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麟纪----师小札
  发于:2009年0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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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岫藩摸着它冰冷的尸体,终于流下泪来。
乔岫藩捧着怀表,搁在心窝处,关了手边的灯,静静地合上眼睛。
淹没在整片整片的黑暗中,乔岫藩心里装着往日的回忆,这已是多年来的习惯了,每天想念他一点,他俏皮的脸,雀跃的神情,任性的嘟囔。
假使没有这些回忆,乔岫藩也撑不下去,那些艰涩难捱的日子,一步一步从最底层做起,慢慢地拥有了城北那一片簇新闪亮的写字楼。
但没有任何意义了,林少省已经不在了,乔岫藩心里发痛,自己甚至连一份像样的礼物也没送过他。
如果林少省还在,他一定会对着高耸蔽天的写字楼欢呼,像一个孩童看见玩具模型一样,而自己也一定会给他买最好的画笔,最好的画板,最好的画纸,一切一切都会是最好的。
而现实确实自己却连句我爱你也甚少说。
乔岫藩眼睛酸涩,却没有眼泪,到了这个年纪,他对林少省的怀念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方式,内敛,隐忍,完全是属于黑夜的。
怀表滴答滴答地走着,与乔岫藩的心跳一起一伏,乔岫藩慢慢睡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乔岫藩微微睁开眼睛,精神抖擞的虎皮鹦鹉用喙突啄着自己的黄绿羽毛。
乔岫藩倒一杯清水,洒在后院里。
虎皮鹦鹉叫起来:
“乔爸爸,乔爸爸,我爱小省!”
乔岫藩转头笑笑,刷牙洗脸,换上笔挺西服,坐在餐桌上喝着燕麦粥,吃着蟹粉包子。
手机响了。
是玉麟。
“乔大哥,你起来了吗?”电话那头是玉麟轻柔的声音。
“恩,正吃着呢。”
“乔大哥,二十七号是我的生日,如果有空可以来餐馆吗?我想做些菜给你吃。”玉麟像是鼓足勇气说出一般。
“二十七日?”乔岫藩抬头看看手边的日历本,顿了顿声,“可以,不过那天有个会,也许会迟点。”
“没关系,你能来我很高兴。”玉麟在电话那头笑。
“好。”乔岫藩轻轻应着。
短暂的沉默后,玉麟不舍地挂下电话。
静静地趴在桌子上,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他记得乔岫藩温热的唇落在他眼角,那样颤栗的幸福好似不真实。
那种幸福是梦里也不能触及的云朵,却悄然降至玉麟身边,没等他来得及感触这份幸福,乔岫藩忽冷忽热的态度就将这片小云彩轻轻砸个粉碎。
玉麟从未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二十七年来,自己与幸福之间已达成了一种默认,不强求,甚至不等待,但是这一次,他平静的内心却因为乔岫藩而出现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一种类似欣喜若狂的情绪,这略带夸张的情绪连玉麟自己都没料到。
二十七日那天,餐馆难得的清静,零零散散的几桌客人酒足饭饱,剔着牙,喝着茶,满面油光,说不出的惬意。
玉麟在厨房里忙,眼睛却不时地从幔子里挪出去看乔大哥有没有来。
终于等到了傍晚,靠窗的位置上出现熟悉的高大身影。
乔岫藩来了,玉麟还未来得及开心,却发现乔大哥身边还坐着一个女孩。
玉麟的眼睛对上乔岫藩,乔岫藩朝他笑笑,那笑容有些刻意的淡漠。
“乔大哥,你来了
。”
乔岫藩点点头,随即介绍身边的女孩。
“这是婉婉,我朋友的女儿,一直听我说你做的菜好吃早就想来了”
玉麟朝女孩笑笑。
女孩披肩的柔发,俏丽的脸袋一笑露出一排白瓷般的牙齿。
“就是他生日吗?”
