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卫风无月
  发于:2009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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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之誓言

作者:卫风无月

誓言1

“少爷回来了。”
“嗯。”
我转过头,天空阴沈沈的,云层仿佛就压在不远处的锺楼塔尖上:“今晚大概会下雪。”
“是的,少爷。”
庄园的院墙里绝不似外面街道那样凄凉冷清。沿墙生著香樟,雪松,桧柏,女贞,还有庭院中央的一棵红叶大栗子树,虽然在冬日里,依旧绿意葱葱。我进了门廊下面,把斗篷解下来递给老罗伯特,房子并不大,只有两层,加上厨间杂物间地窖,也只十间屋子,是旧房子,已经建成快一百年,所以院子里的树长的异常粗壮,周围比这豪奢的宅院有的是,但是别家院子里都没有这样的树。这里的一切我都那样熟悉,古老的院墙上的岩石,木制结构的屋顶,已经被擦洗褪色却干净的地板和楼梯,包著旧的印花绒布的软椅,院子里的每一棵树,还有初夏时会从草丛里探出头来的姜黄色野花……
“少爷,明天就是夜临节了,所以今天厨房已经开始准备南瓜饼,还有烤牛肉,另外,今年新酿的酒也已经熟了。等明天一早,您就可以亲自送到夜神殿去。”
我点点头:“知道了。”
平庸。
我满足於这两个字。
我掰开一块面包,蘸著肉酱汁吃下去。餐桌中央摆著黄铜烛台,桌旁只有我一个人坐著用餐,另外三把椅子都是空的。
我的父母,还有比我大十岁的哥哥,都信奉著“自由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是最幸福的事”这个信念。於是,我记得我这麽十来年里面,见到他们的次数还不到五次。
老罗伯特对这个家忠心耿耿,对我来说,相对於见不到面的父母和哥哥,他倒更象我的家人。起码,在我十几年的成长历程中,他一直勤恳而忠诚的陪伴在我身边。
外面街上传来喧杂的人声,我喝完盘子里的蘑菇汤,从露台的窗子朝外面张望。从浓密的树的缝隙里,可以看到街上有许多拿著火把的人,排成队列向前移动。
“怎麽夜神祭这麽早就开始了?”
“啊,少爷去年不在城里,这两年都开始的很早。去的晚的人,只能站在很远的台阶下头,根本看不到圣殿的仪式举行。所以许多人都现在就去呢,哪怕在圣殿外头站一夜,好明天早上能有一个靠前位置。”
我有时候在想,不知道夜神祭时被奉上的祭品,最後难道那位伟大的魔神陛下全部都欣然笑纳然後全吃下肚了吗?那这位魔神陛下,得有多大的一个肚仓,才能盛得下堆积的象小山一样的祭品呢?
南瓜饼,烤牛肉……唔,这两样东西我也极喜欢。
当然,还有家酿的麦酒果酒。
伟大的魔神陛下,喜欢的东西也如此普通吗?
