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冰砂青花碗 下----腐乳白菜
  发于:2009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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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卢秦氏什么时候过来的,正倚在开着的一扇窗旁边,迷离的看着外面的街景,外面还下着雨,飘进来的雨打在她的粗布袖子上。见到钟来寿也不动作,眼神依旧转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听昨天那段对话,钟来寿也依稀知道他们母子似乎不是很和,句句都带着刺。不过他总觉得,虽不是亲生的,毕竟还是一起生活的家里人,难得失散以后又能重逢,若是换了自己,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约理他出门了,翁先生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理,北京也要发电报报平安,过会儿才能回来。”钟来寿定了定神,把东西一一布在桌上。“夫人,您要不要喝点茶?”
“不用。”卢秦氏带上窗转过头,审视着钟来寿,最后瘪瘪嘴。“啧啧,实在一般,最多也只能算得上白净清秀。”
“啊?”钟来寿听不明白。
“玩玩丫头也就算了,男孩儿也玩,真还不嫌脏。”
钟来寿惊的退了两步,有些生气的反驳:“不是,我跟约理不是那样……”
卢秦氏向他逼过去,“还说不是?昨夜里头就咿咿呀呀的,当别人都是聋子么?你倒还挺有本事,卢家的二少爷可是有了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以前多少家老板的千金都没能跟他说上一句话,偏让你给勾引到手。我还真好奇,你都用了什么手段。”
“我没有……”钟来寿又后退撞在圆桌上,一桌子的碗碟叮叮咚咚的跟着一晃,幸好没有打翻。卢秦氏欺身到了面前,像对待小丫头一般,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正视她,又道:“装无辜不是?这都是女人使剩下的,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高招呢。”
钟来寿被这样对待,感觉十分厌恶,想避开,却发现卢夫人看起来弱,捏着的手像钳子一般,完全动弹不得。
“夫人,您先放开我。”钟来寿去推也纹丝不动,手握紧拳,可想了想没敢打出去。
犹豫当中,门把手被旋开,两个人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卢约理二话没说,一个箭步冲上前,攥起卢秦氏的手腕扯到一边,将钟来寿护在身后。一时怒火中烧,也忘记晋子还跟在后面,大声吼道:
“你不就因为是爹冷落你和约朋,故意在我身上报复的吗?我昨天说过的,无论大哥的事是不是约朋的责任,他都是卢家唯一的后人了,爹立遗嘱期满两年,我自然会把家产拱手让给他,而且我保证只会多不会少。你还想怎样?你不相信我,现在都在我手上,我骗你有意义么?你招惹我,为什么连我身边的人都不放过?”
卢秦氏稳了身子,冷笑道:“哼,事到如今,卢家这个夫人的名号我还真就不想要了,反正那个老头子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我。没想到啊,二少爷还真是四处留情,原先就喜欢护着些下人丫头,今儿倒越来越有出息,换成小子了,怎么,你有没有让他们知道你那些个撩人的往事?有没有让他们听过你在床上那些个销魂的叫声……”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卢约理甩手一掌掴在她脸上。卢秦氏踉跄两步倒在身后的橱柜下,柜板上的杯碟和绘盘哗啦啦掉下来碎了一地。
“好!”卢秦氏说话声音有些尖锐,抄手抓了把碎碟子就向卢约理掷过去,卢秦氏虽是女流,但也算是个练家子,腕力不凡。卢约理顾忌身后的钟来寿,轻轻闪躲,却不防有一片还是划过脖颈,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
晋子在旁看的目瞪口呆,唤了二少爷又唤了夫人,见两个人大打出手却不知道该上前拦着谁。这时候店家的侍应听见摔了东西的动静赶过来了,他忙出去合了门,掏出几个大洋,塞给侍应,低声说:“我们家主子心里不顺当,发发干火,摔了的那些东西,这些当作赔偿,不够回头结算的时候再补。”
“诶,我上来就是想提醒您,屋里没什么值钱玩意儿,您几位心情不好随便摔,没关系。”侍应一脸笑,应变的极快。
晋子打发他走了,又左右看看,好在四周没有其他客人,于是又轻轻叩了门闪进屋里。
再进屋的时候,钟来寿已经拉了卢约理在圆凳上坐下来,替他弄干净沾在伤口上的碎瓷渣,又从药箱里取出药棉和药水,用药棉帮他在伤口上擦了擦,好在伤口不深,没怎么弄就止了血。钟来寿转头,看到卢秦氏刚刚抓瓷片的手也一片血红模糊,拿着药却不敢近前。
晋子上来接过药棉和药水,轻声对他说:“你帮我看着二少爷,夫人那边我来吧。”说罢扶了卢秦氏起来,就近在太师椅上坐了,手上的伤口星星点点,却也都不厉害,他蘸了蘸药擦好,弄了个干净帕子包上,同样不敢多有言语。
卢秦氏一边脸被打的红肿,突然失常一般笑起来,眼泪也都止不住的往下掉,由着晋子帮他包扎。
“哼,堂堂二少爷找个男人……你可真对的起你爹,要我不同意呢?”
