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海----Banana
  发于:2009年0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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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了就好,下午和半夜的速度很快。”
“哦,因为那时候人都不在,没人下A片。”
“……”
“你信不信,现在整栋楼肯定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在下A片。”他一边说一边大笑,完全不考虑口水会不会飞在眼前的屏幕上这个问题。
“你脑袋里能不能装点别的?除了AV以外的东西。”我给他倒了一杯水,是楼下房东帮忙烧的。
“我还想说你这本子里面能不能稍微有点跟AV相关的东西,不是文艺片就是惊悚片,……诡异。”他趴在行李箱上,伸直双腿,肆无忌惮到我都考虑这两天要不要暂时回学校去,等他滚去英国后再来收拾。
“……不看就给我睡觉,少叽叽歪歪的。”
“呃,……这……这不是许应么?”他把脑袋凑近电脑,看了又看。拉远以后眯眼看了半天,“是他,……你怎么有他的照片?”
我走过去坐下,看着屏幕说,“这在成都的时候照的,去龙泉,还有几个朋友一起。”
“你怎么认识他?”
“在火车上认识的。”
“考试的时候?”他摇头,“不对,你跟他不是一届的。…… 他是跟我一起学画,02届的艺考生。”
“哦。”
我笑了一笑,只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很小。每个人背后都站着一个人,而每个人旁边的人都有可能认识背后的人。
“那……那你知道他是那个么?”
他没有从屏幕前移开眼睛,而是更努力地盯着它,但我知道他根本没在看。
“哪个?”我喝了一口水,“……GAY?”
“你知道啊。“说完他耸拉脑袋,胯下肩膀。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大致形容了一下当时许应的打扮,“他非常的GAY。”
“他以前可不是这样。……呃,他还在北京么?出来见个面啊。”
“见不到。”我摇头关掉图片浏览器,“他一个月前自杀了。”
“自杀!”他目瞪口呆地含着水杯,就像许应死在他面前一样,两眼瞪得有些恐惧。他往后挪了挪说,“……自……自杀?”
“对,在医院跳楼了。”
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这是怎么回事?”他转头看着我,张嘴但没有声音。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可能,他……他……他昨天还……还……”他睁眼看着我,手里不断冒汗,我看他一直在往后退,直到靠在墙上。我往后看了看,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也不免会那么想。
但突然,他抬头,咧嘴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吓人不吓人不?!”
“……”
我放手往后坐,移开电脑,将就一杯水直接泼在他头上。
“你做什么?!”
“人都死了,尊重一下他行不?”
“……不就开个玩笑么?”他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笑着说,“你不是那么点儿玩笑都开不起吧?”
“说笑话要分人,你刚才的玩笑是对许应开的,不是我。要是我是许应,今天晚上就来找你,……掐死你。”
“反正他就是个怪人。”他擦开脸上的水,指了指脑袋,”他这里有点奇怪。”
“那又怎么了?”
我转头看着一面墙壁,一言不发。
许应在别人眼里是个怪胎的事,我不是今天才知道,……不止认识他的人,就连从他身边经过,就连第一次见到他的我,都会觉得他很奇怪。因为他不一样,女气,娘气,所以就非常奇怪。
“你为什觉得他是怪胎?”
我问,并且一直都想问。
“因为很娘啊。”他的回答没有犹豫,脱口而出。他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
“……”
“怎么了?”
“算了,当我没问。”我把卷好的被子铺开,丢了一个毛巾给他,“睡觉。”
“那么少,……会冷。”
他可怜兮兮地说,我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关灯,“反正你皮厚,冷也给我忍着。”
“……”
我裹好被子转头对这墙壁闭眼。
一会儿后,有人小声地说,“……我错了。”
“嗯。”
我点头。把被子裹得紧紧的。
不公,确实不公正。可我什么也不能做。
解释,说理,或者骂人,这都没用,他们听不懂。
就像有人会指着许应的鼻子骂怪胎一样,在许应耳里一样也是听不懂。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奇怪,因为他心中的自己本不奇怪,他从镜子里看到的那个人再平常不过了。
因为他每天都看,不像别人,可能活了几十年都不能见到。
『对或者是错?这个界限早都模糊了。』
如果说公正一直没有存在过,那对和错的决断就没有任何意义。与其在清楚之下给一方定罪,那还不如让它永远模糊,彼此都不到公平,也不会受到制裁。
但过了好几天那人都没走成,好像签证还要回到成都去解决一个问题。他说那边自然有人安排,他只需要在北京等就行了。
我就说这准是名字咒了他。他叫候,名留,以前还叫候留留。因为实在太恶心,就改成了候留。……连名带姓都是在要他留下来。
“我也不知道我爸的脑壳是不是被门给夹了。”
陪他在北京转悠的时候,他这样说。我取笑了一路,他就抱怨了一路。
“你就留下来啊。”我看了看周围,随手指了一个漂亮姑娘给他看。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申请到的学校,刚开始这边还不给介绍信,拖了很久才办下来。”
他跟我一样也是学设计,像大多数学设计的人一样,在国内就好如一个监狱,每天都巴望着能去外面,在没出去的时候都会以为外面是天堂。
“那三年之后呢?”我问他,“三年之后你是留在那边,还是回来?”
