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晕----溦年
  发于:2009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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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字是心头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透着奸笑在对准你的小心脏狠命剁。剁得血肉模糊、飞沙走石、把刀都剁钝了也不肯罢休。于是只好扶墙跪趴倒地接受现实。
自从了解到自己微妙的体质。毓翛就一直在努力安顿自己。固定住所及工作,尽量避免这些恐怖的不知变通不讲人情不知道为啥存在的交通工具。哼着自行车万岁,骑过不太绚烂的青春和不怎么水木的年华。
毓翛记得曾经也有一次这样坐在伯伯的车后座。车程冗长车速飞快。自己也没有吃早饭,却并未觉得这般难受。当年晕车没如今这般严重。到达目的地,看到披麻戴孝的亲戚,哀乐作为背景音乐让人感到嘈杂,肃穆的灵堂,然后是祖父的尸体,静躺在烛光之下……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无力行走,跪在一边,无声落泪。
那天清晨他听到那个消息,并没有多少震惊感伤,仅仅是得知了一件事情。
幸福家庭和疼爱他的祖辈,拥有这些的毓翛,童年其实十分美满。那些老人搀扶过他跌跌撞撞学习走路的时光,争先恐后教会他写自己的姓名,用不太标准的国语教他咬词念字,一个一个轮流拔去他的智齿……
随着越发长大,学业繁重,与祖辈们疏离陌生起来。直到一个一个失去他们。那些生命中注定的感伤无奈汹涌而来,无力抵挡。
有些昏昏欲睡。
这是好事。无论何种生理感知或心理活动,睡过去就都可以成为逃避现实的良方。
通常有这种表现只能说明是难受得累了,没力气再难受了,就跟晕车药的副作用差不多。干脆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什么人情冷暖、身心痛苦全跑去地球另一半。
这种时候再有扰人清梦的人,毓翛肯定当着法律条文和警察叔叔的面都能下得去手。
好死不死偏偏他人生中总会出现让自己有掀桌冲动但只好拼命压住手脚憋着满腔骚包愤慨只能与之眼神交流的人。可惜毓翛射出两眼剑光只见其闪亮不见其锋利,韩熤愣是漠视着没理他,把他从车里往外一带,抱个满怀。
“把我扔回去再让我歇会。”被迫趴在韩熤身上,毓翛只好承认自己现在腿软没力走路。那么让他坐回去静静装会尸体总行吧。
韩熤还是没理他,淡淡一句言语,却没有对着他说:“去把苏医生请来。”
“是的,少爷。”
是的少爷?毓翛在韩熤怀里从挺尸状态瞬间转变成诈尸。眯了眯眼看到那个疑似管家一般的着装,步履优雅沉稳的背影……再放眼望去……啊哈,好美丽的高级别墅!
“这里是……”毓翛疑惑。
“我家。”
……
从石化再被砸个粉碎继而风化的状态,毓翛算是体验到了。脸色铁青,手都有些颤抖。果然晕车这毛病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加重么?呸!
毓翛现在一心只想回到那两曾经被他咒骂唾弃,又做过无数次摧残改造的幻想的BMW里逃避现实。可是头晕脑胀,似乎连幻觉都出来了,怎么BMW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好似浑身上下写满“BMW别摸我”了呢?
