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承平帝二弟无缺嫁入赫连家,承平帝与汗王瑾缔约盟好。天下升平百姓安宁,昊门关南北互通,血脉早已相融,何忍自相残杀啊。”男人穿著素净的白衣,式样与当前有些出入,却不妨碍他标致的模样。若非他出现的太过诡异,现在这副楚楚可怜相任哪个女人也会软下心神。
“你既然知道历史,也该明白那时候当政的承平帝英明睿智。先祖也不昏庸,和她联姻保留实力才是上策。”女人微微一笑,隐约可见熟悉的眉眼间多了霸气,“现在她清家的王怎能及她万一,江山轮流坐,我为何不可图之。”
“现在清家的帝王……?”男人淡淡自语,在眼前凭空消失,赫连一惊跃起,却发现自己刚才已睡在桌案边。“真的是梦吗?”
“我在做梦吗?”此刻皇宫华清池内沐浴完毕的王,不相信的揉著眼睛,若不是梦,怎麽会有如此绝色的男子。够清奇,够雅豔,够卓然,透著几分冷淡,带了几分哀愁,看著自己的眼神却有几分温柔,几分留恋,“朕的後宫中何时有如此绝色却不上奏?美人怎麽称呼?”
“陛下……”小美人开口了,声音也这麽吸引人。“北边战事吃紧,如此纵情似有不妥啊。”
“咦,还以为你要说什麽,”看看周围环侍的众人,“若得美人相伴,其他人朕均可舍得。”
小美人的脸色白了,“望陛下振奋精神,以江山社稷为重。”
“住口。”女人不高兴了,步步踱向小美人,“美人可知,朝堂上这麽对朕说话的,已经都被朕砍了脑袋。”
“你……!”美人偏头躲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攥成拳的两手微微发抖,终於清脆响亮的啪的一声,美人漂亮的黑眸泛著金色的光,“不肖女。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见你祖先!”
捂著火辣的脸颊,女人愣了半晌才明白居然真的有人敢打她。可等到她大喊来人的时候,满地瑟缩跪著的却不见那美人身影,问遍所有宫人不知有其人。恼怒不甘的王派人查遍所有後宫之人的画像名册,无果。望著镜中自己尚红的侧脸,色心退去寒意骤起。
听说宫内生了妖媚,皇帝被蛊惑的心神。八百里加急送的不是军情快令,反是四处通缉一名男子。挨家挨户的搜查,五官身形相似者皆被锁进宫内,一时本就惶惑的百姓更加剧了心中忿恨。
时值深秋,昊门关上刮著的风已经有了冬天的凛冽,将被血液浸泡了整个春夏的土地封冻。那夜的月亮晦暗不明,阴谋的味道和著呼啸的北风撞击著昊门关的城楼。守城的将士悲愤的哭泣,眼看城破,救兵难盼。降还是不降?不悔与昊门关共存亡,只是为了皇宫中那样的王,值还是不值?
天上的月骤然明亮,暗红色的土地上人们暂停了兵戈。下雪了。大团大团的雪花毫无征兆的落下,静静的,纷繁的,扑朔朔的如上天坠落的泪。顷刻间天地已经苍茫一片,远远一声哀啼,如泣如诉的哀恸,回荡在山间。有人在风雪的间隙里瞥见月下那银亮的身影,当年清聆和赫连瑾极有默契的都将银狼封为圣兽吩咐百姓不得猎杀。然而命令颁布百年无人得见传说中的真颜。
惊鸿一瞥,定睛再要瞧的边疆将士却发现天地已经一片漆黑,月亮被黑云笼罩,隐隐泛著血红。那漫天飞雪下的那麽猛,在黑夜中覆盖住山峦大地,封锁了桥梁道路。各自退守的兵士们没看到那天堑间突兀一岩石上银白的身影脱力的倒下,本该坠落的人儿被道黑影温柔的托起消失不见。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伦,天心难测,世情如霜。呐,清骁,知道麽,乔凡尼抱著怀里的人儿,我们的相遇是种宿命,而你注定是我乔凡尼永远的爱恋呢。
“灰鸣……?啊,灰鸣,你,真的是你?”终於睁开眼的清骁看到眼前活生生的人,不可置信的坐起来。身子软得厉害,一时有些头晕。
灰鸣扶住他,给他垫了两个枕头靠著。“不是我是谁。倒是你,终於醒了。”这是,他们多久不曾有过的对话,无法回应你那麽久,终於,又在一起了。
“太好了太好了……”清骁灰亮的瞳仁闪著金色,银色的发间露出原形的白色兽耳微微抖著,喜极而泣,大音无声,将近百年的企盼,隐忍百年的孤独,愿望终於实现,却觉得悲从中来,将灰鸣抱住,只是啪嗒啪嗒的掉著眼泪,一时什麽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让你独自吃了那麽多苦。” 太久以後的相遇,温和的笑,亲切的拥抱,各人都有一种时光未过的错觉。可是,当年的纯真少年已经独自长大,注定的相遇也已经重逢,乔凡尼,为了我们最珍爱的小王子,你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不,你醒了,一切都值得。”清骁终於抬起头,忍不住的笑,微红的眼弯得如初升的新月,“对了,伊扎克呢,我相信他会救你的。”
“你再躺会。”将清骁按在床上,灰鸣坐在他旁边,“你赶路,打探消息,最後还搞了那麽大场雪,持续使用了太多灵力,透支了,昏睡了一天一夜。乔凡尼如果没及时赶到,你打算把自己也埋在雪里冻死吗?”
