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楼胆子稍大,又细细思索了一番,道:“那弟子就斗胆了。无敌之师,首先要装备优良,人强马壮,训练有素,如臂使指,士兵力搏虎,射命中,不畏死,在阵法中能协同战友作战,不丢失自己的位置,发挥团体最大的威力,此一也。”
见慕容恪微微点头,容楼又道:“其次,夫战,勇气也。短兵相接,士气为先,所谓两军相逢勇者胜。只要为将者身先士卒,顶着最危险的地方冲,士兵们自然蹈死无悔。兵将同心,其利断金,全军上下一心,自然百战百胜。为将者,要与士兵同甘共苦,否则必不能得士兵死力。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此二也。”
顿了顿,容楼又道:“有了这两条,当可无敌于天下。”
慕容恪点了点头,道:“你刚才所说的,不过是兵精将猛四个字,还有别的吗?”
容楼又想了想,道:“还有,为将者不但要有勇,还要有谋。”
慕容恪追问道:“什么才能算作有谋?”
容楼抓了抓脑袋,有些苦恼地说道:“所谓有谋……嗯……首先就是不能轻易上敌人的当,落入敌人的陷阱。嗯……优势时不可过于妄进冒险,劣势时也不可一味保守。嗯……还要因地制宜,善于临机应变。这个谋,好像弟子心里有很多想法,一时却说不出来的感觉。”
慕容恪笑了笑道:“你说的不错,这个谋字,最是难解。兵者,诡道也,不能被敌人骗,同时要能骗得了敌人。‘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这八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困难无比。这用谋之道,往往来自天赋,后天却是学也学不来的。没有这方面天赋之人,就是把<孙子>、<吴子>读个烂熟,也只能纸上谈兵,成为天下笑柄。”
他眯起眼眼,转而又对容楼道:“你在神机营中的事情,我知之甚详,毫无疑问你是有这方面天赋之人,否则我也不会收你为徒。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是因为你比剑胜了独孤月就要收你为徒吧。真要是这样,我怕不早就桃李满天下了,哈!”
容楼心中一震,立时对慕容恪生出一种莫测高深之感。他也知道慕容恪绝非虚言,全燕国想投到这位大司马门下的,真是多如过江之鲫,数也数不清,他容楼此番遭遇,不晓得羡煞多少燕国的好儿郎呢。就连种子队中的展燕然、庄千棠他们,又何尝不暗自羡慕?
慕容恪不疾不徐,继续追问道:“那么,有了有勇有谋的主帅,有了如狼似虎的士兵,就可以无敌于天下了吗?”
此刻容楼几番心情大震,头脑却格外的清醒。这也是他与常人不同之处。他平日大多数时候并不显山露水,但是往往越是紧要的关头,头脑却越是犀利。
他应道:“嗯,有了这两点,便可保证在沙场无敌。但是要想取得一场战争的胜利,信息情报、后勤补给才是重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大军之中虽然带甲几十万,但是战斗兵力往往只有几万,还有几十万的后勤保障,斥候探子、鼓号军乐等等等等的辅助兵种,协调好各军种的方方面面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从这个角度看来,带兵打仗,决战冲锋,功夫还是在沙场之外的。”
慕容恪听到此言,眼中精芒闪动,大笑道:“好,好,好一个功夫还在沙场之外!我没看错你,我带兵数十年,身经大小过百战,才得出的结论,竟被你一语道破。你说的不错,这战争的艺术,其实并不只是格斗的艺术,还是管理的艺术。”
容楼得到慕容恪的赞赏,双颊发热,兴奋异常,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慕容恪顿了顿,看了看容楼,知道容楼业已说完,点头道:“你年纪不大,见识已极为不凡。再深挖下去,那就是军事为器,国事为本。国事兴才有军事胜,至于你一开始所谓的仁者无敌,隐隐有施仁义才能国事兴旺的含义在里面,那已经脱离军事本身的范畴了。”
慕容恪沉思片刻,又道:“我们说回军事,要想军事上无敌于天下,除了国力强盛这个政治因素之外,还有三个重要的军事因素,从上乘到下乘依次便是战略,战术和战力。兵精将猛,那属于战力的范围,两军相逢要凭斗力取胜,那已经落了下乘,统帅要有谋略,那就是战术的范畴。当然战术并非只有诡道,不过,因为这一能力全凭天赋,最为难得,所以被强调的比较多。两军交战凭借斗智斗谋,那只能算中乘。最上乘的却是战略。有了战术和战力,足以保证两军交战时的胜利,但是,如果只有战术和战力而缺乏战略,往往会遭到更加惨痛和长远的失败。”
正说着,慕容恪余光看见容楼不住地点头,不禁问道:“容楼,我看你不住点头,似是有什么领悟吗?”
