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国----壹泛木棉
  发于:2009年05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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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国

作者:壹泛木棉

牢笼,困逼,一切苦难都是神赐予人的枷锁,
他是被神讨厌的人,不幸的使徒,
只要抛弃虚有其表的空壳,冲出了圆,
就发现一个人正闪耀著神的光芒,
他明白,自己的不幸正是找不到一爱你的人。

1

旭日东升,暮霭驱散,大地上丰沃泥土,草木花果硕大,绽开原野,生生不息。
耦耕荷锄,农人挥舞汗水,池塘鱼儿往来翕忽,清澈透岸,木造屋舍横七竖八,参差不齐,俨如迷城。
矗立中心一座与众不同的石建筑,穿过石制鸟居,循阶级而上,每步距离渐大,非以爬攀姿势才能越步而过,伫足立在石面,参拜道旁参天巨木,笼起一簇簇光影,望不见尽头处,雄伟广阔的榫卯设计,占地极广。
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农民总是一步起两步止,徘徊在鸟居前祈求祝福。
这里并不是参拜石像、土偶的神社,而是供奉“活神明”栖身之地。
烈日当头,村民都抛下手边的锄头,换过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穿好没有缝补过的外袍,拉著孩子随著长长的人龙往神社处。
内衫已经浸湿几块,村民低下头,忍受著火热的煎熬,爬著缓坡气吁吁的走离村落,到了一块像是无垠的土地上,举首抬眼,瞻仰那座高不可攀的石阶顶端,浓荫蔽日,遮去了隐没其中的神社。
陆续而来的村民们都伫候在鸟居前的广阔大地上,不时抬头窥视却不敢提出抱怨,只能卯足劲擦去额上的汗珠。
地上挤得严严密密,不经意擦到旁人肩膀也惹来阵阵怒气,强压下的怒火使空旷的地上升温。
「还要等多久?」蓄起短辫子的小女孩甩甩父亲的手,仰望著同样一副的倦容,不满的擨起嘴巴。
男人深怕被旁人听见,一把按下她的头,蹲下去摆出嘘声的姿态。
女孩的嘴揪得老紧,别个大眼低下头不再理睬他,男人瞧瞧她的脚丫子,草鞋磨穿几个洞,一双脚掌都染成黑压压,悄悄叹口气捞过她双臂,把她抱在自己的肩膀上,才扬起一口洁白的牙齿。
参拜道边上的乐手鸣击大鼓,轰隆一声吸引了所有村民的注意力。
节奏明快的敲著鼓面,双双甩起的手都如出一辙,每个弧度、力量的挥舞,就像同一个人在舞动几百个鼓面一样。
石阶前有了些动静,村民撑大眼也看不清个究竟,光在大眼瞪小眼,探头穿过人壁,也只得个白费工夫。
在神社的拜殿中,几个穿著白彴頺子围著一位身材略瘦小的青年替他宽衣解带,在襦袢上套上白衣,缚紧腰上的绯徧披上绢制千早,笔直布料裹起青年身体。
穿好足袋,踩上草履,青年扬手退下了他们,揪起大开的领子,径自走到门柱边,倾听从底下震耳欲聋的鼓声,抚上木柱的手冒出了汗珠,青年急忙转过身,曲紧的指头缠在门柱上。
「净川大人,祭祀仪式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把头发收在布块下,蒙起脸的白衣人猝不及防的出现,青年闻言蹙起眉,往前门步去。
神社是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核心,掌控了她的兴盛衰亡,延绵几千里都在神社的庇荫之下,在边界处有条大水隔开了外地,外人无法越过这条宽河,国家一直处於封闭状态,完全隔绝了外来者。
只有神社里的神官才能阻挡河水,自由出入这个国家,他们是侍奉神使的约束之人,统整这个国家的宰相,他们裹头蒙脸,不论身材声线每个人都一样,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冷酷的执法者。
