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janeme
  发于:2009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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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难道是个白日的梦境吗?!姚启辉环视了一下席间众人,尽管是凉亭荷斋,但几乎每个人都还是有汗珠子淌额的狼狈,唯独叶安林,高立的湖绿色礼服的硬领之上苍白的脸颊清爽洁净,带著荷花般透明的质感,仿佛置身世外的尊贵和傲然。是的,对与年幼无助的人,这个强权的人是世上最强大可敬的靠山不是吗。
启辉於是恭敬地点点头,心里给自己擂鼓加油,年少的他想道,终有一天,我要如叶安林般沈著镇定,威严无比地面对群臣,让任何人都不敢仰头看我。
宴席终场,张邹看向叶安林,叶安林微笑著和众人寒暄,没有去看他。
叶安林要打帘上轿,张邹已经帮他打开了帘子,叶安林头也不抬地坐上轿子,张邹正要放下帘子,叶安林却看著前方道,你还是给启辉当老师。
张邹淡淡道,可以。
帘子随即放下,掩盖住叶安林冷淡的面容。
张邹看著轿子远去,有些发怔,忽然身边内侍来传皇帝召见。
张邹站在景祥的对面,他从来不惮於直面这位精於算计的皇帝,因为他知道,坦荡的人没有什麽好被算计,叶安林采用的便是这种貌似直率的法子与景祥相处,只不过,叶安林的直率是心计,而张邹是真的直率。
於是张邹发现,距离自己孩童时候,面前的这位至尊,年老了,眼角是掩藏不住的深吻,鬓角银丝掺杂。
景祥有些黯然道,你的眼神在告诉朕的年纪。
张邹行了个礼,没有回什麽话。
景祥微微颔首道,岁月不饶人,安林、启渊和你三个人坐在朕面前读书的场景,依稀是在昨日。
张邹在景祥面前跪下,侍奉陛下和皇子、侯爷,是臣的福分。
你的心只在安林身上,朕还看不出吗?景祥道,幸好你爱读书,国家的道理你比他们两个懂得。
张邹低下头。
景祥停了好一阵,慢慢道,趁朕还走得,想看看启辉能不能跟得上,就由你带著他吧。
张邹磕下头去。
张邹连升三级,任詹事府詹事。

晚云36

夏末,南安对于北方而来的人,暑热难耐,姚启渊穿着薄衣,坐在书房里的一张紫檀凉榻上,慢慢地摇着手中的蒲扇。旁边的小几上摆着满满一大盘夜来香和茉莉,香气浓郁。
姚启渊慢慢地晃着手里的蒲扇,眼睛微闭,似乎正在消磨夏夜的悠闲。只是看他的手,捏着蒲扇干黄色扇柄的五根形状姣好、丰润白皙的手指,以奇怪的力度,紧紧地捏着扇柄,仿佛捏着一件可以进攻的武器。
没有太子的詹事,这不是很奇怪吗?就算当年启涵太子在世,不也没有设詹事吗?……
环绕在姚启渊身边的人窃窃私语,充满疑惑、不安、焦虑,当然,还有犹疑。
对这些忠实、或忠实的面孔,姚启渊都不以理会,继续着每日该做的事情,至少表面上如是,此刻,他比谁都不能犹疑,而尽管他的心中堆填着与日俱增的躁怒。
太子还没立,但是朝中的新形势已经非常明朗,启辉成为新的太子人选,叶安林、张邹被委以辅佐的任务,特别是叶安林,父皇正在用叶安林作为皇后嫡系的权势和背景来给启辉做保障。对姚启渊来说,正好是在他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姚启渊是嫡出的皇子,在太子启涵夭折后,启渊便在父皇母后期待的目光里担任起皇位继承人的角色,更在成年后以太子身份参政。母亲叶皇后早逝,但是叶皇后出身显赫,与皇帝感情甚笃,姚启渊自己的能力也有目共睹,势力日渐丰满,皇位指日可待。历史上有的是太子被废黜的先例,但是,即便竞争的对手出现,也不该是一个宫女所出的低位皇子,而自己的母家成为支持他的后台。
姚启渊觉得自己简直成为天下的笑柄。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父亲粉身碎骨。
但就像他的父皇说的,姚启渊有一种狠劲。
姚启渊没有抱怨过一个字,在实质上贬斥之后,在获知变故之后,他自始至终没有半句怨言,他甚至对身边的人说出了皇上圣明之类的话。那么他的怨恨不满在哪里宣泄呢?
没有人看出来。
即便他的心腹和近身内仆,也看不出来。
姚启渊摇着蒲扇,一动不动地坐在凉榻里消磨夏夜时光,身后是高大攀上顶梁的扭曲的黑影。
同时异地,星月疏离,夜凉如水。叶安林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疲惫不堪,他打算从第二天起要闭门谢客才好。
因为,一拨又一拨的大臣贵戚等不断地上他家门,找他倾谈动员,要他劝解皇上,确立二皇子为太子。有晓之以情的,有动之以理的,有愤而怒斥的,有悲而嚎哭的,终日不得安宁,要是按照叶安林的本性,非得打将出去不可,只是,他也不得不忍耐,众怒不可犯,至少是目前。
疲惫至极,人反而毫无睡意,叶安林吃了一点宵夜,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
瑞云打发走洗漱伺候的下人,把叶安林的双脚抱上床,给他拉上被子,就要放帐子,叶安林却突然说,我去东云那边睡。
我的爷,这什么时候了,都敲二更了,那边的人都睡了。瑞云不解道。
这么晚了,叶安林讷讷地道。
这会子再折腾,这晚还睡不睡了,瑞云把叶安林扶躺下,继续道,您可要好好睡了,这身上也不好,连日里都是客,我们下人还受不了呢,您赶紧歇下。
叶安林在瑞云吹灯的时候闭上眼睛,这回回京后,他都睡在这房间里,本来他很少睡这里的。又由于病得重,房间里才添了不少家具,还摆了张小床,瑞云就睡在那里。于是,叶安林更常常觉得这是陌生的房间。
那哪里才是自己熟悉的房间呢,他也不知道。
母亲的房间吗?那里现下住着东云,所以他才想去那里吧。

