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歌行----迷_梦
  发于:2009年05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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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毫无疑问,怀歌给我重重的上了一针,在我方才指的地方。
“我,我对了?”我忍痛,满怀期待地问。
“从现在开始,你认为该插哪里我就让你尝试哪里。”怀歌晃晃满排的针,我似乎看到了小时候街头那些拿着数把锃刀的屠夫。而我就是那案板上的猪,等待着依照需求被切割不同的部位。
……可我还是活的啊!!!
“师叔,您这样乱插针很容易出人命的啊,人命啊,草菅人命啊!”我据理力争。
“放心,我不会为了清理师门刺你死穴,要真死了顶多也是你乱指穴位导致流血过多死而已。”怀歌悠然,磨刀霍霍向亲侄。
“若有人长夜难眠,该刺何穴?”
我颤巍巍伸出手。
“若有人……”
我含恨,麦色身躯上满目疮痍。
“若有人……”
……
如此无数轮下来,我已管不清是何穴位,只顾挑皮厚肉多的地方乱指,当然,血还是免不了地稀里哗啦染了一身。
失血到无力,我瘫软在凉石上,怀歌终于良心发现收针入盒,无视我惨况,学术道:“人体每隔一段时间便应排出体内死血,如此方能促进血液循环,于身体大为有益。”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怀歌绝对已经被我千刀万剐了。
“小心着凉。”理去污血,怀歌替我重裹上外衣,我负气赖在他怀里抵死不动,他半是好气半是好笑道:“不也就随意刺了这么些穴位,犯得着这样么。”
我挂在他身上,不住呻吟适才针口的痛。
“你这副样子,要被别人看见还以为我刺的是你那什么穴呢……”怀歌捏着我鼻端,突然笑道。
“什么穴?”我随口问。
“……菊穴。”他似乎忍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佯作认真道。
“在哪里的?”我抹抹因痛出眼泪而半红了的眼眶,追问道。
“哈哈——哈哈——小笨蛋,我开始有点喜欢你的白痴了。”怀歌打横抱起我,强装出来的认真再难保持,纵声大笑,往来时路行去。
我躺在他怀里,不无感叹,看起来风一吹便倒的人内功竟然这般好,抱着我使轻功仍能极稳,同时也忍不住继续纠结上一个问题:“到底在哪里,告诉我嘛。”
“你真的想知道?”怀歌还在笑,几笑岔了气。
我点头。
“我怕你知道了会后悔……”怀歌突止住笑,微微低头,唇在我额角发丝柔柔擦过,似水无痕。
6
古琴落霞,朱弦染尘。紫纹以饰琴侧,漆有冰裂断,桐木久远不可考。怀歌抱着以前师父用的紫渊古琴,一遍复一遍细细擦拭。那眼神,那爱怜,柔得跟我抱着头烤猪啃时差不多。
只差未用舔以静琴身,怀歌将紫渊上下抹得再无半分微尘。抱琴满意一笑,席地而坐,怀歌素手轻搁,泠泠七弦,闭目随心所拂,乐音有如行云流水,清澈万分,不住从玉指间泻出。
琴声悠扬,跌宕轻过。勾抹几挑,绕梁三日不绝。
曲已罢,音犹萦,怀歌幽幽叹气,按停尚颤的弦。
“一曲《忆故人》,故人已远逝。”
我莫名被怀歌一声长叹牵出几分神伤,正欲跟着感慨些什么,已被怀歌捧着琴迎头一把砸过来,顿时神伤化身伤,大大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前两项你皆已输,只是若然你的琴音能让我满意,这试练,便算你过了。”
颇优厚的条件,然于我而言仍难如登天,我苦着脸接过琴,深深意识到当年师父教我琴技时我总在睡觉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我无声痛哭,师父啊,您当年怎么就不多教我两曲呢?
“怎么,怀空一身琴艺超群,堪可引凤,你就未得半点真传?”怀歌看出我满脸苦相,眯眼问。
“师叔,其实师父他、他真的没教我七弦……”我努力睁大诚实的水灵灵眸子,其实,我也没说慌啊,以前师父每次吩咐我听他弹此一曲便就自我陶醉去了,我没学会,也不能怪我吧?
