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成美，看着笑得落寞的不二说，周助，为什么要放弃网球。
这句话，问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裕太问过，由美子姐姐问过，妈妈问过，爸爸问过，手冢问过，真田问过，连英二和河村也打电话来问过。还有谁问过呢，嗯，不二也想不起来了。总之是有太多太多的人问过。可是答案连不二自己也不知道。
网球学校快放学的时候，不二收拾好工具，背着画袋向网球场走去。唯市很远就看见了笑着向自己走来的不二，于是笑着，叫了声爸爸。
手冢听见唯市的声音，于是向后转过身。究竟是怎样的人，才生出了与不二这么像的孩子。于是，手冢就看见了不二，然后，不二也看见了手冢。不二愣了一下，笑着走进球场，来到手冢的面前。
他说，手冢，好久不见。
可是手冢只是轻轻喃了声不二的名字，什么也没说。
“爸爸。”唯市跑过来抱住不二的腿。
手冢那双犀利的丹凤眼里，就露出无限吃惊的神情，然后蔓延到整张脸上：“这是，你的孩子？”
不二抱起唯市，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嗯，他叫不二唯市。”
“你……已经结婚了？”
“嗯，六年前就结婚了。”
“那你，过得好吗？”
“很好。”
手冢哑然。他还能再说什么呢，现在的不二，结婚了，有了小孩，过得很好。看见这样的不二，他还能说什么呢，不管他再说什么，都没意义了啊。手冢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不二的小孩，要叫唯市。唯一爱着的，精市。原来除了幸村，谁都不可以。就算他守了不二这么多年，也还是无法把他从幸村那里找回来，已经死去的幸村，带走了不二的全部灵魂。

第二十六章 我深爱的人

不二把手冢带回了家，成美做了一桌好菜，有不二爱吃的苹果派。手冢坐在沙发上，看不二牵着唯市的手走到了洗手台前，然后帮他洗手。这时的不二，在手冢眼里，是快乐的，脸上的笑容，很真实。或许不二已经真的不再那么想念幸村了，手冢这样想。绣了矢车菊的靠枕被放在手冢身边，可是手冢却不知道，矢车菊，是幸村的花。
看见这样的周助，我终于，不用再为你牵挂了。
唯市一直偷偷在看手冢，直到不二为他擦干了手，他终于跑到手冢面前，眼巴巴地望着：“老师和爸爸是熟人吗？”
不二在手冢身边坐下，然后将唯市抱在怀里：“是爸爸中学时的朋友哦。好像那个时候就有人叫手冢是老师了呐。”
“你想说什么。”
不二开心的笑起来：“没什么。”
“老师也是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打网球了吗？”
“嗯。”
“那，有一天我也会像老师一样厉害吗？”
“会的，你一定会比你父亲强。”
唯市歪着脑袋，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爸爸又不会打网球。”
手冢看着不二，而不二只是笑着，摸了摸唯市的头：“所以老师才会说小市比爸爸强啊。”
“我现在就比爸爸强了。”
“是哦，小市是神之子哦。”
“爸爸，神之子是什么？很厉害吗？”
“嗯，很厉害。”
很厉害……
手冢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刚从厨房里出来的成美，端着热气腾腾的苹果派，站在餐桌前，停住了。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不二提起过有关于幸村的一切了，她一直都以为，不二已经忘了。可是，可是，不二终究还是没有忘。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应该明白，不二是逃不出幸村精市这个人的。
男人，是不应该爱上男人的。
成美努力吸了口气，放下苹果派：“吃饭了，小市，到妈妈这里来。”
于是唯市，就从不二的腿上跳下来，跑到了成美面前。吃饭的时候，除了唯市，谁也没说话。不二笑眯眯地吃着成美为他做的苹果派，这样的他，让手冢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们那些年少得太过青涩的过去。
从此以后，手冢国光和不二周助只能是朋友了。
“饭菜不和口味吗？”成美的声音有些柔软而清透。
