楼胸前。
高手相搏,这类招式本是作试探之用,一般都是虚招。只是庄千棠这一记刺出,只听”嗤”的一声,劲气纵横,竟是力道贯穿戟身,上手就是重手实招,似乎完全不把容楼放在眼里。上来就出重手虽然看起来凶猛,实际上由于没有摸清敌手的底细,其实反而很容易遭到对手的反攻,只是容楼也怪,手中虽然选了一对银锤,单只重量就达到了十二斤之多,却似不敢和庄千棠对攻,竟然只是展开小巧身法游斗,实在迫不得已时才利用双锤格挡。二人交手才十余招,场中尽是庄千棠戟刀上发出的劲气风声,容楼手中的双锤却听不到一丝声响,场面上怪异之极。
慕容垂一边关注场中战况,一边留意身边的几人。只见慕容麟满脸不解,悦离眼中透着迷茫,慕容令却聚精会神的看着场中战况,时而点点头,若有所悟。
恶斗了几十个回合,庄千棠也没能奈何得了容楼,戟刀上的力道渐渐转弱。倒是容楼的双锤慢慢挥舞起来,挟带起阵阵金风,似乎已经完全发挥出重兵器的优势。看到庄千棠慢慢竟然处于下风,台下观者无不哑然,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听见场上容楼锤上的虎虎风声。
瞥见慕容令和悦离二人均是愁眉紧锁,慕容垂道:“悦离,你看场中战况如何?”
悦离摇头道:“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庄千棠上手时过于冒进,现在又过于保守,难道是气力上进入一个极点了?”
慕容垂又问慕容令道:“我见你刚才连连点头,看出什么了没有?”
慕容令也皱眉道:“一开始,庄千棠就用重手攻击,容楼却与之游斗。最初我不明白,后来我发现其实庄千棠的攻击貌似重击,其实可能力量并未用尽,还算是诱敌之招,而容楼却识破他的意图,并不寻隙反击,宁可拿着重兵器用小巧功夫游斗。是以,虽然一开始容楼看起来危险,力气消耗也快,但是真正细算起来,终究还是庄千棠的进攻要消耗的更快,我认为,那时候还是容楼掌握着战局的节奏,占有一定优势,才点头肯定。”
慕容垂目光中闪过嘉许之色。
慕容令又道:“可是大约三十招后,庄千棠减弱了攻势,而容楼的锤上力道逐渐加强。表面上是容楼占了上风,实际上却绝没有产生足以获胜的优势,而容楼的双锤重量超过二十斤,进攻本身又要比防守费力,再加上容楼的功力应该不及庄千棠深厚,所以很快他就会陷入功力不继的状况,这应该是他失去了控制战局节奏的象征……只是,难道容楼就要这么败下阵来?”
慕容垂点头道:“你能看出这么多,真是难得。这容楼和庄千棠都相当不简单,容楼更是完全把兵法运用到比武之中。”他抬眼望向高台上的缠斗的两人,继续道:“他们的较量从一上场的对话就早已开始了,直到后来换兵器等等细节,无不蕴藏深意。就像令儿说的,现在这种情况,普通看来,的确是容楼失去了对比武的控制,败象已成。不过,从他上一场对段浚‘引蛇出洞’的诱敌之计,到这一场言语□庄千棠、换兵器等让对手对他产生愤怒和莫测高深之感的种种迹象,他将兵法在武道之上的运用已经不着痕迹。其实,目前胜负完全还无法预料啊!”
慕容令颔首称是,慕容垂顿了顿,又道:“兵者,诡道也。容楼此番的一举一动,无不出人意料,但是却无不有的放矢,暗合兵法之道。他莫测高深的举动必定会令对手深思。夫战,勇气也。一旦对手开始思考,勇气就会下降,战力也自然随之下降。所以,无论有勇无谋,还是多智少勇都不足虑也。而容楼之种种,却足以打破对手的智与勇之间的平衡,实在是极其高明的手段!”