“你不如道怀空不是你师父更好?我看怀空若然在世,也宁愿从未有你这个徒弟更好了。”怀歌明显不信我的托词。
“我……呜,弹就弹嘛,不就是官商角徵羽么?谁不会?”恨恨在古琴上抓了一把,我深吸一口气,拨弦而奏。
琴声铮铮,笨拙地捣弄着单薄的七弦,方才如此悦耳的和鸣到了我手竟如拉锯,这次无需怀歌出声挑剔,我已愧得脸红耳赤。初时抹弄几音尚勉能听出是《良宵引》的调子,到后头,实是五音不认,再难辨拂了何弦。
待我把一曲毁完,怀歌已然无语,望着我良久,痛心疾首道:“前人皆说‘对牛弹琴’可怕,我看原有更可怕的,便是——牛对你弹琴。”
“怀空这紫渊给你所使还不如拿去透火来的好。”怀歌伸手欲夺回我手中紫渊,我紧搂着不放,扁嘴眼泪汪汪望向他。
怀歌拂袖,训斥道:“善琴者,应如唐末刘藉所言‘美而不艳、哀而不伤、质而能文、辨而不诈、温润调畅、清迥幽奇、忝韵曲折、立声孤秀’。我已未用其中任一标准去量你所弹,只求你五音能全,勉成一曲,没想到连这点都不成。这次试练的结果,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我……”思绪万千,我伏在紫渊上,无言以对。
半晌。
“愿赌服输。”我叹气,松开怀着紫渊的手。
怀歌接过紫渊,我抬头,洞内烛光暗黄,看不太清抱琴人的脸容:“师叔,下山之前,再给我弹一次你来时唱的那首小调,好否?”
“嗯……”
怀歌抱琴,指间朱弦几转,琴声幽幽,温润清虚,轻启绯唇,低低吟唱道:
终日凝眸处 流不尽弱水三千
红尘不问相思苦 良辰美景奈何天
不爱不想 谁将流年暗中换
回首只怕 相对却忘言
……
最后,仍是到了那句“蝶梦一场 相逢也惘然”曲便停了。
我不舍追问:“然后呢,这曲子听来该是未完啊?”
“完了。”怀歌收指,细细再抚紫渊。
“已惘然,无续。”
“走吧。”怀歌裹起紫渊,负于身后,淡灰的布尽掩了紫渊耀眼光芒。
我起身,揽过不多的行囊,一步三回头,眼泪涟涟。清静崖,人生能得几刻真清静?五岁被师父赶上山,十五遭师叔逼出世。人生啊人生,步步不由己。
别了,我美丽的山洞,别了,我安逸的生活。
……别了,十年的回忆。那些,曾经与师父共过的曾经。
本以为,可以在对师父的缅怀里度过一生,只可惜世事难料,如今,前路茫茫,不知为何。苍天啊苍天,请告诉我出路吧!
不要让我……
爬过了一座山,山的那边是更高的山,
越过了一条河,河的那边是苦海无边……
“喂——师叔啊!你走慢一点会死么?”
“你要跟不上就安心留在这里喂虎吧……”
就此,我顶着似火骄阳,奋力追赶前方随时会消失在下一个山头拐弯处的飘飘人影。身旁青山绿水呼啸而过,离乡别井的感伤深埋于赶路的疲倦下。
飞鸟繁喧,锦鲤闲跃。青松苍翠满山,风过叶摆无痕。碎花缀野径,杂英香扑面。四方景色尽是相似,有如迷宫,早行晚歇,待真正到有人烟处已是数日后。

出世

7
山脚下,村落炊烟袅,鸡鸣狗吠相杂,孩童嘻笑谩骂声不绝于耳。
行程终放缓了下来,我跟在怀歌身后,半是好奇半是害怕地打量着四周,恍如隔世。
村头,蹲在大榕树脚底玩耍的三两稚子玩得正欢,完全无视我们的冒昧前访。
我忍不住好奇心,又不想倚仗怀歌,壮起胆一个人走向树脚下那群小孩。
“小弟弟,问一下,这里是?”以往在山上来来去去也是跟蛇虫鼠蚁,飞鸟走兽打交道,对怀歌的撒野则纯粹是承了旧时在师父面前的放纵。如今隔世已久,第一次跟陌生人说话,禁不住竟有些紧张。
“嘘!”那群小孩显然无视我的存在,拿着长草不知在逗弄什么。
我讪讪站着,进退两难,突然眼皮底下一道绿影闪过,下一秒,经已无影无踪。好快的轻功!想不到这山野之地也有如此佼佼者,我暗暗惊叹。
身旁是只到我腰间高的小孩嚎啕大哭声:
“呜呜呜!——你,你踩死了我的蟋蟀,我的蟋蟀!你快赔我,我很难才捉到的!”
