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尔反握住老管家的手，他也在努力保持镇静：“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渡我们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你是这么好的人，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渡放开怀中的孩子努力推了一把，“快跑！”这一声已用尽全部的力气，血刃从他的胸膛穿出来，渡的样子就那么永远定格在微笑里。
“不！！！”
孩子的世界瞬间崩溃。
他呆呆的看着老人的胸膛在自己眼前被撕裂，身体被肢解，他没有动弹一下。渡的血是温热的……溅在自己脸上和什么更加滚烫的液体融在一起。
他看着数把尖刀从自己头上落下，绝望地闭上双眼，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解脱了。
“你在做什么？！愚蠢！”
有个发怒的声音冲着自己大吼，莱尔感觉身体腾空倒转过来。他讶异的睁眼，那蜜一样的发色在自己眼前流动。
“兰 斯大人？！”
“白痴！为什么不保护自己？！” 骑士的头盔已经被人砍落，刺目的刀痕从额角一直延续到鼻梁上，他清澈的双眼已经杀成血色，仿佛魔王俯身一般。
莱尔被他抗在肩上一点都动弹不得，他看着山贼一个接着一个在自己身边倒下，那汩汩的血液在地面上冲出红色的沟壑，渡被撕裂的身体离自己越来越远……
幸好这伙强盗只是帮穷疯了的乡民，打斗起来毫无章法。吉尔靠着一时的拼劲和高超的剑法将他们削去一大半。但剩下的山贼没有被吓跑，反而被同伴的死激发了斗志。死去同伴被重重围困的豺狗会异常凶猛，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也是一样。山贼的动作越来越勇猛，吉尔的力气消减下来，被那几个人逼的连连后退。对手凌厉的招式让他不得不放下肩上的孩子专心应战，顷刻间又有几人倒下，吉尔的对手一下减少到只剩两个。
也就因为这样，不管是吉尔还是一旁的小莱尔都没有注意到身后成堆的尸体中有人摇晃着站起来。
吉尔全神贯注的对付仅剩的两个对手，可另一把利刃已从他头顶上落下，孩子的尖叫让他下意识回头——已经晚了，他对那一刀完全没有防备，才刚转过身，后面的两把刀又刺了过来，吉尔大呼不妙，反手一剑抵住身后的对手，敞开胸膛朝那明晃晃的利刃迎上去。那刀锋刚刚划破他的盔甲，猛的向一边偏去。是莱尔，他用力扑住那个山贼，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从吉尔的视线中飞快划出去。
吉尔刚想跟上去，后面的两个对手又扑了上来。这时的吉尔才真正是魔王俯身，他的手穿过迎面而来的刀刃直奔对手喉咙索去，指骨插入喉管，脆弱的颈骨被折断。他拔出刺透手心的刀刃反手削去另一山贼的头颅，干脆的连喘息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龙儿！”吉尔焦急的大声呼喊。
“在这里……”草坡下发出微弱的声音，吉尔立刻寻声过去，莱尔的手臂挂在山贼的腿上，身体悬在半空中，两人的性命完全系在那山贼挂在树枝上的手臂里。
“救我……救我！”山贼像见到救星一样激动的大喊，树枝瞬间又向下折了一些。
“你抓牢别动，我把你们两个拉上来。”吉尔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必须保持冷静。他伸出自己完好的那只手抓住山贼的手腕，两个人身体的重量对于现在精疲力尽的他来说已经是完全不能负荷的了。
“龙儿……乖孩子……坚持住。”吉尔艰难的攀着山坡向上拉扯。
“吉尔哥哥……吉尔哥哥……”小莱尔一遍遍的念着他的名字，满眼心痛的神情。
“龙儿，说好了……这次……再也不许……离……”
剩下的字他没机会说了，脑子瞬间空荡荡的。山贼对自己狞笑，他呆呆的看着山贼狠劲踢开了箍在他脚上的小手…… 他定定的望着山谷深处，那满是悲伤绝望的黑色双瞳忽闪忽闪的……终于还是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第十三章 劫后余生

奇洛望着鬼魂从石壁的每个缝隙里钻出来，浩浩荡荡朝洞穴外面飘走。
