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鱼和橄榄树----控而已
  发于:2009年0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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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率120次,血压100/65mmHg,还好。宋元问纪昭感觉怎么样。
“想吐,睁不了眼,昏。”纪昭闭着眼睛,脸上是大滴的汗珠。宋元拿了块纱布擦他脸上的冷汗,说:“躺会儿就好了。”
宋元抬头,就见商周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直直盯着他。
这双眼,从少年时期的有些圆圆的,变得如今狭长深邃,只有长而密的睫毛一直没有什么改变,那种不知为了什么执着的眼神也没有改变。
宋元很疑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还能想到他从前的样子。而不是被年年更替的新模样所覆盖的记忆。
是不是那个时候的记忆永远不会磨灭呢。
宋元转开头。商周从一个摇滚少年变成了摇滚青年,而他,从一个摇滚少年变成了一个一般的青年。
每天都练习7个小时的疯狂时代,那个时候留下来的茧子竟然都消得一干二净,假如不是记忆和证人还在,他甚至会觉得就是一场梦。
人人都会长大,他也不例外。
只是别人是渐渐长大,他是突然长大罢了。
总有一些事情,会使人放弃年少时的想法。宋元看着闭上眼睛的纪昭,就像这个小伙儿,倘若他没有生病,一定还在做着拿冠军的梦想。
然而,假如不是那些可能治好的真菌感染的话,这辈子,他已经差不多和冠军以及充满梦想的生活无缘了。
纪昭本人虽然对自己的疾病没有确实的概念,但是每日的等待还是令他有些惶恐。他前两天听说自己的基础心率是90次左右时,自嘲地说:“以前顶多也就60次,现在动一下就九十一百次,真是不行了。”
今天的血氧饱和度也是在正常值之下,恐怕他的心率快是因为缺氧,他的肺部正在被日渐增多的小结节夺去功能。
谭晓娟开了医嘱,进来拿走那四十毫升的胸腔积液,让还戴着手套的商周收拾杂物一块儿出去,走前吩咐宋元在纪昭床边看着他一会儿。
纪昭的母亲端着个脸盆进来,用毛巾给儿子擦脸。宋元数数他的脉搏,已经慢下来了,大概九十次。
纪昭终于睁开眼睛了,看宋元的眼神让宋元心里有些堵。那是一种无助,确切地说还有恐惧的眼神。
“好点儿了吗?”宋元问。
“好些了。”
“没事儿,这个就是一过性的反应,好了就好了。”宋元安慰着他。
“什么时候能查出来?”纪昭问。
“都进来一个礼拜了,什么时候能查出来?”纪昭的母亲又问了一遍。
他们每天都会问一遍。至少一遍。在沈教授每回提出一个新的检查必须要做时,他们都会这么问。当然他们也对之前做的检查什么都查不出来有些疑惑。那时沈某人就会告知他们因为是疑难杂症,还有人查一年都查不出来的。
宋元不好说出这种话,只好说:“看看胸水的检查有没有什么结果吧。”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这样的说话方式是不会被大多数医生采用的。确切地说,医生的话,大多数时候必须含糊。说个不好,就会有人拿着人命向你索命。

十二

谭晓娟在交代宋元写胸膜腔穿刺记录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让宋元不要写她直接用打麻醉的针进行抽液的细节,只写是用胸膜腔穿刺针穿刺。谭晓娟解释说:“他胸水太少了,我是担心那个穿刺针太粗,会戳到肝脏,才用细针抽的,没想到会有胸膜反应。他可能也是太紧张了。你就写患者情绪紧张吧。”
说完谭晓娟又嘀咕了一句:“早知道当时不吓唬他会戳破肺了。”
宋元问:“最后送检送了什么?”
