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终生----宛如轮回
  发于:2009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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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锦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有点悲伤难过。
宁若知晓了慕锦是江湖上人人鄙夷又闻之色变的魔教光华教少主,本来心里害怕,却在看见了慕锦的表情后,没来由的升起一种责任感和仗义来,他上前一步,挡在慕锦身前,手下发力,更是把慕锦拽的死紧,慕锦轻轻的回握他,向前迈一大步,又挡在他面前。
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宁若在那个刹那觉得,什么魔教少主,什么十恶不赦都不再重要了,他只是慕锦而已,那个被自己救了承诺着要一辈子对自己好的慕锦。
霍神医默然的站在他们身后,靠着墙,一声不发。
为首的黑衣人道:“少主,请和属下一同回去。”
慕锦本能的摇头:“左护法,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当什么少主!再说还有小瑟……”
只听耳边一阵风响,慕锦仓惶的偏头去看的时候,发现身后的人已经不见了,这才觉察到手掌心里也空了。
黑衣人夹着宁若,宁若张大眼睛,刚反应过来准备扑腾,黑衣人就亮出一根冰蓝色的小针,对准了宁若的喉咙,眼睛却看着墙边的霍神医。
霍神医面色颓然:“请你,不要伤我的徒儿。”他转向慕锦,“这根针上淬了五种剧毒,见血封喉。”
宁若只觉得冷汗顺着额角滚落下来,连呼吸也都停止了,更别提开口说话。
黑衣人笑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医,我教新调制的‘夜歌’,一眼便辨别出来了。”
慕锦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霍神医,霍神医苦笑着走上前去:“拿一个小娃儿做要挟有什么意思,换我这个老骨头怎么样?”
黑衣人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手下小针又向前送了半毫,霍神医摆手道:“罢了罢了。”硬挤出的一丝笑容显得分外苦涩。
僵持半晌,慕锦垂下头来走向前去,在黑衣人面前站定,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的说:“放了宁若,我跟你们走。”
宁若焦急,无奈针顶着喉咙,只能在嗓眼中憋出细如蚊哼的声音来:“慕锦,你……”
早有其他几个黑衣人抓着慕锦的手脚,把他夹在中央,再也无法动弹,慕锦回过头望着宁若淡红的眼圈笑:“不要哭。我和你约定,以后每年都会来看你。”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气中的时候,人影已经不见了。
宁若只觉得自己被向后一抛,稳稳的落在师傅身边,霍神医伸手拽着他的胳膊,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尖锐的声音卷在微风中掠过耳畔——
“‘夜歌’纵使是剧毒,却也有药可解,怎敌得过‘有何用’的一分一毫呢?”
霍神医面无表情的站在清冷的风里,宁若下意识的向他的身上靠过去,霍神医摸索着替他把脉,宁若只觉得一向指法极稳的师傅竟也有些颤抖。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霍神医睁开微闭的眼睛,看向宁若目光温柔,表情中略微放松了一些,宁若还是轻轻依着他,带着依旧微红的眼圈,既不哭也不笑。
霍神医摸摸他的脑袋,顺顺他的头发:“从今天起,又是我们两个人了,宁若,你会不会孤单?”