渐渐的,场上局面又发生了变化。庄千棠逐渐展示出他真正的实力,毕竟他无论内力还是武功招式都要胜过容楼一筹。很快,他的戟刀上力量增强,已经慢慢克制住容楼的双锤,而容楼在连续进攻不力的情况下,精力损耗过半,双锤挥舞间已经慢了下来。场上的局面已经完全的被庄千棠所控制。
眼见形势不妙,容楼剑眉一挑,冷“哼”一声,招式骤变,却又展开了另外一路锤法和庄千棠抗衡。
这路锤法相当怪异,他在挥锤进攻时居然完全不控制自己的重心,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失去了重量一般,进退重心完全放在左右手的双锤之上,一对银锤在太阳照耀下银光闪动,上下翻飞,而容楼自己也像只黑翼蝴蝶一样跟随着双锤上下飞舞,一招一式无不诡异凶险至极。
庄千棠一时识不破容楼锤上的变化,不过他并不惊慌。他已经逐渐把握了容楼功力的深浅, 也知道他精力损耗已经相当大了. 这路锤法虽然因为不需要控制本身的重心, 是以要比原先的路数省力一些, 攻击的威力也更大一些, 但是由于人的重心随锤而动, 自身并无法控制, 只要被对手抓住一个破绽, 便会立刻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实在是非常危险的打法. 当下再度采取守势, 一面注意观察容楼的破绽, 心中确信只要不被容楼这最后的自杀式的猛攻击溃, 胜利便唾手可得.
果然不过多久,在用严密的防守稳住阵脚的同时,庄千棠已经发现了容楼锤法出现的一个破绽。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反击,一来有段浚的前车之鉴,他可不想中了容楼的诱敌深入之计;二来整个战斗的局势均在他掌握之中,容楼随着内力、士气的下降,必定还会有越来越多的破绽出现,自已并不用着急。容楼连续露出了三、四个破绽,见庄千棠仍然是守势严谨,一把戟刀在身前身后舞得密不透风,毫无急于反击之意。这时,容楼眼光中闪过一丝焦躁,双锤舞得更加迅速,攻势也更加猛烈。虽然暂时还看不出他有力竭之状,但是在庄千棠这样的高手眼里,已经暴露出容楼锤法逐渐趋于散乱,慢慢破绽百出了。
庄千棠不再犹豫,待到容楼又一次露出破绽时,他长啸一声,奋戟而出,戟刀上青芒乍现,长达半尺,戟上猛然发出霹雳雷鸣之声,趁着容楼身随锤舞,且重心完全无法自控之际,直劈容楼!
一直严密注视战局的慕容令眼见容楼已经无法闪避,就要血溅在这高台之上,忍不住”哎呀”一声轻呼。
却只见容楼在生死一线之间并未放弃,目光一凝,厉气必现,右手一抖,十二斤的银锤脱手飞出,落向台下。台下观战众人无不惊呼闪躲,而容楼居然借助着这银锤出手的反向惯性,人团身一缩,向侧面移开半尺,让开了庄千棠势在必得的致命一击!
台下,不待银锤落地,悦离长身而起,探手接住。
庄千棠一击落空,尚且来不及叫声“不好”,容楼已脚尖一点地,团缩起的身体保持着并未展开,直接如一个陀螺一样滚向庄千棠,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已经搭在左手的锤上,双手握锤,腰部发力,猛击向庄千棠右肋!
肋部本来就是盔甲最薄的地方,这一击又是容楼以腰力发起,以毕生功力击出,威力无比,一副一击必中的架势。
庄千棠心道:“我命休矣!”他全力发出的一击落了空,后续之力和变化实在是无法在此刻即时连动,已经没有能力再做任何闪躲或防御,只能运足护体神功,只期盼奇迹出现方可逃过这场死劫。
这一瞬,黑发少年同三年前一样的鹰睃狼顾般的眼神定格在他的脑海中--“凤凰”!
