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发少年闻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却立刻垂下眸，恭敬地道：“是。”
“什么！”众神大哗。
“陛下！恕臣无礼，臣不服！”一名年轻威武的青年神君蓦然上前一步，说道：“陛下传位之决意臣不敢多言，但明玉资历尚浅，虽居次神位，却多因陛下厚爱，无实绩而已！如此少年，怎能让众神心服！”
天帝冷冷瞧着他。
“陛下，臣实乃肺腑之言，天帝之位，如不能以德服众，其后患无穷！”
“德？”天帝冷笑一声，却道：“也罢，当日本帝与其他六圣共掌天庭，今日也不得不须他们认可。来人，取神鼎来，本帝这便请六位圣神上殿。”
他话声虽落，然而一干侍女却兀自呆呆望着天帝，娇躯颤栗不能移动。
天帝微微一沉容色。离珠帘最近的紫璇吓得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忙不迭地跑进内殿，从中取来一只金黄色的小鼎。鼎非玉非金，却有神光流转，色泽耀眼。
天帝并不接过神鼎，只是看似随意的伸指一点，然而鼎上却蓦然“啪”的一声冒出一团七色光团，分别为红橙黄绿青蓝紫色，灿若云霞，说不出的炫丽夺目。
七色光团如烟花般盛放，众神皆屏息无语，睁大眼睛瞧着。良久，光团的颜色逐渐变淡，不一会便消失无形。
一直战战兢兢捧着神鼎的紫璇瞪圆双眸，疑惑地看向天帝。
却在此时，一团耀眼的淡紫光华凭空而现，只闻环佩叮当之声清脆悠扬，而紫光渐渐消失之时，一名身姿绰约的云裳女子早已站立于殿上。她明明穿得是普通的碧绿衫子，却偏偏显得飘扬夺目，说不出的精致绚丽。她明明浑身并没有逼人的神气缭绕，却叫人望之只觉心生敬畏，不敢亵渎。
其容颜仪态更是美极脱俗，不是一笔一画所能描述。
“您是……”离女子所站位置最近的嬴舒呆望片刻，恍然叫道：“……神妃殿下！”
女子微微一笑，容光艳寰不可逼视，语调柔和如若碧波：“你眼力不错。”
天界的神妃只有一位，便是长居夕水畔的七圣中唯一的女子，职位爱神，天界众神俗称为夕水神妃。现任天帝也是七圣之一，职位万法神，只不过鲜有神族以此为称呼。
夕水神妃看向天帝，只一点头为礼，便娴然站于原地。
天帝却微微蹙眉：“怎么只有你来了？”
“他们早已不管这些闲事，所以让我一人代他们前来足矣。”夕水神妃微微笑道：“伏羲，我也只是前来告知，以后传位等任何大事，无须询问我们。天庭由你执掌，我们当初既已决定放手，便已认可你日后的所作所为。”
“你们……”天帝挑眉，“倒是自在。”
夕水神妃笑了笑，柔声道：“可今后你不也自在了吗？”
天帝端详她片刻，似笑非笑道：“他们独独叫你来，果然有预谋。”
夕水神妃倒是不惊，只温言道：“我去后殿等你。”言罢，众神未及看清，只见紫光如绽放的烟花耀然闪过，碧绿云裳的丽人早已不见踪影。
天帝一声轻轻冷笑，负手转身道：“既然其他六圣无异议，那么须得七圣认可便已通过。”眸凝冷光，静静扫射众神，“众卿还有无异议？”
“臣等不敢……”众神见天帝神情不好，皆不敢言。
天帝微敛神威，淡然道：“今日大殿上众卿皆为本帝肱股之臣，明玉年少，众卿须得尽心辅助。”
众神齐声跪拜道：“臣等遵旨。”
“明玉，这里便交给你了。”天帝拂袖起身。“众卿有何事务，尽管禀报与他处理吧。”
“陛下……”尚有几位神族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却立刻被众神的齐声应是掩埋了下去。
天帝独自一人缓步走入后殿，目光静静一扫四周，最后却落在金案上最为显目的浅蓝色光团上。蓝光似乎有些不安地微微收缩了一下，却在瞬间暴涨，渐渐拉长，最终形成了一位身着蓝衫的青年男子。“罪臣水天遥，见过陛下。”青年依礼数跪拜，声调清朗如玉。
天帝却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淡淡说道：“本帝虽以熙露瓶将你救回，不过这五年来可从未再助你一臂之力。你倒是恢复的快，竟已能变回人形，不愧是精灵族后裔。”