宁若兀自倔强的摇头,咬着嘴唇道:“慕锦说过,他每年都会来看我。”
霍神医不置可否,只牵着他的手把他送到床边,拉好被子,带上门。
他的手心也好像站在屋外,被风吹了一整夜似的的冰凉。
宁若摸着身边那个还有点温热的被窝,呆呆的望了一会儿窗棂,这才细细的抽泣起来。

2-1

接下来的半年里,宁若再也没在霍神医面前提过“慕锦”两个字,好像这个人已经随着冬雪的融化消失在记忆中了。
但是他开始热衷于搜集一些江湖上的消息,霍神医也会装作无意的和他说上一些;他开始收起了顽皮淘气的心性,不再总和师傅拌嘴,也不再撒着脚丫子在山上一跑就疯到傍晚再回来,他变得勤学好问,霍神医也变得像个真正的老师,对着药草一点点的讲给宁若听。
宁若本就聪慧,学的也快,又不像同龄的孩子那般喊苦叫累,容易厌烦,加之有天下第一的名师指点,半年过去,已经比一般的江湖医生强上许多。每当有了病人慕名前来,霍神医也会叫出宁若一同问诊,仔仔细细的给他讲解一番。
宁若吵嚷着要学武功,霍神医淡淡道:“行医为了悬壶济世,学这些打打杀杀的做什么?”宁若回答:“只求可以自保。”无奈霍神医对此似乎一窍不通,只能央了来求医的那些大侠们在康复之后指点几招,或留下图谱作为报酬。霍神医每日熬一碗汤药逼着宁若喝下去,说是可以内外兼修,相辅相成,对功力大大有益。
挖挖药,练练功,把把脉,日子倒也安然。
尔后春天到了,天气渐渐的暖起来,宁若偶尔会望着越来越长的日头发一会呆,或是去悬崖边坐上片刻,瞅着开着小小蓝花的“芳菲暮”。
今年秋天,“芳菲暮”的花就要谢了,这是三百年来仅有一次的采摘的机会。
以自己的微末功夫,只能望之兴叹了。
夏天来的也快,霍神医每日都拣着新鲜的药草让宁若尝,常常麻的他舌头肿胀半天,话也说不出来,霍神医笑的眼角弯弯:“天底下救人的药和害人的药本就没有区别,想要行医治病,就得熟知万物的药性,古有神农尝百草,今天你宁若也不能懈怠。”
再后来夏天也过去了,夜开始一点点的变长,秋虫的鸣叫替代了树上的蝉鸣,宁若连着几日默默不语,霍神医又递过去一颗草药,宁若小心翼翼的衔在嘴里,用舌尖碰了一下,并无异样,便放着胆子咬了一小口吞下,没过几秒就腹痛如绞,抱着肚子满头冷汗的蹲在地上。
霍神医冷冷道:“昨天刚和你说过的‘澜沧’,入口初时毫无异状,而后微涩,你怎么都忘了。”他俯视着紧咬着唇的宁若,“像你这样漫不经心,遇到一点事就神智恍惚,以后会害死多少人的性命呢?”
宁若蜷缩在地上不答话,脸色土黄,霍神医叹了口气,从袋中摸出一颗墨绿的药丸塞进宁若嘴里。
融化的绿色汁水顺着嘴角渗出。
还记得一年前那日,那人吐出一口又绿又黑的浊水,呸道:“什么东西,味道这么怪?”
还记得他说过,要一辈子对自己好的。
还记得他笑着摇手,说,宁若你等着,我以后每年都来看你,你不要哭。
嘴里泛起苦涩,一直苦到肝胆心肺,霍神医拍拍宁若的脑袋:“不要等啦。”
他看着宁若埋的低低的脸,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傻徒儿啊,你和那小子相识才两个月,他又突然而然的被迫走了,你才会如此挂念他,若是再处一段时间,可能就是再过两个月,你兴许会和他互相的看不顺眼,吵了一架翻脸谁都不理谁,兴许会扭打成一团,兴许有一天会因为一件或大或小的事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又或许,什么事也没有,你们一直亲亲爱爱的在一块儿了,然后到了某一日,他成了你心里最重要的一个人。
然后再有一日,他走了,于是你在原地傻傻的等啊等,等了一年又一年,等了一年再一年。
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想忘也忘记不了,越是不想去想,记忆在心里越是扎的又深又狠的时候。
真到了那个地步,纵使尽情尽义尽爱,又有何用。
霍神医深深的吸了口气,自己在想什么呢,宁若才是多大的孩子啊。或许过了几日,摔了一跤,大哭一场,他就会把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忘掉了。
宁若再也没有发过呆,也就再也没有出过被霍神医毒到上吐下泻满地打滚的事情,他脸上的表情慢慢的变得淡了,也不再下意识的往山下的路上瞟,往挂在山头的夕阳上瞟。
一年之约的最后一日,天气明媚,秋高气爽,到了傍晚时分,残阳如血。
宁若聚精会神的清洗着澜沧的根茎,过些日子教自己心法的吴大侠要来山上拿一丸伤药,便是以澜沧为引。
天色渐渐暗了,宁若收好澜沧,到屋中点起一盏小灯,霍神医正靠在藤椅里面打盹,忽然眼前一黑,那双蒙着自己眼睛的手动作是那样的轻,轻到让人产生了夜幕突然降临,灯又恰巧灭了的错觉。
只听见而后响起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喏,天黑了。”
宁若屏住呼吸,身子僵在原地,脚像定在黄土地上。
“宁若,你不认识我了?”那人颇为不满的问道,仍旧不撒手。
宁若只觉得自己眼前渐渐热起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人负气甩了手作势要走,宁若一个转手,紧紧拽住他。那人回头,粲然一笑:“宁若,有没有想我?”
