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向何方----何求
  发于:2009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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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京带来了好几大包中国店买来的东西,从牛肉干鱼片到肉松榨菜腐乳,香菇木耳,烧菜炖汤用的袋装调料,甚至冷冻的芝麻汤圆。萧敏目瞪口呆,冯京进门扔下东西就乐,“我有个叔叔,好多年前在内蒙插过队,呼和浩特,我奶奶管那儿叫呼市,一直到现在还老说,呼市可苦了,当年每次孩子回家就想着怎么给他弄点儿什么吃的伍的。我买东西的时候一琢磨,这个您这儿也没有,那个您这儿也没有,敢情美国农村比呼市还不如,可得多给孩子弄点儿好吃的!”
“啊呸,又装大瓣儿蒜呢吧你!”两个人笑闹成一团。
笑归笑,闹归闹,萧敏总觉得冯京似乎有点闷闷不乐。晚上吃过饭,他想带冯京到楼下的小酒吧坐坐,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发现里面挤得水泄不通——快期末了,大家都被迫留在学校里苦读,读累了又都跑到这里来放松。他皱眉,冯京却笑了笑,“啤酒哪儿都能买,你能找个安静地方不?”
安静地方当然有,冯京开车他指路,去了秋天时叶晨带他去过的那个湖。
湖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湖水在月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树叶早落光了,林子疏疏落落的,显得分外寂寥。
两个人找了一条长椅坐下,冯京不说话,只是喝。萧敏也不劝他,自己偶尔抿一口——他有种预感,回去的时候开车的人恐怕得换成他了。
过了一会儿,冯京吁了口气,顺手把空了的易拉罐捏扁,摸出烟来点上,眼睛看着湖水,轻轻地说:“祁小巍说,她不打算来美国了。”
“什么?!” 萧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学的时候不是还说的好好的吗?”
他和冯京大学时虽然不在同一个寝室,但因为两人都喜欢下棋打牌,关系一直很好;冯京和祁小巍的事,他反而要比冯京寝室的人知道的多。只不过,故事的起源,他没能亲眼目睹。
据说,当时寝室里的人还没来齐,大家正热热闹闹地铺床,收拾东西。忽然门开了,进来一个人,头上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穿一身运动装,进门就把屋里扫视了一遍。兄弟们都觉得不太对劲,一时间没人吭声,只有冯京正蹲在靠窗的上铺跟床头的书架较劲,回头瞥了一眼就说,“你也是这屋的吧?我下面这床还空着呢,你就睡这儿得了!”
结果来人一把抓下帽子,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占谁便宜呢你?!给我下来!”
兄弟们哈哈大笑,冯京这才看出来进来的是个女生,后来知道这个高挑个儿短头发的女孩叫祁小巍,是班里的团支书,奉了班主任老师的命令,来找他这个班长商量班级活动事宜。
冯京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女生你进男生寝室不敲门?!”还有一句话他没敢说,哪个女生第一次进男生寝室有你这架势,都快赶上视察的了。
祁小巍立马把他顶回去,“我在外面敲半天门了,谁知道你们的耳朵都长哪儿了!”
