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面容隐于黑色中，神情晦暗未明，语气却极是淡然。
“……我只是，不愿让他失望而已……”
微风忽至，卷起半缕赤金纱帘，从殿外透进来一点荧荧光华。白影身形不动，任由和煦的轻风将他长发一同飘起，露出夺人呼吸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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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不知不觉，自天裂一事后，神将飞蓬被除神位离开天界、与碧罗神君水天遥兄妹离奇失踪以来，已过了五年。
当日这惊动天界，成为无数天兵仙人茶余饭后议论谈讨的话题，也逐渐被众遗忘。
这五年来，天界的日子可谓是风平浪静，平淡乏味。
只除了，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令人惊异地将寝居搬至了神树，几乎足不离一步。除了一月一度的紫熙宫朝议，天帝陛下的身影便只会出没在神树之畔。而众神若要面圣，便只能在神树禁地之外等候天帝召见。众神虽然疑惑不解，但天帝陛下素来威严冷酷的一面，早已深植众神之心，故此众神也只敢稍微提议一下，见天帝置若罔闻，便也不了了之。
而象征着天界生命之源的神树，自五年前守护者神女夕瑶受刑以后，天帝便再未指派另一位神女作为守护之神。
已晋升为上神的银昭将军嬴舒，曾奏请示陛下择选神选，却被天帝淡淡一句话打发得大惊失色，无话可说。“有本帝亲自在这里守护，还需要别人做什么？”
因为天裂一事，天界神位动荡，各有赏罚。而近日以来，天帝又新提拔了不少神族，均是些年少有为、资历浅薄之辈，更是令天界众神哗然。天工司上下忙碌不堪，司主清杳神君十分头疼地忙着监造十数座新宫殿。其中最为人瞩目的，自然是两位少年宠臣，瞳翼和明玉。
云翊神君瞳翼，其功力飞升速度令人咋舌，历经数年之久便由下神升为次神，如今似乎又有提升之兆头。他虽然是雷庭天兵部的副统领，却更得天帝信宠，隐隐有取代统领紫光神君之意。而明玉，本是一介默默无闻的上仙，却得天帝亲传法力，破格赐封为次神，却又久久未赐下号来，更显与众不同。
一些资历颇老的神族暗有不满，但此前飞蓬也是得天帝陛下赏识，破例封为上神，亲口赐号神将，不免又暗暗猜测于是否又要出一两位“飞蓬”来。
天帝陛下近日来有些心思莫测，喜怒无常，言行透着一丝诡异，更是令众神心感惶惶然，只觉似乎风雨将至，动荡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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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一双皓白如雪的手腕高高举起翠光莹然的圆盘，上面摆放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月白玉壶，壶中之物虽未呈现，却已奇香四溢，令人闻之心旷神怡。初次踏入神树禁地的上仙族女子轻巧无声地跪下，战战兢兢地轻声启道：“陛下，凝玉露在此。”
一只比眼前女子肤色还要白皙、胜似美玉的手伸过来，轻轻执起玉壶。“出去吧。”天帝优雅地轻轻吐出三个字，语调在女子耳中听来却透着无上冰冷威严，忙不迭地应声，悄步退出天帝的视线中，也出了禁地之外。
女子刚长长呼了口气，旁边候立已久的一位略显稚气的绿裳少女便悄悄说道：“紫璇姐姐，没事吧？”
紫璇点了点头，蹙眉道：“以前盈萝姐姐在时还不觉得有什么，而如今……陛下的威严似乎愈发盛然，行事……也无人再能劝阻陛下了。”
紫芸仙子盈萝，身为天帝座下第一侍女，兼掌昊馨司，在天裂一役中不幸身亡，天帝只是淡颜下旨追封为上神位，便不了了之。
诸神皆言天帝冷酷无情，对于如此亲近者，又立下大功的紫芸仙子也赏封甚薄。而紫璇等侍女却隐隐觉得，陛下未必是不伤心，只是不愿轻易表露出来罢了。