手冢愣了愣，才发现自己一直举着筷子在发呆。
“手冢是在想要吃哪样菜吗？挑食可不好哦。”不二给手冢夹了很多很多菜，几乎快要塞满整个碗。
手冢是想说点什么的，刚才的他确实有些失礼了。可看着不二夹的菜，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很认真地吃起来。
自从登上世界网球的舞台之后，像这样的日本料理，手冢是一次也没吃到过了，因为他一次也没回过日本。很多次乘坐的班级从日本的蓝天飞过，却从没停下来。俯视着，看见的也只是如同散落在盘子里的芝麻，好小，那些大楼，那些街道。
成美是个好妻子，不再像过去那样有些任性。她会做好美味的饭菜等着丈夫回来，然后笑着说，欢迎回家。不二让唯市拉着手冢去客厅看电视，然后帮着成美收拾餐桌。手冢看着他们的背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是难过的，也是开心的。难过为自己，开心为不二。
“你去陪陪手冢吧，好不容易才见到以前的老朋友。”成美接过不二手里的盘子放进洗碗池。
不二点点头，说了声嗯，就走出了厨房。成美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水龙头里的水哗哗流着。
电视里放着上个赛季的大师杯。当不二走到客厅的时候，正好是手冢走进球场。
唯市指着电视上的手冢：“啊，老师又上电视了。我总是能在网球比赛里看见老师呢。”
不二在唯市身边坐下来，然后摸着他的头：“对哦，手冢老师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很强的。连高年级的前辈都非常看好他。”
“老师好厉害。”
“不二……”
手冢的比赛打了3个小时，成美洗过碗之后，就带着唯市出了门。虽然唯市是不愿意的，可是这场大师杯他和不二一起看过，所以还是跟着成美出了门。出门前，成美回头看了一眼不二，眼里那些东西，不是难过，却比难过更让她心痛。
“手冢。”
“恩？”
“刚才回球的时候，力度似乎有些不够了呐。”
“……我打算退役。”
“恩，退役之后有什么打算？”
“也许，会回日本。”
“日本……吗。手冢有多久没回过日本了？”
“七年。”
然后不二就不再说话了，他以为，离开日本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手冢喃着不二的名字。
他说，不二，有时间回日本去看看吧。
不二笑了，笑得有些落寞。七年了，自从他离开日本七年了，他就再也没和任何人联系过。偶尔他会静下来想，想裕太还有没有在打网球，想由美子姐姐是不是和自己喜欢的人结了婚，想母亲是不是还在院子里种着喜欢的花，想父亲是不是还在满世界的跑。然后他就会想起幸村，想起和幸村一起过的每一天。
不二说，呐，手冢，日本，我回不去了。
还没到八点，两旁的街灯就亮了。公园里的网球场围了很多少年，成美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绾过耳边的发。一对老年夫妇挽着手从她面前走过。然后成美就看了他们很久，很久。也许她和不二永远也不会像这样了，成美是明白的。除非有一天，不二愿意面对幸村的死。
可是，成美总觉得，不会有这么一天了。
“妈妈，我们回去了吧。”唯市有些看腻了街头网球，从看台上跳下里。
“再玩儿会吧，爸爸和手冢老师很久不见了，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成美把唯市抱在怀里：“小市，如果有一天，爸爸不见了，你会怎么办？”
“为什么爸爸会不见？”
“只是如果，小市会怎么办？”
“在家等爸爸回来，然后，当爸爸回来的时候，我就说‘欢迎回家，爸爸’。”
成美抱着唯市不再说话。
“妈妈，爸爸真的要走吗？去哪里？”
“日本。”
“真的要吗？不去不行吗？我不要。”
“但是，爸爸必须去，那里，有他必须去见的人。”
“谁？”
那是……
成美回到家的时候，只剩不二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大师杯球赛还在继续，只是不是手冢的了。唯市叫着爸爸，然后一头扎到不二的怀里。不二爱怜地看着唯市，抬起手轻轻顺着他的头发。
唯市仰起脸看着不二，一脸的泪：“爸爸真的要走了吗？”
不二一愣，抬起脸看着成美：“小市怎么了？”
成美依然站在玄关，手里提着包：“周助，你，要回日本去了吧。”