晚云37

37
第二日,叶府没有闭门谢客,而是叶安林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大门里等客。
中午,景祥在藕香斋里用膳,拿起了斗彩小碗,忍不住还是微笑起来。
知礼偷看他一下,知道他笑什么,很想迎合两句,但硬是忍住了。
毓安宫里,启辉读书有些心不在焉,好容易挨得师傅告退,张邹来,便连忙问,叶表哥那里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张邹反问。
你不知道?他今儿起坐门房里呢。
那是他家,他爱坐哪坐哪。张邹慢条斯理道。
哦。启辉没想到张邹对这大奇事件如此不在乎。
殿下,您不应该只和外面那些人一样看好玩,您要想着他为什么这么做,更不应该随便表现出对哪些人,哪些事有意思;张邹摸摸自己的下巴,继续道,如果故意要让人 知道那意思,又另当别论。
过了三天,景祥和几个大臣在御书房里讲着今个年景的收成,看着讲了个段落,景祥问知礼,朕让叶安林来讲必南海盗的,怎么还没来?还在他家门房里t坐着呢?
知礼正端了新茶上来,赶紧回话道,已经传了,估计路上,今儿宫里人去传旨,说门房里没客人啦,不像前两天,大人们都堵门房里呢。
几个大臣都不出声。
景祥慢慢道,掌嘴。
知礼立即跪下去。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都站起来垂首而立。
景祥面无表情,语声里却似乎注了冰水。
什么时候轮到宦官议论御前大臣了!前庭后宫,君臣伦理,规矩制度都忘了!朕一向以仁慈亲善为本,这么些年都不知道纵容了你们,搞得君臣父子都乱了,对外臣子妄测君父,对内便是你们这些奴才议论大臣,该当死罪!
话语突然如此严厉,几个老臣都一齐跪下去,知礼更是一个劲磕头讨饶。
这房里的大臣都是内阁和朝里重臣,突然龙颜大怒,都被搞昏了头,幸而吏部尚书查洪听懂了意思 ,赶紧给知礼求情,其他人纷纷应和。
景祥便命人,当众给知礼掌嘴七下。
叶安林进宫,赶上知礼在走廊里,叶安林赶上去挽住他。
知礼那白胖脸成了猪头样,含糊不清地道,叶侯……老奴从老侯爷那……那时候起,就小……小心伺候……今冒犯了您,几十年老……老脸……都没了啊!
叶安林笑弯了嘴,道,您这不是给皇上办苦差,劳苦功高,您脸大上去了。
是呢,都肿了!知礼道。
叶安林往知礼的袖子里塞了一摞银票,皇上心疼着您,我更心疼着您,您赶紧吃药看大夫,我得空带上七殿下瞧您去,给您压惊。
别,别,可别折杀我奴才了,您赶紧进去,都催几遍了!知礼推着叶安林。
叶安林抱了抱手,大步走开,笑得心肝儿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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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云38