容楼没想到慕容恪会突然问他,愣了愣,道:“弟子想到,吴国孙权帐下的大将军陆逊。”
慕容恪眉毛一挑,道:“你且说来听听。”
容楼道:“他三江口书生拜大将,一生纵横不败。陆逊一介书生,本身并无出众的战力,却能成就盖世武功,自然是得力于战术过人。可是他先乘着刘备汉中、荆州双箭齐发去威胁曹操的长安和襄阳之时,偷袭了荆州。虽然为东吴夺回荆州,但是却失去了削弱魏国国力的绝好良机。后又夷陵之战一把火烧了刘备八百里联营。明明强魏在侧,两个相对弱一些的吴、蜀却展开殊死搏杀,让魏能够坐享其成,最终晋篡了魏后灭了蜀和吴。所以,虽然陆逊一生没有吃过败仗,可是吴人却难免要做亡国之奴,那不就是战略的不足,导致了更加惨痛和长远的失败吗?”
慕容恪本以为容楼点头之举不过是为了附和他的话,本来颇有些不高兴,没想到容楼居然说出这么一番极有见地的话来,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起来,道:“战略的痛苦不在于如何打胜一场大战,而是明明知道能胜却不能去打……”
容楼点头称是。
慕容恪转瞬道:“只是我希望你以后能够精通战力、战术,多花些力气在这上面,能够百战百胜就已是无上将帅,至于战略……”他没有说完,而是笑了笑,道:“你和冲儿相处得如何?”
容楼本奇怪为何恪师不把话说完,转念一想便心中一片清明:恪师想把自已培养成百战百胜的将才,而至于有关这些胜战需不需要打的战略决定权却是握在别人手中的,自已学来的确无多大用处。
当下,点头道:“相处得不错。”
……
“白雪军团”和“红袍会”的碰面比斗之日又到了,贺兰雪早早就骑着白马,身后跟着一众七八个同样骑马的白衣同伴来到了草原上约定的地方,一群女子都是兴奋异常。
一开始“红袍会”根本就不理会“白雪军团”的挑衅,拒绝承认她们,后来屡次遭到一众小女子在公开场合的围追堵截,最后耐不住纠缠,再加上他们的顽心也被“白雪军团”挑了起来,于是双方约定每隔几个月会面比试一次,各边派出一名代表相较,以定输赢,其他时间互不相扰。
慕容潆骑着白马立于贺兰雪身边,道:“伊方卓也会来吧,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你和他比试?”
贺兰雪笑道:“不如这次让潆姐你代表我们和‘凤凰’比一比,怎样?”她平素板着面孔的时候多些,笑的时候少,这一笑起来却似温驯了很多。
慕容潆忙道:“千万别,我的这些三脚猫功夫都是他教的,要胜过他难比登天,只怕丢了‘白雪军团’的面子,你们又该取笑我了。”
后面靠得近的三四人听到她们的谈话,其中一位白衣丰腴的女子驱马上前几步,一串娇笑道:“潆姐不去,不如就派我去吧,早想会会这‘凤凰’了,能近距离接触一下正是求之不得啊。”
她话音一落,身后一众都咯咯咯得娇笑连连。
贺兰雪见她话中暗含色意,也忍俊不住,回头道:“你还是算了吧,他只要一上场,估计不用出招,瞧你一眼,你的骨头就立马酥了。”
丰腴女子撇撇嘴,嘀咕道:“摸他一下,骨头还能不酥的女人能有几个?”