“果然又被他救了,他人呢?”清骁没察觉自己口气里的信任,和那丝期待。
“他说他去帮你解决掉心事。”眼前的灰鸣有著清骁不熟悉的老成,以及百年前两人合夥调皮捣蛋时的期待模样。
打了个喷嚏的乔凡尼悠悠醒来,看著骤然大乱的牢房外惊慌失措的狱卒们。“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人呢?”
原本满满的天牢,如今成了乔凡尼的单人房。仍旧一身素黑的他,伸展下修长的手脚缓缓坐起来,“哦,我都放了。”
“什麽?!”
在这风雨飘摇的国度里,再次发生诡异叵测的奇案,真是气数已尽才会屡降异相吗。沈浸後宫的王怒冲冲的召见胆敢放走钦犯的家夥,却没想到殿下侯著的男人居然那麽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他很奇怪的单膝跪下,一双黑色的眼睛静静扫视过来,流转闪过墨蓝色的光泽。“你,不是我国人?”周边国度互通有无日益密切,这种行礼方式也不算惊世骇俗。
“不是,陛下。”殿外的世界很安静。男人的声音很沈静。
“那你说你放走了整个天牢的罪犯,可是真的?”
“是真的。陛下。”殿内的乔凡尼神态自若。
“胡说,凭你一己之力如何悄然做到,谁主使你的?”
“无人主使,陛下。”乔凡尼的微笑是无敌的,作为人类的漫长的岁月里,这样的笑容几乎可以帮他解决所有问题。他想面对的,不想面对的,在愤怒过,绝望过之後,他唯一会做的表情。
“荒谬!那麽多人怎麽可能毫无声息的瞬间不见,就算你不是本国人,对朕撒谎,也一样可以惩治你。”
“我会点法术。”那两瓣抿紧的薄唇勾起如在失忆酒吧里接待客人的十五度微笑,墨蓝色的眼珠更是带了点蛊惑的光泽。
“你……会法术?”
“是的,一点西洋魔法。”仿佛为了证实,乔凡尼抬起右手,顷刻悬空的掌心凝结出剔透的球体,里面映照出一张开心洋溢的面孔,“比如我知道,陛下抓了那麽多人,不过是想找他。”
“是他……”吃惊之余变得警觉,“这是什麽巫术,还是,他是你派来的?”
“呵呵。”望著骁的乔凡尼眼中有著淡淡的温柔,“我用巫术……那还真是掉价呢。” 乔凡尼族人大多是企业家或死灵法师。藉由玩弄世俗凡人的商品与经济,乔凡尼族获得了巨大的权力和财富。收回视线的乔凡尼脸上反而多了几丝笑意,“我只是来告诉陛下,他的主意,您就不要打了。清家还有些气数,真的在自己手里把家败了,可就真的不好看了。”
“呵,这麽说,你是赫连的人……”仍旧尽忠职守的护卫们,已经剑微出鞘。
“哎……连问题问得都差不多……”有些为难的摇摇头,乔凡尼轻轻叹了口气。收回右手,想永远私自独享的脸庞随空气泡泡消散,乔凡尼勾起唇角,收回右手,“陛下与赫连谁成谁败都没关系,我头疼的只是万一刀剑无眼,成王败寇,他都会很难过……”不过现在看来,谁也劝不动呢……
“他……到底是谁?你,又是何人?”