从私家车的远离,一扇金碧辉煌大门的远离,四周耀眼明亮家具的远离,几双美丽却带有诧异神色眉眼的远离,楼梯的变长变低,再一扇房门的远离……直到接触到某些软绵温暖的质感,朦胧中不断远离的世界终于停下,接着一片黑暗覆盖。毓翛才终于有种“大概在白日做梦”的微妙恍然。

13

韩熤眉间微皱,坐在床边看着那个横在床上脸色发白,薄唇微抿,呼吸有些微促,表情隐忍,似正在噩梦的人。
苏医生的话还在耳边轻飘:“……这样的晕动病(晕车),多半带有些精神性……有贫血、胃病、心脏杂音,不过这些还算轻微。总之大病没有,小病不少。应该是长期缺乏自我照顾意识,例如三餐随意解决,作息时间紊乱等等所致,即使无不良嗜好,却是对于自身太过忽略了些……”
韩熤当然不知道自己一脸担忧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毛病跑到这里来看这个眼镜男的睡相,更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居然把人强势绑到家里。
他只知道刚刚,在踏进这个房门之前,坦然迎接着父亲轻微的不可思议继而又变回冷漠的眼神以及母亲一贯温柔微笑却缓缓背过身去的举动。
他带回来的人,不被这个家庭欢迎和接受。于是内心就冒出一瞬间的失落感。这种感觉有些陌生,却也只能默默承受。
从没带过什么情人回家。即使是朋友,也只邀请过唐曜来参加比较私人的家庭聚会。如果是公开的商业聚会,他会挑选女伴,然后请司机开车接送。她们于他,仅仅是名牌西服、领带、手表一般的配件罢了。
可是为什么会在毓翛面无表情地说出:“日子太清闲,我觉得我天天在过春节。”的时候,有一种心脏被握紧的钝痛。他似乎能够理解这个用玩笑口吻无意间透露孤独的男人。一个人在那间灰暗狭小的房间度过一年又一年……
一年又一年。开水、面包、杯面、速冻食品、速溶咖啡。盯着笔记本打字,无论窗外是寂静深夜抑或烟火绚烂,都与毓翛无关。
每天吃饭洗澡两件人生大事做完,一天也就过了。毓翛是个懒人,生存要求就只有过得活饿不死这一条。除了他有轻微洁癖,会十分在意生存环境以至于每日清洁打扫毫不懈怠……
也许只是因为他回到家中,没有人欢笑迎接。小小的屋子即使不显得冷清,总也蒙上一层淡灰。他走进家门,扔飞公文包,踢掉皮鞋,换上棉拖,摘下眼镜,也卸了一天的淡漠掩隐。
有时候累了,大字型躺倒在床,听外面车辆呼啸来往,接着在小床上无聊翻滚。
默默吃饭洗澡,默默洗碗洗衣。笔记本一开就是几个小时,双休日不断有快递上门送物。书籍、CD和一些网上订购的杂物……
他,一个人。就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又或者,只是找不到可以说话的对手。
不屑于酒朋肉友、强颜欢笑,但那却并非孤傲清高。人际交往中,只需要温和有礼,把握尺度,仍可游刃有余。
无论生活模式如何,日子一样平淡飞奔,流光一样把人抛却。他安安分分,活出一个自己稍感满意的人样就行。人生不过匆匆几十年,何苦一直被无奈事情拖累,何苦求位求权、求富求贵,何苦爱恨离愁、伤春悲秋……
萧墨对他说,你太他妈看得开了,就差整天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
毓翛勾起嘴角,手里调酒器刷刷刷转得人眼花缭乱。不出片刻,啪的一声,一杯不明液体发着寒光、散出冷气,放在萧墨面前:“来,尝尝我的新品种。”
毓翛在这种不急不缓的生活模式中习惯。然后,就遇到了韩熤。
他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居然有人肯默默坐在床边,等待他的清醒。
睁开双目看到一双明明担忧却欲极力压抑的眼睛,继而听到一声安心的轻叹。然后温谦柔和的低沉嗓音传入鼓膜,分外动听:“口渴么?还是再睡会?”
身体上覆盖的被褥拥有熟悉的气息。整个房间都是那个男人的味道……
被包裹住,被那种自己敬而远之退避三舍的温情包裹住。密密麻麻、缠缠绵绵、无法挣脱,亦不能使劲拉扯。
好像瞬间失了重力一般。没有依托倚靠,甚至无法自控。任方向迷失,随风而逝……
毓翛揉了揉眉间,另一只手支撑身体坐起来。旁边的男人顺势起身帮他竖起枕头靠在床头。
身体微微陷进一种柔软。似软到心里。
平静面容呈现一种完全忽略心中警铃大作的漠视。又微微抬头对着男人泛起轻笑:“想喝水。”
男人明显一愣,接着点头。转身蹬蹬蹬地跑出去。
毓翛听到茶水倒入玻璃杯的声音,仿佛可见那些逐渐往上升腾的些许水汽漫延开来,趋于消失,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之溢满。
轻笑开在脸上久久没有退去。低头却对自己悲切呢喃一句:“我完了。”

14

缓神恢复之后,有些饥饿感。正低头思索解决方案的毓翛,突然被一只手抓起,接着牵引向门外。
“喂喂你干嘛?”象征性挣扎两下,还是乖乖跟着男人的步伐。
“吃饭。”韩熤扔下两字继续前行。
脚下踩的地板不知是用什么木头做的,光亮得几乎能倒出人的身影;头上顶的吊灯也不知那镶嵌着的水晶是真是假,闪得人瞳孔缩小眯起双眼。食物的香味从空气中传来,毓翛才发现,这饥饿感不是一点点,估计胃里只剩下盐酸漂浮了。
韩父还未就坐,不见人影。韩母默默品着温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佣人逐一把食物端上餐桌。
韩熤带着毓翛走到餐桌边,将之按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到旁边拿起碗筷便往中间那盘白斩鸡伸出魔抓。夹了一大块鸡肉往毓翛碗里一扔,“吃!”