拥有最高地位的神使──净川大人,是被神选中的使徒,懂得聆听神的旨意的人种,身分崇高,洁白无瑕,为国家寻觅神的庇佑的存在。
数百年来,这片土地受灾害侵扰,战火连连,人们一直深信著神,在困境中不断祈祷,上天就施於一位能聆听神的旨意的人去拯救水深火热的人们,神使施法用水拦去了灾祸战火,以此为中心建立了一个隔绝黑暗的桃源乡。
自此,贫瘠的土地被河水滋润变得丰盛,果实甜美,人们自给自足,耕作丰收,养鱼自食,满足於上天施於的恩惠,世世代代的生存下去,并且以“洗净了罪孽,大地的川流”──净川之名供奉著这位活神仙。
高居临下望向陡峭的石阶,鸟居前熙熙攘攘,人们都争在立於前方不断推拥,在参拜道两旁的鼓声节奏变了调,响而慢的震盪使人打了个激灵,底下马上噤若寒蝉。
青年抖了抖身子,扬起宽阔的袍袖,举起了手仰天闭眼,沐浴在和煦阳光中的貌美,得到不少豔羡目光。
良久,青年放下双手,两旁如贯步出的白袍男子摆弄起桌子上一堆器皿,其中一位敲响圣器,随即青年按紧胸口,细声轻唱起赞美歌。
风声传递著歌声,宛如天籁之音,青年美好的嗓门,在众人脑海落下如敲击钟声的明净,教人忍不住立起耳朵,凿印在心底这动人的旋律。
污蔑都被洗去的清净鸣音,是用来呼唤和赞美上天的美好嗓门,正是神赐给苍生的宝贵之物。
颂歌响遍整个庭院,馀音久久不散,结束仪式後青年转身离去之际,村民中传来阵阵骚动,一个男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被鼓手拦在鸟居前,嘴里在翕动,青年并没意逗留,加快了脚步。
只见男人此时响声说出了一个令人倒抽一口气的事实。
「“他”回来了!」男人扯著嗓子,冲上头的青年大吼著。
听到这件事,一旁村民更加怒气难当,指摘他胡说八道。
「净川大人早已将他歼灭,不要妖言惑众!」
「别侮辱了净川大人!」
「你想要违背神的意旨吗!」众人起哄冲撞起来,都被其馀鼓手挡下了。
「我所说的全都是事实!我居住在北面最端的村子,都被“他”在数周前摧毁了,村民只剩寥寥无几,到神社前都撑不住他的法术,全都死於、非命……」
「啊啊啊啊呀──!」
蓦地咆哮起来的男人,吓了众人一跳,他像是拚命的伸手想要碰触石阶上的青年,双手手臂、手指都曲成夸张的弧度,然後僵了下来。
男人的眼睛忽然枯黑突出,皮肤乾涸发黄,肌肉萎缩扭作一团,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下,他的眼珠子咚咚的掉了出来,化作一堆黑灰,身体从四肢开始碎裂,摔到地上,他空洞的脑袋,从脖子上脱落下来,掷到地上,没声没响变作灰尘风化。
「哗啊啊啊啊啊──!」村民目到这一幕幕,都吓得四处逃窜,地上有几个大腿发软,挣扎匍匐向前边掉下豆大的泪珠边口吃道:我不想死。
「是“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人们吼叫推撞跑在前头的人,先是几个摔倒,接连几个仆倒在他们身上,村民顾不了跌倒的人,踩过他们身上、头颅就走,压在最低下的甚至断了气。
蜂拥四散的人很快没了影,只剩下一些摔断了手脚的人在嚎叫猛呼。
青年攥紧拳头,转头消失在浓叶处,裹起整张脸的高大男子瞪了瞪石阶前的灰堆,不屑的令人扫走。
到处歌舞升平,直至好几年前,“他”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衡。
村子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满地黄沙,剩馀可称作屋舍的也变得歪歪斜斜,空气中阵阵尸体臭味,强风扬起了尘埃,残破的木造房屋就吹倒塌了,就在一夜之间,繁华乡村转瞬间变成荒芜沙原。
接二连三的沙化事件,这个国家陷入了一片混乱,慌张的人们没办法离开河道阻隔的土地,只好去祈求万能的神使,他们不吃不喝,乾等著那位活神明施救,然後神听到了,吩咐神使把“他”击败了,长埋在神社之下,国家恢复了安宁。
