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罗斯这时才开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怪不得她把痛苦表现得如此深刻,就如同我自己的……”
“走吧。罗斯,”我在身后忍不住插嘴,“不要太劳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罗斯不再吭声。我推着他走过长廊,那个法国人微笑着让到一边,那一头夺目的金发恰到好处地披在额角。
*
晚上,蚂蚱请我们吃饭,在一家顶级的餐馆,叫了全套的法式大餐。我奇怪他为什么对罗斯如此热心。不过罗斯本人却并不在意,反正他蜻蜓点水般地尝了几样,丢下我手足无措地对付着蜗牛这种黏糊糊、软塌塌的东西。
“天鹅,”泰勒先生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会,看出罗斯并没有意思探究他的深意,只得自己先扔出一块石头探路,“我的乐队怎么样?”
“嗯,”罗斯正轻巧地放下手里的刀叉,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不错,”他不咸不淡地说着客套话。
“不错,”蚂蚱显然有点失望,“那就是还不够好,对不?”
“他们才十七八岁,别要求那么高,”罗斯依然不着边际,看来他早就知道蚂蚱有事求他,根本就不用自己费心揣测。
“可是我已经费了两年的心血了,”蚂蚱摇着头,他在一家唱片公司工作,业余时间和金钱都化在这支乐队上,指望这些狂妄的小子们有点出息,也好让自己手头宽裕些。
罗斯还是不动声色。我有时候真的受不了他这幅德行,总是仗势欺人,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是呀,谁不希望投入有回报呢,“我在一旁打圆场,尽管嘴里的蜗牛好像在牙齿间爬行。
“是呀,是呀,“泰勒点着头,殷勤地给罗斯倒满酒杯。
罗斯看了我一眼,也看不出他对我的举动是赞成还是反对,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赞成我嘴里嚼着东西还在大放厥词。
“蚂蚱,我说一句话也许不中听,”罗斯总算赏脸开言。
“没事,你的话就是金玉良言,”蚂蚱有点恶心地拍着罗斯的马屁。
“那个贝司手实在不行,还有那个主唱,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资格狂,好像他已经是世界巨星了,”罗斯慢条斯理地擦擦嘴,手指那么样轻轻地拂过嘴唇,漫不经心得让人着迷。
“是呀,是呀,”蚂蚱无可奈何,其实他自己哪里不知道乐队的毛病,“你看我精力有限,哪里能够好生照管他们,而且如今好的人才大家都抢着呢,我……嗯……我本小利薄的……”
“说吧,蚂蚱,你请我们来吃大餐破费不少,总该有个说法?”罗斯突然单刀直入。
蚂蚱的脸腾地红了,可能他还以为老同学之间总会情深意长,唠唠嗑、谈谈天就不知不觉地谈妥了。没想到十几年不见面,当年的天鹅罗斯已经变成了商人罗斯了,冷静现实的让人打颤。
“嗯,我想……我想请您赞助我的……蚂蚱乐队,”泰勒先生知道现在他既不是蚂蚱而罗斯也不是天鹅了。
罗斯稍稍推开面前的鹅肝,如此昂贵的天物,他根本就没尝一口。“不,我不赞助,“他斩钉截铁。
泰勒差点噎住,半天才喘上一口气,楞楞地看着老同学,神色凄凉。
我也放下了手里的刀叉,气氛尴尬。
“我要买断,“罗斯似乎是不经意地说了这么一句,”出个价吧。“
泰勒更惊讶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是……是真的?”
“当然,“罗斯示意侍者给他来个水果布丁。
“那……可这是……是我两年多的心血……唉,“他一脸沮丧,没想到罗斯会如此绝情。
“我知道你舍不得,不过你……“罗斯看了我一眼,我正同情地看着痛心的蚂蚱,“你还是可以当他们的经纪人。”
蚂蚱抬起头来,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太好了,罗斯,你真是善解人意。其实我也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花掉了我多少钱呀,简直是个无底洞!这下好了!”