“他啊,是把你拖到祖宗坟前打死都不为过的人,而我,知道他不忍心,就替他来了。”乔凡尼单腿跪累了,干脆站了起来,轻轻活动下右腿,过人的身高和高不可及的气质,压迫感隐隐已现。
“混账,念你是不懂规矩的外国人,朕耐心和你问话,你放钦犯,通敌国,辱蔑王上,条条可以将你千刀万剐。你可认罪?”本以为乔凡尼会反抗,或者使用下他所谓的魔法,可是挥手之间军士拥上将其押住,乔凡尼意外的很顺从。
“没错,就杀我好了。” 朝代的更替注定要见血,既然你和赫连都死不得,那这改命的代价,由我来付。乔凡尼看著奉命而上的人用锁链将自己捆了,想起将近百年前似曾相识的历史。
他从灰鸣体内离开,对清聆说他去找户人家学习人类所谓的感情。感受到父母关爱幸福成长的乔凡尼,是当地有名的小小神童,乖巧懂事,羡煞旁人。可惜只有肤色过白,不常出门,教会屡屡让他去教堂受戒。神赐的圣水,高贵纯洁,撒在尚未完全恢复的乔凡尼的额头上,却带来小小的眩晕。
小村庄里芝麻小的事情都是天大的新闻,乔凡尼在洗礼中晕倒,当然变成飓风般的传闻。慈祥的父亲变得陌生,他瑟缩在角落,暴打无辜的妻子,该死的女人,你为何生了恶魔的儿子。
乔凡尼静静的微笑,大殿外的阳光很刺眼,就像当年那天一样。教会带人来锁他,按规矩,他将被捆在十字架上被木剑刺穿心脏再被火烧死。当时所有人都在旁观,熟悉的邻居,小时候的玩伴,唯一哭泣的只有这个身体所谓的母亲,可惜她的哀求没有用,在一片憎恶的目光中,她的声音变得怯懦。乔凡尼记得自己当时停下脚步,他想对她说谢谢,可女人不著痕迹的瑟缩了一下,乔凡尼感受到,然後笑了。“对不起。”乔凡尼扭过头,示意可以走了。
转过头的乔凡尼,听到女人越来越远的哭声。为何要哭呢,为自己失去儿子而哀痛?为自己坎坷的命运而不公?还是,因为自己的软弱无力而内疚?乔凡尼眨眨干涩的眼,他作为吸血鬼已经太久,久到忘记如何落下这种液体,吸血鬼不需要眼泪,乔凡尼只知道足够强大就能生存。
“啊,这种刑罚,是不是叫做凌迟?”又被绑到木桩上,乔凡尼闻到行刑地浓重的血腥气。
“陛下连男人都用这种刑?”脍子手对同伴嘀咕一句,瞅瞅一脸微笑的乔凡尼。
“别说了,干活吧。”同伴示意言多必失,叹口气,端了碗酒递到乔凡尼嘴边,“喝了上路。”
“哦,谢谢。”杀人的活实在不适合女人干,乔凡尼至今不太适应举著刀片的强悍女子。“其实,二位大可不必费事,不用管我就好,今天太阳很好。”眯著眼的乔凡尼眼底折射出迷人的墨蓝色,把他片成骷髅也死不了,这样的阳光下站著,大概只要四五个小时……
“哎,可惜了,别怪我们……”按规矩对乔凡尼拜了拜,黑色的衣被扯掉,修长的身子看呆了要行刑的人,乔凡尼却浑然不觉般,只是仰头望著天上的太阳。那银色的光晕,和他银亮的毛发很像……
“姐姐,什麽是爱情呢?”清骁曾面对二姐的调侃去问清聆。
那时正在摇椅上看书的大姐抬起头想了想,又看了看旁边墨蓝色眸子的灰鸣,说,“等你知道什麽是痛苦,就知道什麽是爱情了。”
“什麽,命定之数岂能随意擅改,要遭天谴的啊……”後人之事,顺其自然,清骁牢记著父母的教诲,修习法术切忌妄为,不干预红尘事是爹娘定的原则。可是灰鸣说乔凡尼去替他解决心事。
“嗯,她俩谁死,你都会伤心不是吗。”灰鸣淡淡望著清骁,伴他百年,当然知道清骁有多麽简单和善良,又是多麽想念他的家人。
“可是……可是,那样伊扎克会死吗?”他应该是强大的吸血鬼长老,娘曾经说,像他那种级别的吸血鬼,应该具有媲美神的力量。媲美神的力量啊……
“一命换一命,是天数。就算是神,也要付出代价。”灰鸣告诉自己要坚持住,清骁简单的思维及单纯的感情里,不是那麽容易确定一件事物的,然而,一旦确定,就绝对不会改变。
“那他干吗还要……掺合进来……”清骁起身换衣服,晶亮的眸子泛了明显的金色。