“三年后再说。”他皱眉看着面前走过的人。因为是周末,所以人很多。我和他没有顺着人流往一个方向走,而是与他们的步调相反,所以迎面过来的一张张的脸都是在无形中的一种压力。
我低头看着路面,没有直视前方。
“我就想早点出去。”他摸出烟找我要火,然后狠狠地咬着烟头,“不想在这鬼地方呆了。”
“弄不好你一个月后就想回来。”
“再说,反正有三年。”
他不停在嘴边强调三年。每一次说三年的时候就会舒展眉头,嘴角带笑,全身轻松。……我知道这三年对他来说是一个解脱,是他耗费很多钱来的最后目的。他选择用钱去买一条相对简单的路,回来就有一个外国设计学院的文凭,自然吃香。
这是一个游戏规则,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有人曾经跟我讨论一个朋友出国的事,那时候还在高中,其中一个人去了国外,好像还花了一大笔钱。
“因为他有钱。”那个人恶狠狠地看着我,好像我就是出国那人,而她要把我吃掉一样。她说,“要是我有钱,我也会出去。”
我到现在都还能记得她的眼神,嫉妒,愤恨,还有发泄之后的畅快。我觉得害怕,甚至有了一点被背叛的感觉,因为她一直都是在自己掩饰。但最后,嫉妒还是超越了理智。我开始觉得害怕,选择了疏远。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我转移开话题,去看渐渐开始变黑的北京。
这个城市在我的眼中很奇怪,白天冷,等到了晚上的时候却暖和,而且甚至比白天的时间还长。在我的印象中,几年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晚上度过的,我曾无数次走在街灯下面,并且是一个人。
但又好像有很多人一起。
特别是越来越安静以后,宽敞的路面上连树和灯的影子都和你在一起,并没有随着你往前走而往后退,是一起在移动。很像小时候在大院子里抓月亮一样,我往前走,月亮也走,我停它也停。它在我头上是天边的另外一个我,有些飘渺,有些童话,然大多数的时间都隐藏在云层后面。
……这个城市确实很奇怪。
我是在离开它的火车上遇见的许应,对于这座城,我没有关于许应的任何回忆。但非常奇怪,我却能在这里每一个角落都看见许应的影子。路上,桥上,街角,橱窗,在我能看见自己的地方都能看见他。他比月亮还像月亮,比影子还要贴近,我形容不出来。他始终和我在一起。甚至在我想一件事的时候,都会听见他的声音,……给我意见,让我参考;给我安慰,并且在告诉我他很多来不及说的事。
他没有左右我,却涉入了我,他在我的世界里徘徊,生活,就是他死了以后,也继续活在我的脑海中。
我想忘,但是忘不掉。
我睡在梦里,也还是会做相关的梦。
我无法解释,可是仍然在这个城市里面生活。
我想找到一个人来说,可是我发现周围的人和历史就像不存在一样。
然后某一天,这个城市里只剩我一个人了。面前所见的,身边所走的全都是我。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说出的话也一样。我的情绪被分割成了一千一万种,在演绎更多的喜怒哀乐,嫉妒,憎恶,欲望,和逃离。
所有的人都成了我,而我被分割成了所有的人。
所以那样。
很多事,宁愿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最清楚。
一个星期之后,有人拿给我一些从北海带来的贝壳,海螺。都做成了工艺品,镶了金边和钥匙扣,可以挂在手机上也可以挂钥匙。
刚好是在我房里寄居的人走的那天。我送他到机场,因为没准备什么就把海螺当礼物送了。他很嫌弃,光看表情就知道。
“……谢谢。”
不过,也许是良心突然发现,他站在关口前笑了,很真诚。让我想诅咒许应去找他算账的心也没有了。
我把贝壳挂在手机上,有铃铛走起路来会叮叮当当地响。
我知道贝壳是在深海里面,是因为海水潮汐的运作和一些推移才把它带到了岸上,……它是我能见到的深海,是一个实物,也足够我拿来遐想。但非常不幸,第二天它就断成了两半,另外一半完全不能找到,也许是在车上,也许是在学校,但更多的可能是在路上被谁给挂断了,是我掏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碰碎了。
可以丢掉的,但我没有,将就那个一半的贝壳碎片又挂了半个月,直到它与钥匙扣链接的地方都松开了,我的手机上只剩了一条黑色的绳子和灰色环扣。
它还是丢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就像我弄丢的很多东西一样,丢了,而且没有任何替代品。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曾经丢过一件毛衣,而且过程白痴至极。……我把它放在肩上,一边走一边跳,然后到家门口的时候,没了。顺路回去找,也没有。
那件毛衣还是羊绒的,在95年时非常昂贵,为此,打没少挨。
因为有了皮肉之苦,所以我记得。
我看着手机上空空荡荡的黑绳子想,是不是现在自己扇自己一个耳光也就会记得它,并且无论过多少年都记得。但没那么必要。因为就连送贝壳的人,她也不记得是不是送了我,反正那是一大袋,我们都是随手拿的。
我抬了抬手,又放了下去。
我还是抬手,放在墙上。
从五楼往外听,北京好像是下雨了。
“不是要给我看那幅画的照片?”