他还是那样的好看,一双眼眸和夏夜里最亮的星辰一样。
他比一年前长的更高了,身材挺拔,容貌脱了些小孩子的稚气,已经是个令人注目的少年,加之锦衣玉袍,站在这点着小油灯光线昏黄的茅草屋中,显得格外的扎眼。
“慕锦。”宁若扁着嘴,明明眼泪就快流出来,还非得逞强道,“是叫慕锦么?我都快忘了。”
说着说着,嘴巴撅起来,像极了闹别扭的孩童,慕锦刮刮他的鼻子:“哎哟哎哟,别哭别哭。”他轻轻的把宁若揽在怀里,“我不是回来了么。我来看你了,宁若。”
印象中的慕锦,还从来没用过这样温柔的语调和自己说过话。
宁若愈发觉得鼻头发酸,又不想自己在慕锦眼中像个只知道哭鼻子的小娃儿,只得把头埋在慕锦的怀里,让眼泪全部吸进他的袍子中,慕锦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忽地恭敬唤道:“霍前辈好。”
正是霍神医从小寐中醒来,藤椅吱吱咯咯的响,霍神医听起来很惊讶:“慕锦?真是慕锦?”
宁若揉着眼睛从慕锦怀中挣扎出来,慕锦理了理皱成一团的衣襟,弯腰行礼:“是。”
霍神医伸手来扶,手指看似无意的拂过慕锦的脉门,慕锦不躲不闪,依旧保持着弓腰的姿势,由着霍神医扶起来。
霍神医眉脚一跳,笑着指挥宁若:“你天天念着的人来了,怎么还愣在这里,把前两天腌的凤鸭切半只端上来啊。”
宁若不用他吩咐第二遍,蹦蹦跳跳的跑向厨房,把一只鸭子剁的砰砰直响,往盘子里胡乱一堆,臂弯里夹着几只碗就跑了出来。
正看见霍神医和慕锦相视而笑。
宁若捧着盘子笑嘻嘻的过来,拍拍手开始分碗,瞅着霍神医挤眉弄眼:“师傅,我是坐在你旁边还是坐在慕锦旁边?”
慕锦望着霍神医微笑,霍神医清清嗓子:“你爱坐哪里坐哪里,我就算说让你坐我旁边,你也会坐在慕锦旁边吧。”

2-2

当日夜里,慕锦和宁若同床共眠,宁若拉着他说了半晌话,慕锦大部分时间都静静的听着,宁若笑他:“一年不见,变得闷油瓶一般了!”
慕锦歪着头看他:“一年不见,刚开始以为你变得沉稳了些,没想到还是这般叽叽喳喳的爱讲话。”
宁若瞪着眼鼓着嘴,一巴掌往慕锦的胸口拍去,手在半空中拦截住,慕锦的手指略微勾住宁若的脉门,宁若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酸麻了,一时动弹不得,慕锦一个翻身,斜压在宁若身上,腾出另一只手哈他的痒痒。
宁若是最怕痒的,又挣扎不得,笑的气都喘不上来,只能把头像拨浪鼓似的摇来摇去,间或挤出两个字来:“哈哈……住手……呜……”
慕锦稍微停下手,宁若仰面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恶狠狠道:“混蛋!”
慕锦又开始挠他,宁若笑的浑身都软了,只有哎哟哎哟的份。
慕锦邪邪一笑:“求不求饶?”
宁若逞强:“不!坚决不!”
慕锦把手探到他的肋骨下方,宁若身子一缩,愈发笑的脸都涨红了,只能服软:“我求饶我求饶了!”
慕锦停下手,见宁若一双眼睛里浮起泪光,细小的水珠沾在睫毛上,一闪一闪的。
宁若缓了会神,发狠道:“再也不要理你!就会欺负人!”