‘原来是他……’庄千棠猛然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却已经要命丧在他的锤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台下有人沉喝一声:“住手!”一条人影已经飞上高台,探手一把抓住庄千棠的肩膀,将他连人带戟刀抛出。庄千棠高大沉重的身躯在那人手上竟似轻若无物,一下子就被抛出丈外。虽然他摔落时狼狈万分,不过好歹躲过容楼的致命杀招,保全了性命。
容楼既全力出击,哪里还能收得回来。庄千棠虽被抛了开去,可是容楼的银锤势头却无法减弱,直奔飞上高台之上的人影而去。那人却不急不忙,右手刚刚抛出庄千棠,左手同时斜斜推出,一股强悍绝伦的掌力奔涌而出,硬生生迎上银锤。
容楼只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巨大力量传来,虎口巨震,银锤失手落地,人也被掀得倒翻出去,在台上连滚了几滚。等他抬头再看时,只见那飞上高台、分开自己和庄千棠的人挺直如标枪,目光如闪电,双臂奇长,往那里一站,渊挺岳峙、气吞山河,自有一分睥睨天下的气概。
此人正是慕容垂。
虽然慕容垂建立神机营名义上只是要培养英勇无敌的“死士”们,而实际上更多的却是为了能在这少年好手云集的营中挑选出未来可以为自已所用之将才。这场比试原本就是他的私心所使,要挑选出可以雕琢成器的人才。
他知道庄千棠是神机营中第一好手,对他自然很是关注,是以庄千棠的为人他也甚是知晓;容楼是他看好的角色,亲点入营,经常从教头口中了解他的情况,并且在这场比试中不负他望地夺了第一,这两人都是他看中的人才,怎能因一场选拔比试而灭了一人?
所以他出手拦下容楼的杀招,救下庄千棠。
他俯瞰台下,道:“第十三战,九队容楼胜!”声音舒缓平和却震颤四野。
晃眼的阳光斜着从慕容垂的头顶照射而下,却丝毫不能抢去这人的半点光茫,他比阳光还要炙热。他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就已经如山岳一般。
自已何时才能攀上这样的高峰?容楼不禁心生向往。
庄千棠长身而起,面带微笑看向不知为何目露渴望的黑发少年,心道:‘三年前一战你输了我,今日一战你赢了我。凤凰,改日我们还要一决胜负!’
仰视着台上慕容垂的众人在听得他亲自判定结果后静默良久,而后九队中发出一阵惊天欢呼……
九队奇迹般地胜了营中最强的一队,勇夺全营第一。容楼、庄千棠、展燕然、司马尘、段浚等七人被选为“神机武士”。
这之后,被选出的七人在神机营中另组了一个“种子队”,由慕容垂为首精选出的教头们教授课程。他们不但要学习武艺,而且另加入了武略及兵法等必修课程。每有战事发生,慕容垂都尽量把他们全部或者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派去沙场临阵。他再也没有把他们向“死士”方向去培养,而是想把他们历练成万夫莫挡、指挥若定的将帅。他偏爱庄千棠和容楼更多一些,所以亲自指点他们的时候也会多一些。
又是一年冬末,上庸王府后院之中,暗香浮动月黄昏。
上庸王慕容评最喜梅花,所以后院之中种满了梅树,此刻已近开春,天气虽还有些许寒意,却已是梅花开尽之时,正应了那句“晚风庭院落梅初,朱樱斗帐掩流苏。”。
慕容评是先帝慕容皝的幼弟,也是燕国皇帝慕容俊的叔叔,但是,却只比慕容俊大七八岁而已。他一边欣赏着这梅花最美时节的无限风景,一边想着怎么让身后的侄孙慕容暐开口说出烦恼。他知道今天这孩子心事重重,陪着他很长时间,说得话却都似有保留。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世子,有心事不妨说给叔爷听听。”在一众皇子中,慕容评一向是偏爱慕容暐的。
慕容暐沉呤片刻,道:“叔爷,我又让父皇失望了。我……”他欲言又止。
慕容评听他言语无力、意志消沉,关心之情顿生,再也无心赏这一院落梅,回过身,看着面前这位初长成年的太子的一脸阴霾。慕容暐英俊的方脸看上去竟有几分象极了慕容评年轻的时候。
“世子,你以前有什么烦恼不是都会告诉叔爷吗?但说无妨。”慕容评鼓励他。
慕容暐张了张嘴,却还是闭上了,似乎想了一会儿,努力调整表情,做出一副释怀的样子,道:“叔爷,是我多心了,没什么的,您继续赏梅,我先行一步。”转身要走。
慕容评连忙抢上一步,道:“暐儿,叔爷你还信不过?”他叹了口气,道:“以前你有棘手的刺,叔爷哪次没有帮你拔?”