当天晚上,第一次班级活动,大家聚在一起打乒乓球,祁小巍点名要跟冯京较量。一个气势汹汹,一个心怀歉疚,结果,冯京被杀了个落花流水。
冯京从此怕了祁小巍,想方设法地躲着她。到了大一下终于躲不过去了,排实验的老师拿着学生名单分组,名单上男生在前,女生在后,冯京是男生里的最后一个,祁小巍是女生里的第一个,就这么着,两人被分在了一组,而且是班上唯一的男女混合的一组。
冯京寝室的那帮人当场就笑倒了,幸灾乐祸的等着看热闹,可惜事态的发展令人失望,除了实验课上偶尔的唇枪舌剑,再没闹出什么大的笑话。不过,大家慢慢发现,冯京不再躲着祁小巍了,甚至有人曾经看见,祁小巍在路上走,冯京悄悄地骑车从后面赶上去,一杂志筒拍在人家头上,骑远之后还回头做鬼脸,留下祁小巍在后面又笑又骂。
很快,天气暖了,花也开了,周末很难再在图书馆自习室里坐得住了,冯京和祁小巍开始组织大家出去玩。那一年他们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好玩去处:北海打过水仗,中山公园看过五色土,天坛的松林里捉过迷藏,十渡看过半空中飞过的火车,最神奇的是恰好赶上昆明湖清除淤泥,大家还在湖底十七孔桥的桥柱下合过影。后来公园都去遍了,开始改看画展,话剧……就这么玩了一年,最后不知怎么的,竟然被学校报上去,还蒙了个北京市先进集体的称号。
玩了一年,还造成了另一个后果,这个后果是萧敏无意中发现的。他一向在牌桌上称王称霸,有段时间却出现了几次败北的经历,而且都是败在同一组人手下:冯京和祁小巍。两人打牌时互相配合的默契程度令他惊讶万分,有一次忍不住脱口而出,“这简直是心有灵犀啊,我完全没看出来!”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那两个人的反应使他恍然大悟。
他亲眼所见的故事就到这里了。大二下一开学,大家惊讶地发现,班上的三个女生就剩一个了,另外俩一个转系一个出国,出国的那个是祁小巍,去了德国。
后来他断断续续地从冯京那里听到一些祁小巍的消息。据说她刚到德国的时候很不容易——首先要过语言关,德语和英语很象,但毕竟不同;奖学金数额有限,假期想回国还得打工挣机票钱。不过世上没有祁小巍过不去的坎儿,很快她就站稳了脚跟,各方面也蒸蒸日上。
因为祁小巍的缘故,冯京一直想去德国,但父母却逼他来美。他毕业后在国内耗了一年多,最终还是屈服了。后来他和祁小巍谈起转学到美国的事,祁小巍说可以考虑,为此萧敏还曾在离开北京前跑到新东方买了最新的GRE资料,给她寄去。没想到几个月之后,事情竟然急转直下?

25 当年的你(下)

冯京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象在对他说又象在自言自语,“我问她为什么,她有时候说,觉得我的学校不太理想——当然说的很委婉——舍不得她自己的学校;有时候又说,功课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考G……”
萧敏默然。事情似乎比他想像的更糟糕,因为这两个理由听来实在有些牵强,但身为外人,无从置喙,只能轻轻拍下冯京的肩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的我也都想过。博士屯不可能没有她合意的学校吧,或者,如果她喜欢小城镇,可以试下申请你们学校,离得也不算太远,我不介意开几个小时的车;考G能有多难?会比当初学德语更难?但是想归想,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
“说了能有用吗?最后不过是在浮面上纠缠。她心里真正想的,肯定不是这些。真正的原因都不会被说出来。”
真正的原因都不会被说出来。可不是吗?谁不是这样?遮着,掩着,绕着圈子,心里的话,也许永远都不会说。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怎么说呢,”冯京低下头,轻轻弹着指间的烟,声音也和那点光亮一样,在黑暗中微微闪烁,“人长大了,就不象以前那么单纯了。以前喜欢一个人,会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别的什么都不想;现在就要衡量,我付出多少,又得到多少,值得吗?牺牲了能有多少回报?万一到头来什么回报都没得到怎么办?想的越多,做的越少。”
“其实我根本没资格说什么,因为我也一样。她舍不得放弃在那边的根基,我也舍不得离开已经熟悉的环境。最近我常常想起以前的事。那会儿,为了给她买一张回家的车票,可以在火车站排一夜的队;为了带她听一场演唱会,可以搭上一个月的生活费。这些事,现在我也还能做,但是意义不一样了。那时候这差不多就是我能付出的极限,那时侯能做多少我就会做多少;现在我能付出的远比这多,可是却不敢去冒险了……”
冯京不再说话。微风拂过树林,发出寂寞的回响。月亮升得更高了,远处的水面上,银光闪耀;他们身边的黑暗中,却只有一个小小红红的烟头,忽明忽灭。
冯京本来准备过完周末再走,可是天气预报说,今年的第二场雪已经在路上了。周六晚上他们看到电视上的卫星云图,一大片白色的降雪云系正缓缓逼近,来势汹汹。预报说,这场雪的厚度将有十二到十六英寸,预计交通状况会变得非常糟糕,冯京只好提前回去了。