慕锦笑而不答,过了稍许,见身边人沉默不语,好像是真的生了气,赶紧又支起身子去瞧他的脸,宁若把面孔往被褥里藏,半边头发披散下来挡住了眉眼,慕锦去撩他的头发,被他一巴掌拍开,那一声在黑夜里又清又亮,慕锦的手背上顿时起了个红彤彤的五指印,他笑道:“给不知情的人听见了,还以为我调戏哪位小姐,被恶狠狠的甩了个巴掌在脸上呢。”
宁若忍不住扑哧一笑,立刻收住表情,把脸板了又板。
慕锦哄他:“真生气啦?那我给你陪个不是?”
宁若任凭他在床上作揖,眼睛闭的紧紧的看也不看。
慕锦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你有什么要求?我一定帮你实现。”
宁若悠悠开口:“什么都能实现?”
慕锦保证:“只要不是摘星星揽月亮的事情,都能实现。”
宁若向后伸出一根手指:“那好,拉勾。”他翘起小指,慕锦无奈:“小孩子的玩意,你还真是长不大。”也伸出小指和他勾在一起。
宁若这才平躺回来,心满意足的睡去。
一年不见,两人的感情倒是比原来更加的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宁若就忙不迭的把慕锦带到了悬崖边,指着峭壁里的“芳菲暮”得意道:“我就要它了!”
风把衣袖吹的鼓起,慕锦盯着“芳菲暮”一言不发,宁若扬起脸:“怎么,不是说只要不是摘星星揽月亮的事你都能实现么?”
他心里暗道,这小子去年此时还没到崖边腿就软了,如今却能够稳稳站着,面不改色,倒也不容易。
他拍拍手,回转身子往山下走:“好啦,回去啦,逗你玩的,以后不要乱夸海口。”
慕锦在原地不动弹:“你真的很想要?”
宁若顺口答道:“三百年才开一次花,现在花总算谢了,正是提取香料的最好时间,谁不想要?”
慕锦轻笑:“小姑娘才对香料感兴趣,你怎么也眼巴巴的望着?”
宁若面上一红,刚准备反唇相讥,只听见慕锦轻飘飘的来一句:“罢了,既然那么想要,就给你好了。”
宁若猛然回头,已经看不见慕锦的身影,只见崖边青光一闪,正是慕锦的半幅锦袍。
宁若大惊失色,快步跑到崖边张望,只听见咯噔一声,峭壁上有一两颗小碎石夹在尘土间往深渊里滚落下去,还没回过神来,慕锦已稳稳的站定在他的身旁,把“芳菲暮”往他手里一塞:“喏,拿去。”
宁若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发软,再也站不起来,心里翻江倒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慕锦蹲在他旁边,见他脸上阴晴不定,捏着那颗“芳菲暮”目光呆滞,伸手探他的额头,湿漉漉的一掌冷汗,慕锦焦急道:“怎么回事?不要坐在风口,赶紧回去让霍前辈看看。”说着揽起他就要走。
宁若一言不发,嘴角慢慢的往下撇。
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吸了吸鼻子,捏住慕锦手腕,指尖掐进他的肉里,像要确认他的存在似的,没头没脑的带着哭腔喊了一句:“都是你不好!”
慕锦一愣神,软言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宁若抬起手背擦擦眼睛,继续叫道:“我又不是真的要你去摘这‘芳菲暮’!”
慕锦不知如何接话,只能点头。
宁若睁圆一双红的和小兔子一般的眼睛瞪着他,嗫嚅道:“要是你失足掉下去怎么办?”
慕锦的神色一霎那有些讶异,继而他展颜笑道:“我不是好好的站在你身边么?”他把宁若搂的更紧一些,帮他挡住风口,“如果我失足掉下去了,你是不是会后悔愧疚一辈子?”
宁若恨恨的看他:“当然。”
“那被你一辈子记住也好。”慕锦像开玩笑似的说。
宁若打断他:“喂,你可别忘记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答应过我要一辈子对我好的!你若是现在就死了,那就是不守约!”
慕锦看着他一脸倔强的表情,慢慢翘起嘴角:“我知道。”他认认真真的问,“那你可以也答应我,一辈子对我好么?”
宁若讶异的抬头看慕锦,慕锦深深的望进他的眼眸中,宁若觉得自己像是被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蛊惑了,便由着自己开口应允:“好,我答应你。”
哎呀,他又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为什么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下来了?
就为了那颗“芳菲暮”么?
还是为了这一双眼睛?
罢了罢了,答应就答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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