哭笑不得间毓翛又充满疑惑和犹豫地盯着这可以称之为“体贴”的举动。眼前的男人难得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又想伸出碗筷捕获第二份食物。
毓翛却轻轻拦截打断,微叹口气:“你至少该等座位坐满了再动筷。”
韩熤微微一滞,又挑了挑眉:“你确定?”
“我确定。”毓翛感受到从电视机那边传来的视线,继续道,“春节应该与家人一起吃饭。”
韩熤点点头:“好,我去书房叫父亲。”
男人的背影隐没在楼道的阴影里。
毓翛转过头看着对面体态轻盈,正欲优雅入座的妇人,微微颔首。
韩母温和有礼地回应,露出浅淡微笑,伴着略显犀利的双眸。
“韩熤那孩子,从小习惯没有我们陪伴。成长后即使假日也出席各种商业聚会,独自应酬餐饮,似乎对于自己父母的存在,也是只是淡漠恭敬。”
毓翛点头:“所以他很独立。”
“我从未见过他被任何人左右。”韩母顿了顿,接着又叹息,“或许他只是渴望一些年长者的关怀。这些,都是我们的疏忽。”
“又或许……他只是图一时新鲜。”毓翛耸肩,瞥了眼桌上的菜色,神情自若无谓,“这点,时间久了就会消失。”
韩母双眼微眯,唇瓣弯起,这表情像极了韩熤,收回精炼的目光,又换上点柔和赏识:“你很聪明。”
“哪里。”毓翛平静开口,“我只是懂得,也不想否认。”
有些事情,说出来和闷在肚子里完全是两回事。人总是可以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逃避现实自我抚慰,所以人才可以每天即使过得莫名其妙也能理所当然地活下去。
毓翛似盯着餐桌上丰盛美好的食物,实际上目光涣散不知该落到哪里。这么快就进决赛是预料之外的事,更何况这决赛的开场还这么耐人寻味不置可否单刀直入。
和有钱人玩什么闷骚,毓翛自嘲。
事情摊开来摆在桌子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指着老虎说那是兔子对桌的人也会拍手叫好。
没什么对错,只是世界不同。这是所有人都一目了然心照不宣的事。
有些人不能相遇,有些人不能相识,有些人不能相知,有些人不能相爱。随便什么煽情悲观的话都不是毓翛该感叹的。决赛也好战争也罢,毓翛就是那种喜欢蹲一边,拿着瓜子嗑满地,无聊了指手画脚一番,然后继续旁观,随便配角还是群众演员都别找我的一类人。
这回是例外,所以无法避免。
反正人类都是喜新厌旧的货色,他又何德何能以卑微的身份姿态去坦然争取高远又热辣的太阳。不管多么贱,自知之明总要有的。阳光洒了遍地,不是只有头顶这一缕。
他什么都无所谓,只有一种自信是坚定的。即使那坚定可笑无比,还把自己弄成骗人同情的悲剧人物,可是事实太过坚硬庞大,挡在面前,看不到顶深不见底,连绕路的机会都找不到。
差距这种东西,是生来就有的,连追溯的根源都不能获悉。
有些东西之所以可怕无奈,是因为它以无形的姿态存在,一丝丝改变消除的余地都不可能被抓住。
然后被这些无形之物玩弄的人,要么看破红尘要么逃避现实要么为情所困要么自我了断,不过很大一部分,都选择随大流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人就是活个意思,苦难什么的说穿了放个屁也就熏跑了,哪有那么多不幸被一个人同时碰到,要有也只能怪命不好。
行尸走肉也好碌碌无为也罢,福星高照也好天之骄子也罢,剥光了谁管你是谁,娘胎里还不是一个姿势。就只是没别人活得滋润,又不是火星撞地球还一开始就撞到你家。
毓翛当然不会自卑心伤。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理活动还是在拼命寻找着可以和韩熤同等的理由和立场,还是拼命想要缩光他和韩熤之间的差距隔膜,还是……拼命想要和那个男人走在一起……
意识到这件不得了的事,毓翛一个激灵打得浑身难过想找抽。
我还真他妈完了……

15

