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n像昨夜一样安静的下楼，挂着唇角懒懒的笑意，手里拿的，却是两杯香槟酒。
甲板的尽头站了一个人，黑色的长风衣随时而暴烈时而温和的夜间海风摇摆，男子仅趴在栏杆上，寂然如同一尊雕像。
Ron将一杯香槟放在他面前，再用自己的杯子轻轻碰了碰他的。“嗨，又见面了。”
Raymond瞥了他一眼，伸指卷起高脚杯，径自饮了起来。
Ron丝毫不介意Raymond的冷漠，背靠着栏杆，似是极为享受此刻的惬意。想起什么一般，突然开口问道：“对了，这位……究竟该怎么称呼你啊？”
“……嗯？”Raymond晃动杯中的液体，眼神闪烁不明。
咧嘴一笑，Ron耸肩：“我可不想白天的时候被Raymond当成白痴一样看。”
轻轻呼了一口气，Raymond低声说：“你可以叫我……Raymond的影子。”
毫不客气的嗤笑起来，Ron摇头：“真俗。我还是叫你‘喂’比较顺。”
静默，仅余海面上的风自两人中间刮过，干净落寞。
Raymond转脸望向Ron清俊的侧脸，开口淡问：“为什么总是戴墨镜？”
“……因为酷啊。”Ron并不犹豫的答道，顺便做了一个杀手型男的POSE。
“切……你不是更俗。”Raymond露出一个低低的笑容，太低太低，低得几乎要垂进汪洋黑暗里。
又是静默。既温暖，又冷漠。
Ron偏头盯住Raymond在黑夜中依旧清晰的柔和轮廓，突得、无端的、便就生出依恋来。
这种依恋能将坚硬冰川化为绕指细水，能让一个千疮百孔心如磐石的人清淡微笑柔肠百转。
心里冒着这些无聊念头，Ron开口问着毫无边际的话：“喂……今天上午的那个Bosco，是不是喜欢Raymond啊？”
斜Ron一眼，Raymond冷冷回道：“你很八卦啊，杀手。”
撇撇嘴，Ron一点都不介意：“八卦是人的天性啊，影子。杀手也是人呐！”见Raymond并没有想说的欲望，Ron伸臂撞了撞他肩膀：“喂，说说啦，反正你今天心情好。”
“你又知道？”Raymond懒懒的瞟他，却并不否认。
“那你又为什么心情好呢？”Ron带着笑意望Raymond，他自然不会说之所以知道Raymond心情好是因为他没抽烟这种幼稚的理由。说了绝对会遭鄙视！所以现在，被墨镜与头发遮住一半的脸庞散发的仅是好奇与友善。
Raymond抬起水润双眸望向远方沧海，眉宇间柔和的一塌糊涂，甚至会让人生出一种他在温柔微笑的错觉。
“因为……Raymond现在睡得很沉很安静。既没有被噩梦惊醒，也没有蜷着身子翻来覆去，没有叹息，没有盖住双眼。……真好。”
“哇……你现在的口气简直就像是给踢被子的儿子掖被角的老爹啊～”Ron取笑着，隐在墨镜后的双眼竟不禁柔软如一潭春水。
可惜，Raymond看不到。
Raymond深吸一口气，低沉动听的声音缓缓在黑暗无边界的海面上扩散开来，极其飘忽，极尽虚幻。“Bosco和Raymond……在大学的时候其实是恋人。但Bosco他始终都无法摆脱责任与束缚，Raymond对他来说，仅是一份爱而已。少了爱，并不会影响人活下去……”
———“Bosco啊！你明明知道你daddy心脏不好的、你还要气他？你是不是要我们都死完了你才开心哪？！”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Bosco，你是我的儿子，我又怎么会想要你不快乐？可是……儿子啊，你下个月就要去英国留学，你的前程是锦绣无边啊……你难道愿意为了一个幼稚的决定，毁了自己一辈子，困顿香港一辈子吗？”
———“Raymond，我们、分手吧。”
———“……好啊。”
摇了摇头，Ron淡道：“人都是自私的，倒并不能算谁对谁错。难怪今天那个Bosco的表情会那么……”
也不管身边的Ron想不到什么词来形容Bosco的表情，Raymond只轻声但坚定的说出话语：“是他自己放弃的，就不该再妄想什么。Raymond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再伤他一次……”
哈哈一笑，Ron耸肩撇嘴：“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Raymond都已经放开了，你还执着个什么。”