谭晓娟有些烦恼地说:“常规,生化,涂片找抗酸杆菌,肿瘤标志物。液体不够,就没做细胞学。唉,我就担心下礼拜还让再抽一次。”
烦恼归烦恼,终于能下班的谭晓娟很快就回去了。
宋元在写着胸腔穿刺记录时,写到用穿刺针穿进去的时候发笑了。
所谓的医生,应该就是在进行着和病人的较量中,能逃避责任就尽量逃避责任的人吧。一个人要背负起全世界生死的重任,那就是耶稣了。而他们不过只是混口饭吃的凡人。不过是看惯他人死生去来的旁观者。
宋元写完胸膜腔穿刺记录后已经五点半了,和赵茜交了班,就接下去值夜班。中途订了个饭,洗了个澡。直到七点多,都没有什么事需要处理。七点多的时候朱美又打电话过来,约他出去玩,他说在值班,闲聊了几句之后宋元突然说:“明天下午出去玩吧。”
对方很是开心地说好啊好啊,约着去逛逛附近,宋元说好的,听你的。
窝边草虽是一般不吃,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别挑了吧。
有个妞儿和没有妞儿,生活质量还是不一样的。
那天晚上出奇的闲,宋元玩了一晚上手机游戏,几次烟瘾犯了,摸不到香烟,才想起来烟已经给商周了。
快十点时邓伟打电话找他。
“搞么事?有屁快放。”宋元接起电话,念念不忘玩到一半的游戏。
“靠!得瑟个什么劲儿啊?”邓伟愣了愣,半秒后说,“今天不是你找我吗?”
“哟。”宋元想起找邓伟的理由,他竟然又把这事儿给忘了。明天看来要被老妞儿折磨了。
“被驴踢坏脑子啦?”
“是啊,您的老驴蹄儿真带劲儿。”
“不跟你废话。没事儿我挂了。”
“商少跟你说我找你?”宋元在邓伟挂电话前问。
“废话,不就他在。”
邓伟把电话挂了。宋元发了会儿呆,然后觉得有些渴,想去办公室接点水喝,才拉开门,就见商周站在门口。
他们对看了约有那么十几秒,宋元看了看手表,十一点。
“忘东西啦?”宋元问。
商周点点头。
他穿着棉的黑色长外套,到大腿的中部那种,此刻外套上有些细小晶莹的东西在反光,带着一股很冷很冷的气味。
下雪了吗?宋元绕过商周,去到了办公室,拉开白雾蒙蒙的窗户,夜里看不清落下的到底是雨还是雪。但从感觉上,觉得应该是雪。
雪在空中停留的时间,是要长过雨的。
何况这么的冷。
宋元关上窗,找到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
回到休息室时,推开门,从门口没看见人。那时他发现自己发出了不知是叹息还是松口气的声音。
有这个必要吗?宋元自嘲。
可是进到屋里,就看见商周已经把外套脱在床上,占据了床边的一张旋转软椅,点起了一支烟。
“东西找着了?”宋元问。
“找你。”商周把那包烟丢回给他。
宋元接住,抖了一支出来,叼嘴里,剩下的揣兜里,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捂着点燃了香烟。
“我都奇怪你上哪儿还买得到火柴。”商周笑。
“旅馆拿的。”
“你出入得还挺频繁。”
“彼此彼此。”
沉默地吸了一会儿烟,宋元靠在衣柜边上,问:“什么事儿?”
商周抬起头看他。
那种不论是少年还是青年的时候都没有改变的带了点执着的眼神。
烟都快燃到手上了,宋元几乎是用摔的把烟蒂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了一下。
“快五年了,你该回来了吧?”
宋元不说话。商周说:“回来吧。”
宋元看着商周,说:“商周,我不想再玩摇滚了。这句话,五年前我就说过了。”
商周用手掐灭了烟蒂。
宋元的手有点儿抖地点起了另外一支烟。
“没有你,我永远建不成最好的乐队。”商周说。
宋元几乎是抽完那支烟了,才眯着眼睛问:“怎么样你才肯死心?”