“没有用!”卢约理看也没看她,手和钟来寿握在一起,斩钉截铁的说。“你不用拿爹来激我!我心爱的只这一个人,不管他是男是女。爹抚养我那么多年,我唯一能回报他的,就是帮他护住这得来不易的产业。”
卢秦氏的笑声渐止,呆呆的眼神十分空洞。
“难道你从来没有……”
“没有。就算你不感念爹,约朋是你亲生儿子,你也为他着想一下吧,有一天他要继承卢家的产业,你要他怎么管这个家?”
卢秦氏怔了半晌,缓缓闭了眼,站起来,再睁开时,似乎是又恢复到那个趾高气昂不容侵犯的卢夫人。
“其实我……到山西之前,就都想起来了。”她走近卢约理,居高临下的瞄着他,“偏偏就是那些个事,越是不愿想起来越是忘不掉。哼,本来想着一辈子跟着那些人粗茶淡饭也挺好,我教她们那些东西,她们也是打心眼里敬着我。说不定那天一个炸弹下来,死便死了,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可是,竟然绕了一圈又绕回来,真是可笑……你们这些人啊,哼,只管自己的面子,从来没人在乎我想什么。”
卢秦氏身形微微晃着走出门去。
“爹虽面上没张扬,可一直没停下过找你。”卢约理突然说。
她一滞,没有回答什么,扶着门框走了出去。
“晋子。”卢秦氏走后,卢约理唤道。
“我在。”
“照顾好夫人。”
“是。”晋子微微躬身,应道。正要往外走,卢约理又说:“还有,今天的事……”
“我不会跟别人说,也不告诉三少爷,就当没发生过。”
卢约理微微一笑,“那些旧事常叔知道,若他问起来,你照实说就好了。”
晋子诺了声,紧跟着夫人也出了屋门。
此刻屋里就剩两个人了。钟来寿看了看一地的狼狈,想挣开手去收拾,卢约理以为他要躲走,反而握的更紧往身边带。
“你不想问?”
“约理想告诉我的总会告诉我。”钟来寿睁大眼望着他。
卢约理苦笑,瞥向一边:“十三岁那年,我的第一次就是被她绑在床上……那时候我还幻想着她能突然变成一个疼爱我的娘,你还会不会觉得我……”他抬起眼,看到钟来寿两行泪流星般就从脸颊两边滑过去。
“啊,对不起,我又这么没出息了,我就是听了很难过,原先还觉得约理有娘比我幸运……”说着要用袖子去拭那两行湿湿的痕迹,那只手也被拦下来,卢约理紧紧把他搂在怀里,让他坐在腿上,吻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顺着痕迹一直吻到唇,泪水咸咸涩涩的,但是对于他来说,没有比这更加值得珍惜的了。
就这么相拥相吻过了一会儿,卢约理自己起身收拾了地板,钟来寿默默的把饭菜分成两份,给晋子送了过去。
第二天卢约理按照计划继续赶路,卢秦氏托辞说是累了,想在云阳多逛两天,于是派了晋子留下来照顾她,自己和钟来寿乘了翁先生准备好的车往重庆出发了。
出发那天,天难得晴了一日,阳光撒得满城遍野都是。两人终是不太适应南方的气候,见到太阳忽得感觉异常舒爽,连日来的阴郁即刻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战事也在这个充满疮孔的大地上蔓延开,在爆炸与等待之间胶着着。未来,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未知。
