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暖玉
  发于:2009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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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海棠,粉嫩粉嫩的开着,走过去,有几瓣轻轻柔柔的从吴哲脸上飘过,没有香味。
吴哲擤着鼻子,一抽一抽,眼泪涌出,又逼回去,一句话不说的,让苏奶奶拉着走。
就是,吴哲心里酸酸的想:为什么就是不让着我呢?为什么真就不带我玩了呢……为什么,就真得走了呢?
信被苏奶奶放在桌子上,吴哲赌气,就是不看,扔在地上,还不解气,又跑过去,咚咚,跺上几脚。
可到了晚上,吴哲都爬上了床,信还安安静静,有点寂寞的躺在地上。
苏奶奶几次路过,既不拾起,也不点明,她觉得,小孩子们闹情绪,就让他们闹去,小孩子就是这样长大的。
吴哲捂在被子里乱骨溜了一会,终于还是蹑手蹑脚的爬了起来,站在信边,咬着薄薄的嘴唇,想了又想。
想袁朗的好,想袁朗的坏。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气得,越发想哭了,尤其是一想到袁朗真得走了,不在六合镇了,吴哲就更想哭。
他气鼓鼓的发泄一般的拿起了信,撕拉开信,信封的口被撕得极狼藉。
“吴哲-------
……我去参军了,要两年,可能还会更久,你小子别瘪嘴,我不是考不上大学,我只是想来想去,想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然后发现,上大学,花上四年的时间,去学这些我不喜欢的书本知识,然后混个学历,当个老师或是去当个小官,天天捧着茶杯看报纸,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还记得河边那些高高低低的坟地吗?那里埋着的都是当年的红军,我骗小胖子他们去过,晚上把他们丢在里面,可把他们吓坏了,从那后,他们就再不敢欺负你了,怎么样,小鬼,其实我对你挺好的,真的。……不过,那时我就在想,连个名字,连块碑都没有留下,为了什么?后来,我看了很多东西,我觉得我应该去那样的地方-------有理想,有梦想,并能为此付出所有,埋头实干的地方,我觉得,部队,就是这样的地方,我想去看看,去找我想要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其实我发现你这家伙也不早熟,就是有些东西知道的早点,吴哲,这样也许并不全是好的,多和小胖子他们玩玩吧,你就当欺负他们得了,不欺负白不欺负,是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和大家一样上学吧,一个人在家多没意思,不要太想我啊,适当,适当即可……哦,最后,有句话,我想了很久,一直想跟你说,就是没好意思开口,其实也就三个字,总觉得……哎,算了,我写背面了,你看了要是不答应,就当没看见……”
吴哲犹豫了一下,见上面的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意思---------不看你会后悔哦……看了,也许会更后悔……
背面的字隐隐透过,似乎不是三个字,挺多的。
吴哲皱皱眉头,翻了过去。
背面洋洋洒洒,龙飞凤舞-----------------借点钱吧!为了我的初恋,吴哲,有空汇点钱给我吧……我得不时买点小东西寄给我女朋友,所以你以后少偷吃几根冰棒吧~,省下来的钱寄到我部队,地址是XXXXXX……
吴哲咬咬牙,攥攥拳。
张嘴想叫-------姥姥,袁朗欺负我……
可最后还是忍了忍,走到桌子边,打开了台灯,抽出一张纸,趴在桌面上,握着钢笔,想想--------低下头,写到----------
袁朗:
你个混蛋……
(7)
袁朗参军时十八岁,刚刚成人,也渐渐开始了他打磨‘人’这个字的历程,后来,当他在黄昏夕阳之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湖面上,回头说:知道我和你们一样大的时侯,最像你们三中的谁吗?你,成才,比吴哲更专心,比你成才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吴哲在他的旁边,回头望向成才,目光从袁朗的侧脸滑过,仿佛看到了往日,也看到了他所没有经历过的袁朗的故事。