当场黑线,我缓缓移开脚,发现那道消失的绿影正脑浆并裂印在了泥地上,刚才惊叹时脚不慎一抖踩死了……
被三两小孩连哭带愤的瞪着,衣服都快要遭扯破,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几步开外是怀歌的叹息声。
“有时我在想,说你是猪,会不会侮辱了猪……”
“师叔……”我强压下忿恨,可怜兮兮地望过去求他解围。
怀歌走过来,爱抚着哭得最凶的那个小孩:“乖,你们喜不喜欢蝴蝶呀?”
“喜欢……”怀歌哄小孩很有一手,只摸了那小孩两把,小孩竟然就老实的不哭了,拉着怀歌的衣角,亲密得似是旧识。
我被搁在一旁,很不是滋味。
“那哥哥变蝴蝶出来让你们玩,刚刚蟋蟀的事就忘了,好不好?”怀歌半蹲下身,单手搂着那小孩,另一手在空中一晃,唇微张,三两彩蝶翩然跃现于空中。蝶翼缤纷明丽,迎风而舞。
“啊,哥哥好厉害,谢谢哥哥!”乡间多是素蝶,少有彩蝶,小孩双眼顿时放光,踮高脚,蹭住怀歌白皙脸颊,结实一亲,满是喜悦。
我仍被搁在一旁,莫名有些纠结。
“还不快去,蝴蝶就要飞走了哦。”怀歌微笑,少有的真挚。
“恩!哥哥你好漂亮好温柔哦,不像刚才那位哥哥,踩死人家的蟋蟀好野蛮……”三两小孩笑骂着,往蝶舞的地方去了。
……破小孩,扑蝶就扑蝶呗,怎么废话这么多?!我野蛮?那怀歌是不是应该叫残忍?!
依稀觉得此般情景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放过。正欲再想,怀歌走过来,拍拍还闷在原地的我:“打发掉了,走吧。”
我噘嘴,不满道:“乡野间的泼小孩,犯得着这么温柔么,平时你对我都没有这么好过。”
“哟哟,别人是乡野间的泼小孩,你难道又是大户人家的翩翩公子?得了吧,那几个小孩比你温顺多了,你有他们一半乖巧就好。”怀歌往前而行,笑道。
“你对我有对他们一半温柔就成。”我愣是感觉心有些堵,却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从未见过怀歌对别的人好吧。这种不悦的感觉,隐隐跟以前看师父抚琴忆远人时有些似。
“小孩子都很好,天真无邪,没有心计不懂手段,喜欢你就会率直的对你好,不血腥不残暴……但愿他们长大后不会成为那样的人啊……”怀歌颇有感触道。手伸过来,不经意与我十指相扣。
“不牵住你,一会不知你又惹什么麻烦给我了。”怀歌再笑,玩味道:“其实按刚刚那样子说来,你也还算是我喜欢的小孩子,拽劲收一点就好。”
“师叔,我快十六了!还有,你那话听上去跟往时损我是猪没什么区别喂!”真是,以前师父叫我小孩就算了,怀歌看样子顶多不过二十一二,也好意思这样教训我,哼。
我扣着怀歌的手,脑海里闪过适才的彩蝶,依偎上去道:“师叔,你刚刚那手幻术真不错,有没有考虑上市集摆摊赚钱?这样,我们三七分帐,我七你三!”
多年居于山林,对钱的概念经已有点模糊,不过钱可以换到烤猪这点是不会错的!假如这样的方法可以赚到钱,那就意味着我可以每天都吃上烤猪……啊,那时我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四六?……”怀歌不答话,他嫌我分得少了么?算了,卖力的是他,我应该大方一些的,好吧!
怀歌叹气。
“五五?……”想不到怀歌竟是个贪婪的人……
“我收回上一句话,你不是小孩子,你是比猪还白痴的小笨蛋。”
脸蛋被怀歌毫不留情的掐了一下。
“呜,师叔你竟然想独吞,好卑鄙……”
正是日间,村里的人多在田野劳作,不多的几间茅房虚掩着,勤妇居内忙于烹煮不多的菜肴,偶有空隙还要照料古稀老人,一片祥和之景。
炊烟醉人,饥肠辘辘。隔窗望去农家桌上的油菜都格外香喷喷,我食指大动,几欲就此冲进去狂吃一顿。怀歌无奈,扯着我寻到村头一处茶寮坐下。
“来两个馒头,再加碟小菜。”怀歌招过小二,道。
茶寮虽小,倒是干净。另一头几名忙完农活的汉子正坐于此歇凉,大大咧咧闲谈着家常。回头瞥了我们一眼,又继续自个的话了。
“师叔,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小二端上清茶,我一口喝毕,忽然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怀歌这样牵着我乱逛,到底想干什么?