乔岫藩点点头。
“我可没带生日礼物,我是来吃的。”婉婉的笑声如一串清脆的铃铛。
玉麟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说不出的滋味,但依旧有礼貌地招待婉婉。
乔岫藩从桌子边拿出一只大蛋糕,淡淡地说:“玉麟,这个送你,拿回去吃吧。”
“是我挑的哦。”婉婉笑着,“不过是乔叔叔付的钱。”
玉麟接过蛋糕,手中如铅般沉重。
“听说你做菜很好吃。”婉婉看着玉麟,“今天就要吃你做的。”
“好啊,我去准备。”玉麟有礼貌地说。
没多久,就端上来几道精致的小菜。
女孩睁着眼睛,不可思议的表情。
“吃吧。”乔岫藩拿起筷子。
玉麟朝乔岫藩笑笑,却得到一个有些淡漠的表情。
“真的全是你做的?”女孩问。
玉麟点点头:“我本身就是学做菜的。”
女孩忍不住看看玉麟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此时沾上了点葱沫,那淡淡的一点绿色让人有些可亲的味道。
乔岫藩只是低着头,夹着莴笋,没说什么。
端上最后一道甜点桂花羹,金色浓稠的液体表面漂浮着一点点红色的芯子。
玉麟勺了一碗,放在乔岫藩面前。
乔岫藩微微抬起头,淡淡一笑,随即又不去看玉麟。
“当心烫。”玉麟叮嘱。
乔岫藩握勺子的手一顿,慢慢吹着勺子里浓稠的羹,顿时香气满溢开来。
女孩吃得非常欢喜,一边吃一边看玉麟。
玉麟也回以很有礼貌的笑容,垂在两侧的双手却有些不知所措地摆放着,心里微微的落寞,乔岫藩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怎么和自己说过话,甚至连眼神都很少落在自己身上。
一顿饭结束,女孩提议晚上去看电影。
玉麟抬头看看乔岫藩。
乔岫藩神情自然,摇摇头:“你们去吧,年轻人,共同语言也多些。”
“那我们去吧。”女孩眸子里闪着亮光,看着玉麟。
“下次吧,今天有点累了。”玉麟笑笑。
女孩有些失望,随即又笑。
“那说好了,下次一起去看电影。”
又坐了一会,乔岫藩和女孩就起身离去了,玉麟站在原地,抿抿嘴,有些长的刘海划过他的眼睛,带着点痒痒痛痛的,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自己出狱后的第一个生日居然是这样过的,期盼默默地到了,又默默地碎了。
下了班,玉麟正欲走,却被陶思仁叫住。
“那个,玉麟,今天是你生日吧。”陶思仁柔和地笑笑,用手推推眼镜。
“是的,又大了一岁。”玉麟也露出略微疲倦的笑容。
“这个,给你做了碗面,你过来吃。”陶思仁招招手。
玉麟一惊,走近最边上的桌,上面果真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印着蓝花的瓷碗盛着满满的面条,内容丰富,有虾仁,爆鳝,海瓜子,火腿等佐料。
“我自己做的,你趁热吃。”
玉麟看着面上升起的袅袅热气,顿时感动不已。
“陶大哥,谢谢,这面一看就好吃。”
“呵呵,我自己做的,味道肯定没你做的好,一片小小心意,也没什么礼物可以给你。”
玉麟细细地吃着面。
陶思仁坐在对面,静静地啃着一堆花生米,看着玉麟。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能干勤劳的孩子,对人有礼貌又宽厚,况且,还那么漂亮,无论远看近看都像是蒙上一层淡淡的柔和光芒,那感觉就像是回家路上的那盏淡黄色的路灯,说不出的温暖。
“玉麟,这段日子压力很大吧?”陶思仁小声地问。
“没,我不怎么在意。”玉麟笑笑。
“这就对了,别在意人家怎么说,自己做自己的事就好了。”陶又推推滑落下来的眼镜。
“我本来就有过罪。”玉麟放下筷子,苦笑,“被人说其实也是正常的事情。”
“人人都会有错,改了就好,其实大家都还是很喜欢你的。”陶认真地说,“千万别把个别话放在心上。”
玉麟点点头。
这天晚上,陶思仁还坚持送玉麟回家,两人一直慢慢走在路上,聊了许多,很自然地聊到了陶思仁的过去。
“我以前是做老师的,师范大学毕业,教初中历史的。”
“真的吗?那是份很好的职业,我以前还向往过。”
“哦,是吗?玉麟以前也想过做老师吗?”