袁朗入伍后,吴哲重新回了学校,他以12岁的年纪成了六合镇最小的高中生。
这个孩子很聪明,老师们很喜欢,但每每也被他特奇怪的思维方式弄得哭笑不得。
一次,地理考试----------
题目:中国的煤都是(),中国的钢都是()。
吴哲当时小得意了一下,很不屑出题人的水平。
于是,他大笔一挥,成就了六合镇高中经久不衰的一段经典。
袁朗收到吴哲抱怨的信后,也是看了一会,才猛得笑了起来,震的床铺直晃,班长在下铺踹他的床板,“喂,睡觉,都熄灯了,把手电关了。”
“是~”袁朗压着声音回了声,将信折好,放在头边,又不放心晚上弄褶了,又轻手轻脚的翻了下去,将信收了起来。
翻回床上,想想那孩子的回答,还有那孩子满信的抱怨,袁朗不由又笑了。
吴哲的回答是---------中国的铁都是(黑的),中国的钢都是(硬的)。
满卷子洋溢着深深的爱国情义和浓浓的民族自豪感。
可是,老师哭笑不得的画了个小小的红叉叉。
两年后,袁朗考进了军校,再两年后,吴哲也考进了军校。
这四年,袁朗来回转移,那一包信让他很是头疼,很多次他咬牙想把它们都邮回家,可转转念头,又塞到了宿舍,惹得同屋的人总是不屑,有人曾打趣过:“袁朗,你小子下次团里比武让着点我,要不然小心我把你这信都当柴火,烧了烤地瓜吃~”
“好啊,到时给我留一个~生的……”袁朗看书,头也不抬,语气轻松平常,“到时,我用你床板烤着吃~”
那人一咽,戳一下袁朗的肩膀,“你小子,其实是想把我卸了,用我的骨头烤着吃是吧?~”
“你说呢?”袁朗憋不住,歪头笑,“你的信也不少,想吃烤地瓜,自己找个荒郊野岭,烧了烤着吃不就得了。”
“滚~”那人伸脚踹过去,“那是我女朋友的,我们没分手,我烧信干什么?!”
袁朗挪挪屁股,躲了开,很认真道,“那你干嘛烧我的信啊?”
一副‘你吃饱了没事干’的嫌弃。
那个人是袁朗刚出军校,带兵时的第一个搭档。
老虎团3营6连2排副排长,马华。
晚上,袁朗汗流浃背的在那堆信里翻着,马华不时抬眼看了看他,容忍的咽咽,继续擦他的皮鞋。
最后,当袁朗自己都泄气后,马华笑眯眯的将擦鞋布砸了过去,“来,擦擦汗,瞧把你累的。”
袁朗一手接住,很自然的脱下鞋,擦着鞋面上不明显的灰印,“谢了啊~”
马华冷笑,“找什么呢?”
“没什么~”袁朗擦好一只,垂手靠在床边,“找我以前女朋友的信~”
马华寂了寂声。
袁朗微微挑起闭着的眼帘,见马华有点愧疚的表情,心里一乐,继续垂目幽幽道,“哎,当兵四年,说分手就分手了,当初可是爱得轰轰烈烈,骗了一小鬼充当军师,情书那酸不拉唧的都写了半米高,结果……哎……”
马华探过胳膊,捶捶袁朗的肩膀。
袁朗忽然嘴角慢慢笑意漫开,“结果,如今我发现她的信我一封都找不到了。地瓜烤不成喽……”
说完,起身,将鞋布抛还回去,叹气。
“搬来搬去竟然都丢了。”袁朗汲着拖鞋,哒哒的走出,远远传来他嘶哑的吼唱---------------“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
马华在后面一愣一愣,搞不清楚袁朗倒底是不是真得释怀了。
那时,吴哲回了大城市,和他回国的爸爸妈妈住在了一起,也因此,整整四年,两人只是书信,并未见面,吴哲寄过照片给袁朗,瘦高瘦高的样子让袁朗多少有点吃惊,也有点落落。
袁朗想:这孩子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快,跟捂香蕉一样,一下子就熟了。
那年,香港回归。
那年,吴哲17岁,袁朗23岁。
一个刚进军校,一个刚出军校。
日子平平静静的过着。
袁朗又开始不安稳,他本是普通步兵,军校学的军事指挥,但他瞄上了狙击手这个角色,这个在一个瞬间,可以用一颗子弹,改变整个历史的角色。
袁朗觉得,这才是英雄之路,他想成为一名英雄,一想起十字瞄准线后,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这种感觉让袁朗兴奋。
他本就是老虎团鼎鼎有名的枪王,但他不满足,他想做到更好,可以掌握更多,改变更多。
部队给了袁朗施展的天地,却也让袁朗过于信心百倍,愈发觉得自己是个角色,膨胀的领导欲望袁朗从来不屑掩饰,他就是想走到越来越高的地方,控制他能控制的一切。
英雄的情结,在他心中涌动。
98年的大水,彻底的清醒了他。
来回奔波,沙袋一袋袋的往肩膀上扛,耳边是洪水声,拍击着大堤,明明有百米,却偏偏像砸在耳膜上。
袁朗一开始还有心思和自己开玩笑,他想起了吴哲曾经一本正经的和自己讨论过一个脑筋急转弯。
什么事情,天不知地知,你不知我知?
