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麟纪----师小札
  发于:2009年0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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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应该向玉麟学学,我原来也不会包,就是他教的。”毛军岩用膝盖顶顶薛玉麟的腿。
我看看薛玉麟的饺子,果然每个都很精致,薄薄的皮里透着绿绿白白的馅,褶子漂亮得像小女孩的裙边一样,再看看自己的那堆,连忙用报纸遮住。
薛玉麟看着我的举动笑,“你应该这样包,馅不要放太多,折起来的时候这边先用力,左手这样托着……”他细心地教着我。
又慢慢地包了几只,似乎找到了点门道。
“刚开始谁也包不好,都是熟能生巧的。”薛玉麟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又快速地包好两三个。他的手指很白,皮肤上有隐隐的静脉透出来,白白的粉粘着他的指腹。
“玉麟还会包很多种呢。”毛军岩得意地说,“快,玉麟,你包个蛤蜊状的给小冬看看。”
没一会,一只栩栩如生的蛤蜊摆在桌子上,大家都拍手叫好。
我不仅佩服,薛玉麟的手太巧了,除了月牙状的饺子,他还会包元宝状,荷包状,小鱼状的,这连我那贤惠的母亲都不能及的。
饺子下锅的时候,周围有口水的声音,不一会儿晶莹剔透的饺子可爱地浮上来。每人一只碗,盛上十多个,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哇,好烫啊!”毛军岩伸出舌头大叫。
“谁让你那么急的?”薛玉麟递给他一杯凉水。
我捞起薛玉麟包的那只小鱼状的饺子,一咬,肉汁鲜美地渗出来,真好吃。
“你包的特别好吃。”我满口嚼着,一手伸出个大拇指。
“还可以啦。”他咬着下唇,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像我包的……”我还没说完,他像想起什么一样,起身走到桌子旁,将我那堆用报纸遮住的“粉团”一个个拿出来。
“那些就不用了……”又没说完,他哗地扔一个下锅,果然那丑陋的“粉团”一碰到水就没用地散了开来。
我大窘。
薛玉麟回头朝我笑笑,慢慢地将我那些“粉团”一个个拆开来重新沾点麻油包起来。不一会,好似鬼斧神功的奇迹般,我那堆残骸“粉团”复活了,一个个紧密团结地下水,稳稳地泡着。
薛玉麟捞起一碗,“尝尝,你自己包的哦。”
“厄,就算是我包的吧。”我厚着脸接过,大口地吃起来。
“别忘记醋。”他递来一碟醋给我,笑得温和。
风卷云残后,毛军岩这个机灵鬼打起了面粉的注意,将剩余的面粉恶作剧地朝我们撒来。大家又跑又躲,还有人夸张地尖叫。
哗地一把,毛军岩把面粉撒向薛玉麟,“哈哈,玉麟我知道你最爱干净了!”
薛玉麟大眼睛一怔,慌忙摆手,“不要扔我,不要扔我。”一个着急躲到我背后来。
面粉全撒在我脸上。
毛军岩大笑,“哈哈,一个个和小生花旦似的。”
笑声回荡在第八监室。
玉麟片段(五)
年三十晚上的菜是难得的丰富,每人都是五菜一汤,有炸鸡腿,熏鱼,糖醋排骨,洋葱炒牛柳,鸭舌头和娃娃菜火腿汤,还有炒年糕可以吃。大家喝着可乐,吃着难得的美食。
“玉麟,你不吃炸的东西吧,那你这个给我。”毛军岩立刻去夹那只金黄色的脆皮鸡腿。
“你还不够啊,小心胃撑着了。”张明用筷子敲敲他的碗。
“怎么会呢,这是把一年没吃饱的全吃回来啊。”毛军岩面前一堆东西,不少是从我们这里“搜刮”去的。
我看着,不禁莞尔一笑。看看旁边的薛玉麟,他正静静地挑着鱼刺。
他吃相很好,吃再多嘴角多不会有油,桌子上也不会像毛军岩那样一堆残羹剩饭,总是干干净净的。
我把自己的熏鱼夹给他,他笑着说,“这个鱼的刺好多,必须要挑干净才能吃。”他表情认真得可爱。
一顿饭吃得好热闹,但不少人还是吃坏了。例如毛军岩,在蹲便器里坐了近一钟头。
“哇,这味,你小子到底吃了什么?”张明捂起鼻子。
“啊,我……我也……不知道……”断断续续传来毛军岩的声音,听得出他在用力排便。
薛玉麟拿出一点消化药摆在毛军岩桌上,他总是这样细心。
玉麟片段(六)
监狱的节日从年三十过到大年初六。这些日子里每天都有节目安排。