相比起占据大陆东半部的光明之神来说,夜神殿真的非常廉洁。他们从不要求金钱财帛做供奉,也没有要求要成百上千的处女做圣女在神殿里服侍。而自称为光明的一方,却要求他们的信徒献出一年辛苦的大部分所得,金银珠宝他们最为喜欢,他们也喜欢占有信徒的其他财产,土地,还有他们的孩子。反抗者会被冠以渎神或是堕落的名义,用残酷的方式关押处死……
到底谁是光明,谁是黑暗?
起码我知道,在两边的分界河,每个晚上都会有偷偷从那边渡河到这边来。光明神殿那边看守很严,我那位已经记不清楚长相的哥哥告诉我,他曾经在那里经过,河岸那边有长弓队,箭枝象下雨一样,将那些想渡河到这边来的人和船全都射成了刺蝟。
他写来的信上这样说:“……河水染成了鲜红,象是从地狱流淌来的颜色,令人觉得眼睛被灼痛,难以自制的流下眼泪。无论信仰如何,生命都应该是珍贵的。我对所谓的光明早已经失望,幼时对光明与黑暗对立的疑惑荡然无存。我开始相信,所谓的光明,不过是一个欺骗的借口,一种愚弄的手段,一种残忍的遮掩……”
我的那位哥哥时常会写信给我,羊皮纸上长长的,在各地的不同见闻。我也开始觉得,游历是一种很好的生活方式。
不是四处流浪,不是没有目的没有归处的漂泊。
只是走过更多地方,看到更多的风景。
也许等我十六岁之後,我也会跟随他们。
象风一样自由的,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过自己想要生活。
不过看看在庭院里给树木缠裹草袋和木屑来保暖的老罗伯特和他的妻子老莲莎,我又有些舍不得他们。
我把烛台移近一些,刚翻开书还没有看两页,罗伯特来敲门:“少爷,有客人来访。”
我有点意外,这麽晚了?
“什麽人?”
罗伯特有些迷惑惶恐,恭敬的说:“是从圣殿来的人?”
“什麽?你没看错?”
“这怎麽能看错呢。”老罗伯特委屈的说:“就算我老眼昏花,可这个我还是能分出来的。”
“他在哪里?”
“还在门外,他没有进来。”
我还没换衣服,现在把外套穿上就可以去会见这身份特殊的不速之客。
大门外站著一个披黑色丝绒斗篷的人。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为什麽老罗伯特说他不可能是看错。并不是因为这个人的袍子角上绣著银色的夜神殿的标志。
他的背影完美,身姿挺拔……仅仅这个背影,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气势。象是与茫远深广无边无际的夜空浑然一体。
我有意识慢下了脚步。
那个人缓缓回过头来。
初冬的第一片雪花飘落下来,柔软而莹白,从那个人的额前划过。
看起来不象是雪,而象是从夜空坠落的星子的碎片。
他的头发象在月光下山涧中流淌的溪水,有著一种沈静而柔缓的光亮。
我觉得我没有看清楚他的相貌,在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好象许多粉屑碎雪一起扑到了脸上眼上,让我只觉得巨大的迷惘和杂乱无续的伤感。
“你好,我是从圣殿来的信使。”
他的声音象一种低沈而优美的古琴,让人觉得耳鼓与心弦一起被这声音拨动颤抖。
我定定神:“您好,请进来说吧,让您一直站在门外,实在太失礼了。”