叶安林进了御书房,给景祥叩头行礼。景祥从正座上下来,移至西间小书房,在一张紫檀凉榻上坐了。
叶安林也给了坐,内侍端上一白玉瓷盅,揭开便闻得浓浓的杏仁香。
知道你爱这个,这时节喝好,补补这阵口舌。景祥有些挪揄的口气道。
叶安林小喝了两口,微偏了头,掏出袖子里带的手巾轻拭唇边。
景祥看着有点不是滋味,那姿势神态像极了叶荃。又想,自己并不是要想这个的,他对自己这样走神觉得不快。看着叶安林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心底里浮起了不满和一丝狠意。
叶安林见景祥迟迟不说什么,抬起头,正惊讶于自己捕着的是什么样的感觉,景祥温和地笑了笑,就你这破摔的样啊,不知道和谁学的。
叶安林讪讪道,那些老鬼要往死了的折腾我,我就看正大光明了,他敢不敢作样。
是啊,正大光明了,私利便为先,明哲保身重要,谁也不敢当出头鸟了。景祥淡淡道,可也是你这不要脸的敢这么摆弄。堂堂一品侯,坐在门房里见客。倒给市井里添故事了。
叶安林觉得这时候不要耍嘴皮,蹬腿上脸较好,就老实坐着。
景祥看了他不出声,慢悠悠道,等会去看看知礼去,他那点老脸今儿可是丢够了。你们可欠他份情。现在讲讲必南那海盗的事情吧,你肯出多少兵。
张邹出宫门时候,看见叶安林的轿子,莫如说,叶安林在等他。
我今儿见老头子,怪不舒坦的。叶安林道。
张邹看他眉间堵上了两三细纹,满眼里正思索什么,这是很少有的。便问他,知礼被打,也是破天荒第一遭。
他打知礼,是打给所有人看的。今天,他看我那眼神,和平时有点不一样,我甚至以为他会当下叫人把我拿了。叶安林冷笑道。
张邹骤然觉得汗毛直竖。
如果,如果他不是以为我……叶安林用一根食指摸摸自己的额角,他可是真的不会,容我的。
我一直提醒你,不要当他什么也不知道。张邹严厉而低声道。
我,可一直都当他什么都知道。叶安林甩了一下衣袖,伸个懒腰。
比南的事情怎么样?张邹问。
姚启渊就在那附近,让我的人去,不是找架打。就是怕我在北边太闲了。叶安林懒洋洋道。只好让纪琳去了。
张邹有点吃惊地看向叶安林。
叶安林站起身,一只手抚着胸口,慢慢往外走。张邹看着他瘦削的背影离去,自己又重新坐下。