没错,“他”应该死了。
青年透过窗纸上破洞看著丁点儿大的月亮,身子忽然软倒,跌在地上,他靠在墙壁上抱起膝盖,瑟缩到墙角,脸颊贴在石壁丧失了温度。
重重的把头砸向墙壁,脑袋没有变得清醒,反而额头红红肿肿的。
抱膝的手发狂似的抓著头颅,指甲像要掐到肉里去般用力,他用力搔头,双手渐渐打著冷颤,他看看抓落几条头发的左手,颓然的瘫在地上。
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对著冷硬的木天花喃喃自语一会,侧过身,又缩著身抱起膝头。
藉著月光的婆娑,门上的剪影多了条黑影,青年冒起了疙瘩,爬了起来从墙角处站出,门就被人用力打开。
「净川大人,请您出席紧急会议。」蒙面男子的语调死板,没有丝毫生气,在荒凉的夜里倍觉寒意。
「我知道了,待会就过去……」从阴影步出,整理下一身净衣,步至床边打算挑起外衫。
「用不著更衣了,他们已经很不耐烦了。」男人说著揪过他手腕,像拽东西一样拉了出去。
青年吃痛的甩开了他的手,男人只是瞪瞪被挥掉的手掌,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便朝廊道末处走。
拉开房间的门,男人往角落摆弄了一下,暗道从地板处打开,青年紧随他走下了地道。
白光打在轮廓分明的脸上,阖起的眼盖被风轻吻,随著呼吸的慢慢颤动,躺卧的胸膛有规律的起伏,鼻息沈稳,不知在做甚麽好梦。
脚步践踏草皮,尽管一小撮的窸窣,青年发出慵懒的嚅音。
「有甚麽事吗?」月色缥缈,长草轻摇,伫候在影子深处的颀长人形抖了抖,信步走上前,截下了那个传令人员。
须臾,高大的影子蹲在青年身侧,盯著他始终不曾睁开的眼皮。
「神社在祭天仪式时发生了沙化事件。」青年不屑的冷哼一下,砸砸嘴角翻身背过他。
「你打算怎麽做?穸。」男人低下头诚惶诚恐般问,青年始终不发一言。
「不要吵我……」青年睁眼挑起几根长草,男人被他瞪了瞪,悻悻退回了阴影处。
指头掰开草片,口叼著撕开了两半,用布满了细密伤痕的手掌纯熟的编织起珍珠大的小结,顺藤摸瓜般固定好外形,指间穿插在长草,低垂的眼眸空洞的盯著手指在飞舞,一只活灵活现的草蜢迅即捏在他两指之中。
夹著草蜢细长的腰身打转,顶上的触角左右甩动,像煽动起的蝉翼薄片,罩住一片迷茫。
唤作穸的青年身子弹了起来,凝视著那豆大的小草蜢,陷入了迷思。
「草庚……」
“草庚!快过来,看这个。”
“你跑太快了,穸……”
“咦!是草蜢,父亲教你的麽?”
“对哦,他还说要教我织别的。”
“真好呢,他甚麽都会教你,可我又笨又钝,父亲好像都不喜欢我。”
“嘻嘻,像他这样的粗人,是不会教孩子啦,不要紧,让我来教你吧!”
从林子里拣来了草,两双白哲的短手手忙脚乱的织起了奇形怪状的草蜢。
居住在南边的温暖小乡,春雨秋来,时间就莫名其妙的过去了。
“父亲”是个伟大的称呼,他只是个四处漂泊的游牧民族,毅然决定停下来,抚养起十一个丁点大的流浪孩子,每天为口奔驰,容颜渐老,笑脸却从不间缺。
木柴刚透起火种释出了黑色浓烟,把小脸熏得黑漆漆,才伸手去挡住眼睛,结果把黑烟吸到肺中,咳嗽挤出了眼泪水。
“咳咳、咳……”草庚手里抓著吹管,另手擦著脸颊,然而瘦小的身子猛呛猛抖,我见犹怜。
父亲在旁才抄起锅子,看到他抓著胸口咳个不停,踟蹰一会便走过去轻轻抚起他的背,却像在揉面粉般用力,差点把他的背磨掉一层皮。
草庚悄悄抬起眼,圆润的黑眼珠弯起月牙,脸颊绯红似粉,这好像是第一次呢,“父亲”这样关心他。
彷佛感受到他的视线,魁梧的身影立起,大掌离开了他的背,转过身抓过刀子切菜。
“这里烟多,出去玩吧。”平板的语音没有感情起伏,草庚搔搔头,爬起身便走到门边,回身看看父亲,他仍旧切著蔬果。
蹲在石面上,他的兄弟都在草堆里嬉戏,可他一向不太合群,久而久之,他的兄弟都不会主动叫他一起玩,只好蹲在一边把玩起自己的脚趾头,还有织著丑陋的草蜢。