下午,我给纪夏发了一条短信。
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回复,到晚上八点之后我才接到电话,信号不好,他的声音一直断断续续。但大致能明白他想说什么。
他说,“电脑出了点问题,开不了机,可能要等一段时间。”
于是,我可以理解成他并不想给我看。他没有解释,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也几乎没有为自己说过什么。但既然如此,他为何又要提许应的画来让我产生想看看原作的想法?
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好在我有个老师在北京办画廊,对于油画奖赛的事多少能知道一点。就算他不知道,我也想去看看他,因为之前艺考的时候他毕竟非常照顾我。
他姓于,叫于朗,我们常开玩笑叫他鱼郎,鱼郎。
“一般这种作品不是存档就是拍卖,要么就是在画廊展出。”他在电话那边停了一下,有翻书的声音,应该是在查找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这里没有。”
“……那我还是得过来看看。”
“你现在学习忙吧?
“不忙。”
“不忙就过来玩会儿啊,画廊一三五展出,是同人合办的,一楼是卖东西的二楼展画,你直接上来就行了,我都会在里间。”
“创作么?”我笑着说。
“创什么作啊,就随便画画。”他也笑了,能听出来是在谦虚。实际上他每次画画的时候几乎都是在走火入魔的境界里,我曾做过他的模特,……三天,在那画室中间一连坐了三天,最后是我铁青一张脸说了再坐就一刀捅死自己后,他才愿意停笔。
我翻了翻课表说,“下周一就过来。……不过许应的画你帮我看看,或许其他的地方有。”
“行,我帮你看。”
他是山东人,说话声音很大。我们常说要是他真生气起来肯定没人能吼得过他,但他的脾气却是相当好的那种,学画两年,从没见他生过气,连稍微大声地喝斥人都不曾有过。
那时候的画室就像茶馆,说好听一点自由散漫,说难听一点就是乌烟瘴气。
我把手机关掉,躺在屋子中间。
四面都密不透风,凉得发冷。好在北京很干,墙壁上没有潮气和水痕,再加上房东是很爱干净的人,这儿在没人住的时候也会定时打扫。那四面的旧墙不会很脏,虽然有点发黄了,不过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我对着天花板闭眼。
海,我可以确定,在许应眼里,北京有海一定不是指真的海。
他会那么说,是因为他把那个东西当成了海,那被北京拥有,也被在北京的他所拥有的东西。那个东西有着与海一样的特质:会变化,有颜色,很深,并且辽阔。……他把它永远放在心上,并且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就像它一直都还在。
然而我不可能那么傻去翻遍北京找他口里的东西,事实上,我也翻不遍这么大的城市。
我也不可能永远呆在这里,时候一到了,我会离开,会去另外一个地方。
许应曾与我讲过一件很私密的事。
那是一起在小巷子里散步的时候说的,因为比较晚了,巷子很窄,没有人也没有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看不清我的。
路上很黑,我和他靠得很近,用很小的话声音说话。
“我第一次手淫的时候很小。”
“啊?”我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你是不是觉得有点……有点那个?”他的声音变得更小,在试探着我,“……不想听么?”
“这有什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有什么那个的?”我笑。
“呃,……那你有没有?”
能听得出来他有点好奇,我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都说了女孩子要矜持。”
“……”
“呵呵。你在手淫之前就发现自己是GAY了?”
“没有。”
“呃 ,……那你第一次……呃,……嗯,是在什么时候?”我觉得奇怪。几句话下来这个问题完全变成了我在主动发问,他对答的主客问答式。而且转折得非常自然。……他绝对是故意的,我想。
“你不许笑我。”许应的声音有些犹豫,问了这个问题在对我做最后的确认。
“不笑。”
许应低头,摩挲了一下手,“在,在……小学六年级。”
“咿,不算早。”我摇手,在我认识的几个男人里面这个时间算晚了,总的来说许应的脸皮还是薄,至少跟他们比起来已经是很容易害羞的人。
“是吗?”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我怕你会觉得恶心。”
“不会啊。”我在黑暗中转头,看着他五官模糊的轮廓说,“我不会觉得恶心。”
“那太好了。”
他低头看着地面,看了很久。
我们走出了巷道面对河岸的环形马路时,他抬头对着黄绿色的灯揉了揉眼睛。有几个人从面前骑车过去,他叹了一口气说,“不过你又要回北京了。”
“嗯,对,要开学,再来就只有明年的寒假。”
“这段时间很难熬。”
“你可以跟我MSN或者QQ?”
“我不常上网,你知道的。”他摇头说,“我屋里没有电脑。”
“那就打电话吧。”
“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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