“是啊,我想教小朋友算数,画画,写字之类的,就是想做幼师。”
“和小朋友一起的确开心。”陶思仁笑笑。
“后来呢?陶大哥怎么不教书了?该行做起饭馆生意了?”玉麟好奇地问。
“就是发生了点事情。”陶思仁推推眼睛,苦笑,“就不做了。”
“哦。”玉麟淡淡地应着,没去刨根究底问原因,他从陶思仁略微愁苦的脸上看到了难言之语。
“生活就是这样的,总是有不顺的,不过,我现在也满足的,餐馆的生意越来越好。”陶思仁重现笑容,“也亏你。”
“哪里,我只是做好自己的事而已。”玉麟摆摆手。
一直到玉麟家门口的小巷子,陶思仁才停步。
“陶大哥,你回去吧,我家就在那里。”
“好。”陶思仁欣慰地笑笑,心里是很满足的,送玉麟回家让自己有种错觉,像是重拾了初恋那会送女友回家的雀跃心绪,那种有些神圣使命般的幸福。
玉麟回到家,手里提着蛋糕走进屋子。
姨妈正在昏暗的灯光下麻利地打着毛衣,见玉麟进门,眼睛从镜片后淡淡地扫了一眼。
“回来了?吃过了?”
玉麟点点头。
姨妈有些狐疑地看着玉麟手里的大蛋糕,却没有问什么。
玉麟回房,开了灯,打开蛋糕盒,是一只很漂亮的水果蛋糕,雪一样的奶油上缀着红的草莓,金的凤梨,绿的猕猴桃。
玉麟伸出手指挑起一团奶油放在嘴里,鲜美却冰冷的奶油。
蛋糕上的果酱汁浇成工整的字“生日快乐”,但在玉麟眼里四个字此刻离自己那样遥远。
第二天清晨,玉麟早早地起来,热了牛奶,拿了报纸。
“哇,这是什么?”小莫睁大眼睛。
“是蛋糕。”玉麟边说边笑着为小莫切了一块三角形的。
小莫一咬,满嘴是奶油。
“你特地买的吗?”姨妈问。
玉麟摇摇头,又笑笑,不知为什么,他不想告诉姨妈这是他的生日蛋糕,昨天是他的生日,因为他没有喜悦可以分给他们。
“挺贵的东西。”姨妈用叉子叉起一块猕猴桃.。
“真好吃,明天早上我还要。”小莫嚷着。
姨妈立刻皱起倒八字眉,淡淡地斥责:“哪吃得起,难得尝个鲜罢了,吃完快上学去。”
小莫低下头,朝母亲怒怒嘴,又看着玉麟笑。
“现在物价怎么疯了一样的涨?”姨妈边看报纸,边抱怨,“一包纸巾都涨了近一块五。”
小莫充耳不闻,只沉浸在蛋糕的甜腻世界里。
“小莫,这个月起零用钱要减了。”姨妈淡淡地说,眼睛未从报纸上挪开。
“什么!为什么!一共也才那么点!我周围的同学都比我多多了!”小莫立刻做了对比以表抗议。
“那你投胎到他们家去,我们哪能和人家比,我一个人赚这么点却要养一家子。”姨妈放下报纸,微微笑笑,故作轻松地抱怨,眼睛却从镜片里偷偷瞟着玉麟。
玉麟吃着蛋糕,一声不吭,心里是明白姨妈的意思的。
一整天,玉麟都陷入深深的沮丧里,那种感觉是无处可落的飘渺感,寄人篱下,自己非但没有温馨可亲的家,连自己的情感却也同样地无处寄托。
今天乔大哥会不会来?玉麟呆呆地看着窗外,太阳大得出奇,金晃晃的,令人几欲眩晕,树干上爬着的甲虫沉重地移动,背上的壳油腻腻的。
时间像是分外的长。
没等来乔岫藩,却等来了那个披肩长发,笑起来有排整齐的糯米牙的杜婉婉。
“玉麟!”女孩穿着长长的孔雀蓝连衣裙,笑着向玉麟打招呼。
“哦,是你。”玉麟有些惊讶。
“恩……昨天不是说好有时间和我一起看电影的吗?今天行吗?”