伸手揪起几片枝叶,草庚又埋头雕琢手中的草蜢,头上的光源被遮蔽住,他往上看,兴奋的一把抱住来人。
“穸!你来陪我玩吗?”被勾住了脖子脸部发红,草庚赶紧松手,让开一半位置给他坐下来。
被锋利的叶片割破了指头,草庚把手指含在嘴里,黑色眼珠飘到了角落。
“呐,你不跟他们玩吗?和我一起会很闷……”拇指揉搓著染上唾液的指头,双手绞到一起。
“嗯,是这样吗……”胸口直生闷痛,短眉蹙紧,草庚听到背後唰的一声,急急转个头,却被穸扑在地上,抓著的叶子跌在软草堆里。
背脊砸到发痛,可上头的人摆著张凶恶的脸瞪著他,使他不敢回看他那眯得狭长的瞳仁。
蓦的,穸扯著坏笑,双手在草庚腰间腋下搔弄,阴柔的用力的,全都戳到他痒处。
“啊哈、哈哈哈……不,别、哈哈……住手、青木穸!要死了……咳哈、咳……”抓不过他逞凶的手,草庚团起身子抵挡,泪珠飙出眼眶。
看著他乾咳厉害,穸停下了双手,扶起他肩膀,一边猛抚著他的背。
“瞧你,就是这种性格才会被孤立,还有你体格太差了!”指摘地猛戳著他脑袋。
“嗯咳,不都怪你!”撅著嘴回瞪他,抓下他猛戳的手,揉著伤处。
穸执起散落地上的半只草蜢塞在他手中,拍拍光滑的石面,示意他坐上来。
草庚嘴边嘟嚷,却不可救药地跟了上去,同挤在一块不算大的石头。
青木穸一直觉得这个跟自己同年龄,却老要人照顾他的小不点,笑容是最美丽的。
所以,他永远无法原谅那帮夺走他笑容的家伙,还有那一夜。
平凡的夜晚,暗潮汹涌的那一夜,青木穸跟草庚睡在同一铺上,他挣开了被子,替一旁的瞌睡虫掀好被才光著脚下床。
天色未光,穸今天负责打扫工作,他想著在天光前把要洗濯的衣物都弄好,一整个早上下来就可以陪著草庚。
摸黑走到院子,脚底却踩到了甚麽滑溜溜的东西,他凑近那垛东西,扑面而来一阵血腥味,他吓得跌在地上,用手指塞到嘴里不让喉间发出个音节。
倏然紧合起双眸,烙印在眼睛里的影像怎样也刷不掉──那是一只耳朵。
他硬抖擞精神爬起来,脚关节却在打颤,那是耳朵、人的耳朵!为甚麽会有在那种地方?家里发生了甚麽事?那是谁的耳朵……
穸踩著血的脚印,几乎要仆倒的踉跄步至父亲的房间,父亲!对,找他,他会知道发生甚麽事、一定……
才要敲开父亲的房门,穸却发现有甚麽不太对,房里的灯还在点燃,里头的影子不只一个,数条影子在诡异的晃动,懵懂的穸还想著推开门扉,手指触碰到木板的时候,从脚底一阵刺骨的恶寒忽然而至,他抽手一看,上头淌著淋淋血块。
本能反应告诉他不可以接近这个房间,退後抵著门柱,用衣服擦乾了血,手捂住嘴,待冷静下来,又小心靠著门板偷听。
这究竟是怎麽了,父亲难道出了甚麽事吗?穸挨近门才看到纸窗上有点点斑驳的血迹,强忍著恐惧,贴近窗缘细听。
良久,房内没有一丝声响,影子也不曾移动过,难道自己被发现了吗?穸才想著要是门打开了就蹓的时候,一般臭味从窗缝漏了出来。
“呜呕……呕、恶咳。”呕吐物的酸臭一下子充斥了鼻腔,使他差点叫了出声。
脚掌在退开时撞到一堆木板咿呀的作响,他警戒的睁开眼瞳,此时,门内的人影又摇动起来。
“饶命,各位大人……”房内的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到他的存在,使他安心的呼出口气。
不过,刚才的声音……是父亲?探高身子,轻轻撩开窗页,穸发现了父亲跪在地上,周围有几个穿起黑衣蒙脸的人,有个像是头领般坐在椅上。
父亲双手撑地,嘴里眼睛里都涌出了唾液泪珠,左耳挂著肉屑……那只耳朵难道是!
“呜、啊啊呀!”趴跪在地的男人忽地痉挛起来,全身抽搐在翻滚,手脚的肌肉像有千万条蛔虫在来回蠕动般不自然震颤著,鼓起的皮肤呈紫红色,就好像毒蛇叮咬过一样。
穸的眼睛无法移开半分,那群黑衣人只是冷冷的站在一边,根本连个指头也没有抬起,然而……父亲却像个初生婴儿般被人摆弄,这究竟是甚麽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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