紫璇轻轻叹了口气。天帝陛下如何行事，岂是她们这些仙族侍女能置喙的？天威难测……她也只须安分守己就是了。不过幸好陛下最近数年独居神树之畔，并不喜有人打搅，顶多也只是诏令她们取来一壶凝玉露便令她们离开。
凝玉露，乃是天帝亲自写下配方，取和合草、凝碧枝等数十味养神凝气之仙药，再加上禁地冰莲池中之水，置紫金上虚炉中七日炼成。
天帝特旨令元砾神君瑶光居于恒云宝殿配炼此露，每月炼成一壶便可。瑶光自诛魔移界失利以来，本受责罚闭门思过，接到如此重任自然不敢有所过失、小心翼翼。然而细思前因后果，瑶光隐约有些明白天帝为何需要大量养补元神的仙露，却也聪明地不闻不问。
韶涟之事，是天界一个永远不能被提起的禁忌。瑶光见过当年清秀聪慧的少年一面，心知天帝内心纠结之深，更是不敢多言。
神树禁地内，天帝挥退紫璇后，转身手执玉壶，在傲然怒放的冰莲面前慢慢坐下，将壶置于其顶，一倾。清澈流光的雪色液体顺着壶口流下，将冰莲全身淋了个透澈。雪白的花瓣似乎在瞬间一抖，然而花瓣上光泽却更显明亮了。冰莲本来形态清贵，经此一灌溉，却又透出几分娇艳欲滴来。
天帝本来凝目静静顾视，突然伸手，轻轻抚上冰莲鲜嫩的瓣叶。冰莲娴静不动，温顺地任他抚摸，天帝又在指尖凝成一团柔和碧光，让冰莲慢慢吸收了尽。眼看冰莲容态更似光艳照人，天帝停下手，凝眸痴痴瞧着，嘴角勾起温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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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
练武场中，一阵大风刮过，竖立场中的玄色旗帜随风飘摇。溪风独立于高台之上，神色漠然地看着台下诸魔互相比试练武，身上所披天蓝战袍也被吹得飒飒而响。
“枫离君大人。”
溪风转过身，见侍立于身后的高大男子恭谨地说道，“时候已到，应该结束今日练武了。”
溪风淡淡点头：“你去告诉他们。”说毕，转身走下高台。
“是，大人。”身后传来男子中气十足的应声。
溪风不可置否地继续迈步，神思却有一瞬怅然。新分派到他手下，作为他副手的余越虽然能力出众，对他也十分恭敬顺从，却总觉得少了一份默契和贴心。
如果小妖还在……溪风心底一丝轻叹，逐挥去念头。他伸出手施法，一道赤光划过，身影早已消失于其中。瞬间便传送到了炙明宫内。
“溪风大人。”明释辛率众魔使行礼。溪风点头，看向唯一一个大刺刺坐在椅子里，眉宇间一抹肆狂的琅邪。琅邪见他瞧来，斜眸一笑，道：“溪风，你可算来了。来，这些魔务是你的。”伸手丢去一块赤色透视石。
溪风接过，把玩片刻，便微微笑道：“银信，有你在，果然无什么风浪。”
明释辛忙欠身道：“谢溪风大人缪赞。”他直起身，双目闪过一丝疑惑，“不知尊主大人……”
溪风知他所想，淡淡笑道：“尊主与飞蓬大人三日前去了一处新界地比试，尚未归还。”
“原来如此。”明释辛敛起惑色，露出浅淡笑容。
其余魔使也是一脸恍然的模样。
“属下等告退。”明释辛又率众魔使行礼道。
溪风淡然目送他们离去后，转过身，便见琅邪似笑非笑地叹道：“尊主不在，这些魔务的担子可就落在了你我肩上。”
“你若是不愿，不如自请降级，马上便不用你担了。”
“谁说我不愿意？”琅邪口中应对，眉间不羁未敛，眼光扫向溪风。“溪风，你的记忆还没恢复吗？”
“嗯。”溪风点头，“但是，我的记忆并非被抽离，而是被封印了。”
“也真是奇怪，你那救命恩人难道是神族不成，这么怕被你知道。”琅邪挑眉道，“就算是神族，我们魔族一向恩怨分明……难不成他做了什么不敢让你知道的事？比如……”琅邪打量着溪风，笑容透着一丝兴味与邪恶。
“琅邪。”溪风熟知他性情，脸色一毫不变，“这是我的事。”
“好好！”琅邪纵声一笑，“我不插手便是。如果实在棘手，尽管说与我知。”
溪风淡淡一笑。
“听说天界最近变化甚大，众神惶惶，不知那位‘天帝’脑子里在想什么。”琅邪漫不经心地提起。“天界倏然间少了三位上神，伏羲大约是着急了，居然让两个年龄不满千岁的仙族升为神族。”
他转过下颚，看到溪风脸色微变，恍然道：“可惜了，小妖他……真的魂飞魄散了？连鬼界也找不到一丝残魂？”