这场雪果然不小。周日晚上开始飘雪花,周一早上已经是一片白茫茫,上午的课也有不少人没来,中午大家都收到了email,学校将于下午两点停课,关闭。
收到email的时候萧敏正在机房里,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虽然这个所谓的停课什么都不会改变,项目仍然要做,考试仍然会来,可还是有了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但是紧接着他又收到了另一个email,点开一看,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郭晓权说,雪太大,学校都关了,急着回家,项目的事,改天再说吧。
他看了差点儿骂出声来,努力控制住了自己之后环顾四周,发现机房已经基本空了,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都离他很远,就算真的骂出来了也没有关系,但这时候已经没了力气,只剩下摇头苦笑。
这个郭晓权,确实象叶晨和师兄说的那样,能逃就逃,能拖就拖。他们刚好选了同一门课,同组做期末项目。项目主要是对一个软件进行升级,增加新功能,并改进已有的用户界面,并不难,但是需要写大量的程序,所以教授让学生们两人一组。本来两人说好的是各拿出一个设计草稿,然后争取融合在一起,取长补短,结果郭晓权看了他的草稿就说,你这个不错,比我的好,就用你的得了,免的融不到一块儿去。萧敏觉得难得有人这么谦让,因为别的组里真有各持己见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于是同意了。
他没想到的是,跟在这个看似和平美好的开端后面的,是一场噩梦。
分任务的时候,郭晓权说,这几个新功能都是你设计的,我怕我不能完全贯彻你的意图,还是你来做吧;改进界面,他说,你想怎么改,鼠标点一下浮出一个气球?还是一放上去就浮出来?我怎么看不太懂你的设计?还有这个气球怎么浮出来?不如你来做?感恩节前他说,哎呀,最近太忙了,实在没时间,过节放假的时候我一定写;感恩节后他说,哎呀,我昨天刚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到家都半夜了,你等我歇两天,歇过来之后一定写……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约好在机房把已有的程序合一合,似乎天也从他愿,适时降下一场大雪。
这真的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一种人,而且理解不能。
一写起程序来就忘了时间,等到终于告一段落,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中间曾在楼道里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点饼干饮料,随便对付了晚饭,此刻倒也不饿,但是任务完成之后忽然觉得有点空,心里空。
有一个人,好几天没见过了,也没打过电话,因为前几天冯京在,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己想静一静,想一想。问题是,他在身边的时候想不清楚;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似乎更想不清楚。
念头一旦冒出来就无法遏制,幸好机房的墙上有个电话,但是不论是家里还是实验室,都没有人接。叶晨能去哪儿呢?学校关了图书馆自然也关了,这么大的雪,恐怕公路还没清出来,应该也不会在外面。不会在外面?他忽然有点惊慌,我在胡思乱想吧,从师兄出事之后,大家都变成了惊弓之鸟……
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到生物系那边去看看。
雪已经停了,人行道上的积雪比上次还厚,一直没到小腿。路上好些,铲雪车已经来过,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雪。前后左右不见一个人一辆车,他索性到路上去走。走了几步才发现,铲过的地方分外滑,因为雪都被压实了。
正小心翼翼地走着,背后照过来两束光,后面来车了。他一边往路旁让一边回头去看,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这一跤摔得异常结实,疼得他哭笑不得,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
这一来可把后面车上的人吓坏了,立即把车停在路中间。奔过来看见萧敏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生怕他是哪里摔伤了,也不敢动他,只是一连声地叫他,“小敏,小敏……”
躺着的人突然笑了,睁开眼睛,一把抱住他的腰就把他往下拉。他本来半跪着重心不稳,又是猝不及防,一下就被拉倒在雪地上。萧敏翻身压在他胸口,一边笑一边喝问:“说,你跑到哪儿去了?!”