*
蚂蚱欢天喜地地送我们上车。
“你真好,罗斯,”我也很高兴,“看他乐得。”
罗斯往我身上一靠,“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就叫他直接走人了。”
我惊愕地看着他,“我以为……以为你毕竟会顾念同学情谊。”
“这是谈生意,不是同学会,”罗斯懒得理睬我,合上眼皮小憩。
我呆望着他夜色中安详的脸,不晓得在他身上还有多少东西是我无法理解的。
回到丽姿饭店,我把他推进电梯。
“晚上好,先生们,”一个熟悉的法国口音软软地飘起。原来正是上午在画廊碰到的那位。
“弗兰克,你说的对,我应该只看我有的,不看我没有的,”罗斯趴在我胸口,一头秀发挠得我的脸颊直痒痒,“我至少还有钱,可以拿去资助别人去实现我的梦想。”
我的心肠一向很软,罗斯一会儿就从生硬冷酷的生意人转变到情意绵绵的小可怜,虽然我有点纳罕,也就没有太计较。“我觉得蚂蚱这个人还不错,”我还是不忘为他说几句话,毕竟人家呕心沥血了两年多,一眨眼就把他踢出去,真是太残忍了。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罗斯笑了笑,脾气软和的像块牛奶巧克力,“好,我会好生待他的,省的你又说我是冷酷无情的资本家!”他歪着脑袋腻上来,吻我。
“罗斯,有时候我害怕你,”我说,真的,从第一眼我就从他柔弱的身体里觉察到这一点。
“没错,连我自己都会害怕自己,”罗斯满不在乎的口气,“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弄死自己,就是这样。干嘛不及时行乐呢?”他的胳膊缠住了我的身体。
“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赶紧纠正他的思路,免得他又想歪了。
他的喘息越来越热烈,“那是什么意思?你这么强壮,“他的指头捏着我的肩膀,“难道我能强迫你?”
我摇摇头。真是越说越叉,鸡同鸭讲。
“弗兰克,好了,我们不说这些费脑筋的事情,”罗斯的声音本来就很动听,这会儿愈加柔媚轻灵得如同天外之声。
我从来就无法抗拒他的勾引,即使那是塞壬女仙致命的歌声,我也会乖乖就范。
*
和蚂蚱的谈判进行的很顺利,中午的时候就签了合同,罗斯和泰勒先生举杯同庆。
“罗斯,我会好好干的,”蚂蚱整整领带,现在他是罗斯的属下了。
“最近乐坛有些什么有影响的活动?”罗斯问道。
“哦,下个月有巴黎地区的高中生文艺汇演,两个月后是全法国的汇演,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泰勒跃跃欲试。
“嗯,以前你们没有参加过?”罗斯凌厉的眼神转过来。
“参加过两次,就是……就是成绩都不理想,”泰勒支支吾吾。
“我得立即改造乐队,争取一炮打响,”罗斯不像泰勒,说的话是豪言壮语,行动上却安稳沉静,一方面是财大气粗,另一方面是胸有成竹。
“我听你的,”泰勒连声附和,他也想就此大干一场。
“第一步,”罗斯斩钉截铁地宣告,“让那个贝司手现在就走人!”
“呃,这个……这个……”泰勒虽然早有预料,却不想来得这样快。
“有什么疑问?”罗斯冷冰冰的绿眼睛看着他。
泰勒慌慌张张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求救,“他是……他是我的……我的外甥,是我姐姐的孩子,他家境况不好,我让他出来赚点读大学的钱。“蚂蚱只得招认。
罗斯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我担心他又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赶紧开腔,“确实是个难办的问题。罗斯少爷,也许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罗斯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我知趣地闭上了碎嘴。
“好吧,为了乐队的前途,我叫他走,”泰勒垂着脑袋,蚂蚱乐队已经不属于他了,现在罗斯是老板。
泰勒走后,罗斯狠狠地教训我,“你插什么嘴?嗯?”。
我低着头给他搅着滚烫的咖啡。
“以后你不要在我的生意上指指点点!明白了?“他严厉地呵斥我。
“是,少爷!“我叮叮当当地弄的山响。
罗斯凑过脸来看我,“你还是心不服,对不?哼!“他冷笑着,“我那些亲戚怎样搞我的钱,你都看见了,从今以后,我再不会心慈手软了!”
