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janeme
  发于:2009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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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云

作者:janeme

晚云1

万籁俱寂春自至,百户千家祈福时,除夕夜,鹅毛大雪卷着千家万户的迎春祈福不紧不慢地飞扬在幽深的夜色中。下至寻常百姓,上至天家皇胄,都在围炉守岁,京城里表面上一派安祥宁静。
庆慧候府作为京城显贵人家,同样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但是从家丁奴婢惶恐的脸上却看不到过节的喜庆迹象。候府东边主房四周更是围着大群焦虑的家人门人,差使的下人小跑着进进出出、气氛紧张。客厅里上首坐着的上一代庆慧候庶出的长子叶谨和宫里派来慰问的大太监知礼不时对望一眼,然后又同时望望通向内室小廊的雕花月门,神情都很拘束。
已经是户部侍郎的叶谨吩咐让人换茶上点心,谦逊地对知礼道:“今晚大过节的,实在是让公公辛苦了。”
知礼摆摆手,“叶大人可不能如此折杀小的。叶候大退西辽,功在国家社稷,为朝廷辛劳奔波,才让金体染恙,小的能奉皇命探视,实在是小的福气。候爷早日康复,为皇上分忧,才是我百姓造化。”
“先主母体弱,好不容易有了这弟弟,也连带着有心疾,幸好这次不辱使命,得胜归来,全是天恩浩荡,皇上圣名英裁。”叶谨识相地把赞美捧给皇帝。
管家叶大小跑出来,对他们两人道:“大爷、公公,候爷醒过来了。”
叶谨和知礼跟着叶比穿过雕梁画栋的小廊,雅致的内客厅,才来到现任庆慧候、大元帅叶安林的卧室。
知礼是第一次进到这房间里,只觉得房间空旷,房间里围站着两位太医、侍从婢女七、八个,还有叶候的两个庶出的哥哥嫂嫂四人,另三个不认识的人这么一大圈人,房间竟然还不显出挤。来不及多打量,已经被让到大床前。
一把年纪的首席刘太医对众人汇报道:“候爷这一年太过辛劳,军旅里又失调养,这刚才才引发旧疾昏厥,下官们这就开药先安住心脉,再慢慢安养。”
“那候爷现在无妨吧?”知礼问。
“只要静养不劳神动气就好。”
“那好,我这就回皇命了。”知礼上前一步靠近床首,对靠床头躺着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的人行了个大礼,道:“候爷小心安养,奴才这就回宫复命了。”俯首下去,他被一样东西吸引住视线,一只白晰细腻的手无力地搁在云纹暖绿色的锦缎被面上,在通明烛光下发散宝石般光线的上等皇家丝锦上,这只手虽然很瘦,但雪白精致,毫无暇疵,仿若精工雕琢。知礼这站在天下宝物云集的宫廷顶端的人物心中惊叹不已,想着这只手就把多少后宫佳丽比下去了,同时又在心里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这只手是兵马大元帅的手,这只手操控着三十万军队。
“……有劳了……”床里传来病人虚弱低微的声音。
李谨给知礼送了礼物,又送出门去才回来看自己的弟弟。
虽说自己是兄长,但是李安林是嫡子,现在已经是继任的候爷、一家之长更是自己的上司,自己反而要恭敬着对待,这身份是李谨从小就有认知的。
二弟李贤夫妇看着自己,李谨让他们和自己的妻子都先回家去,自己留下来守着。候府里早就没有长辈了,除夕夜,本来是都聚齐了在祭祀堂里要祭拜祖宗的,领祭的安林突然抓着胸口倒了下去,只好让叔叔领拜,自己和弟弟把人送回来。现在说怎么也要有个人看着眼前的病人。
李谨吩咐下人各按差使做事,然后仔细看安林的脸色。
暖绿色的丝被裹着的年轻人正紧闭着眼睛,非常憔悴苍白,容色如雪,嘴唇如雪,而且非常消瘦,本来如画般的五官由于这过分的瘦削反而而显得突兀。
一缕乌黑的发丝垂在安林的颈侧,随着主人缓慢的呼吸而轻动。李谨突然对眼前的家长弟弟动了温情,轻手掠开发丝,给安林裹紧被子。
看看这间卧室,和父亲在时大不一样了,原来的家具摆设竟全都搬走了,只留着安林自己房间里搬来的一张花梨木大床,一架山水屏风,自己坐的椅子都是刚搬来的,在房间里十几支一人高灯架上的大蜡烛的光辉下,幽暗的天花、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使房间空旷得近似虚无。
李谨又看看安林,想从他脸上寻找某个人的影子,可是似乎只有鼻子相象,那张仿佛天仙的脸是不会再有的了,那个幽雅出尘的男子,早已经脱离这浑浊世界了。