溪风默认，忽又切齿道：“小妖之仇，我不会忘记。”
“诸多兄弟之仇，我也会铭记于心。”琅邪接口道，“尊主大人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
“只不过天裂修复未久，不可妄动。”溪风淡然道，“你我也只好暂时忍耐了。虽说六界各处一方，不可毁灭，以免失衡，但天帝之位，并非只有他伏羲做得。”
琅邪看着他，兴然一笑。“果然像是你会说的话。我还以为你经此战役，变得懦弱像个人类了呢。”
溪风皱眉：“你什么意思？”
“溪、溪风大人！琅邪大人！”一名绿发魔族惶然闯进，跪下禀道。
溪风沉下容色，冷冷喝道：“什么事！”
“银信使传来消息，连接神魔之井的沧澜阵忽然感到大量神力的冲击！应是从天界那一头传来的！”
琅邪眼中掠过一缕血光：“天界那帮家伙想来魔界交战吗？哼，不必惊扰魔尊大人了，我等便可应付！”
“溪风大人！琅邪大人！”又一名魔族闯进殿中，禀报道。“五位魔使从赤蕴镜中窥到了……天界……天界大乱！天界中心的恒云宝殿已经倒塌大半了！”
溪风愕然。“这是怎么一回事？”
琅邪思索道：“难道伏羲倒行逆施，惹得天界众神叛乱不成？……溪风？”
一缕红光刚刚从溪风手掌心中消逝。“我已传信给魔尊大人。现在就去神魔之井那里瞧瞧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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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仙界。
漫天梅花下，一青一红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旁边放置着两柄光华夺目的兵刃，兵刃上均是沾着不少泥土，显然不久前才被使用过。
飞蓬的双手被重楼紧紧握住，十指交缠，全身被牢牢制住，尽管如此，少年脸上却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闭上了双眼，任由两人呼吸纠缠密不可分，只有睫毛如蝶翅般微微轻颤。
过了许久，唇上火热的气息蓦然离开，飞蓬睁开双眼，急促地喘息着，神态虽然极力压抑，却还是掩不住眸中残余的一丝雾气。
“都这么多次了，怎么还学不会呼吸？”身旁高大的红发魔尊似笑非笑地说道。
可恶！飞蓬心想。也许当初，我不该答应他留在魔界的。
“你刚才输了我四次，还有三次。来。”重楼看着他不甘愿的表情，笑意更深。“愿赌服输。”
“唔……”飞蓬来不及反应，唇舌已被红发魔尊侵占住，腰中也多了一双手臂。温热的气息从面颊上弥漫到全身上下，不由神思迷惘。纠缠中，眼角忽然瞥见一丝红光，不由一惊，伸手推开重楼。
重楼扬眉，却未发作，转头拿起红光消逝后露出的一块赤色晶石，上有魔法刻下的黑色图腾，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兴味。
“魔界……出了什么事？”飞蓬不由相询。他虽与魔界诸魔相处甚淡，可是因为在意重楼，便也不知不觉在意了魔界起来。
“没什么。”重楼神色毫不在意，让晶石在手中化为飞烟后，转身继续揽过飞蓬。“我们继续。”
“你……”
前神将的话语被现任魔尊尽数吞下，只化作一声轻细的喘息。
半晌，久久贴合的人影才慢慢分开。
“为什么总是这样……吻我？”喘息未定的飞蓬，脸上一抹浅浅余红。
“原来你知道这是吻。”重楼微一挑眉。“你讨厌吗？”
飞蓬忽然觉得很难回答。
“不讨厌的话，就别问了。”重楼眉间含着一抹笑意，似宠溺又似调笑，“我又不会害你。”
飞蓬点头，静静回望着他，眸中清光流转，如碧波般透彻。
重楼不禁长笑一声，伸手轻柔地抬起飞蓬下颚，低低笑道：“还有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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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余半边完好的恒云宝殿上，站立着或震惊或慌乱的诸多神族，虽然碍于天帝威严，不敢公然私语，但是早已忍不住相互交换着眼神。可笑的是，众神震惊，因恒云宝殿乃象征着天帝的权威所在，今日崩坏乃大不祥之兆，惟独端坐于宝座上的天帝伏羲却容色淡然，毫无惊慌之态。