慕容暐听罢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道:“叔爷待暐儿一如恩师,暐儿明记叔爷的恩泽。”
“你娘最近好吗?你有很久没有去看她了。”慕容评道。
慕容暐终于转过身:“我替母后谢过叔爷的挂念,只是这件事情虽然扰得我心神不宁,却也没有定论。”
慕容评微微一笑,道:“是不是和皇上和关?”
慕容暐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我最近一直不分昼夜,努力习武学文,想博得父皇赏识,实在没有时间再去拜会母后。”
“只是……”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措辞,“父皇英明神武,自是有他的道理。”
慕容评微微皱眉:“你不用介意皇上,只说你自己的感受。”
慕容暐摇头道:“我只觉这太子当不了太久了。”
慕容评眼光流转,又扫向那一地香碎,“当不了太子,那就是要当皇上了。”
慕容暐吓得身形一颤,“叔爷此话实在偏颇,我的意思是随着冲弟的长大,父皇这几年来对他宠爱尤佳。昨日父皇又考教我们,只有冲弟深得他心,他说我若再不努力,这太子的位置就不一定能坐得稳了……冲弟的才识见解、武力修为我也很是佩服,只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似乎都及不上他……所以……”
慕容评一脸微笑,道:“世子你真是过虑了,历代以来,长幼有续,废长立幼乃一国的大事,绝非皇帝一人可以一意孤行的。想是你父王欲借此来激励你,图你日后大有长进而已,你且放下心来,安稳进取,增长才学才是正道。”
慕容暐虽性格多疑,对他这位叔爷却是从小就信任有加,听他此言,心中也不象刚才那么憋闷慌乱了。连忙谢过慕容评,先自打道回府了。
等慕容暐走后,慕容评这才一脸肃然。
第5章
第五章
一天的训练结束后,大家四散离开,庄千棠悄无声息地跟着司马尘走了一阵,好不容易等到四下无人,便找了个机会一把拉住他:“你我兄弟分别这许多年,是时候找个地方叙叙旧时情谊了。”
司马尘挥袖抖落他的手,淡淡道:“不过少时胡闹一场,哪有兄弟可言,何来情谊可叙。”说罢,就要迈步回帐休息。
庄千棠心中一声叹,这人几月前的比武大会上还在暗处偷看自已,现在却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气势,他的心思委实让人摸不着猜不透,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对自已,司马尘儿时的臭脾气居然一点没变,待人和以前一样忽冷忽热,难以预料,当下拦在他面前,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无赖样,笑道:“好,旧谊可以不叙,旧债不能不讨。”
司马尘愣了愣,道:“旧债?”
庄千棠笑道:“你忘了?当年在山里,你一剑毁了我的石枕,扰了我的午觉。我气愤不过与你打赌比斗,结果你输了,说好还我一枕美梦。可我刚刚睡下,你却莫名奇妙地就逃跑了,从那以后便老是躲我……这债一欠就是这许多年,嘿嘿,今日我要连本带利一并收回来。”
司马尘听言,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上翘,微笑不经意间就要爬上脸庞,却又被他极力压制了下去,轻叹道:“哦,那事你居然一直记到今天?”
庄千棠点头咐道:“是啊,做债主的总是要比欠债的记性好些。”
“想你现在也是堂堂八尺男儿,原来这小心眼、爱记仇的毛病到今日却也未见改好,果然还是当年那个不讲理的‘牛魔王’。”司马尘斜斜瞟了他一眼。
庄千棠抓抓头,道:“你不也一样,刻薄嘴、找别扭的恶习一到我这里就全部现形。”然后冲司马尘懒懒一笑,问道:“‘小蛐蛐’,你说是不是?”
“牛魔王!”
“小蛐蛐!”
两人都憋不住了,一通大笑。
“走!”庄千棠拉起司马尘就要往林子里去。
“那点破事,你真的要我还?”司马尘忽然搞不懂拉着自已的这人到底想折腾什么,本来以为他只是说笑,但看他现在的架势却似认真了起来。
“当然,能等上这么多年才向你索债,对于象我这样‘小心眼’、‘爱记仇’的人实在是不容易啊。”庄千棠拉着他急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