晚云2

大年初一,代替百官觐见皇帝的是皇族成员,然后直系的皇子皇孙、各宫皇妃和皇帝一起团聚。
温暖如春的南宛里花团锦簇、富丽堂皇,摆开了好几桌子,景祥帝和两位贵妃坐在首桌,正一脸慈祥地注视他的家庭,他在位三十年了,儿孙满堂,快六十岁的人仍清矍如中年人,细长的眼睛此刻因为微笑而敛去了里面的深沉。
内侍大声宣布完给各宫各人的赏赐,众人都在座位前跪下谢恩。景祥让大家都回归座位,这时候内侍总管知礼走过来,禀报百官的贺表都收上来了。
景祥点点头,突然又问:“叶安林的贺表也上来了?”
“是,主子,是户部侍郎叶谨一并送上来的,说是早几天已经准备好了的。”
“这孩子自小身体不好,我又让他上了一年战场,真是心疼,照给启渊的制度赏赐。还有,让那些大臣别去候府烦他,病人就是要好好休息的,有心送份帖就好了。”景祥轻描淡写地说完,便打量了在座的人一下。
左首第一张桌子上,几位皇子都一起看了看明黄服饰的一个年青人,二皇子姚启渊。
姚启渊也是微笑着,明亮的光线照着他一览无余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差异。景祥长子夭折,最年长的嫡子就是启渊了,如果没有变动,就是下一任皇帝了。
姚启渊站起身,凛然持酒向父皇祝酒。
叶谨看着一大堆商赐的东西,脸上始终是那种有点发愁的表情,似乎觉得屋子里燃着的檀香也有些苦涩。
叶谨的妻子赵氏大着胆子挪喻丈夫:“皇上恩宠也能把你愁成个苦瓜脸。”
“妇道人家,懂什么!”叶谨不耐地诉退妻子。外面的流言他是从小听多了,本能的,越多的恩宠让他越不安,特别是启渊的势力在朝里见长,总不好惹些什么误会。
叶谨让叶比把东西都好好收起来。然后走进去看病人。
“把炭都生旺了,房间大了,会长寒的。”叶谨边走边吩咐,“你们主子这会没精神,你们都上心点!”
药香在房间里低沉地弥漫着,让人颇有些郁闷。病床前摆了一张矮桌和几个软墩,叶安林醒了,正在被贴身丫环们侍奉着吃药。
叶谨坐下来,看着安林那没有血色的唇上微动,被丫环手里的银勺一点点喂进赫色的药汁。
“可好些?”叶谨待安林喝了药,漱了口,才问。
“大哥辛苦了……”叶安林的声音有些暗哑,透着疲倦,仿佛海螺里的海狼声,空洞遥远。
“你要小心养病。刚宫里来赏赐了,是按二皇子的制度的。”叶谨小心翼翼道。
“今天是初一吧……挺……安静的。”叶安林闭着眼睛,慢慢道。
“太医说你要静养,我吩咐今年府里不许放炮……”
“拜年的……也不许?”
“皇上下旨,让人都不许上府里边来看病拜年,让你好好养病。”叶谨不自觉地低下头。
隔了一会,仿佛睡着的叶安林又动了动身子,“大哥,你帮我把假告到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谁也不见。”说完,好久不曾出声,才终于是又睡了。