灰鸣想说,清骁你发现了没有,除了曦月山庄的人,你第一次这麽关心一个人的生死,他是一个强大到不可能死去的人,你忘了吗。“他出手打破了这个命定的劫,你哥哥姐姐的後人便不会再互相残杀,不好吗……”清骁你在执著什麽,与其说是一种执著,倒不如说是一种本能。
就像作为生物在确定自己的生存一样,清骁在没察觉的时候已经把乔凡尼圈定在他的世界里,那绝对是和他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所以,他,绝对不会让乔凡尼死去。
绝不能让他受伤害,乔凡尼觉得腿在痛,却仍只是皱著眉,看著天上晃白的太阳。当初,是为什麽在十字架的火堆上冲下?对了,他看到了一起受刑的同命相怜的孩子,被判定为疑似恶魔的孩子们,在痛苦的挣扎和诅咒。乔凡尼在被火焰包围的前一秒,瞥到了其中一个火堆上捆著的银色皮毛。
塞利亚大陆的大事记至今清楚地记载著,那天晴朗的天空突然变成了血色,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太阳。清骁,这世上没有家庭和你家一样……当黑暗终於退去,发现自己认错人放下心来的乔凡尼,无聊的环视下血污狼藉的脚下,封闭了自己的记忆流浪他乡。
还真的有点痛呢……清聆,只是为何我仍搞不清爱情是什麽,却开始疯狂的思念他……
“他要是有事,我一样会心痛呀。” 虽然这句话来得有些迟了,但还是让灰鸣感动不已。因为不是在花前月下,也不是在床头温存的时候,这句话才显得那麽真实得叫人心悸。清骁站在刑场不远处的宫墙上,看到乔凡尼像朵开放在鲜血中的墨蓝色曼陀罗花。
“清骁,我死了,你会难过伤心,但仍然会活下去。他如果死了,你会怎样?只是心痛吗……?”灰鸣叹口气,他终於肯承认,那是属於他们的相爱方式。也是,要籍此,证明对方在自己生命里的存在。虽然,他们使用的是原始的本能,但是,你不能否认,那也是最纯洁的爱情。人的,最本能的爱情。乔凡尼,算你赌赢了。
清骁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看著木桩上有些迷离的乔凡尼,灰鸣站在他身後,轻轻拍了拍微微抖个不停的肩膀,“为什麽,要做到这个地步……”清骁在哽咽,乔凡尼却仿佛察觉一般视线投过来,火红与海蓝交汇在一起…… 你见到过燃烧的海吗?
宁静的蔚蓝被灼烧成猩红血染千里,点燃天空宇宙的红莲之火在最根基处却是海般永恒的幽幽之蓝。闪动的光线明暗的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清骁就这麽忽然想起那双午夜月光里凝视自己的深沈耀眼的海蓝色眼睛。
“我喜欢伊扎克,比什麽都喜欢。”缓缓扑向乔凡尼怀抱的清骁说出了他意识最深处的一句话。
体内坚硬的部分似乎碎裂了,露出它柔软的一面,乔凡尼一定不会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有多温暖。情人间的低语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吗?及时施展法术的灰鸣却听到了比它更温柔更甜美的语言,尽管乔凡尼的声音是那样平淡似乎没有起伏。“我知道……”
捆绑乔凡尼的锁链在他抬手去接清骁的时候如浮云般轻柔的断裂,乔凡尼被扑倒在地上,怀中的清骁快要被他揉进身体里。
“喂,换个地方好不好。”维持著定格时空的魔法的灰鸣有些勉强,他扭头开口,看到乔凡尼受伤的腿已经森白露骨。
“只是小伤而已……”乔凡尼的手抚上清骁的脸。修长的手指洁白的皮肤紧紧包裹著优美的骨形,饱满圆润的指甲有著珍珠般的光泽,……清骁的眼泪炙热的砸落在这冰冷的手背上。
幸福就这样展开,似乎没有征兆没有原因,又似乎在某个被人遗忘的古老冬日,一瞥回眸一处微笑一个默然的擦肩而过,就为他们订下了终身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