“这次是怎么了？”奇洛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那个孩子，他趁着夜色潜入城堡，寻回他和莱尔的卧室。房间里面空荡荡的，家具也全部被换掉了，就好像从来不曾有人住过。奇洛当下第一个反应就是爬到城堡的另外一边，去找他和莱尔黎明时一起去过的那个房间。
小王子夏尔一样不在房间里，倒是有几名女仆在清扫整理。
“只住了一天就走了，真是舍不得。”
“别这么说，罗特大人是为了太子的安全着想才这么做的，据说是要让别人觉得他故意冷落太子，这样那些英国人也就可以降低对他的戒心了。”
“不过他长的真是可爱啊，我喂他喝肉汤的时候他还很礼貌的跟我说谢谢呢。”
“皇宫里长大的孩子自然是从小就要学礼数的。不过我还是更心疼我们的小少爷。”
“小少爷？我从来没听说过我们还有一个小少爷。”
“玛利你来没多久当然不知道了，这可是罗特家的大秘密呢。具体情况我也不很清楚，但是老爷说小少爷将会继承他的姓氏和爵位，成为他的继承人。依照小少爷的年纪来推测，他很可能是老爷死去的两个儿子其中某人的私生子吧。”
“让私生子成为继承人，这可不太像老爷的作风啊。而且不是说小太子将要转为大人的养子吗？”
“是啊，所以小少爷的地位就更尴尬了。他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子，跟太子差不多的年纪，又温柔又善解人意。你若是见到一定会喜欢的。不过他今天和大管家一起出去了，估计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
“天哪，一下子出来两个继承人，罗特老爷一定很头痛吧？”
“那可不是，所以我们干活要更小心才可以，我跟你说的可千万不能跟别人说出去了，不然会有大麻烦的。”
“好姐姐这个我自然知道。约瑟夫那小子从晚宴上带了剩下的葡萄酒和鹿肉出来，要不要一起过去和他闹一阵子？那小子的眼睛就好像粘在你身上那样，你走到那里他就跟到那里。他特意叮嘱我要把你带过去呢。”
“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人，大管家刚一走你们就闹开了”……
奇洛不认为莱尔在短时间内会再回来，夏尔也不可能。听他们的语气，夏尔应该是刚走没多久，可莱尔就不好说了，可以确定的是今天下午的时候他还在城堡内，因为驱魔师看到棺材里的小尸体之后反复确认过莱尔的气息，很肯定那个时候他是好端端呆在城堡里的。之后就……
驱魔师连忙往城堡的大门赶过去，两道马车的痕迹朝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延伸，不用问了，一道代表夏尔，一道代表莱尔。奇洛脑子乱做一团，“是要去找夏尔吗……他才那么小就要承受众人的冷落，失去亲人并且从众人的手心摔到脚底，这对于一个还未满十岁的孩子来讲意味着什么？他记忆里夏尔的眼中总是会有寂寞一闪而过，就是那样的表情让他时刻牵挂着，无法放手。可是现在奇洛心里，夏尔的眼神背后重叠着另一双黑瞳，莱尔现在和日后的情况都要比夏尔更加令人担心。他一直没有告诉莱尔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鬼魂缠着他，鬼魂们喜欢吞食人世间的悲观，绝望，痛苦，仇恨，他们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生生的灵魂体内藏着所有这些并且越积越多。他担心总有一天，莱尔身上的太过大量的哀怨情绪会引来群鬼的扑噬，将他的灵魂从人间拽落至地狱。
“交给老天吧。”驱魔师脱下靴子转身向后一丢，靴子落在通往东北方向的路口上。他把靴子穿回去匆忙地朝东北方追赶，不知道为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骄躁不安。不管选择了哪一方，一定要 尽快赶上他们。他撒腿狂奔，这条通往东北方的路似乎没有尽头。
他闻到焦土和血的味道，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山那头，一个年轻的生命气息正在迅速减弱。奇洛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学些土遁之术什么的，好立刻赶过去一探究竟。那个衰退的气息并不是莱尔的，他不由想到了夏尔，看来自己追上的这一队应该是夏尔他们了，顶着前皇太子的身份自然成了众人眼中刺，奇洛很生气罗特那老家伙居然会让他们在这个时候上路。