答案是鞋底有个洞。
吴哲当时没猜出来,其实那时候这个问题小孩子间都传遍了,像嚼了大半天的泡泡糖,没啥味道,可袁朗算准吴哲不知道,便取巧用来打击吴哲。
吴哲皱皱眉头,一个别人听了就过的问题,他却偏偏认真了起来,“不对,那你这么说,袜子上有个洞,脚底有个洞,不都可以吗?那你如果翘着腿,你鞋底有个洞,我也还是会知道的……”
袁朗无奈,真想掐这个偏执小孩的脖子。
“哦,我知道了……”吴哲忽然很开心的笑了起来,恍然大悟一副‘你没骗到我’的样子,“是你自己的鞋底破了,故意骗我上当,想让我帮你带给我姥姥补,怕你妈回去抽你,是不是,是不是?!哈哈……我看看,让我看看……”
袁朗又扛上一袋沙包,嘴角微微笑着一抽,苦中作乐的暗想:鞋底这下倒真得有了个洞,连同袜子和脚底,这下真真圆了那个脑筋急转弯。
腹部却隐隐作痛起来,像初中前桌甩来甩去的头发丝,不时一下。
“快,快~”前面有人在吼,“大堤决口了,快,跳下去堵!”
急流冲击在身上,袁朗和身边的战友挽手立于水中。
浪劈头盖脸,像是要撕裂一切的席卷而至。
袁朗那是真TM想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那时,他觉得,自己像个英雄。
(8)
肚子里就像装满了跳跳糖一样,不时五脏六腑的一绞一缩,袁朗在水中渐渐站不住了,一个大浪扑过来,一下把袁朗往水中扇过去。
左右的战友用力一挽,袁朗灌了几大口黄水才被他们带起来,整个队伍也因此在水浪中晃了一晃。
“怎么,想随波逐流?”马华笑吼,压着浪涛的叫声。
袁朗咬紧牙关,苦笑。
缺口渐渐被沙包堵小,一些群众也加入其中,袁朗透过水幕,仰头看见一双双脚从他的眼前,在大堤上来往,带起的,溅起的泥水,像乐符一般,无声的跳跃着。
浪从头一遍遍浇下,飞溅的泥水,在眼前一跃一跃……
上岸的时侯,袁朗早已浑身无力,痛得不可抑制的直哆嗦,旁边一个年轻小伙子甩下沙包,连忙伸手将袁朗连拉带拖拽了上去。
旁边人流穿梭,嘈杂混乱,那小伙子又重新背起沙包,笑拍拍袁朗的肩膀,“辛苦了,多谢~”
脚步甚至还有点踉跄不稳,只胳膊绷得紧直,拳头捶下的力量倒也不轻。
袁朗想笑一下,却嘴角一动,没有力气。
那小伙子皱皱眉头,在几步远处回首偏头,审视一般的看着袁朗,目光从头扫到尾。
泥巴满脸,只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你-----还好吧?”那小伙子噌噌又跑了回去,有点焦急的问,“我觉得你在晃!”
袁朗老实的点头,咬牙憋了口气,好不容易道,“我还觉得你是吴哲呢……”
于是,那小伙子的眼睛瞪得更圆了,里面像是有烟花绽开一般,嗖的一下便亮开了。
袁朗笑,笑着笑着便笑不下去了。
刚刚顿住的痛疯狂袭来,抽得他五官都快拧在了一起。
急性阑尾炎。
袁朗是被吴哲半背半扶带回帐篷的,丢在行军床上,为了给他找医生,找手术器械,整个帐篷里兵荒马乱。马华闻讯跑回来,见袁朗有气无力的闭目蜷在床上,浑身湿哒哒的,床上床下全是水迹。
“你TMD逞什么英雄~”马华一连催着医生护士,一边骂道,“你就一蠢熊!不要命了?!你要是那时一脑子栽水里了,我们一队就都一串下去了,没你就不行了啊?!逞什么英雄啊你?!……”
“吼什么呀?!”吴哲不乐意了,‘噌’弹了起来,“没见他都这样了吗?!”