“食色性也”。这是人性,女子当然也不例外,能见到燕国公认最美男子的机会又有几个女子会想错过。所以,“白雪军团”中大部分成员都是冲着慕容冲来得。会武的官眷千金本就稀少,且多数在家中溺爱尤甚,不然也不会不加管束、任其习武,是以性格多数要强,怎肯听人指挥,贺兰雪面子再大,人脉再广,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将她们聚集起来由她带领,但是一听说能不时见到这位传说中叫“凤凰”的七皇子,还有一众朝中大臣子嗣里的翘楚,她们自然欣欣然就加入了。
另一个面带两只甜甜的酒涡的女子也嘻嘻笑着策马上前一步,插嘴道:“‘红袍会’中都是些惹眼的小子们,嘿嘿,也不见得就只有‘凤凰’能看嘛。”
贺兰雪闻言,摆摆手道:“若都似你们这般,我们不用比,早就输了!这帮‘红袍会’的小子们哪里还能瞧得上我们?”
丰腴女子也不服软,回敬道:“他们也不一定在乎这点输赢?说不定是瞧见我们‘白雪军团’中美女如云,所以愿意大家亲近亲近的。”
贺兰雪道:“亲近亲近是次要的,这胜负才是关键。”
那丰腴女子还要多说什么,后面“白雪军团”的几位成员呼啦便一起涌了上来,从马上拉下了她,一边咯吱一边笑道:“让你大白天的还乱想糊涂心思……”贺兰雪、慕容潆也开怀大笑着加入她们。本来大家一起咯吱一人,很快却演变成了一群人相互咯吱,笑作一团。这时,一名女子指着远处道:“你们看,他们来了!”
绿萌萌的长草中,由慕容冲领头的一队六人衣袂翻飞,扬鞭而至。
“你?”看见容楼的时候,贺兰雪有些诧异,转而愠怒,上前一步道:“原来你是‘红袍会’的人,那小贼呢?他在哪里?”
“白雪军团”一众女子见红袍会中又多了一人,而且也是相貌出众,神采飞扬,不免悉悉索索地在后面小声议论起来。
慕容冲等几人都不解地看了看容楼,奇怪他怎么认识的贺兰雪。
容楼笑了笑,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道:“姑娘,那是一场误会。”
慕容潆冲容楼点了点头,然后来到贺兰雪身边,小声道:“你也认识他?”
贺兰雪摇摇头道:“不认识,只是他和那天拦我马头,抢我马鞭的小贼是同党。你知道他是何人?”
慕容潆笑道:“他是恪叔新收的徒弟,叫容楼。”
贺兰雪道:“哦,难怪敢拦我的马头,原来是大司马的人。他和那个小贼都是汉人。”
慕容潆疑道:“小贼?”
贺兰雪道:“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面两个女子正低声嘀咕着,那边慕容冲已大声道:“贺兰雪,上次伊方卓输给你了,今天打算怎么比?”
他话音刚起,贺兰雪身后的女子们就又开始悉悉索索地议论起这“凤凰”的美貌容颜和碰性声音了。贺兰锋等,包括容楼在内都忍不住看着慕容冲笑出声来,后者尴尬自嘲地也笑了笑。
贺兰雪先喝止了身后一群,手中马鞭一指容楼,道:“我和他比!如果我赢了,他要把那小贼的姓名和住处告诉我。”
慕容冲笑道:“如果你输了呢?”他身后几人也附合道:“是啊,输了要怎样?”“输了跳个舞给我们看看成不?”……
贺兰雪白了他们一眼道:“笑话,我怎么会输?!”
贺兰锋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她这好胜的脾气只怕要到嫁人以后才能有所收敛。”说完,斜眼看了看伊方卓。另几人又幸灾乐祸地笑着瞧了瞧伊方卓。
丘默调笑道:“伊兄,准备何时娶回家里好好□一番?”