“谢陛下缪赏，天遥不敢当。”蓝衫男子仍是静静跪拜于地，神情平淡等着天帝降旨发落。
天帝闻言并不像往日冷笑嘲讽，脸上容光只显得清和平淡，仿佛无物可入他眼：“本帝自从失而复得涟儿后，已经不想去理会这些恩怨。你既已重塑人身，便下界去吧。”
反倒是水天遥愕然不敢相信双耳所闻，怔然道：“陛、陛下……您……”
“你的神职早已消除，没有资格继续逗留神界。退下。”
“是，天遥谢陛下多年洪恩，今后也愿陛下保重……”水天遥敛起愕色，叩拜完毕，起身走出大殿。
天帝无动于衷，面似古井无波，仿佛刚才离去的不过是一缕清风。执茶欲饮，却只见一抹碧绿倩影从帘后轻步转出。
“倒是个好孩子，可惜无心待在这里。”夕水神妃温言轻叹道。
“你到底来做什么？”天帝皱眉，神色不怒而威。
夕水神妃却毫不在意，叹道：“伏羲，为何弃位？”
“你竟不知？”天帝淡然道。“本帝居位至今，不过是为了一个愿望。”
夕水神妃一怔，美目转而望向一旁烟雾缭绕的紫金上虚炉，片刻道：“他回来了？”
天帝眸中闪过一抹柔色，并不回话。
“就算如此，也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既愿意回到本帝身边，本帝便不会浪费机会。”
夕水神妃侧首思忖片刻，惊讶道：“难道你要用那个法子……”
天帝不答。
“伏羲，圣神之位得来不易……”
“不能遂心愿，这些东西要来何用？”天帝淡淡道，“菀颜，你如果不是前来相助本帝的，就请离开吧。”
夕水神妃玉容上浮起一丝黯然，“罢了，你既心意已决，我又何必强劝。只是，昔日神魔战役后，老一辈的七圣只剩下你我二人还在，如今你也要离去……”她见天帝神情漠然，显然并不在意，心中一叹，继而柔声道：“带我去见见他吧。”
＊＊＊＊＊
要从神界去人界，有两种地方可以去。一处为轮回之井，通往鬼界，再从鬼界的轮回司可以去人界，只不过会使神仙变成肉体凡胎，记忆全失。另一处便是俗称“下界台”的卷云台，直通人界，然而，必须法力广大的神族才可以使用。
此时水天遥便站在下界台前，心中苦笑。他好不容易才从魂体修回人身，自然不可能还有剩余神力去打开通往人界的法阵。
水天遥正自叹息，远方却突然传来几名女子悦耳的谈笑之声，而笑声竟渐渐逼近。水天遥一惊，却自忖此刻自己容貌憔悴，神情萧条，怕是不会让人认出。如果现在刻意隐藏，必然瞒不过来者，反而容易让他们起疑。听得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水天遥低垂下头，目不斜视，任由那数名女子从身旁走过。
香风佩鸣，莺声燕语中，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格外突兀：“啊！”
立刻便有另一位女子问道：“如梦妹妹，怎么了？”
“不，没、没什么。紫仪姐姐方才所说的人界经历，如梦觉得十分有趣，真想下界瞧瞧呢。”
紫仪笑道：“这也不难，改日向雪若请命，叫你同我们一起下界去降妖便是了。到时候便可去人界好好游玩几日。”
“那便多谢姐姐了。”
“谢什么，小事一桩。”
另一个甜美的声音插口道：“我看是紫仪闲极无聊，巴不得你跟她一起呢。”
“明光，你说什么！”
“嘻！”
脚步声与谈笑声渐渐离去，水天遥等到她们远去了，才抬起头来，面上却有一抹诧色。
如梦？不是碧儿的侍女么，为什么却与万紫千红司的神女们走在一起，还以姐妹相称？而且万紫千红司中碧儿是司主，雪若神女为副司主，神族下界并非小事，为何只需向雪若请命？
水天遥微微皱眉。还是……碧儿，你出了什么事？早知如此，方才不该避着她们，也好向如梦问个清楚。
水天遥正自思忖，蓦不防身旁传来少女又惊又喜的声音：“神君！果然是你！方才我还以为是认错了人呢！”
水天遥抬眸，立刻见到如梦腰中所系的紫带玲珑白玉佩，诧然微笑道：“如梦，恭喜你升为神女了。”