“我的家在这里，在贝洛林，回去做什么？”
“你就不想见幸村吗？”
不二笑起来，很灿烂，很灿烂：“成美是说那快冰冷的石板吗？嗯，不想。”
看着这样的不二，成美心疼了，她一直都希望不二可以走出那段几乎就没发生过的恋爱，可是，可是，就像她一直走不出不二这座迷宫一样，不二也走不出幸村这座迷宫。
不二笑着，继续说：“我现在没有回日本的心。”
成美走过来坐在不二的身旁，将头放在他肩上：“周助，回去吧，就当给过去画个句号。我希望在你回来的时候，就真的只是属于我和小市的了。”
“我现在就只属于你和小市呐。”
“不是的！”成美直起身看着不二，那眼里，一层一层的悲伤掺和了不太多的绝望，转啊转，终究还是没转出她的眼。
不二垂顺着眼帘，笑得有些凄凉：“那成美是觉得，现在的我属于谁呢？”
“幸村精市。”
其实成美是非常不想说出这个名字，可是又不得不说，因为，这是真的。
不二不笑了，出神地看着铺了波西米亚地毯的地面。
这一夜，不二一直坐在画室的窗台上，看着幸村的脸笑着哭了。
呐，精市。
嗯？
我，从来都不是属于精市的呐，从来都不是。
可是周助，我是属于你的，永远，直到永远。
我们，只是好朋友啊，精市，我们只是好朋友。
我亲爱的周助，从你爱上我，我爱上你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做不了好朋友了。

第二十七章 好久不见

不二回日本了。
那天夜里，成美哄着唯市睡着之后，就回到房里，将不二的护照和身份证找了出来。整理了几套他平日最爱穿的衣服，和他的画具装进箱子。然后成美就对着箱子忍了一夜的泪。她是骄傲的，一直都是，所以她绝不允许自己流泪。
手冢也临时调整了假期，陪不二一起回日本。
唯市强忍着泪拽住不二的衣角，成美蹲下身掰开他的手，什么也没说。不二无力地拿着护照和机票，忧伤地看着成美和唯市的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唯市憋泪憋得满脸通红，只能勉强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
他说，爸爸，小市和妈妈在这里等你。
他说，爸爸，小市可以帮你照顾妈妈。
他说，爸爸，你记得一定要回来。
不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这么木木地看着唯市。很久，很久，直到广播里开始传出前往日本成田机场的SN8700航班开始检票，不二才俯下身在唯市的脸上亲吻了一下。
日本变了很多，不二几乎快要认不清哪条街是哪条街了。由美子通过后视镜看着不二，不二装作没看见，将脸别向窗外。
由美子笑起来：“如果是以前的周助一定会问我为什么老师盯着他看。周助，真的变了呢。”
不二只是笑笑，说了句是啊。
由美子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笑：“周助真是的，出去这么久都不和家里联系，如果不是手冢君打电话说你要回日本，我们还不知道你在塞尔维亚。周助真是的。”
“姐姐，爸爸妈妈、裕太他们还好吗？”
“周助想听实话吗？不好，非常不好。当年你一声不响地走了，爸爸妈妈几乎快要把整个日本都翻过来，一天要打很多道电话给真田君问找到你没有。裕太一气之下说就当没有你这个哥哥。周助觉得，这样的他们会好吗？”
“对不起。”
由美子深吸口气：“总之，现在回来就好，爸爸妈妈和裕太都在家里等你。”
“嗯。”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明彦、淑子还有裕太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不二周助笑起来：“爸爸、妈妈、裕太，我回来了。”
淑子捂着嘴泣不成声。明彦拍拍她的肩：“欢迎回来，周助。”
“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不二一愣，看着裕太那张愤怒的脸，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裕太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因为不二失踪了那么久，就在他都快要忘记自己还有个哥哥的时候，又突然冒了出来。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当年你一声不响就离开，你想过老爸老妈的心情吗？！你一直都是这样，心里有什么事从来都不说，我就是讨厌你这点。我们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好了裕太，既然周助已经回来就不说这些了。”明彦拉着淑子坐下，又拍拍身旁的沙发，让不二过来。