晚云3

“主子,雪好大,估计要下一整个晚上了。”当值的知礼从外殿走进来,径直走到白云铜火炉前暖手。
景祥帝也不抬头,靠着暖塌看手里的书,却是问了一句:“叶安林的病怎么样了?现在正月都过完了,还不见好?”
“听太医说现在身体正虚弱着,还是静养为好。”
“他的身体从来就没有强壮过,还不是照样四处游逛,还给朕打了胜仗回来。听说他昨日邀了荀军那帮人喝酒听戏,不是很精神嘛,还赖着不上朝,不办公!”景祥颇为郁闷,扔了手里的书,接过了知礼端上来的茶汤。
知礼低头不出声,他跟了景祥帝三十多年,很多话是可以直接说的,但是对这两代庆慧候,他都不敢多嘴一句,特别是对现在的叶安林,他自己都揣摩不出皇帝的意图。
叶安林的亲姑姑是先敬熙皇后,皇帝的发妻,也是唯一授印正封的皇后;叶安林的父亲上任庆慧侯叶筌是皇帝的伴读,前兵部尚书;叶安林名字都是皇帝赐的,教育用度是皇子的制度,叶筌夫妇相继病故,从七岁到十一岁,叶安林是在皇帝眼前长大的,叶家的圣眷在显贵里无人并肩。
但是叶家的势力却也同时在不断受削弱,叶家受到的暗地监视是最严密的,叶安林打战回来兵权立即就上缴,叶安林的亲兵部下分散到各地,不让臣工去探病实际上更是一种隔离,给叶安林的赏赐简直就是在挑起当权皇子的嫉恨。
但更令人难以揣摩的是叶安林,这么多年了,他从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孩子长成了瘦削颀长的成年男子,那双细长,几乎被长长的浓密睫毛覆盖了的眼睛里敛滟沉淀,含着莫名的暧昧,让人无从窥视。他既不清高,也不贪婪,既不娇纵,也不世故,喜欢结交朋友,却屡屡与当权势力派划清界限,算不上一心为皇帝、为百姓的忠臣清流,却能够拿出些功勋成就来。
叶安林往往能顺着皇帝的性子做事,但临尾了却是另一种结果,总是保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姿态。这一次出战西北,把侵入骚扰三年的辽西人赶了回去,朝廷让他与辽西的周边小国签定盟约,他却支持辽西的亲王夺权,让辽西及周边小国陷入争权夺利,朝里骂不是赞不是,皇帝不出声也不好说话了。
暗地里流传着叶安林是皇帝的私生子的说法,作为贴身心腹的近侍,知礼觉得可能性很高,尽管叶安林和皇帝长得一点也不象,皇帝也从来没有承认过或表示过什么,但知礼安排着让那个神仙般的人进入内殿的次数非常多。
所以,一但牵涉叶安林的话题,知礼就成了最安分守己的内侍,决不多说一个字。
“去,传旨让叶安林明天来见我。”景祥抿了口茶,板着脸道。

晚云4

两根雪白细长的手指微微挑开轿帘,叶安林面无表情地看着轿外无休止绵延的红墙,然后噶然而停地弯了弯那两根手指,轿帘便沉坠的立即用阴影把那片红色遮掩住。
阴暗狭窄的轿子里,叶安林一动不动,听着轿夫有力的脚步声和轿子晃动发出的细碎声音。
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他伏在母亲的怀里,也坐在这轿子里,行进在这道路上,那是唯一一次和母亲来宫里。
母亲身上淡淡的梅花薰香缭绕,给这个小小空间带来一种安祥的感觉,抚摸着母亲那件深紫色的丝绸外裳光滑如水的质感,他突然有种感觉,于是对母亲说,娘,我觉得你是水做的。
母亲睁开眼睛,看着他,那绝对不是高兴或生气的古怪表情让他怯怯地又叫了声娘。
母亲又闭上眼睛,有点疲惫地说,不要再说这种话。
这种话?
什么意思?他不懂也不敢问。只是把头埋下去,让自己的脸伏在那些水一般的丝绸上,让母亲摸着自己的头发。
那天,他对着一个穿着从没有见过的最明亮的黄色袍子的高大男人磕头,叫他万岁。
然后那个叫皇上的男人把他抱起来,仔细地打量他,目光认真得让他害怕,好象那目光要直接探索到他身体的内部,入骨入血。
那个皇上又对母亲说,你要说实话。
母亲端坐着,在阳光里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他不说话。
他觉得母亲象冬天里的水,让人冷得刺骨。
轿子停下来了,有人说:“大人,西暖殿到了。”
轿帘掀开,一大片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叶侯,今天气色好很多啊!”
知礼那张和年纪不相称的,又白又细的老脸上堆满了笑容,让人就象在一碗面汤里看到苍蝇一样不舒心。
叶安林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扶住知礼一起往内殿走,一边道:“公公,大冷天,您还出来。”
景祥帝看着前面的年轻贵族举止轻盈熟练地跪下,磕头,三呼万岁,尽管是同一套动作,年轻人来做就是比臃肿迟钝的老头子们做起来潇洒好看得多,是啊,年轻人就是好看。
“你好些了?”景祥让人赐座,看着叶安林苍白尖细的下巴,和那身隆重厚达六层的湖绿色大礼服也掩饰不了的瘦削肩膀,从心底里漾开一丝心疼。
“臣好很多了” 叶安林回道。
“朕真有些后悔让你去打仗,本来答应了你姑母,让你当个闲贵,一辈子过安逸的。”景祥带着些追忆的伤感。
叶安林没有出声,低着头。
见叶安林没有接自己的话头,说什么为国尽忠尽职的话,景祥有颇有些不满,不过叶安林的闷葫芦性格他也是知道的,他此刻心里不知道正在嘲笑自己些什么。于是又道:“太医都怎么说啊?还要吃什么药,注意什么?”
“老方子的调理药还在吃着,太医说注意多睡觉。”叶安林道,语调平淡,象在说着一件别人的事情。
“睡多了,人是要变坏的。医生的话要听,也不能迷信。”景祥看着叶安林,顿了顿,继续道:“告假过了,还拖着不上朝,一边厢却和一群纨绔子弟喝酒作乐,人家不参你居功自傲却要说我这皇帝姑父娇纵你的。”
叶安林掀了袍角跪下去。
“起来,朕这不是训你。你从小在朕眼前长大,朕对你给予厚望。将来你是国家的栋梁,要严于律己,不要留人话柄,你看你那大哥,就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这你要多向你大哥学习。”
训完了,景祥又让叶安林陪自己用了午膳。
回到自己的轿子里,阴暗再度保围,叶安林的唇角划过一丝讥笑。每次见面都象在演戏,演一场君臣父子的戏曲。