26 参宿四

他的眼睛里都是笑意,光彩流动,看得人移不开视线,只能在不知不觉中回报一个全心全意的笑容。过去的几个星期突然变得遥远,煎熬,痛楚,挣扎,都在这一瞬间化作一缕轻烟。
叶晨伸手揽住他,轻轻拂去他头发上沾着的雪粒,过了半天才轻声问道:“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
“因为今天下雪了。”萧敏伏在他胸前,闭上眼睛。上次下雪的时候曾经在雪地里想,我要一个解释;后来想,我要一个安心;今天忽然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给你一个答案。也许你不需要火车票,也不想去听演唱会,但是,我也一样,想把心掏出来给你,能给多少就给多少。
他静静地伏着不说话,叶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摔着了?”
一句话提醒了萧敏,声音立即变得委屈了,“你到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不到你,要不是你鬼鬼祟祟地过来,我也不会摔那一跤……”
叶晨抱紧了他笑,“谁鬼鬼祟祟了?我怕吓着你连喇叭也不敢摁,只能说你小脑太不发达……”
萧敏转过头来就要掐他的脖子,两人在雪地上闹了好一阵子,最后叶晨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起来说,“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确实是个好地方。很偏僻,来时路上连路灯都没有;更难得的是非常开阔,树林远远地环在四周,基本不会在视野里出现。
雪后的夜空异常晴朗,一丝云彩都没有;满天的星星又大又亮,仿佛要随着夜幕垂下来。
萧敏仰着头,几乎屏住了呼吸。真没想到能找到这样的地方。他想起父亲,学化工出身,却曾经是个狂热的天文爱好者。小的时候,父亲嫌城市里太亮,常常带着他跑到荒郊野外观星;后来长大了,自己的兴趣越来越浓,父亲却越来越忙,父子俩很少能有机会一起看。有一次偶然和叶晨说起,周围树林太多,没有灯光的地方好找,视野开阔的却几乎没有,想不到,他竟然找到了。
叶晨从后面环住他,“是不是这样的?”
“是,非常象,除了周围没有农田。你怎么找到的?费了不少时间吧?”
叶晨笑了,“也没有。事先查了下地图,找的时候感觉象在寻宝,挺好玩的,就是等一个晴朗的晚上不容易。”
他总是这样,从来都轻描淡写,让人心里感动嘴上却无法说出来。萧敏转头看他,问道: “你最喜欢哪个星座?”
“我啊,我只认识大熊和小熊,还是因为北斗星和北极星。”叶晨伸出左手,沿着北斗星勺口处的两颗星划了一条线,斜斜延伸出去,指向北极星,“是这样吗?”
萧敏点头,“对。我小的时候我爸教我看星星,也是从北斗星和北极星开始。他怕我不感兴趣,还讲了好多故事。”
“哦?那你讲一个我听听?”
萧敏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又找机会打击我?”
叶晨忍不住笑了,亲亲他的脸说:“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很羡慕,你和你爸好像很亲近。”
他的声音里带点惆怅,萧敏立即想起叶晨那严厉固执的父亲,心里一阵歉疚,忙说:“我爸其实非常温和,如果他见到你,一定会喜欢你。”
叶晨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消散,变成惊讶,“你是说……他知道你……”
“恩,他知道,而且能够接受。”萧敏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我爸是个……怎么说呢,很特别的人,想法和别人不太一样。我听我妈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生病,单位给过我爸两次出国进修的机会,他都因为这个原因放弃了;他和别人合作做项目,发文章的时候,别人争得头破血流也要把排名提前,他却说他没做那么多,当第一作者不合适。我妈有次说,她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当初没人重视技术,我爸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后来有了国务院特殊津贴,我爸又不做科研改做管理了。最开始那两年是当人事处处长,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甚至有上我家砸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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