我默默地把咖啡端到他面前。
“所以你说害怕我,“他骄傲地甩了一下头发,“我已经没有让别人爱的资本了,就让他们害怕我好了。”本来这么一句狠话要是别人说出来肯定是掷地有声,可是他用一种细弱的嗓音从头部贯穿出来,仿佛是一条蛇吐着恶毒的信子。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中午休息一会儿吧,”我看了看表。
他伸出胳膊抱住我,把头靠在我的身上休息,好一会才说,“这样,弗兰克,你去和蚂蚱他们谈谈。”
“我?我从来没谈过生意,”我错愕着。
“你是心理医生,你知道该怎么说话,去吧,”他亲亲我。
“我一个人去?”
“是的,你全权负责,我等着你的消息,”他莞尔一笑。
我忐忑不安地开始了平生第一次的商业谈判。泰勒见是我来,稍稍宽心,忙把他的外甥叫来,一起到咖啡馆坐坐。这位叫凯文的男孩子很腼腆,还带着一副大眼睛。看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乐队除名了。
“凯文,”泰勒的姐姐嫁到法国,这几年过的不太好离了婚,就把凯文这孩子丢给他照管了。“上次你们见过的罗斯克兰少爷,嗯,他把蚂蚱乐队买下了,以后,他就是你们的老板了。”
“哦,”凯文哼哼着,“那,舅舅,你呢?”
“我吗,还是你们的经纪人,”泰勒笑笑,“毕竟他是我的老同学。唉,不过……”
我知道他下面就该提这件不愉快的事了,赶紧打断他的话,“凯文,我想你一定很喜欢音乐。”
“是……是的,”这孩子却有些犹豫,一双眼睛不自在地移到了一边。
这一切都逃不过我的眼神。想来我也接触过各色人等,就算是初次见面,只要开口谈谈总能了解他们一些内心的想法。“那么,除了音乐,你还喜欢别的……“
“嗯,我喜欢数学,“凯文的眼睛里放出光彩来,“我能解很多难题呢!我的数学成绩总是班上第一!”
“那么,你将来打算做什么?音乐家?数学家?”
“这个,还没想好,两个我都喜欢,只是……”
“好好想想,你更愿意当什么?”
“嗯,”凯文开始认真思索,“还是数学家。”
我松了一口气,“泰勒先生,你看,他可能真的不适合当贝司手。”
“是的,”泰勒点头,“我只是让他出来赚点钱好读大学。”
“乐队的事情很杂是不?”