大年初一,我们被安排看电影,都是些革命电影,《大别山》,《地道战》,《大浪淘沙》。黑白粗糙的画面多少有点索然无味,旁边的毛军岩已经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曾几何时,也是两个身影暖暖地依偎着欣赏屏幕上的光影流动。那些回忆埋在我内心最柔软处,却像一根藏匿在牙根里的鱼刺,时不时地刺痛我。我爱的人已经不在我身边,我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了,只有绵绵隐忍的思念时常在心底排山倒海地涌来。这一年,只有父母来看望过我,他们从未提到蒋雪,我也不敢问,因为不想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因为一个男人而毁了自己。又或许我现在连好好地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无精力去幻想那场曾经绮丽明媚的梦。
梦,是的,就当自己的以前是一场梦。梦碎了,我也应该醒了,但只有思念,我知道是我一个人的,无关他人。
双手合上眼睛,控制不住的酸楚蔓延开。
“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薛玉麟的声音拉回了我。
“哦,是啊,看得有些累了。”我连忙笑笑。
“你应该对这些电影不敢兴趣吧,我在小镇长大的,那时候有很多场露天电影,我们这些孩子就会搬着小凳子去看,放的也是些《闪闪红星》之类的老革命电影。”
“你喜欢看吗?”
“还好啦,小镇的娱乐很少,不像你们这些大城市的。”
“哦,那后来呢,你怎么离开那了?”
“就是离开了啊。”薛玉麟的小脸忽然黯淡下来,小手搓着衣角,“也没什么原因。”
看他有点难过的表情,我也不去多问,有些回忆,只是属于自己的,无关他人。就像剧烈的思念时,周围会猛得像静音一样,没有一丝声音,然后隔离了喧闹的旁人,世界一片黑压压,只有一束光打亮蜷缩在角落里的自己。低着头,闭着眼,只有小拇指微微颤动。小声地说着,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情绪可以瞬间袭击我,内心顿时倒塌。
晚上有一系列的娱乐活动。击鼓传花,猜灯谜,卡拉OK,文艺表演。
文艺表演在大堂里举行,演员们穿着用报纸做的西装,用纽扣做的项链,手舞足蹈。从他们表情里根本看不出任何生活的灰暗,他们笑着,闹着,演着生活喜剧,乐观的情绪感染了我,总是有强者可以快乐地生活在任何环境。
卡拉OK比赛也很热闹,曲目是一些通俗的流行歌曲,比如说《常回家看看》。毛军岩歇斯底里地唱着,最后拿了个第三名,监狱长颁发给他荣誉证书。
书法比赛的时候薛玉麟的字让我惊艳,他握着细细的毛笔,行云流水般地落了首小诗: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很多人在鼓掌,薛玉麟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旁边有人去逗弄他,“我这弟弟的手相我瞧过,那金钱线特长,将来准是大富大贵的命。”说话的是个长得老相的男人,大家叫他王算子,据说他家里就是开算命馆的,一算一个准。
“王算子,你怎么没算到自己会进来啊?”毛军岩揶揄他。
“诶,就自个的命难算啊,但算别人的,不是我王算子吹牛,十个里九个准。”
“那给我算算,快!”毛军岩急着伸手。
王算子凑近去看看,“你就一平常命,出去后不惹事的话可以平安地终了余生。”
“切,准不准啊。”毛军岩撇撇嘴。
大家都雀跃起来,排着队让王算子算。有人叹气,有人欢呼。
王算子头上一滴滴汗下来,连干警,食堂大婶都来凑热闹要他算。
“也给他算算!”毛军岩拉着我扒开人群挤向王算子。
我伸出手,王算子认真研究起来,口里嘀咕着,“北为阴,南为阳,阴盛阳衰……”突的抬头看我,眼神犀利,我被吓了跳,心想不会连我的秘密也算得出来吧。
王算子忽把头靠近我,忽把头远离我,高深莫测地笑笑说,“也是个平常命,等出了狱,不惹事,不招鬼,净身十天,喝下香灰鸡屎一包,就可以赶走霉运了。”
“鸡屎?王算子你好恶心啊!”毛军岩做了个呕吐状。
“如果灵的话,试试也无妨。”薛玉麟笑着说。
“诶,玉麟,这儿就你命好。”毛军岩叹气。
“没呢,又不能全信他的话。”薛玉麟说,“终归是要靠自己的。”
一个晚上大家又热热闹闹地喝可乐汽水,吃着饼干,嗑着瓜子。监狱里不能喝酒,大家就拿可乐代替,一杯又一杯地碰着,喊着。
被大家灌了太多可乐,尿憋得急,出去上厕所。
全然释放后,一阵轻松,正要转身回去,一看,门口有个微微驼背人,是王算子。
“你也喝多了吧。”我笑着和他打招呼。
“小伙子,你的手相不太好啊。”他双手搁在背后,悠悠叹气。
我猛的心一冷,“怎么了?”