微微一怔，Raymond默了片刻，答非所问道：“少年人……自然都有过年轻气盛的时候。”
“那你呢？说这话，你有多老啊？有没有我爷爷老？”Ron接得极是顺口，润泽嘴唇抿成好看的线条。
Raymond眺望远方阴沉的天际，微微笑着说：“比你爷爷还老。”
“是不是真的啊……”
举起杯子，Raymond伸臂将香槟倾倒进海里，长睫低垂，笑颜愈发清晰。
“碎了。”
“……什么碎了？”
“……香槟。”
“切……你怎么不说海碎了？”
“海碎了。”
“……”
远方云烟，渐渐一缕白泛了出来。Ron第一次庸俗的想，若然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
2008年10月3日。晴
我想说对不起。我想说谢谢你。
可是Dear……你在哪里？
十月的风暖中带着些凉意，午后太阳却懒洋洋尽职尽责烤着大地。Raymond撑着栏杆，目光由远及近。双手交叠，十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发丝透着光影斑驳，宛如一个电影镜头一般意犹悠远。
Ron只顾远远的看着这幅画面，困顿到连杯水都不想端起。
哈……还没到晚上，这小子就又开始耍帅了。
辉哥在玲姐的搀扶下慢慢走出屋子，来到洒满阳光的甲板之上。他深吸一口气，紧锁的眉宇之下暗淡双眸有一瞬间的放松。有多久……没有好好的晒过太阳了？
可还没走几步，辉哥便脸色一变，手捂住心脏痛苦的跪了下来。玲姐吃了一惊，忙用力扶住辉哥，惊叫道：“阿辉，你怎么了？怎么了？”
辉哥只觉得视线一会儿刺眼一会儿灰暗，恍惚间，记忆中有人对他说着什么。
———“阿辉，我们这种人，活该就是下地狱的……”
“对不起请让一让……”正和杏儿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Bosco发现了异常，急忙冲过来，伸手拨开围住辉哥的众多黑衣保镖，冲不知所措的玲姐叫道：“麻烦你让他们散开些！我是医生。”
秀气的眉毛微微一皱，玲姐恢复了冷静的面容，一挥手让众人散开，将辉哥平放在地面，自己则退开两步抱臂盯住Bosco。
Bosco不急不缓的从工具箱里拿出仪器为辉哥检查了起来，停了一会儿又拿出些药片喂辉哥喝下。站起来望着玲姐，Bosco淡笑：“没事，放心吧。暂时可以确定他只是因为睡眠不足压迫神经引起的心绞痛，我给他吃了止痛药。”
微微点了点头，玲姐高昂着下巴紧盯着依旧站在辉哥旁边不走的Bosco，语气并不友善：“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Bosco怔了下，给这个眉目高傲的女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我想给他做个详细点的检查，你也知道的，心绞痛的原因繁杂，我不想误诊。”说着冲站在保镖圈围之外的杏儿叫道：“杏儿！过来帮我！”
“啊？哦……”杏儿眨眨眼睛，虽然有些疑顿，不过还是急忙跑到Bosco身边。
有没有搞错啊Bosco，我是老师啊，把我当护士使……
甲板尽头，撑着栏杆的Raymond扫过静静躺在地上犹如尸体的辉哥，目光带着凉意与狠厉，面容冰冷至极。忽的，一个细小的耀白刺了Raymond的眼，他眯起眸子搜索，视线焦点落在正帮辉哥量血压的杏儿右手无名指上。
那枚戒指晶莹发亮，太耀目。
Raymond便就在下一瞬皱皱眉转身离去。
他不喜欢太过明亮的东西，更不喜欢有可能引人怅惘伤痛的东西。
辉哥平静的躺在地上，任不认识的医生帮自己检查身体。他睁着眼睛一眨不眨，蓝天白云便就落落大方的挤进他瞳孔之中。天的颜色形状在不断变化，辉哥却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静止，便如同自己的心跳。
———“阿辉，我们这种人，活该就是下地狱的。”
———“阿辉，杀了我，上位做老大！”
———“阿辉……你下地狱的时候，要不要拽上阿玲一起？我……等着你们。”