伊方卓皱起眉头道:“小默,这会儿别拿我开心了。”他似乎有些担心,策马至慕容冲身边,附在他耳边道:“七皇子,还是让我去和她比吧,刀剑无眼……”
他听说过容楼同独孤月的比武,知道容楼出手凶险。他也同贺兰雪交过手,自然知道她的斤两,料她绝非容楼对手,是以竟然生出这份莫名的担心。
慕容冲知道一直以来同“白雪军团”的比试本来就是玩耍,大家从来没有在乎过输赢,玩笑的成份更大些,根本没有多严重。只是他也知道是伊方卓实在太过于关心贺兰雪,所以每次都会过于紧张。
贺兰雪瞧见伊方卓刚才在慕容冲耳边说悄悄话,暗知他的用意,大声道:“伊方卓,不要唧唧歪歪的,你比武从不认真,这次说什么我也不和你比。胜之不武,赢来何用!我就要他!”说罢,又指了指容楼。
她此言一出,身后一众“白雪军团”的成员一起起哄道:“哎呀,团长就要那小子了!”“是啊,那个小子是挺帅的!”“我们团长真有眼光!”“团长加油!拿下那小子”……一群人疯成一团。
贺兰雪回头看了看那一群,自已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容楼听见也是哭笑不得,再回头看伊方卓,只见他那张因为不好意思而泛红的俊脸上就象是写上了大大的“焦虑”二字,心中暗笑,只道这人一沾上“情”字就变成傻子,于是宽慰他道:“伊兄,手底轻重我还是知道的,你不必挂怀。”他这么说一是基于对贺兰雪并无敌意,当然不会痛下杀手;二是基于他深信以贺兰雪的武功造诣根本不可能逼他使出不留退路的招数。
慕容冲清了清嗓子,假装正色道:“我们‘红袍会’一向大度,就按你的意思,派容楼出战。你要怎么比?”
贺兰雪翻身上马,道:“切!什么大度?说好了上次比试赢的人有权决定这次比试的人选和方式。这是我们‘白雪军团’争来的!就赛马吧。”
她身后众女子又齐声喊起来,道:“赛马!赛马!赛马!……”
慕容冲有些诧异,这位看似粗枝大叶的娇惯小姐还是知道自己什么方面最是强项的,她竟然放弃了平素好勇斗狠的嗜好,只说要赛马,看来是对这场比试势在必得。正想到这里,“白雪军团”里的那丰腴女子高声调笑道:“七皇子,什么时候我们也赛一场如何?看看谁的耐力好,能忍到最后!”另一人大笑道:“你倒底想和七皇子比什么啊?”“哈哈……耐力……我的天啊!……”
那边白雪军团是娇笑一片,这边慕容冲是苦笑连连,红袍会那里更是捧腹大笑……
无论是“白雪军团”还是“红袍会”众人,也只是在这种场合、这种自已组织的活动中,他们才能放弃贵贱、门户、官位、立场等等他们可能会遇上的一切条条框框,只凭着一颗赤子般的真心,只以男子、女子;伙伴、朋友;喜欢、不喜欢来心无旁骛地接触、来放松身心地大笑,以后在别处再相见时他们就会恢复自已的身份地位,戴上各自的面具做回自已属于的那个位子。
双方定下规则,两人需站立于马背之上,谁先跑至远处河滩,将所携带的空水袋灌满水再带回来就算赢。随后两边众人中各取了一只水袋出来,将袋中原有储水全部倾倒在草地上,分别递给比试的二人带上。
慕容冲拉过容楼,道:“你不会真的想要赢过她吧?”以前的比试中“白雪军团”获胜占多数,“红袍会”也从不在意,那些胜仗本就是他们边闹边笑这么让过去的。
容楼道:“既然要比当然想赢。”
容楼在任何时候都好胜,但不是天生的。任谁在他那样艰苦求生的环境中成长,在那样输了便遭淘汰的氛围中历练,都会不由自主地努力争胜,做到最好。因为如果不这样,结果就是死亡和失败。所以与其说他的好胜是一种性格,倒不如说是一种习惯。
慕容冲面色一暗,叹了口气,道:“你想赢,只怕会失望。”说完他牵过自已的那匹黄膘马道:“不管怎样,你用我这匹马吧,我们的马中它最快。”
容楼疑道:“为何?”
慕容冲道:“你知道贺兰雪的那匹马叫什么吗?”
丘墨也走到了他们跟前,插嘴道:“我听锋哥说过,那马名叫‘玉兔’。”
奚月明也围上来道:“‘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将帅大多爱马,贺兰大将军更是其中痴迷级的,贺兰雪善骑也是众所周知,将军很宠爱她,自然配给她的一定是宝马。”
慕容冲挑目远望道:“不错,昔日秦始皇有七匹宝马,一曰追风,二曰白兔,三曰蹑景,四曰追电,五曰飞翩,六曰铜爵,七曰晨凫。据传这‘玉兔’便是那‘白兔’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