他的担心被证实了，翻到在路边的马车被烧的焦黑，星星点点的火时隐时现——没有一个人生还。他接连翻开那些死尸查找，幸好没有发现小孩的尸体。
“也许是已经被人掳走了？”
从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判断，他们只是流寇而已，应该不知道夏尔的身份。等等，奇洛发现了令他惊讶的一点，死去的这些全部都是流寇，并且都是被人利落的刺中要害丧命的。他继续仔细翻查尸体，终于在靠近悬崖的谷沟间发现一个大半身体垂坠在半空的骑士，他的气息似有似无，血液顺着他的盔甲滴答在草坡里。奇洛凑近他的胸口仔细的听，依然有微弱的心跳声。他将那人从谷沟里拽出来，发现他虽然浑身挂彩却并没有伤到要害，但因失血过多生命垂危。
“你怎么样？还能说话吗？”奇洛当然知道让对方回答的希望不大，只不过他平时看电影里人们都是这么做的，一慌起来也跟着白痴了一把。
“不要管我。”
没想到那人居然还可以说话。
“不管你就要死了，我帮你把盔甲脱下来，碎片都嵌进肉里了……”奇洛诧异的察看着他被刺穿的掌心，若不是遇到自己，这家伙估计以后都不能再挥剑了。
“遇到我算你走运，如果回到我那个年代一定跟你要一大笔酬劳，没个百八十万绝对下不来。不过现在我认栽，只希望你告诉我知不知道一个小孩子，约莫七八岁，长的很可爱，但不太喜欢说话。”奇洛发现这些叙述对他要找的两个孩子都适用，挺方便。
“我知道两个这样的孩子，一个黑发，一个银发，不知道你想找的那个是不是他们其中之一。”
奇洛愣住了，他怔怔地盯住那人，他脸上满是鲜血，从额角到鼻梁还有一道深深的已经凝结的血疤，驱魔师犹疑的试探道：“你是吉尔.德.兰斯？”
“是的，”骑士虚弱的点头：“我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换到今晚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你，可现在……”吉尔惨然的苦笑。
“难怪，那我就不用隐瞒什么了，反正他们两个小家伙你都认识。说吧，今晚出事的是哪个？”
“我以为你要找的是皇太子？看来跟我想的不一样，”骑士有些惊讶，停顿了一下突然恍悟过来；“你是罗特公爵派来的人？”
“算是吧，我本来是要保护莱尔的。但我也有义务保护太子。你快回答我的问题。”驱魔师一边帮他止血一边回答，想来自己说的也不是谎话，他现在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想得到对方的信任。
骑士轻叹了一声，绝望的回答道：“是莱尔。我多希望是另外一个……”
驱魔师的手在颤抖，他在这里根本感觉不到莱尔的气息，他原本以为是夏尔。莱尔那熟悉的气息即使十分微弱他也分辨的清楚，这意味着他极有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怎么了，被人掳走了吗？”驱魔师知道自己在骗自己，他只是想减轻对自己的自责。
“没有，他被人打劫，从这里掉下去了，我没能抓住他。”骑士回答的很麻木，他从那孩子掉下去的一瞬间已经失了魂。
驱魔师没有继续问下去，低头帮他包扎止血，他知道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只是这次他忍住了不争气的眼泪。
“你的任务应该是护送皇太子吧？他们现在在哪里？我等下送你回去。”
“谢谢你，不过我想留在这里，等我体力恢复了就下去找——”
“他已经死了！”奇洛残酷的打断他接下去的话。
“你怎么知道？你只是听见我说他掉下去而已，万一他被树枝勾住了，又或者掉进河里……总之有许多可能性的不是吗？而且我现在即使回到太子身边也没有用，只会给其他同行的人增加麻烦……”吉尔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不想听见别人对他说那个残酷的事实。”
“没关系，我会下去找的，等天一亮我就把你送回殿下那里，也好有人照顾你。”
“虽然不应该多问，可我还是想知道莱尔和罗特公爵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连夜送他离开城堡？”