“今日召众卿前来，乃是有一件要事要宣令。”
众神虽不解，却齐声欠身道：“谨遵陛下旨意。”
天帝淡然勾了勾唇角，在众神充满疑惑的眼光中，说出让整个大殿中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话来。“本帝要退位让贤。”

『结』第三十三章 选择

“陛下！”首先忍不住的是银昭将军嬴舒。“陛下为何要——”
他话未说完，另一位金甲玉袍、威严赫赫的上神族早已高声大呼：“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春秋正盛，且执政公正，英明果断，何来让贤之说？”
“陛下请三思！”
眼光淡漠地看着大殿上大呼小叫的众神，天帝微微挑眉，“本帝虽说让贤，目前还在这帝位上，众卿便已如此不恭了吗？”
“臣等不敢！”方才还大声喧哗的众神立刻屏息不语，面色惶恐。
天帝却未再严声厉词，而是看向唯一一个面色平静无波的神族，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明玉，众卿皆反应剧烈，你却为何如此平静如常？”
“陛下是天帝，是明玉唯一的主上，陛下的旨令必有深意，非明玉浅薄见识可解析，然而明玉相信陛下所做决断，自然无须震惊，只须遵从。”近些年来深得天帝宠信的碧发少年从容答道，脸上神情无波无澜。
天帝似乎满意地微微颔首道：“只这一点，你便与众不同了。”他复又侧首看向明玉旁边之人，似笑非笑道：“瞳翼，你虽未如同其他人一样喧哗胡闹，却也不能做到荣辱不惊，还需锻炼。”
“是。”瞳翼小心地收回惊色，恭声应道。
“陛下！”见天帝只顾闲谈，一位眉发胜雪的上神忍不住大声打断。
天帝眸中掠过一丝寒芒，却不动声色地道：“宪武神君有何话说？”
“陛下！传位之事万万不可！”宪武神君高声道，“陛下想必是受了小人的挑唆，故此冒然下旨，老臣请陛下清耳目，远离奸妄之辈，方使我神界安宁！”
“陛下，臣附议宪武神君。”
“臣也附议。”
立刻，殿中不少容颜偏老、自恃德高望重的神族先后开口赞同。
天帝一双神目静静扫视过众神，淡淡道：“看来，众卿是执意不遵旨了？”
“请陛下三思后再下旨！”宪武神君回道。
天帝嘴角凝上一丝冷笑，一拂素色袍袖，眉梢微微上挑：“既然众卿如此决意，那么本帝也不好勉强了。”
宪武神君以为天帝已经妥协，眉梢浮起得意，喜道：“陛下果然英明……啊！”
众神瞪大眼睛，只见宪武神君心口处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黑洞来，鲜红的血顿时涓涓冒出，飞流直下。宪武神君睁大双眼，直直盯着宝座上的天帝，嘴唇微张，却已说不出话来，只听“砰”的一声，身躯摔落在地，周身萦绕的淡金光华立刻消失，再无声息。
“陛、陛下！啊——”另一个附议声音最大、态度最激烈的上神族也毫无警兆地倒下去了。
一位神族见势不妙，忙道：“陛下饶命——啊——”
“呜啊！”
“呃啊啊！”
适才联手抗议旨意的臣子一个个倒下去后，再没了声息。天帝只是冷静从容地漠然旁观，嘴角浮现的是那丝残酷的笑意，眼神如冰刃一般令其余众神不寒而栗。
先是恒云宝殿崩塌一隅，又是殿上诸多德高望重的神族莫名倒下，吓得旁边侍奉的一干侍女颤栗地跪倒在地，一声大气也不敢喘。
“陛——陛下！”只余下为数不多的神族，震惊地望着宝座上的天帝。
天帝起身，敛容道：“众卿也看到了，本帝无德，虽执掌天庭多年，功难抵过，五年前天裂，现恒云殿崩，乃是示警之兆。天道不可违，方才诸多卿家强行逆天，因而受到惩罚，本帝心甚悲悯，却亦无可奈何。众卿是否还有话要说？”
“臣等皆无异议。”尚存的众神惶恐道。“请陛下明示是哪一位尊神堪当此任。”
天帝淡淡一扬眉，一双神目闪过讽意，语气却平淡自如：“明玉，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