“神君！”如梦却只是急切地道，“水碧……主人现在在昆仑山顶居住，如果知道神君无恙，必定欢喜。”
水天遥大讶：“碧儿身为万紫千红司主，为何会在昆仑山上？是陛下的使命吗？”
“不、不是的……”如梦低垂了头，“主人已经不做司主了，而且也闭宫离开了神界前往昆仑定居……主人她，一定很希望见神君一面，请神君前去一趟……”她抬起头，忽然惊呼，“神君！你的法力……？”
水天遥点头苦笑道：“如你所想，我现在已是凡人，轻易离不得神界。”
“那如梦与神君一起前往。”如梦急急道，“我、我反正今日无事。”见水天遥点头，如梦便欢喜地绽放笑容，立刻开始施法。
水天遥凝目瞧去，只见如梦云袖一拂，掌心中发出一道碧绿光芒，直接击向下界台上被云雾所萦绕的传送法阵。瞬间云消雾散，法阵金光一闪，地面上呈现出紫红色暗纹。
水天遥正自微惊于如梦的法力，霎时间却只听如梦笑语盈盈道：“好了。神君请。”她心中只是反复想着待会得知消息后的水碧定会舒眉展颜，并未留意到身旁水天遥瞬间蹙起的眉头。
“嗯。”待会见到碧儿，还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了救溪风，而变至如此地步。水天遥微微皱眉，却又慢慢舒展。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既已为之，便敢当之。碧儿是明理之人，但愿能谅解我这个哥哥。

『结』第三十四章 人间天界

昆仑山顶。
刚刚从云雾上降落至地，身边的如梦便已悄步上前，浅笑盈盈唤道：“主人！我找到神君了！”
水天遥凝目望去，但见群翠环绕，泉瀑如流之中，有一小巧却格外雅致的木屋坐落其间，周围花丛簇簇，只显清新。
小屋中几乎是立即传出女子柔美的声音：“不是说了可以叫我水碧吗？”随后“吱喽”一声，屋门被一只纤纤素手推开，水碧清丽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如梦，目前人界多妖肆乱，你不宜在我这里耗费时光。”水碧看清楚如梦身旁之人后，蓦然怔住，停下脚步。“哥哥……”
“碧儿……”水天遥看着自家妹妹，心生恍若隔世之感。
水碧略微定了定神，转过脸微笑道：“如梦，多谢你找到哥哥。”
如梦立马微红了脸，低头道：“不、不用……”她看见了水碧的笑颜，心已满足，又低声道，“主人，我回去了，待会还得跟雪若神女继续修行……”
“好。”水碧点头，容色柔和。如梦便忍不住露出欢颜，又欠身福了福，方才乘彩云离去。
水碧这才转向水天遥，却神情未变，只道：“哥哥，先进屋吧。”
“嗯。”水天遥应道，与水碧先后进了小屋，在竹榻上分宾主落坐。
“碧儿……我……”水天遥有些迟疑地开了口，却为水碧摇头打断。
“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了，哥哥愿意救他，我也并不干涉，只是，哥哥弃自身不顾，未免太过鲁莽。”水碧温言款款说来，“为何事前不与我先商量？如此也好拟订一个更佳的计划，哥哥也不会几乎丧命了。”
“碧儿……”水天遥低声唤了一声，却无言可辩。
“只是，陛下肯施手救你，实在令我料想不到……”水碧叹道，“若非如此幸事，你我兄妹也无今日再见之日了……”
“陛下近年来似乎性情大变，甚喜一人独处喁喁自语。是在天裂一役中发生了什么事么？”
水碧摇首：“我并不知晓内中因果，也不欲再插手神界事宜。哥哥，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已经做不了神君了，”水天遥露出淡淡笑容，“与你今后同居此地，可欢迎么？”
“哥哥愿意定居此地，我自是欢迎。”水碧浅笑道，“不过，那是哥哥真心所愿吗？”
“碧儿……”水天遥沉默无言。
水碧锐利地直言道：“哥哥，你既已恢复人身，为何不去找他？”
水天遥叹息。“我原以为自己必死，所以以术法抹消了他关于我的记忆。”
“抹消？”水碧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哥哥，我竟不知，何时你会了这等强大的法术。”