“是的,很多时候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而且我还有一份全职工作,我不想辞职,”泰勒无奈地说道。
“那么,就让凯文帮你打下手,做做出纳、跑跑腿什么的,我想罗斯少爷会同意的,工钱自然按规矩算,”我一咬牙,帮罗斯做了主。反正他让我全权负责。
“真是太好了,斯潘塞先生!”泰勒感激不尽。
办妥了这件事,我也舒了一口气,只是不知罗斯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有时候他这人阴晴不定的。
走进饭店的大堂,里边宽敞明亮,有个钢琴师在弹着舒缓的曲子,那边茶座坐着一些人在闲谈。我正要往电梯那边走,忽然眼角飘过罗斯的身影,定睛一看,没错,他正坐在清凉的藤椅上喝着下午茶。旁边还坐着一个人,走近一看,正是那个画廊里碰见的法国人。他们谈兴正浓,我也不想打扰他们,就要走开。
“弗兰克!”罗斯远远看见我,叫道。
我只得走过去,“下午好!”我客气地打着招呼。
“下午好,斯潘塞医生,”那人站起身,和我握手,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不屑的神情。
“这位是于连洛克先生,”罗斯介绍道,“我们前几天见过的。”
我懒得搭理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侍者端来一杯茶。
“哦,克兰先生,想必你一定对时装很有研究,”洛克的英语讲得很流利,稍带有法语的绵软优雅的口音。他的手指修长、灵巧,正打着南欧人贯有的手势。
“的确,”罗斯微微笑着,不知为什么,好像他很高兴,脸色也有点发红。
“你的穿着表面上看很随意,但是,这瞒不过我的眼睛,”他把一双长腿架了起来,以显示他的悠闲、散漫,“你一定精心地选择了款式和颜色,一切都搭配的很协调。”
“哦,那你对时尚也很在行嘛,”罗斯抿着嘴儿,既没有得意洋洋,也没有受宠若惊。
“我就是时尚的宠儿,”洛克的口气有点夸张,“时装设计师。”
罗斯点点头,“难怪。”
“我的职责就是教人如何展示自己的魅力,”他大言不惭,“比如说这位斯潘塞先生,”他转脸打量着我,“比较不修边幅。”
罗斯咯咯地笑着。而我一脸通红。
“他的T恤衫有点……嗯,色彩有点杂乱,这是大学生才会穿的东西,”他一副品头论足的嘴脸,“牛仔裤嘛,本身没有问题,休闲装,只是,你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穿毛边牛仔裤了。”
“我早就说过他,可他不听我的,”罗斯一旁笑着喝茶。
我闷闷地坐着,觉得自己像只猴子给人家观赏,“我还有点事情,失陪了,”我推开藤椅就走。
“弗兰克!”罗斯在我身后叫着。
*
我这是第一次真正地生罗斯的气,什么人呀,我就是穿的再可笑,也轮不到这家伙来品评。更可气的是,罗斯居然还帮衬着他。我回到房间,气鼓鼓地打开电脑,玩起了游戏。我把耳机挂在耳朵上,声音开得震耳欲聋。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好像是罗斯进来了。我没搭理他,照旧打的不亦乐乎。
他的手伸过来,拿掉了我的耳机,声音立刻轰然而响。他抢过我的鼠标,关掉了声音。“生什么气?”他柔声说。
“生气?没有,我有什么气好生?”我抓起鼠标,又干掉两个敌手。
“不过是说着玩的,”罗斯笑着抱我。
我推开他,“那你们两个自己玩吧,干嘛把我扯进来?”我冷着脸。
罗斯没料到我真的生气了,有些难堪,“我下午一个人坐着有些闷,就叫侍者推我下楼,一边喝茶,一边等你。那个洛克先生恰巧到这里找人,就……”
我忙着过五关斩六将,没心思听他解释,“嗯,泰勒那边已经说好了,我自作主张叫那孩子给他打下手,工钱照规矩算,要是你不满意,就自己跟他说。”
罗斯被我抢白了一通,脸色有点不自在,听完我的工作汇报,也没表态。
晚饭也在沉默里草草吃完。罗斯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回了卧室。我还在电脑上鏖战。
“弗兰克!“罗斯在里边叫我,“把我的密码箱拿来。”
“哦,”我站起身,打开壁橱,拖出他的密码箱,给他放在脚边,又急急地回到电脑边。
还没玩多久,“弗兰克!”他又折腾我了,“给我倒杯水!”
“是,”我恋恋不舍地丢下电脑。
“弗兰克!”他正坐在镜子前,摆弄一挂卡地亚镀金镶绿宝石项链。原来他的密码箱里装着这些宝贝,“好看吗?”
“好看,”我把水杯放在镜子前。
他不满我的敷衍态度,“你根本就没认真看!”
我不吱声。
“帮我戴上,”他说道。
我把项链轻轻地绕着他的脖子,在后面扣上。
“那个?”他往箱子里一指,“那个盒子。”我递给他,打开来是一只红宝石戒指。然后又是领带夹、又是腕表等等,珠光宝气地摆了一桌子。他一会儿试试这个,一会儿试试那个,没完没了。我只得纳定性子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