不二走过去还未坐稳，淑子就抱住了他：“周助，欢迎回来，欢迎回来。”
由美子笑着走过来，抱着裕太的手臂在另一张沙发坐下：“听手冢君说，周助已经结婚了，还生个小孩。比姐姐我还要快啊，裕太是不是也该找个女朋友了呢。”
裕太立刻红了脸，将手臂抽出来：“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
明彦扶着淑子坐下，又抓住了不二的手：“是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叫唯市。”
裕太愣了愣，死死地盯着不二的脸：“大哥，为什么要叫唯市？”
不二笑着：“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应该是这个名字。”
“等会儿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哪里？”
“你别管，跟我走就行了。”
淑子肿着一双眼，昨夜听由美子说不二要回来的时候，她就边哭边笑了一夜。明彦看着她重重地叹口气，然后转过脸偷偷抹眼泪。七年前为了找不二，他辞掉了工作，陪着淑子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城市，看着一个又一个和不二有些相似的背影。不二进门的那一刻，他也差点和淑子一起哭了起来。
不二瘦了，见到不二第一眼的时候，裕太就这么想。下巴比以前更尖了，像锥子那般，扎得人心疼。本就发黄的头发如今又黄了些，长长了，似乎到了可以束成马尾的长度。那张脸，却还是像婴儿一样干净，干净得让人以为这不是真的。
其实不二早就该猜到，裕太说的那个地方就是幸村的墓。看着墓碑上刻下的名字，不二还是不由自主的一颤。十五岁的幸村，淡淡地笑着，却在这里，等了不二七年，七年，不二终于又来看他了。可是，现在的不二，比他高了，快要成他叔叔了。他停留在了永远的十五岁，不二却一直在老去。
不二伸手抚摸着墓碑，一遍又一遍：“呐，裕太，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裕太站在不二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难道你不想来吗？”
“来了又能做什么，除了感到悲伤，还能做什么。”
“……随便你，我先回去了。”
不二没有回头，却还是听着裕太的脚步声，见见走远，然后直至再也听不见。风吹起不二脸旁的发，挠在脸上有些痒。坟前长出了矢车菊，紫色的，就像幸村那双温柔而又认真的瞳孔，很好看，很好看。
不二背靠这墓碑做了下来，望着蓝得不真实的天：“好久都没有像这样坐在你身旁了呐。这些年精市还好吗？嗯，我很好，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每天回到家成美都做好了饭菜等我。成美做的饭菜很美味呐，真想让你也尝尝。”
不二突然不说话了，入神地望着天空。天边的云走得很慢，像极了爬不动的老蜗牛。不二将脸埋进双膝，却睁开眼看着地地面。
他说，呐，精市，我结婚了。
他说，精市，我和成美生了个小孩，长得很像我。
他说，精市，这个小孩叫唯市。
然后就刮气一阵很大的风，吹得不二的头发像山坡上的野草一般摇晃，摇晃，却始终离不开长出来的地方。这就好像幸村一样，入了土，再也离不开了。
“有一天，在森林中，遇见了小熊，在遍地鲜花的森林小路上，遇见了小熊。小熊说，小姐，快点逃吧……”
快点逃吧……
不二站起来，看着幸村的照片：“精市，我以后都不会再来了。我现在在塞尔维亚有了妻子和小孩，所以我必须回到他们身边。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成美说我一直都是属于你的，所以，我这次来告诉你，我，不二周助，从今以后，再也……不属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