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莫多情
  发于:2009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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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莫多情

青青子衿
作者:莫多情

文案
一个是风流多情的皇帝,一个是清冷坚执的臣子,江山万里和展转深情,只想一赌在你心中孰轻孰重,然而春水逝尽落花零,只怕早已无泪与君倾。

一个高远出世,澹泊闲雅,一个君子谦谦,温良如玉,惟盼高山流水执手白头,然而斜风催雨疏桐落,终是十年生死,无处话凄凉。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烟波过后,惟留别后清宵细细尝。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主角:严非台,赵靖宣,傅耽书,苏远卿

 

第一章

“少爷,”一个犹还稚嫩的声音打断了琴声,“傅大人谴人过来通报说,今晚他要过来看您。”
苏远卿微微抬头,迎着透过叶片班驳撒下的日光,淡淡一笑:“他过来便过来,怎么还找人通报?”
“傅大人说今晚要带些个稀罕东西过来,让您等着他一块儿吃晚饭。”小童恭恭敬敬答道。
“知道了,吩咐下去迟些开晚饭。”苏远卿说着低下头继续抚弄琴弦,小童慢慢退出亭子。风在竹从中穿游,竹叶细细碎碎的响摩挲着泠泠琴音,似乎想捉住,却又脱了手,只互相嬉闹追逐着,时缠时分,风大些,叶响渐喧,便把圆润的清音擦起了毛躁。
“墨童,”忽而琴声骤歇,男子清明的嗓音唤起,叫住远去的身影,“吩咐厨房,准备些龙眼粥。”
“是。”墨童弯起眼睛看着黛顶小厅的方向,只望见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
傅耽书来的不算晚,天色犹还沁着一丝明净,四周如同洒了墨般,一点一点渗过来。他手中提了红漆的食盒,也不用仆人带路,车轻路熟地走进小偏厅中。
“这般急切?”苏远卿端着茶盏微笑道,却并不起身。
“搁的久了,便不好吃了。”傅耽书笑道,把食盒放在桌上,额上沁着细细的汗,坐在苏远卿旁边,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差人从嘉兴一水斋请的师傅,江南带过来的糯米,三迟山上新摘的竹叶。”他说着打开盒盖,清香的热气腾出来,氲在两人之间。
“我吃东西没有这般讲究。”苏远卿放下茶盏,淡淡地笑。
“我却有,”傅耽书把视线从食盒上移开,看着白气后面的脸庞,像映在水中的寒月,薄薄的唇勾起弧度:“带给你的东西,又怎能不讲究。”
苏远卿低下头,声音泛起微微涟漪,“我给你准备了龙眼粥。”
墨童拨开一个粽子,用刀切成四半,饱满的肉陷露出来,均匀地包裹在每一小块里,蒸腾着醇厚的香。
“真正正宗。”墨童望着粽子轻声感叹,脸上不知不觉间却染了哀绵。
“想家了?”傅耽书接过一只盛着粽子的青花小碟,随口问道。
十四五岁的少年眼中波光潋动,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傅大人问你话,怎么这般没有规矩。”苏远卿抬眼看着他,声音里却只含了半分责备。
“回大人,墨童能跟着少爷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不敢有其他念想。”少年垂着眼帘,睫毛映下淡淡的影,如在白皙的皮肤上泼染的浅浅一笔墨色。
“是你家少爷教你对我这般生疏?”傅耽书失笑,看着站在眼前的孩子。
“怎么又牵扯上我。”苏远卿亲手盛了一碗粥放在傅耽书跟前,旋即摆摆手对墨童道:“你先下去吧。”
“这孩子小小年纪却这样沉敛,真不知是好是坏。”他看着满碗玉白盈泽的龙眼粥,淡淡道。
“从小便跟着你,又怎能不沉敛?”傅耽书笑着看他,却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又前倾了身子看着苏远卿的眼睛:“其实墨童心地却是善良的。”
苏远卿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展颜一笑:“我的童子,却要你来教我吗?”