“我不知道。不能告诉你。”奇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破绽百出。好在骑士也没有追问下去。
“你找到他后一定要来找我告诉我他的生死。”
“放心吧， 我一定帮你找到。记得马上返回太子身边，不然性命会有危险。”
“谢谢你。”吉尔虚弱的说完这句话就昏死了过去。
包扎好过后，奇洛让吉尔靠在草坡上，自己带着工具顺着陡峭的悬崖向下攀爬。其实这峭壁并不高，奇洛不一会儿就到了乱草丛生的谷底，他点燃火折小心的搜寻，生怕错过了哪一个隐蔽的角落。谷底的空间并不大，根本就找不到孩子的尸体。
“怎么可能没有生还的气息又找不到尸体？”奇洛不甘心的画下五芒星阵，念动咒语再次进入第一狱烈焰中。这是他进入这个时代后第一次进入第一狱，这里跟六百年后的差别并不大，尖锐的石柱倒插在熊熊烈火中，无数的怨灵在对岸的入口徘徊。
“龙儿？龙儿？”奇洛期待那个孩子会主动过来找自己，得到的只是对岸传来的回声，有几个幽灵发现了他默默的飘过来将他围住，期望从他身上吸取绝望和悲伤的能量。
奇洛穿越火焰到对岸的入口处搜寻，无数幽灵一个紧挨着一个从冥河里爬出来，排成整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地狱之门，那几个原本围绕在奇洛周围的幽灵开始拉扯他，试图把他也拽进队伍里。
驱魔师暗叫不妙，他平时最多就只停留在石柱上等待那些有需求的灵魂在找他，这是第一次他自己的灵魂走到地狱之门的入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毫无把握。“龙儿？龙儿你在吗？别拉我！龙儿？？？你听到就立刻出来见我，我要带你回去！”
“吵什么？！给我安分点！”奇洛感到有人重重的拍打自己的肩膀，一转头，倒吸一口冷气。
“大恶魔？！”
“没错，算你识相。这里不是人类该来的地方小鬼，你若是只在石柱对面玩就算了，怎么还跑到这里找人？不觉得太过分了一点吗？”
奇洛从没想过自己会在第一狱碰见大恶魔，那张异常妖冶的脸蛋和自己想像中的相去甚远，可怜的驱魔师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只是来确认一下，有一个孩子失踪了，他的气息不见了可也找不到尸体，我真的只是想确认一下，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求你帮帮我。”
“真拿你没办法，你大概知道那孩子失踪的时间吗？”
“大概是两个小时以前。”
“人类的时间还真不好换算，你们干吗不学学我们地狱的时间换算法。”大个黑发大恶魔皱眉，不情愿的掏出羽毛笔在地狱大门上就开始换算，他认真推算了一阵，突然抬头盯着奇洛看，驱魔师好不紧张。
“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小时？你是哪个国家的？”
“……英国” 奇洛知道他在怀疑什么，600年前的时间换算还不是以小时为单位的。
大恶魔美艳精致的脸突然在自己眼前放大，奇洛心跳加快，他不知道穿越时间算不算违反法规。
“你不简单啊，作为一个人类居然可以进入第一狱，而且还是从600年后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见人类的诞生时间和正常寿命数字，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奇洛，米哈尔 奇洛。梅林的弟子。”
恶魔裂嘴一笑，友好的和他握手致意：“我是撒旦玛门，掌管天下间所有贪婪灵魂的归所。”
这下奇洛不知道应该哭还是笑，遇见撒旦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可这个撒旦居然还对你点头握手，估计上帝都救不了自己了。大恶魔走向那列黑压压的亡灵队伍，在一个老头子跟前徘徊片刻，用烟枪挑着他的脑袋把他拉到奇洛面前，驱魔师认出那个是龙儿的管家渡先生的亡灵，玛门接下来又接连挑出三十多个人，估计是那些死去流寇的。
“和你有关联的就这么多了，你可以再去那段队伍里确认一下，从那里起大概50米的队伍是你所说时间范围内来到第一狱的亡灵，如果你要找的人不在里面就说明他没有到第一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