“这个……”玉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有女孩主动约会他。
“快下班了吧,应该没什么事吧。”女孩小心翼翼地问着。
“今天有点事。”玉麟笑笑,随便找了个借口。
“哦。”女孩面露尴尬,仍然笑得端庄,“那明天可以吗?明天是周五,应该没有什么事吧。”
“明天可能也有事。”玉麟有些断断续续地说。
“哦,我知道了。”女孩做个无奈状,吐吐舌头,“那下次吧,总有机会的。”
说完,俏皮地向玉麟挥手告别。
玉麟松了口气,对于杜婉婉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孩他当然是不讨厌的,但也没有特殊的感觉,在玉麟的记忆里,除了小时候喜欢过一个邻家大姐姐外,青春期萌动时男女间朦胧的情事几乎是在生命中悄然滤过的,没有特别的经历,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在进监狱的那刻集体夭折了,以至于他根本没来得及经历一丝那个年纪该经历的。
本以为杜婉婉那样的女孩会有强烈的自尊心,会因拂不下面子而不再来,却没料到,过了一周,她又来找玉麟了。
这天下着雨,杜婉婉进了餐馆,裙子上全是水珠,她弯下细腰,轻轻掸去圆鼓鼓的水珠,那样子煞是好看。
“又来了。”周围的同事都窃窃私语。
姜子布更是红着眼咬着牙:“这个小薛,摆什么臭架子,玩什么把戏,冷冰冰得和块池坑里的石头,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瞅上他了!”
杜婉婉依旧笑着坐在角落里,骆驼色薄绒棉布裙下是双纤细的腿,因为走得急,又下着雨,脚踝处沾着一块泥巴。
“杜小姐。”玉麟有些不好意思,“我今天很忙。”
杜婉婉笑笑,笑得苦涩,手无措地捏着小巧的皮包。
“今天也不行吗?你已经拒绝我三次了。”
“真不好意思。”玉麟道歉。
“算了,没事。”杜婉婉起身,撂撂有些因打湿而凌乱的头发,“今天我也有些狼狈,算了。”
说完依旧俏皮地向玉麟挥手告别。
雨越下越大,玉麟心里不由地内疚,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这个可爱的女孩。
想着,眼睛瞟到角落里那把漂亮的紫罗兰伞。
是杜婉婉落下的。
玉麟赶紧拿着伞推门出去,四处寻觅,发现杜婉婉在对面的电话亭里避雨。
杜婉婉蜷着身体,看着越下越大的雨,面露忧愁,想了想还是冲进雨幕招手打车,突然感到头上被罩上了微微的黑影。
是那把紫罗兰的伞。
玉麟正站在她身后,为她撑起帆布伞。
“是你。”杜婉婉一笑,嘴唇苍白。
“你的伞忘带了。”
“我知道。”
“怎么不回来拿?雨下得那么大。”
杜婉婉不语,心里微微自怜,就在刚才她暗自下了决心再也不来找玉麟了,再也不要这样被拒绝的感觉了。
“没事的,我打车好了。”
车子来了,杜婉婉钻进车子,玉麟也自然地跟进去。
“你?”杜婉婉一楞。
“不是说要去看电影吗?”玉麟收起伞,擦去帆布伞上静静滚动的水珠,对着杜婉婉笑。
杜婉婉微微低下头,轻咬着嘴唇,几乎要掉下眼泪。
车子停在电影大世界门口。
下了车,玉麟蹲下身,拿出纸巾缓缓擦拭着杜婉婉脚踝上的泥土。
“谢谢。”杜婉婉感动。
“没事,多漂亮的脚,脏了可惜。”玉麟认真地说。
俩人买了票,是本文艺片。
虽然是下雨,电影院还是有很多人。
“你要吃这个吗?”玉麟指指被光烘烤得明亮的爆米花。
杜婉婉点点头。
玉麟排队买了爆米花和热咖啡。
走进黑压压的影厅,电影已经开始了。
“小心点。”玉麟走在前面,轻轻拉着杜婉婉找着位置。
落座后,玉麟把爆米花和咖啡端给她。
有些沉闷的文艺片,一会是零碎抑郁的片段,一会又是大片红紫绿蓝的印象派画面,直到最后画面停留在纯真质朴的乡间小路上,车轮轱辘辘地碾过泥泞的田地,老黄牛迈着沉重的步子,身后是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酒酡色的笑颜。
杜婉婉看得有些闷,时不时地瞟瞟玉麟,暗暗的光影下,玉麟的侧脸俊美异常。
杜婉婉看得入了迷,她感觉不说话时的玉麟显得带着些冷漠的孤寂。
电影结束,灯又亮了起来,杜婉婉转头看玉麟,却发现他的眼角湿润润的。
“怎么了?”杜婉婉问。
“没什么。”玉麟擦擦眼角,笑笑,“只是觉得生活很美好。”
“是吗?可是那个孩子最终还是没走出大山,还是穷困潦倒地在山里熬日子。”
“但有希望就行了,他总有一天会走出大山,到他想去的地方的。”玉麟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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