晚云5

叶安林的八抬轿子从正门直接抬进了正厅门,叶安林死气沉沉地下了轿,又坐上了两人小抬椅,晃着回自己的书房。因为经过好几代人的修缮扩建,庆慧侯府的规模格局在京城贵族府邸中是最宏伟的,也是最大的,绵延曲直的廊道好象没有尽头。所以叶安林专门准备了小抬椅,让人抬着自己在自己的家里转。
换了一身灰色的丝缎便服,叶安林洗了脸吃了茶,终于舒展开眉头在铺着黑熊皮的长榻上坐下来。
但随即又蹙起眉头,因为下人捧了两样东西上来,二皇子姚启渊的邀帖和每日要喝的药。
药是要喝的,屏气灌下,漱口,这动作已经重复了二十几年,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跟着自己的母亲一起做了。
贴呢,不是正病着吗,回拒。
叶安林从小就象讨厌喝药一样讨厌姚启渊,其实他们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姚启渊大叶安林三岁,处处让着叶安林,待他友好。但叶安林就是拒绝和姚启渊一堆,无论是读书玩游戏,还是长大了在朝堂里的政治,几乎是姚启渊一个意图,叶安林就总能找出个理由反对,当然,大多数时候,在不涉及叶安林的时候,叶安林是不出声的,但不是二皇子党系也就显而易见了。
下人都退下去了,房间里的暖炉燃得正旺,厚实的地毯吸收了房间里的一切声音。叶安林拉了拉自己身上的羊毛毯子,睡意朦胧。长榻的上方是一排雕着岁寒三友的窗子,傍晚的余辉在透过这些窗子在房间里、在叶安林身上编织着扭曲的竹影兰痕。
当最后一道竹叶的轮廓与房间的黑暗融为一体的时候,一只手,一只骨节分明的、被充足的阳光和劲酷的风磨砺得粗黑的手,小心翼翼地,仿佛轻拈一片细嫩花瓣般,捧起了散落于长榻下的一缕头发。
“你,真臭!”叶安林道。
来人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更衬托得他皮黑色秽。
掌灯时分,侯爷吩咐要沐浴。
突吕干顺洗去了身上近半个月的污垢和汗臭,身清气爽。抬起手,嗅嗅,又咧开嘴说:“安林的香,好香!”
叶安林正支着头,打量突吕干顺健美而黝黑的身体,心里想着什么,没有理会。
突吕干顺走到他面前,说,“要吃糖醋鱼!”
叶安林对着面前的皮肤紧致的青春肉体,咽了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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