“阴阳交接不上,生命线到这就叉开了。”他指指自己的手掌。
我不语,他刚才高深莫测的表情的确是像有难言之语。
“命途坎坷啊。”他又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苦苦一笑,自己已经在监狱里了,还会有比这更坎坷的事情吗?该不该信他呢,薛玉麟说自己的命运还是要靠自己的。掸掸自己的囚服,静静地出了厕所。
玉麟片段(七)
监狱里最后的晚餐,干警们特地为我送行,桌上摆上了鸡腿,黄鱼,排骨和鱼头汤。
我静静地看着对面的薛玉麟,突然有些舍不得他,毛军岩,张明都已经出狱了,我走后只剩他了。
他轻轻地盛碗鱼皮汤递给我,“这里面有几只水饺,是我今天溜到食堂做的,托大婶放在汤里的。”
我接过碗,看着里面白白嫩嫩的水饺,心中一丝暖意,“谢谢你,玉麟,我真舍不得你。”
“终于熬出头了,明天就可以回家,睡家里暖暖的被子。”他笑着看我。
我鼻子一酸,“我会来看你的。”
“别来,出了这里就不要再来了,真的想我就给我写信好了。”
“我会写的,一定会的。”
我心中一阵凄凉,这些年玉麟一直像个亲人一样陪着我,照顾我,如果没有他,我也许不能撑到现在。这样的朋友,我一辈子或许也就遇到这么一个。想到我走后他就一个人了,继续呆在这阴冷潮湿的监狱,心揪得紧。
“出去后,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不要焦急,不要自卑,自己要看得起自己。”玉麟静静地说,岁月没在他脸上烙下印痕,小脸依旧那么稚嫩。
“我会的,谢谢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我不会忘记的。”
“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很高兴。”他笑得柔和。
那天夜晚,玉麟给我一只大红苹果,我一点点啃着吃,吃完后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圣诞节的早晨,玉麟帮着我收拾东西,我们默默不语。从这里带出去的东西都要接受严格检查,我那三大本日记没能检查通过,有点遗憾,里面记载的都是我这五年的每一天。我让玉麟代替保管日记本,他慎重地收下,悠悠地叹气。
“我就不送你出去了。”他低着头,难过的表情。
“好。”我知道我们都不能承受离别的伤愁。
拎着大包,干警送我出去,一路走一路和大家告别。
外面有太阳,我轻轻抬头,看着它,壮丽的景色是永恒的,露水从未湮灭,太阳照常升起。无论在广阔的海洋,辽阔的大陆,还是星罗棋布的小岛上,太阳照过的地方,就是希望,现在阳光暖暖地在我身上移动,每一寸衣服上都有温煦的暖意。
一直走向那扇大门。突然间背后一阵急跑声,一个人影闪在我面前。
是气喘吁吁的玉麟,他伏着身子,手撑在膝盖上。
我惊讶。
他缓缓站直,右手拿着我用过的杯子,“这个,你忘记带了,一定要带回去的。”
恍然大悟,监狱里有不成文的规定,出去时一定要把杯子带出去,杯子谐音“辈子”,寓示我们把一辈子都干干净净地带出去。
我接过我的杯子,强烈的感动在心里翻腾开,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他。
他用手拍拍的我背,“好好生活下去。”
松开手,我又仔细看他漂亮苍白的小脸,他露出细白的牙齿,笑得让人怜惜。
“好了,我回去了,你一定要多多保重,还有别回头看我,千万别回头。”他再三叮嘱。
我知道出监狱的路上是不能回头的。