摇晃的车厢里,能够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才是最大幸运,若是能够平顺无奇的走完余生,便真的是更无他求了。
第二卷完

壹 抄手

重庆。
也是历史名城,古巴国的首府,称江州。世事几经变迁,重庆也几番更名,巴郡、楚州、渝州、恭州,直至宋光宗先封恭王,后即帝位,自诩“双重喜庆”,升恭州为重庆府,重庆由此得名。
自《国民政府移驻重庆宣言》发布以后,此处正式成为首都。
卢约理还常笑称,此番就是逐都之行,国都在哪,就会追到哪。
一行人抵达重庆的时候,正是雨水丰沛的季节,真真正正是雨里来雨里去。初夏时节,重庆的炎热也初见端倪,卢约理和钟来寿在北方生长,虽然北京偶有桑拿天,路经的一些城市村镇也属潮湿气候,但遇到动辄衣贴背,又潮又热的天气,还是十分不习惯,仿若时时刻刻都在蒸笼里一般,汗气总也散不掉,衣裳也永远都不是干的。
到了重庆,翁先生所派护送的人分别告辞离去,钟卢两个人没有进旅馆,索性找了个干净宽敞的石瓦老屋,租住了下来。
老屋坐落在重庆城东边缘,是个独立的小院,院子偏北的地方种着一株长了小十年的香樟树,蚊虫倒是比外面少了很多。院子的格局跟钟来寿在北京的住处差不多,只是大出了不少,屋子隔出三五间房,除作厨房还能纳下两三个人住。
屋子周围零落着其他的住家,不是热闹繁华的区域,虽说清静,去各处也都还算方便。
更重要的是,他们所寻之人--田中孝和就在不远的山坡上,孤零零的一座日式竹木建筑,在密林中只能显出些许木色的檐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隐僧隐道的修行之所呢。
租住房屋不比住旅馆方便,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晋子又不在,请了个临时的小工打扫清洗,两个人还是折腾了两天,打理食宿,购置了些常用的锅碗盖铺,然后发电报通知各处自己安全落脚。
卢约理独自生活了十年,现在又被迫在外流亡,这些事情自然也做得,更何况同为男人理应有所分担,心里也十分情愿。
傍晚雨停了,夕阳如血没入濛濛的雾中。他们住的院落地势稍高,能看到水雾和四起的炊烟绞在一起时浓时淡,宛若云海里面一般。
一整天疲惫却又充实,完全沉浸在小民生存的琐碎中,倒让他们俩生出一种恍然在世外的感觉。
遣走了小工,钟来寿添柴烧了水,涮了条热毛巾递给已经汗涔涔的卢约理。
“约理,今晚吃简单些吧?”
这天,热烫的毛巾敷在身上,混身的毛孔猛的大大张着,又猛的揭开,水和汗随着毛巾的热气忽地蒸散开去,那一刻,周身反而有说不出的舒爽畅快。卢约理不禁轻轻叹息,趁着热气把脸和身子都擦了。
“没关系,你累的话,我们出去找个店吃。”
“不是,约理……”
卢约理把毛巾丢在热水里又涮了涮,抬头看到钟来寿晶亮亮的额头上有一抹灰,拧了宁毛巾,臂膀环过来那摇晃的正欢小脑袋,揉在毛巾和怀抱中间,说话都变成呜鲁鲁的声音。
钟来寿挣了半天,终于从毛巾冒出头来。“唔,我是说咱们自己住不比在宾馆,想用什么材料随时都可以拿,中午剩了些菜和肉,不吃的话就浪费掉了……”
卢约理一愣,随即笑起来,又涮了毛巾。
“好啊,你做主,我帮你。”
钟来寿忽的很认真的绷起脸:“你干嘛突然这样笑?”