面无表情的灰暗面庞像是太平间的停尸，周围噪杂的脚步声说话声在耳边无限倍放大然后戛然静止。辉哥觉得自己眨也不眨的眼睛太过酸涩，痛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怪这个阳光明媚的晴天，怪这个带着凉风的季节。
就是怪不到自己荒芜的心。
Raymond身手敏捷的从后舱翻窗出来，黑色风衣在黑夜如同屏障与掩护。他刚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就看到了眼前坐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吸烟的Ron。
后舱的空间略显狭窄，Ron坐的位置是搬货时的入口。Raymond瞥了瞥他，迈步过去坐在搬货的出口处。
入口与出口中间，隔着一道铁栏牌子，刚好挡在Ron戴着墨镜的眼部。即使扭头去看，也只能看到对方黑色的发丝。
从怀里掏出烟，Raymond皱皱眉，Ron倒像知道一般笑了：“还是没带火？”话音刚落，一个打火机已从Ron那里抛了过来。
Raymond点着烟，再抛回去，冷淡的开了口：“你在这里干什么？”
Ron懒懒的声音响起，声线里蕴了让Raymond很想扁他的欠扁：“我梦游啊，谁知道一不小心看见了一个傻孩子。”
“……什么意思？”Raymond知道他是在说自己，仰头靠在墙面上，坚硬的墙面，此刻变成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你觉得辉哥会让货跟着客轮一起运过去吗？哈，我要是你，倒不如去录一段辉哥的梦话做证据，指控他的机率也许会比较大一点啰！”
Ron漫不经心的腔调，倒难得的让Raymond沉默了起来。过了半晌，Ron只眯着眼看唇间的火星闪闪烁烁渐渐变短，忽听Raymond飘渺的声音隔着栏杆发闷：“想找证据的是Raymond，不是我。若是我的话，早就抢了你的目标，千刀万剐那个混蛋。”
“我知道。”Ron迷醉的沉溺在烟味之中，伸出长指弹掉烟蒂：“今天下午那个是你吧，嗯？你看辉哥的眼神，很凶狠哪。你们到底有什么仇怨？”
Raymond沉默了片刻，突得问道：“你呢？杀手，这些天你为什么都不动手？”
Ron吃吃的笑了起来：“那么早动手做什么？被发现然后跳海啊？我可不愿狼狈的游回陆地上去，有违我的美学。”
嗤笑，Raymond陷入了沉默，他盯住自己青白的指尖，不知在想些什么。烟早已明灭到尽头，Raymond随意的将烟头拧在铁栏处，寂然跌落。
“喂……”Ron低低的唤道：“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永恒？”似是并不期望Raymond答话，Ron声音沉了一些，紧接着又问：“如果有的话……为什么我看不到？”
“……因为你带着墨镜。”Raymond淡漠的音线一如既往，含着说冷笑话的迟疑。
“哈哈……”毫不客气的笑了几声，Ron抛出打火机给Raymond，无名指上的钻戒却刺了Raymond的眼。他拢了拢眉心，淡淡的询问：“你的戒指……？”
“嗯？怎么了？”
Raymond将头颈的力量全部依靠在墙面上，夜凉如水，也浸湿了他的声音。Raymond开口，带着平静的冷：“……很漂亮。”
“哈，婚戒嘛，怎么可能不漂亮？”Ron将左手举得更高，高过头顶，就是为了让Raymond看个清楚。
“你结婚了？”“……不像吗？”“不像。”“喂……要不要这么斩钉截铁啊。”
Ron唇畔晕开笑意，盯住无名指上的闪亮，轻轻的话语漂浮，如梦似幻：“不过她已经死了。她在那个时候……带着血的双手紧紧揪住我的衣领，求我不要再做这一行，求我当个普通人，求我……活下去。”
Raymond下意识的扭头去看Ron，想要看见他的悲伤，视线却只能越过铁栏看到Ron沉静的黑发。他张了张嘴，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摇首，没过多久Ron的声音便又传过来：“……她很善良，恐怕就和Raymond一样。”
Raymond身子往下滑了一滑，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他仰起头去看夜空，看繁星和月亮。