“再见。”他最后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大眼睛湿润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郑重地点头,再看他一眼,把他的容貌刻在脑子里。
他的脚步终于消失在我身后,我的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夜色迷人。
玉麟和杜婉婉在西餐厅用餐。
大厅里洋溢着优美的音乐,拉小提琴的男人半阖着眼,如入无人之境。
杜婉婉矜持地吃着牛排,不时地看看玉麟,她隐隐感觉玉麟有心事。
“我来吧。”玉麟拿过杜婉婉面前的那份牛排,细心的为她切好。
杜婉婉整整自己的裙子,有些无聊地看看墙上的壁画,都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些作品,一个丰腴的女人穿着蓬蓬裙,笑容祥和。
看着看着,发现远处有张熟悉的面孔,正是肖亮。
“玉麟,你看。”杜婉婉示意。
玉麟转头一看。
“是肖先生,好巧,他也来这里用餐。”
杜婉婉点点头。
“他好像是一个人,要不要叫他过来和我们一起?”玉麟笑笑。
杜婉婉嘟起嘴,一脸不乐意。
“算了,就我们俩吧。”玉麟看出了杜婉婉的小心思。
杜婉婉只是甜甜地笑。
远处的肖亮也看见了玉麟他们,举起红酒笑着向他们示意。
“肖先生人很好的。”玉麟说,“和他谈生意很愉快。”
“恩,我知道,看得出来。”杜婉婉笑笑。
大厅里响起小步舞曲,旋律酣畅,优美动人。
“玉麟,我们跳舞吧。”杜婉婉提议。
玉麟站起来,微微躬身,伸手邀请杜婉婉跳舞,杜婉婉立刻展露笑靥,欢快地接过玉麟的手。
前进,后退,横移,并脚,俩人小心翼翼地跳起来,却一直不适应似的总是踩到彼此的脚。
杜婉婉皱眉,抬头看看玉麟,玉麟也无奈地笑笑。
“玉麟,你往那边……上前一步……不,后退一点……”
不知怎么的,就是不能合拍。
杜婉婉顿时停了脚步,收敛笑容,回身到桌前。
“不好意思。”玉麟道歉。
杜婉婉只是看着窗外。
“我们果真不太合适。”
玉麟一楞,看着杜婉婉平静中带哀怨的神情。
“玉麟,我总是在想你爱不爱我。”
玉麟不语。
“不爱吧?”杜婉婉苦笑,索性将答案摆上桌面。
“婉婉,我不知道。”玉麟低头,“我不想骗你,我也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你。”
杜婉婉面色凄凉,强撑着自己继续问道:“你曾经说自己有个喜欢的人……你现在还在喜欢她吗?”
玉麟拿起方巾擦擦嘴唇,修长的手指微微发颤。
“你回答我。”杜婉婉的心吊得高高的。
“也许。”玉麟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回答。
杜婉婉顿时睁大了眼睛,随即出现一抹痛苦异常的神情,像掉进一个深黑的漩涡里。
“我去趟洗手间。”杜婉婉声音生硬,机械般起身,一步一步地离开。
洗手间里,杜婉婉慌乱地拧着水龙头,却发现怎么也拧不开,她的眼泪刷刷地掉下来,下一秒失声痛哭,整个头埋在水池里,抽搐着身体。
她终于还是失去了玉麟,这两年,她一直感受着玉麟的温柔,细心,作为男友,玉麟绝对是合格的,但作为自己爱的人,却是远远不够的,本以为只要玉麟愿意在自己身边,可以天天看见他就够了,后来才发现爱德越深贪欲就越大,自己内心深处是需要一份同样深远的,绝对公平的爱恋。
杜婉婉只是捂着脸哭,脸上的妆容随着泪水肆意纵横。
“杜小姐,你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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