“远卿,”傅耽书看着他,突然心中一动,却又踌躇半晌,好似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不是朝堂之上,又有令你为难烦心的事?”苏远卿抬起垂着的眼帘,眸子里含了三秋水光。
“又有几时能不得烦心呢,”傅耽书苦笑一下,“杜大人和梁大人向来不容,各执一方,明里暗里拉拢自己的势力,我在其中,却好似是最为难的一个。”
“为官一世,但求俯仰之间无愧于君,无愧于民,至于这些人事俗物,营利之争,只求得不闻不问,清净自保就是了。”苏远卿一只手抚在傅耽书手背上,语气缓缓地安慰道。
傅耽书摇摇头,看着他缓声道:“不是这个道理,你整日沉耽诗词经纶,又身在翰林清雅之地,自然不明白朝廷之上的暗流,殊不知越是态度暧昧,明哲保身,越是要招惹仇家,两方都觉得我不明态度是要投靠了对方阵营,这个混水,只有趟的越来越深。”
“我家世代书香,祖祖辈辈却皆不得志,到了我这一辈,终于在天子面前占了一席之位,也可算是光耀门楣,父母都以此为豪,望我能光宗耀祖,要不是如此,我倒真的想辞官卸任,归隐去了。”傅耽书看着墙上的一幅字轻轻道。
墙上的字录的是苏东坡的《行香子》: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苏远卿亲笔的字,墨色偏淡,却难得写的风神散朗,骨韵奇清,一笔一划,都似是融了十分的感情在里面。
“远卿,我倒也罢了,你本是澹泊高远的名士风骨,又何必要趟官场这泽混水?”看了许久,傅耽书转过头淡淡道,神情染了几分寞落。
苏远卿却微微一笑:“就许你光耀门楣,我苏家的列祖列宗就不兴盼着子孙出人头地了么?”
傅耽书也笑道:“苏家世代官威显赫,哪里非要多你一个来光耀门楣?”
“傅大人这可是在嘲笑卑职位低人卑?”苏远卿歪着头,嘴边擒着一抹浅浅笑意,竟带了三分少年般的顽皮天真。
“远卿,”傅耽书扣握住他的手,“你留恋官场,可是为了哪个人?”
苏远卿面上微微一红,低了头:“又何必多问,”轻轻叹口气,复又抬头看着傅耽书:“自是为了你。”
朝野有言,权倾杜夫子,兵重梁枢密。
自古的君臣关系,向来都是有几分微妙,臣子尽节誓忠,天子求才慕贤是万年不锈的铁甲金规,然而这层外衣下面,终究是个人藏了个人的心思。
大宋开国以来,一改唐代宰相重权的局面,分军政于枢密使,分财政于三司使,宰相三权削二,独专民政之事。
三月春飞,宰相府里却不见一瞥红艳婉丽的工整花卉,唯有深深浅浅层层扰扰的绿意铺盈着,竟是山谷野涧般的喧尽了野趣。
杜回波坐倚在临水的亭榭中,一手卷着《南华经》,漫不经心地看着,不时闭眼小憩,湖风拂至,犹还带着三分凉意,却吹的人心生畅爽。
“快哉此风!”杜回波合着眼感叹一句,微微一笑,突然唤道:“非台。”
站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子亦是一笑,声音甚为悦耳:“夫子还是如此敏锐。”
“来了怎么又不做声?”杜回波坐直了,放下手中书卷。
“学生怕扰了夫子的好兴致。”
“唉,”杜回波扬手制止他:“不可再这样称呼,你早已是天子门生,莫要再唤我为夫子了。”
“非台明白,只是积习难改罢了。”严非台微微拱了手道。
“而今你已官至三司使,权重位险,高处凌寒,处事之道要加倍谨慎。”杜回波轻摇着诸葛扇,扇上羽毛泛着华丽的光。
“到底您还是我的夫子,圣上怕是不会教与我这些道理。”严非台笑道,容姿清丽羞煞三月春光。
“梁枢密那边,可有什么反应?”杜回波却无意玩笑,略沉了声问道。
“自是没有,”严非台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品了口茶,“满朝皆知我是您的学生,想他梁承崇也不会自讨个没趣。”
杜回波重重叹口气,蹙了眉头,“想来却是我连累了你,把你白白拉进这池混水里来。”
“夫子何以这样讲,”严非台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他:“我既已官至于此,这混水便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像那傅耽书傅执政,倒是想着作个两清的人儿,可哪里又由的了他,这样拖着不明态度,不过给自己找更多麻烦罢了。”