马华咬咬牙,阴着脸,转头冲一班护士叫,“还不能手术?!不就一盲肠嘛,快点割了!”
说完,帽子往帘上一甩,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吴哲愣了愣,又坐了下去,转头见袁朗惨白着脸,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静静的看着帐篷顶。
嘴唇下,一圈牙印。
“其实……”吴哲抽抽嘴,搓搓手,还在酝酿着怎么安慰伤员。
一队护士冲了过来,“让让,让让,做手术了,哎,别演的跟生离死别似的啊……”
吴哲一下子被冲到了后面,袁朗被翻上担架时,正巧看见吴哲虚空向刚才喊话的那个小护士的背影挥着拳头,依旧有点包子样的脸绷得有点板,看上去长大了不少。
吴哲看见袁朗在看他,刚刚义愤填膺的拳头五指一展,平于腮边很认真的笑着摆了摆,然后摆出了那年头十分火的一个POSE-------V……
马华再次冲回来的时侯,袁朗已经被拔光,洗净,摆在了简易手术台上。
他看见刚才那个学生样的小伙子在外面兜来兜去,浑身裹满泥水,跟自己一样,像是从泥潭里拔出来的萝卜。
马华跺过去,正想怎么搭讪,恰听见里面惊天动地的一声狂叫。
吴哲一愣,手从口袋里迅速抽去,拔腿便往帐篷里冲。
“怎么了,杀猪啊你们?!”吴哲被后面的马华一把抱住,可依旧不依不饶的伸着脖子冲里面吼,“杀猪也不带你们这样的啊~”
一个小护士愤愤挑开帘子,“吼什么呀,告诉你,这再破,它挂上这红十字,就是医院,医院里不准喧哗不知道啊?!”
说完,愤愤撂下帘子,呼啦带起的风让马华有点愣,风风火火的小护士更是让他一怔。
小护士最后一句话轻飘飘脆生生的透过帘子飘进了马华的耳中,她说----------还老虎团的呢……
马华气了,冲里面叫,“袁朗,告诉你,被刀子割,也是你自找的,再疼你也给老子忍住,别给我们老虎团丢脸……”
话没说完,他侧腰就被狠狠一击。
吴哲像炸毛的小豹子一样,浑身携起一股年轻的锋利,他拳脚利落又无章的往马华身上挥去,怒骂道,“你在说什么?!大爷的,刚才骂他逞英雄的是哪个混蛋?!你现在让他干吗?装狗熊?逞英雄……”
里面手术进行的安安静静,外面两人倒是揪成了一团。
吴哲的拳脚不占上风,浑身满脸招了不少拳,但就像个愣头青一样,加之马华心中不忍,一时间两人倒难分上下。
“呀!”里面轻轻一声惊诧,然后是慌乱的声音。
两人都迅速止了住,吴哲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怎么了?”
“好像……麻药……真得没上……”
……
“继续……”
……
小声的对话,外面的两人听的清清楚楚。
吴哲一动不动的立着,看得马华心里更不好受。
他走上去,左看看右看看,终于还是伸手拍了拍吴哲的肩膀,拍上去的时侯,他才发现,吴哲的肩膀在抖。
他其实认识吴哲,因为袁朗给他看过照片,袁朗总是喜欢说起吴哲,亲的跟个弟弟似的。
埋汰起来,也是毫不客气。
说吴哲鸡窝头,脑袋尖,颧骨高,嘴唇薄……
马华揉揉吴哲的脑袋,转着话题道,“哎,我觉得你脑袋也没袁朗说得那么尖,他说你的头连菜籽都顶不住。”
吴哲心里不安,有点烦躁,除了袁朗,他不喜欢别人挠自己的脑袋。
“别弄~”吴哲躲过马华的手,不开心道,“少在这扯蛋~”
里面,袁朗都快疼的麻了过去,努力听着外面的动静转移注意力,听到此,不由一笑,腹部抽痛,恨得他又想削死门外那两个干着急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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