誓言2

“不必麻烦了,我只是送一封信来。”
我接过那封信,他的手指修长优美,吹在脸的上风是寒的,信上却犹带他的体温,应该是一直放在怀中的。
信封是一种暗色的深红。我虽然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信,但是却没少听说过他。
“天很冷,至少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老罗伯特居然趁这麽短的时间换了他最体面的一件礼服外套,端著热茶出来了。
他态度很温和,我从来没有和圣殿的人这样近的接触过,往年送祭品,和负责收管的人也就只是打个照面,并没有见过这样精彩令人须仰视的人物。
那封信上一个字也没有,里面是一张说不上来是什麽材料的黑色卡片,卡片上用银丝盘曲刻出了圣殿的标志。
罗伯特幸好已经手里的茶盘放下,不然以他的激动一定把茶盘全扣自己身上了。
即使如此,他也紧紧抓著胸口,脸色涨成了紫红,眼看就要窒息了。
“可是,我并没有……”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我并不算是正式的圣殿信徒。我家也不是什麽富贵权势人家,这……
为什麽会有这样一封信来送给我?
“明天节祭,请一定要来。”
那个人喝了半杯茶就放下了茶杯,随意的打量这间屋子。壁炉里的火正旺,墙壁上挂著今年春天里我在後面山坡上画的一张画。盛放的风信子,有一种不经意的妩媚。只一株风信子是不美的,而山坡上那成片的花海,美的让人屏息。
“这是你画的?”他站起来,走到那幅画前面。
“嗯。”
没有人教过我画画……我想,是没有。
但是第一次拿起笔来我就知道怎样调配才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颜色。
那是一种有些清冷的紫色,越开越浅,最後褪成一种带著微粉的雪白。
墙上还挂著织毯,一束晒干的火栗花,壁衣,涂著彩漆的木制小人偶……这间小客厅绝对与富丽堂皇沾不上边,靠窗户的地方摆著一张雕花的长桌,桔黄色绣著太阳菊的系花窗帘也已经半新不旧了。长桌上摆著许多摆设,白色粗陶花瓶,一个上面绘著玫瑰的糖盒,不过早就空了。两个我用来装香精的水晶玻璃瓶,还有随手放在那里的羽毛笔,纸,一本翻开的书,一小罐防冻的擦手脸的绵羊油,这是我自己做的,甚至还有老莲莎顺手放在那里的剪刀和半盘子糖浆饼。因为烤焦了,所以大家都不爱吃,已经在那里放了两天了。
我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就算这个人不是身份不凡的圣殿使者,家里这样也实在是太乱了。
主要是老罗伯特和老莲莎都已经六十来岁了,罗伯特眼神儿不好,老莲莎好丢三拉四的忘事儿,而我天天出去的时候多在家的时候少,屋子凌乱也就难免。
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就算来的不是圣殿使者,而是普通的客人,我也觉得这屋子实在有些太乱了。
那个人很仔细的,我有种感觉,他……很认真的,在观察这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
“啊……”罗伯特终於缓过劲儿来,眼睛闪闪发亮如老光棍看到了风骚的美女:“少爷,这,这是圣殿的祭礼贴子啊,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天大的荣耀啊!这,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马上去给您烫衬衫和礼服,啊,靴子也得好好刷干净……”
我还没来得及说不用忙,他已经一转身跑没了影。听见他大声喊:“莲莎,莲莎!你个老东西!快来,少爷那件墨绿色的礼服放在哪里了?”
“见笑了。”我说。
他的笑容很温和,虽然外面风雪变紧了,可是他的笑容却让觉得异常的柔暖。
“不会。”他说:“他是个老好人吧?”
“是啊,他和莲莎把我带大的。”
“你的父母亲呢?”
“他们喜欢游历,所以很少在家,事实上次见他们应该是三年前,也许是四年前,我记不太清楚了……”不知道为什麽对著这个人的问题我并不觉得他交浅言深:“我都不太记得他们的长相了。下次他们若回来,我会给他们也画一张像,然後时时拿出来常看看。”
那个人笑了,他看起来对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抱有善意的好奇,甚至拿起盘子里那烤的有点焦的糖浆饼闻了闻,似乎在研究它的味道有什麽与众不同之处。
“我……没有进入过圣殿,不知道祭礼,需要我做些什麽?”
“不需要做什麽,你可以随意。跟乐班一起,或是帮忙收祭品,还有,可以看看圣殿的书。”
“书?”我一下子精神百倍:“圣殿的藏书?”
“是的,圣殿的藏书虽然称不上非常广博,但是也足足填满了一层地宫。”
“我都能看吗?”我的声音发颤。
“都可以。”
我狂喜之後跟著是疑惑。
“呃……为什麽,我是说,圣殿为什麽会给我这封邀请呢?我想,我不够资格,也不认识圣殿里的什麽人。”
“够的。”他说:“或者,你可以为圣殿作画。你的画技也很不错。”
我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极快,欢欣的鼓动著。
“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了。”
“不必客气。”
我定定神,轻声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转过头,正视我。
那双眼睛,仿佛可以把人的整个灵魂吸走。
“汝默。”
“我叫怀歌。”
“我知道。”
是的,他应该是知道的,不然怎麽送信来给我呢。
但是……他的名字,我一定听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在什麽地方。那两个字他说的很沈,很轻。我极力克制,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不知道为什麽,听到他的名字……
我觉得,胸口不知什麽地方,有些酸楚。
就好象,初夏时微薰的风,吹走了的关於春天的记忆。