晚云39

叶安林抚着自己有点隐隐作痛的胸口,慢慢踱出书房,虽然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张邹大概还在冥思苦想什么对策,他有点得意,虽然张邹总是能够理解自己做出的这些举动,可是也还要殚精竭虑地帮自己思索后路和应对。叶安林想到这里,唇角微扬。
这时已经午后,叶安林还没吃中饭,瑞云找了过来,拦着他,问开在哪里。
东云那里吃过了吗?叶安林站在廊下问。
瑞云刚要讲话,叶安林自己道,不管他吃没吃过,都把饭摆那里去。
瑞云看看叶安林身后,继续问,那张大爷呢,在家里吃不?
他回他自己家吃去。叶安林道。
张邹笑着走出来。瑞云给他请了安。张邹走至叶安林身边道,让申浮跟去。
叶安林点点头。
瑞云拉拉叶安林袖子,示意他留张邹吃饭。
叶安林却撇开她,大声道,干嘛呢。
张邹笑道,还是瑞云知道心疼人呢!哎呀,我是馋邓厨子的三鲜包了,今厨房还有不?
瑞云从小跟他们俩长大,感情深厚,见他们最近生疏,正烦恼,眼下赶忙道,这要吃,还不是赶紧做新的,我去吩咐把饭摆东厅去。
瑞云扭身就走,叶安林骂道,这蹄子,谁是主子哪!
张邹静静看着叶安林,明晃晃日头里,那肤色白得透了,泛着青。
你最近药吃得怎样?张邹问。
老样子,不吃药,我可没法活。叶安林沿着廊下往东花厅走。
这么多年,都吃刘太医的药,总好像在保命似的。张邹道。
别说这了,叶安林打断他话头,你背我。
张邹停下脚步,弯身蹲下。
叶安林马上伏上去。
呼吸之间,光影流连廊下,一路行来,两人俱是无话。
走得到了花厅门前,一个小人儿扑出来,大叫“三叔叔”,“师傅”!
看着三叔叔从师傅背上下来,叶钧后退一步,不明所以。
叶安林慢条斯理地整好自己衣裳,走过来牵住叶钧的手。
叶钧不肯睡午觉,缠着要找叶安林,这才来了。
叶安林和张邹坐下吃饭,叶钧也被安置了一桌,吃点心。
三叔叔,为什么师傅背你?吃了一阵,叶钧还是问道。
叔叔腿酸。叶安林道,用饭时候不许说话。
是。叶钧老实道。话是不说了,却一直用那双澄明的大眼睛看着张邹。
张邹不看他,顾自己吃东西。
瑞云在一边布菜,一边心里想,亏得是两个脸皮厚的。

晚云40

这一日自午饭后,叶钧就缠着叶安林,要他听自己背书,看自己写字。叶安林也是好久不曾和他亲近,便由着他。一个下午就这么悠闲地消磨过去。
就像所有倍受宠爱的孩子,叶钧不像家里其他孩子,在长辈面前只是耷拉着头不敢吭气,他活泼有主见,甚至是有些胆大妄为的。一个下午,磨这个,缠那个,一兴奋就蹬腿上脸。
叶安林都一一满足,毫无二话。
缠了叶安林一个午后,瑞云又来报晚饭,叶安林有点不耐烦,喃喃道,又是吃。
这时叶钧母亲那边派人来接了,叶钧不肯走,抱着叶安林的大腿,闪着眼睛要和叶安林一起吃饭。
中午不是才吃过,叶安林故意晃悠他。
中午饭我是陪叔叔的,我都没有吃什么。叶钧道。
叶安林不饿,很想打发走他,又舍不得他走,脑子里挣扎半饷,还是顺着他意思,留下他开晚饭。
瑞云,你让她们请三婶母来一起吃。叶钧继续要求。
瑞云笑着看向叶安林,他正斜靠着榻上一个旧锻面包袱。
就请去吧。叶安林懒洋洋道。
瑞云刚及得要转身,又听得叶安林道,把饭摆他那边去。
夏末,日头消失得已经很快,漫天晚霞,不出一会,就都敛艳弥散,剩余丝缕光云,零落在天际,但不一会儿,又被晚风吹散。
叶钧跟在叶安林身边,三步作两步,蹦跳徘徊。
叶安林没有坐轿子的时候,走得很慢,于是他偶尔停下来,看着他的三叔叔。
叶钧很多年后还记得这样走路的叶安林,特别是每有人提及什么风采绝伦,恍若仙人之类的话时。
将黑不明的天色里,带着落日余光的回廊里,树影婆娑,轻轻的脚步声有规律地和着衣带裙裾的喺嗦声。作为小孩子的叶钧抬头看到,高高在上的叶安林,昂着光洁的额头,纤长的身子笔直挺立,走动间,石青色的柔软丝绸衣料如水流动。
没有丝毫犹豫和迟疑,带着坚毅的权威和仪静体闲的风流如此自然地呈现着,使得琉璃灯影里的叶安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当然,那时候,叶钧只是个小屁孩,只是看得呆呆的。
安静里,叶安林冷不防道,你平常也这么走路?
没有啊。叶钧道。
那你现在怎么这么蹦着走。
高兴。叶钧笑咧了嘴。
君子不重则不威,举止要庄重,进退要有礼。你爹和师傅没教你?叶安林道。
叶安林的声音没有严厉或提高,但叶钧微微打了个寒颤,停下轻浮的步伐,跟在叶安林身侧慢慢走。
走了两步,叶安林牵起了叶钧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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