“是啊，Raymond是个干净善良的人。无论小时候受过大多的刺激也好，他始终都相信世间是有公义长存的。其实他并不是很愿来管今次这件事，之所以答应，不是为了虫哥……是为了我。”
“他干净善良……那么你呢？”
“我？”Raymond短促的笑了一声，唇角咧开寡淡的弧度：“我怕是和你一样，生性薄凉。”
“……哦？”
“正义对他来说，是坚持的信仰。对我来说……却不过是个好冷好冷的笑话而已……”
自从那年那一刻，自从耳边回响的只有辉哥疯狂的笑音和父母惨烈的嘶叫，自从Raymond噩梦里淋漓的猩红。正义，就成为再可笑不过的存在。
———“I want to play a game……with you！”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啊？！放开她！放开她！”
———“听说，你是警队的教练啊？那你是很能打啦？不用怕，你老婆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只要你……乖乖的陪我玩啊。”
———“啊——！啊————！放开她啊！！你们这群混蛋，冲我来啊！不要再折磨她了，我……求求你们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紧闭的双眼，眉宇皱的纠结，Raymond偏头，重重砸在铁栏之上，闷闷钝响。Ron缓缓阖了眸子，也歪着脖颈枕在铁栏上。
隔着铁栏，隔着几个世界。
却仿佛他们头挨着头，仿佛他们互相依靠，彼此取暖。
你说，这世上谁没有伤过，伤个剜肉剔骨。你说，这世上谁没有痛过，痛个凉彻心扉。
再狼狈不过。
PS：这章是传说中的承前启后=_=b无趣些也请见谅～
2008年10月4日。晴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我说我甘心情愿下地狱，只因地狱有你。
MY LOVE。MY DREAM。
食过午饭，Raymond向电影厅走去。听说今天有一场魔术表演，对于他这种在房间坐久了无聊的人，再好不过的调剂。
主持人带着面具，先进行了几个例行常规的魔术表演，浅薄的让人想要昏睡。Raymond端着茶杯看漂浮在杯中的茶叶，浮浮沉沉，安安静静。
过了几分钟之后，主持人似乎发觉观众的兴致不高，就开始发动群众一起参与，说这项魔术可是旷绝古今傲视中外。要随意点三个人上台来，Raymond见主持人有意向他走来，皱皱眉头便想走，却迟一步已被主持人拉住扯上台来。
Raymond淡淡看了右边的人，墨镜很眼熟啊，Ron sir。左臂被人轻轻碰动，Raymond转脸，看到了一个白牙露得夸张的笑容，是这两天都没见到的Mo。
Mo似乎台风熟练，冲着台下的观众们飞了个吻，嘿嘿笑个不断。忽的将帽子摘下，众人正愕然间，Mo又重复了一次带帽摘帽的动作，刺发之上居然赫然多了一只白鸽。
台下顿时有掌声响起，Mo绅士的举了个躬，微笑着站好。主持人也被Mo的表演惊了一下，连声说原来是高手到了啊高手到了！Raymond和Ron只瞥了瞥点头示意的Mo，淡笑而过。
三人被请进三个分开的木制小房间之内，主持人向观众声称过两分钟后三个房间里的人会变不一样，让大家凝神等待。Raymond走进一号木房里，打开刚才主持人塞给自己的纸条。上面写了如何开启木房下面的门，让自己从相连的通道里走到三号房。
Raymond从来也没对魔术的真实性抱有什么希望，自然没什么失望可言。无非是哗众取宠博人一笑，就照着纸条上说的进入了暗道。
没走两步，就遇上了Mo。Mo在二号房，纸条上指定他到一号房。Raymond冲他打了个招呼，Mo嘻嘻笑着问：“怎么样啊小Ray～我的魔术～”
Raymond唇畔浮起浅浅的笑意：“你……该不会是托吧？”
“哇……”Mo故作冤枉的耸肩：“小Ray你这么想我，我可是会伤心的哟！”
擦肩而过时，Mo的口袋里掉出个小本。Raymond快Mo一步伸手捡起，看着上面的印的字母还是一愣，冲口叫道：“你是……”
Mo忙捂住Raymond的嘴，堵住了接下来要说出的“FBI”。从Raymond手里接过证件，Mo故作神秘的摇起手指：“嘿，小Ray～保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