水天遥苦笑。“……瞒不过你。我只是……封印了他的记忆。”
“既然是封印，你能解，对不对？”
“可我现在不过是凡人，毫无法力。”
水碧凝视他良久，淡淡笑道：“哥哥，你教我解封之法吧。”
“碧、碧儿！”水天遥吃惊。“你……”
“哥哥，你不愿面对他，那我去找他。毕竟他也算是我的恩人，哥哥你未经他同意而封印他的记忆，我虽身为你的妹妹，也不能纵容姑息。”
“碧儿……”水天遥不知如何说才好，斟酌着温言：“既是命中注定我与他两相忘，还是一切随缘吧。”
“我以为哥哥从不信命。”水碧云淡风清地笑了。“哥哥，我喜欢他，不过是因为他是我的好友。与哥哥能为他抛弃生死，并不相同。”她双眸凝注着水天遥，婉然一笑，“哥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水天遥面露愕然。
“如今我守着这里，也不作他想。”水碧浅笑。
水天遥又是微惊。“碧儿，你……”
水碧点头，脸颊上绽放的笑容甜美如花。“哥哥，你教不教我？”
水天遥默然片刻，长叹一声。“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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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你真的决意如此？”黛眉微蹙，女子娇颜上露出微微质疑，声调却依然柔和婉转。
神树之畔，天帝容色柔和，目光如水瞧着树下唯一一株鲜妍怒放、皎洁胜雪的冰莲。闻言，只是轻笑道：“菀颜，你我相识也已千万年，你可曾见我反悔过。”
“舍弃一切，只为换回一个愿望……如此么？”夕水神妃低声喃道。“他真值得你如此相待？”
天帝秀眉微微一动，脸颜上柔暖之色顿消，冷冷道：“菀颜，我只请你来为我护法，其余废话不必多说。”
“是我不知实情，妄言了。”夕水神妃轻叹，不再言语。她云袖一扬，淡紫光芒从皓腕处绽放而现，沿着手臂萦绕，如琉璃般耀眼。稍待片刻，轻轻一摇手腕，整个神树周围十丈之内便陷入了一层浅紫色云雾的包裹之中。雾流如丝，渐渐浓厚起来，直至再也看不见外间任何情景。
天帝瞧她如此，渐渐缓下脸色，双眸闭上，一缕金光从眉心发出，直射向整个天界上空。金光逐渐涨大，映射得耀眼生辉。万丈金光之中，天帝整个身躯渐渐朦胧起来，蓦然间，一抹白色身影从天帝的身躯中脱离而现。白影虽淡如虚影，其样貌形态却是天帝的模样。
金光越来越浓烈，渐渐的白影与天帝，甚至离天帝最近的冰莲都被笼罩在其内，看不清楚。刹时间又是一抹红光闪过，金光倏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然而，与其同时，白影和原本栽种在神树之畔的冰莲也一起消失了。
天帝的身躯平静地站在原地，只是双目依然闭着，显得毫无生气。
夕水神妃并不惊慌，只是默默凝望。
也只是宁静了一会，蓦然一道紫红色光芒挟着隐隐风吼雷啸声从上空而降，瞬间直直击落在天帝的头顶上。
仿如大爆炸似的“轰”的一声，天摇地动，眼前整个世界仿佛崩裂似的晃动起来。纵然周围有夕水神妃亲自布下的结界护法，仍是必须极力稳住身形。天帝的身躯刹时间被紫光击落的粉碎，鲜血飞溅的遍地皆是。就连神树也不免被波及，不少树枝“噼啪”断裂，更是有大量绿叶飘落如舞。
过了良久，剧烈的摇动终于平息下来。夕水神妃虽然完好无缺，却已唇色惨白如雪，显然消耗巨甚。她轻摇手腕，解了结界，顿时周围浓厚的浅紫色云雾渐渐变淡，终至消散。
外间的世界依然宁谧寂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只不过离去的人不会再出现，已经消失的也不会再归还。
夕水神妃轻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