“没,我从来没有留意过什么浪费不浪费,向来都是下人们拿来就吃。”卢约理仍旧笑着,忽然有了灵感一样,把毛巾拧干,拉过小身板,把毛巾伸进衣服里面,钟来寿十分配合的张开胳膊,让他擦着。
“你刚刚说话的样子,还真是十足的管家婆。”卢约理又说。
“呸,约理取笑我,我,我是男人,才不要当你的管家婆……”
卢约理把欲要挣开的身体紧紧固住擦完,在嘴上啄了一下才放开。
“那好吧,改日子我去娶个管家婆回来。”
他扔下毛巾便转身,衣襟被紧紧扯住,半敞着的短褂整个扭到一旁,回过头终于绷不住又笑起来。
“你……”钟来寿方发觉被戏弄了,嘟着嘴甩了手,跑出门去。“我去煮菜了。”
卢约理嬉笑着追出门,外面有汽车马达的声音,伴着辗过湿漉漉的石板路的噗噗响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两个人皆驻足互相看了一眼,齐齐把目光落在开着的院门。
一会儿,门前便站了个人,穿着件短袖的衬衫,背带西裤,头戴一顶鸭舌帽,头发一丝不苟的遮在帽子里,伸手要敲门,遇上两对警惕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后笑出声来,笑声银铃一般。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卢约理笑道。
“你猜呢?”那人声音也细腻清脆,毫不客气的走进了院子。正是从南京结识,在武昌设计陷害又救他们出来的王爱婷,看装扮怕又是瞒着别人偷跑,自己开车来的。
王爱婷带了罐泡椒,几样咸口的点心,钟来寿调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将猪肉和鸡肉混在一处打成泥,加了碎虾皮、香葱末和姜末,包成一大锅馄饨,用鸡汤汤头一浇,配上青菜、蛋饼丝和紫菜端上了桌。
三个人往桌边一坐,比以往更多了些亲密默契。大伙都坐定,王爱婷才笑着嘀咕:“你们啊,到了重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要不是我碰巧遇到了翁伯伯,怕是只能让老天爷安排咱们偶遇了。”
卢约理微微吃惊,心道翁先生并不是这么多嘴的人,于是问道:“原来王小姐也认得翁先生,你可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当然知道啦,生意场上,互相认得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翁伯伯若不是帮着那些人做事,也不至于落得朋友背离,家财尽散。爹常说翁伯伯处事太过激进,不是明哲保身的道,还叫我离他远些,一晃也是好些年没有见到过了。”
王爱婷说罢,舀了一勺汤,吹了吹很满足样的喝下去,又迫不及待的塞了整个馄饨在嘴里嚼,一点也没淑女的样子,倒跟现下的打扮十分配,十足泼辣野小子的作派。她一边烫的嘴嘶嘶的抽凉气,一边咧嘴笑道:“来寿弟弟做的抄手也真是一绝,可以跟城里最好的馆子一较高下了。”
“抄手?”钟来寿不明白。
王爱婷捂了捂嘴,咽下了那口馄饨。“你们北方是叫馄饨,广东叫云吞,福建叫扁肉,我们这里都叫它抄手。虽然包法、汤头、馅料都各有不同,不过算是差不多一种东西,各有风味罢了。我还在江沪一带吃过炸的,又酥又脆也很好吃呢!”
“真的?”钟来寿一听还有那么多种做法来了劲,忽地又想起当初对人家胡猜乱妒,自己又红了脸,悻悻的说:“爱婷姐知道的好多,煮菜一定也很好吃。”
王爱婷被变来变去的表情,惹得噗嗤笑出来。“你爱婷姐就会吃,下厨可比不过你。不过我知道哪些馆子好,回头带你们去哦。”
“好哇!”
“重庆的菜以麻辣著称,吃下去把汗都激出来,香得停也停不下来,那才叫一个舒服。”她又望了眼桌上的菜,忽的想起什么一样,接着说:“不过也不知道吃的惯那些不。这边的潮气大,你们口味那么淡,仔细身上积了湿毒散不掉。”
钟来寿也不是天生口味清淡,真正的原因自然不好说出来,脸上马上就涨的通红。卢约理赶忙出来解围,把话题又转开:“你又怎么知道翁先生就清楚我们的落脚之处?”
“你当我把你们扔到东郊的宅子里就真的不管了?武昌城里到那儿横竖就那么一条道儿,好多次我见到翁伯伯打那儿走,就知道你们肯定有什么交易。”
“哦?什么交易?”
“翁伯伯祖业是开药铺的,往常就莫名收留一些受伤的人,什么交易还用我点破么?”
“呵呵。”卢约理笑笑,没有多话。
“这回我和爹回来,可巧就碰上翁伯伯,我昨儿可是追问了他一天。他说知道你养伤的地方是我供的,终于拗不过告诉了我,嘻嘻。”
王爱婷头一仰,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卢约理心想以翁先生的作风,肯告诉她,恐怕也是因为知道她的底细,信得过她的为人,行踪被她知道应该不会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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