“你却看的通彻,”杜回波轻摇扇轻笑,“傅耽书在我手下作副相,理应不会倒向梁枢密那边,可梁承崇手段毒辣,得失心强,只怕不会就此罢休。”
严非台听罢淡淡叹了口气,望着远处湖面出神,目光隐隐有些沉重,这般严肃的神情覆在他清俊的脸上,不禁使人觉得暴殄天珍,直想伸手替他将眉头抚平。
“我这里的景色却也没什么可看的。”杜回波仍旧笑意盈盈,一副天淡云闲,随手在桌上取了颗棋子抛入水中,击起重重复重重的涟漪,“园中无树,池中无鱼。”
“人为雕琢,刻意布局,工整刻板,千篇一律,又怎能得逍遥真义?”严非台眯着眼看阳光下的水面,华彩颖异,粼粼光动。“花草本是取悦人意,若还要费心去侍侯思量,便是本末倒置了。”
“非台知我。”杜回波回过头看着他,眼中有隐隐波光流动,眼角已轻刻细细皱纹,却遮不住眸中奕奕光华。
严非台站起身,弹了弹长衫,粲然一笑,拱手道:“非台新官上任,尚有些公事要交接处理,就此向夫子告辞了。”
杜回波一手握了扇上雀羽,悠然道:“人生一世,蜉蝣天地,犹似朝生暮死,庸庸碌碌则无异于蝼蚁,万事随心,自然无为,方得逍遥意趣,可惜又有几人能做到。非台,官场乃天下是非最重之地,切记不可全身投入此中,留得三分自由意,豁达心,当退则退,才能不至身败名裂。”
严非台微怔片刻,风拂了他的长衫,便显得有些纤弱,终于深吐了口气,深深拜下。
连绵的雨下了几日,汴梁竟添了几分有似水乡江南般的韵致。
傅耽书闲卧在书房的竹榻上小憩,面朝着一窗的轻烟漠漠雨冥冥,清风夹着水气吹进来,给人的心头也笼了一川烟雨。
正半醒半睡间,忽听门响,一个声音轻轻唤道:“少爷。”
傅耽书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小童,声音还犹自有些蒙昧:“怎么了?”
“少爷,宋大人来了。”清淮微微笑着道,白白净净的脸上一双浅浅酒窝,十分的可亲可爱。
“快请!”傅耽书也旋即露出笑容,将身边散着的几本书递到清淮手中,自己边整理着衣服边走出门去。
从书房走到前厅,衣服已被雨水打湿,傅耽书抹着额上的水跨进门,亲热唤了声:“宁阁。”
“傅兄。”宋宁阁闻言回过头,看见他身上的雨水,微微吃了一惊:“傅兄这是怎么了,也不撑把伞再过来?”
“不碍事的,”傅耽书笑道,雨水润过的脸庞泛着白玉一般的光泽,眉眼更似水墨点染,翩翩然一派书生气度,眸中的光彩温煦柔和,“我急着见宋兄,哪里还顾的上这点雨水。”
宋宁阁亦是一笑,和他在小桌边面对面坐了。
“宋兄有多久不曾来了?”傅耽书接下仆人手中的茶盏,亲自放到宋宁阁面前。
“近来事务繁忙,才没能来拜望傅兄。”宋宁阁掀了茶盏的盖,茶香袅袅而出。
“严大人新近擢升,宋兄怕是欢喜过了头,才忘了我吧。”傅耽书笑意更深,抬眼看了宋宁阁戏笑道。
宋宁阁面上一红,竟露出羞涩之色,“傅兄又要取笑我。”
傅耽书开怀一笑,开了手中纸扇,缓缓打着风,“我哪里有取笑你,严大人平步青云,我等都为之高兴,又何况宋兄呢。”
宋宁阁低首喝茶不理会他,待面上红晕渐渐退却,轻声道:“他飞黄腾达,我自然是高兴,只是,”顿了片刻,“只是高处不胜寒,权重则位险,朝廷之中,杜梁二人又强强相争,是非极多,官居要位,也未必是件好事。”
“严大人是杜相门生,必定与杜相同戈而战,又才华超群,绝非等闲,恐怕梁枢密早已视他为眼中之钉了。”傅耽书也敛了笑容,肃然道。
宋宁阁猛的抬头,目含担虑焦忧:“梁承崇素来残忍狠绝,又手握重权,连圣上都耐他不得,我真怕,真怕……”
傅耽书见他声音颤抖的说不下去,忙抚了抚他的手臂,柔声安慰道:“梁枢密虽是狠绝老辣,杜大人又岂是池中之物?他们二人相斗于朝堂多年,也只是各自半占江山,难分伯仲,杜相待严大人亲护如子,无论如何也会保他周全,何况圣上英明仁德,自也不会看着臣子徒遭残戮。”
宋宁阁蹙着眉头,目光凄乱,但垂着头不说话。
“宁阁,”傅耽书轻声道:“你对他的这份心,他又可曾知道?”