脚步声传来,那对父子缓缓下楼。
韩父平淡表情下透出不容忽视的威信,韩熤走在其左后侧,神色中明显怀有敬畏疏离。
毓翛没有错过韩父韩母不经意间的眼神交流。
苦笑埋在心里,生长出带着倒刺的枝藤迅速上爬。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只是死死攀附在心脏上,包裹住,接着延伸缠绕。
一顿饭吃下来,气氛尚算融洽。
韩父简简单单问了几个问题。
“听说毓翛先生原在韩熤旗下工作,业绩尚佳,可惜自请辞退,不知为何?现下……又从事何职?”
“现在只是接了几份翻译兼职,想改变一下朝九晚五的生活模式罢了。”
“听说毓翛先生是X大的高材生?”
“不敢当。”
“毓翛先生真是谦虚。”
“哪里。”
对于毓翛一句句坦然自若的回答,却是让一边的韩熤有些狼狈难堪。他不知道自己从何生发这样的感觉。他暗自冷嘲着父亲,对于毓翛一个小人物哪来那么多“听说”。他们这样的人,活得小心翼翼又能玩得不计后果,利欲熏心不知死活。不需要和人深入交往,随便用点权势金钱手段,别人的身家背景就只是一张白纸黑字。在有用的地方划一条直线,等用完了,再把直线上的字样抹去。纸张扔进粉碎机,发出机械声响。韩熤突然发现,他和父亲用的方法手段原来并没什么区别,基因遗传的良好程度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们这样的人,不止是冷血,根本就是可怜。
于是就突然沉重起来,好像有块石头压住了心脏堵住了血管。
父亲的语调明明从头至尾随意平淡,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犀利辛辣,可是却仿佛在给韩熤传递某种信息与警告,使他没有办法否定逃避,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这一击闷棍;毓翛的回答明明没有任何虚伪做作,甚至连半分停顿都不存在,可是却让韩熤觉察到某种缺失,由于他在不经意间理所当然做出的独断所致的缺失。
翻译兼职?这些字眼韩熤从来都没有从毓翛口中听到过。在他的世界和领域,从来不存在什么兼职……
毓翛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每一份能赚多少?为什么要兼职?为什么没告诉自己?是不是缺钱?
韩熤思索了很久,突然悲哀的发现他从来不去过问毓翛白天在干什么,想干什么,喜欢什么。他所了解到的不过是一张瞥了一眼就被扔掉的白纸黑字。一张纸能和一个人有多深的联系和羁绊?摸清对方的背景经历,这些东西说不定连当事人自己都遗忘了还要借助资料翻看册本查找出来才能填写。
他多么愚蠢,错过了一天又一天,还傲慢自得地以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他的人生根本就是注定的风调雨顺大富大贵……可是他有一天发现玩心已在不知不觉间被自己踏在脚底下还来回踩了很多次,而他竟然视而不见都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了很久,继续他逍遥自在、永远站在主导地位的王子生活。
他根本就是个人格缺陷思想不成熟的小鬼。至少他能肯定,在毓翛心目中他就是那样一个生物个体。
6年是个不小的差距。对于平民家庭的孩子,就是一个刚升初中一个幼儿园正要毕业。韩熤就像那个以为手里把玩的初中生是可以任意拆装扭曲的变形金刚,游戏一开始便把它的手脚给掰下来,然后往兜里随便一揣,高兴了拿出来摆弄两下,浑然不知变形金刚怎么会只是手脚被废就不能逃飞呢。初中生大哥哥只是看你傻逗你玩还给足了你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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