“大昊河山万里,四海无疆,得以盛情通览,岂不快哉?”怀歌执壶,替我又斟一杯。
“没有目的地,无所事事的闲游?”以前听师父说故事时,少年英雄下山出世不都是身负翻天重任,国仇家恨交杂儿女情长,爱恨纠缠不休的么……
“偷得浮生终日闲,不觉惬意?”小二端上馒头,怀歌与我各分了一个,悠然道。
“嗯。”我咬着手中热腾腾的馒头,心想也对,如果每天都有馒头吃,偶然再来头烤猪,这样的日子是不错。比那什么剑荡九州,朝夕不保,又或金戈铁马,血染沙场的强多了。
“大昊开朝五百年,历帝二十余载,当今在位者乃平海帝李明澜,十九即位,登基已十年。自前些年重创邻国赤厌后,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怀歌耐心解说着我并没有多少兴趣的东西。
我趁怀歌陶醉在他的历史解说里,伸筷把小菜悉数倒进自己碗里。
“昊朝疆域辽阔,尤以‘风花雪月’四主城最显繁华——御风,花溪,岚雪,月野。另有‘风云雷雨’四城各控政要或军事——御风,入云,煌雷,夜雨。御风为皇都。边疆处还设有‘金木水火土’五关卡……”
……管他有风没风的,吃饱最实在。
“小二,再上两个馒头!”我打断怀歌源源不绝的解说,吆喝道。
下一秒,一个咬了一半的馒头从对面恨恨砸过来……
8
暖风催渡行,晴天共万里。沿途枝叶扶疏,碧水烟渺。我与怀歌一道,时而日起而行,暮降随息。也有偶然,怀歌兴致突起——折腾人的兴致突起,大半夜把睡得死熟的我从热被窝里拉起与之出外共赏月晖霜华,皎皎繁星。
通常我是真能看见满目星光,被边犯困边挨揍磨出来的。
不过平心而论,这沿途看来的风景确是大好,比清静崖上寒水一潭,乱木数丛的寂景胜了百倍。连不断遭受践踏的心情亦不禁欣悦。
打断仰山长啸得正欢的怀歌,我凑过去问:“师叔啊,你强行诈骗我下山不会就是想要我陪你游山玩水吧?”
“江山虽好,独赏亦是枉然,有个人陪着……扛行李,自是不错。”怀歌轻笑,拍拍挂在我肩上沉甸甸的行囊,翩然前行,白衣飘飘。
潇洒啊,真他妈的潇洒,每一个潇洒的美人背后都有一个扛包袱的苦命汉啊……我含恨,咬牙,跺脚复又匆匆紧跟其后。
青山绿水览过,乡野郊村,闹市高墙亦不曾少至。初见如花溪,入云等主城时,自免不了事事惊叹,扯着街头一个卖糖葫芦、捏面人的大叔都能口水直流到想跟人回家……当然,最后总是被怀歌一脚踩扁拖走。
然就此一路走马观花行将下来,看习惯了,也难免觉得尔尔。绮陌红楼,歌台舞榭,罗粉迷香扑鼻,每样似乎皆在眼前又似乎每样都离自己很远,不若山间一草一木来得亲切可触。
到后来,行途中最快乐的事竟是于山野老林间,清溪水畔旁,风清月朗夜静听怀歌抚琴而吟,轻揉慢抹,一曲悠扬。流水伴琴音泠泠,催眠效果极佳。
这一路下来,倒也安稳。沿途虽没少被怀歌强迫学诸多辨药诊症之类的东西,但遭唠叨多后,倒也觉得并非太难,许是之前跟师父学的皮毛终有些印象吧。
怀歌心情大好时,会抵不过我的缠,觅个驿店住下,清茶两杯,细说些师父以前的事。师父原出身于官宦之家,却自幼不喜功名,厌倦奢华,后于家族纷争中因出自偏房而倍受排挤,便自逐出家门,拜师修道,远离尘世,乐得逍遥。
至于怀歌,则是与父母失散的孤儿,流落深山,幸得收养后与怀空同门习道,到如今,就作了我的挂名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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