宋宁阁一楞,旋即苦楚而笑:“他与我不过君子之交,连话都不曾多说,又怎会知道。”
傅耽书看着他寞落的神情,心中也不禁一阵怅然,不知该如何安慰。
“想那年琼林宴上,他身着状元红袍,飘然独立,我只惊叹世上还有这般的临风玉人,魂魄都似被吸了去,”宋宁阁淡淡道,眼中却有光彩盈动,“后来见他清冷淡然,对人虽谦谦多礼,却总似隔着些什么,无法接近一般,如同九天之月,神圣绝远,只供瞻仰,有人说他自命太高,恃才而傲,我却觉得他本就是误入尘网的谪仙。”
傅耽书看着他,心中唏嘘感叹,四年前,苏远卿高中榜眼,自己与宋宁阁亦在一甲登科之列,同赴琼林宴。三人在省试中相识,颇为投合,宋宁阁为人温和可亲,宽厚知礼,人缘极佳,与自己尤为交好,多年来更是惺惺相惜,情比手足。严非台是当朝名震士林的才子,诗词文章艳绝,风骨极高,与三人同榜,连中三元而中鳌头,当时自己亦暗叹他的才华与风度,惊为天人,但渐渐也觉得他总拒人千里,使人无意相交。
傅耽书正出着神,却听宋宁阁唤道:“傅兄。”
他忙抬头,见宋宁阁神情已归复平静,“傅兄,如今朝中两派相争,你也是逃不过的,可曾想好要帮着谁?”
傅耽书皱了眉头:“说来真正愁煞我也,这两边我都是得罪不起,却也不想投到谁的门下,暂且这样周旋拖延着吧。”
“傅兄,你听我一句,”宋宁阁一手握住傅耽书放在桌上的纸扇,郑重道:“还是早日抉择,你身为副相,这样态度暧昧,只怕会对自己不利。”
傅耽书轻叹一声:“寒窗十数载,头悬梁锥刺骨,孔孟之道,诗词之义全都烂在了肚里,可这官场处事的学问,又要到哪里去学?也许像远卿那样,不问名禄,不求闻达,只得个心境的悠远安谧,才真正是大智慧。”
宋宁阁听他提到苏远卿,微微一笑道:“是否等到傅兄厌了这官场,就要与苏兄归隐山林去了?”
傅耽书亦是一笑,“能辞此俗世,归隐终南,或许真是我等最好的归宿。”
宋宁阁本是玩笑之言,却听他如此回答,不禁怔忪片刻,旋即又笑道:“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当然是傅兄最好的归宿。”
傅耽书开了纸扇缓缓摇着,但笑不语,眼中却染上温柔的神采,看向窗外,惟觉得细雨如丝,花木扶疏,目及的一切也都含了情般的婉媚柔旎。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船上撑了灯笼,慢慢荡向湖中央,白色绢帘不时飘出来,似天女舒展拂摆的广袖。傅耽书捧着披风走近立于船头的苏远卿,轻轻披在他身上。
“都几月的天了,怎还带了披风?”苏远卿回头轻笑道。
“春天里夜风凉,你身子本不好,又一向畏寒,怎能不仔细着。”傅耽书道,犹自低头理着披风的下摆。
两个小童都穿了青衣,坐在船仓的另一端,清淮在小炉上煨着酒,不时与坐在身边的墨童轻轻说着什么,于是两个人又都轻轻笑起来。
苏远卿回头望着他们,“墨童素来沉静寡言,只与清淮还有说笑。”
“两个孩子投缘罢了,”傅耽书也转头望向他们,又笑道:“你呢,可有没有见了哪个人就特别的高兴?”
苏远卿笑着看他,慢慢道:“我见了发放俸禄的官员,见了长的漂亮的人儿都会特别的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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