誓言3

原本要告辞的客人,被罗伯特盛情挽留。他说这样的寒夜让尊贵的客人顶风冒雪回神殿去实在太糟糕了,而我们的庄园虽然很小,但是却也有一个足够舒适的房间可以留他住一晚,然後明早我可以和他一起去圣殿。
他说的那个房间,不巧在我的睡房隔壁,而且中间还有一扇可以打开的门呢。那一间原来是我父母亲的卧室,中间的门是方便他们可以晚上起来照看孩子。但是就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从来没有让这门真正起到过它本来的作用。
罗伯特这样说的时候,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
我本以为那个人会拒绝的,可是他居然同意了。
然後罗伯特又高兴的喘不上来气,回过神来立刻去将家中最好的一件睡衣给献了出来。然後马上给那间卧室去换上全新的寝具。
真的……
我没办法想象这个似乎有著顶天立地的气势的男人,如何在我家这样小小的一个屋顶下面安睡。感觉中,他应该睡在肃穆而高贵的神殿里……
那样才切合他的身份。
但是,也很孤寂。
我换上睡袍,卧室的壁炉里也升了火,外面风雪正紧,屋里却暖融融的,火光映在墙上国。我的卧室里也满满当当的,床,柜,桌椅,壁炉,壁架上摆满了各种小摆设,还有东方来的瓷器和父母以前外出游历带回来的黄金小人偶,水晶天鹅,黄铜飞马……
墙上也有两张挂画,一把巨大的羽毛扇子,干花拼成的一个椭圆细花环……
刚才那个人固然看起来很孤寂,但是总是下意识把屋子摆的这样满满当当的我……
骨子里又何尝不惧怕寂寞呢?
我靠在床头,手里那本诗集翻了几页,但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屋里很安慰,不知道隔壁卧室,那个人睡了没有。
我躺在那儿,不记得是什麽时候睡著的。梦境一如往常,我觉得有些惆怅,但是醒来之後我总是不记得自己都梦到了什麽,只觉得很真实。
梦中似乎有人站在我的床前凝视,并没有让我觉得不安。不过醒来後看著依旧放在那扇门後的圆凳,门没有被动过。
说明昨晚只是我梦中的错觉,那个使者怎麽也不会半夜到我床前来的。
外面天没有亮,可是老罗伯特早忙活开了。烫好的衬衫礼服还有外套都整齐的放在床边,楼下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一直在忙个不停。我在抽屉里抽了一条烟紫的颈巾系上,出门的时候,汝默也恰好从隔壁屋子里走出来。他已经穿著整齐,我仔细打量他一眼,想要找出一些痕迹来判断他昨晚睡的好不好。
但是他沈著的态度令我什麽也看不出来。
“早上好。”
“早上好,”我说:“不知道您昨晚睡的好不好。”
“屋子很舒适。”他说:“外面雪还没有停吧?”
我不知道。
早起还没有向窗外看。
外面的风停了,雪却还在下。
老莲莎一定使出了浑身解数,桌上摆著丰盛的早餐,连昨天那个铜的镂花烛台都被撤下去换了一年难得拿出来一次的纯银的百合花烛台,桌布也换了一块崭新的,繁复富丽的布料子,边上垂著花穗流苏。
我看著这个排场只想笑,对汝默说:“吃了早餐再走吧。”
他说:“那就打扰了。”
鸡蛋肉卷,红糖薄饼,煎的鱼肉,烤的黄澄澄的面包,抹上一点蛋黄酱和野莓子酱,吃起来格外香。汝默的餐桌礼仪可以称得上完美。
罗伯特已经把我们的那份祭品准备好,用提盒装著的南瓜饼烤牛肉,还有一瓶自酿的酒。我提著提盒,和汝默一同出了门,院子里的雪积了很厚,街上的雪倒已经让人踏平踩实了,一片狼藉的脚印,都是朝著圣殿的方向去的。
我和他并肩走,他身量高我许多,我就是穿著高底的雪靴,也只到他的肩膀那麽高。
脚下的雪被踩的咯吱咯吱响,一开口还没说话,就呵出团团白气来。
“我以前也去过圣殿,不过都只是在前殿里随人一同景礼,从来不知道後面是什麽样的。”
“今天可以尽情看看了。”
“那些书,听说都是世上找不到的孤本绝本,我一直向往。”我一想到书,觉得吹在脸上的风都不那麽冷了。
“不过那些书是不能拿出来的,平时也不轻易开门,恐怕会有损伤,或者会有潮气。要看的人,可以在偏殿里看,或是抄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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