“和我一起再唱一次,唱完后随你愿不愿意,我再也不提这件事。”
那天晚上,很久没有梦见的人又进入了梦中,笑得天真的少女,抱着吉他悠闲地弹奏的年轻人。梦中的旋律那样熟悉,年轻人的手随意地拨弄着琴弦,在高远的秋日天空下流淌出那首令人有些忧伤的曲子。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是在唱的。商周和他一样,还是个小小少年,抱着自己的木吉他。刚刚练习了没多久的他,用不纯熟的指法和着年轻人。
对于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只吉他的他们而言,那位赠与他吉他、并且教他们弹奏的年轻人,就是相当于师父的存在。那时的他们,总是追随在他身后,几近崇拜地看着他指尖魔术般的演奏。
他不会忘记那首曲子,因为那是那位年轻人最喜爱弹奏的曲子,也是那位少女最喜爱唱的歌。
他们的喜爱使得当年甚至连yesterday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他们,竟然都会将那首歌完整地唱了下来。
宋元并没有被护士叫醒,只是听见了病人需要换针的铃声之后就醒了。
在没有窗的屋子里,暖气开得很大,大到他甚至觉得有些热了。但冬天的这种热终究和夏天的不同,骨子里还是透着寒意。
外边是不是已经大雪纷飞了呢?就和故乡的雪一般。
冷得叫人心酸。

十三

周日下午,雪已经停了,武汉的雪时常那么轻薄,不到沉重的累积时,就那么化成了冰渣。这种天气,是比连着下好几天的北方的雪要冷的。
那天下了夜班,宋元约朱美出去了。先去世贸逛了一圈,再在巴犀烧烤吃了一顿自助餐,最后去世贸的顶楼看了场电影。回程是九点多。
妞儿们贪漂亮,怕显胖,都不愿意多穿。朱美穿了最近的妞儿们最喜欢的打扮,就是一件排扣的小西装式的上衣,一条刚到膝盖的短裤,里边一条黑色连裤袜,下面一双靴子——宋元之所以对这种打扮那么熟悉,是因为剥先前的妞儿衣服时对那条连裤袜深恶痛绝,假如只穿一条三角的话,很诱人,但是透过连裤袜看那条被压在肉上的皱巴巴的内裤,便会兴致全无。尤其是连裤袜是黑色的时候。
在某些方面,男人也是有奇特的敏感的。
所以今天不是个剥人衣服的好时机。
朱美冻得发抖,说话时牙齿打架了。宋元扯开长外套,把她搂进怀里。
恐怕是宋元的这一举动太突然了,妞儿整个儿僵住了。再活泼的妞儿,面对男人突然的亲密接触,都不能立刻习惯的。
好,宋元知道自己把顺序扰乱了。请客,吃饭,看电影,牵手,拥抱,接吻,摸遍,摸到妞儿们情难自禁,那就离床不远了。
但是偶尔乱一下顺序,妞儿会芳心大乱,这也是个策略。
只是当宋元看见朱美低下头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耻。
他虽然号称不玩处女,但实际上,非处女不一定比处女看得开。事实上,女人对爱情的想象和处女膜完全无关。
如果说女人非要经历几个男人才能把男人看清,他认为自己一定是那种会成为女人记一生、恨一生的男人。
他在过马路的时候放开了朱美,将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和她并肩穿过了汽车呼啸地卷起地上冰水的街道。
在过了那条马路,沿着有些积水的人行道往回走时,朱美问他:“宋元,你是不是谈过好多次啊?”
“还行吧。”
和妞儿在一块儿时,宋元不抽烟。正是因为如此,他从来不能和妞儿在一起太久。会犯瘾。
“你这么帅,应该谈过好多次了吧。”朱美用的几乎是肯定句了。
每个妞儿都会这么问。或早或晚。
“你呢?”这个时候,只要回问这么一句,问题也就解决了。
女人永远比男人怕公布自己的过去。
“还好吧。谈过一次。”朱美果然退缩了。
宋元不再多问。他知道妞儿们一定会解释,即便他其实没有兴趣。
“我不喜欢他,他追太紧,没办法答应了。后来觉得还是不合适。”
“嗯。”
“你呢?有没有特喜欢的女孩子啊?”
“有啊。”
“哪一个呢?我猜是你的初恋吧?”朱美笑着说。
宋元很明白妞儿们问出这句话时,想听到什么答案。虽然宋元并不认为所有男人都想成为女人的第一个男人,但是他觉得每一个女人都想成为男人的最后一个女人是事实。也许,那并不关爱情的事,而是出于一种自我满足。所以,几乎每一个女人,都想从男人口中听见她是特别的这句话,哪怕只是谎言。
“不是。”
“那是哪一个啊?”
宋元沉默了一会儿说:“她没变成我过的女朋友。”
宋元知道自己以往没有这么说过。朱美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然后问:“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呢?”
宋元笑了笑,又笑了笑,最后反问:“你觉得你最喜欢的人一定会和你在一起吗?”
恰巧的时间,恰巧的地点,如果他没有偏离主题问出这样的话,一切都很合宜。他可以拉她的手,走到无人的林荫道里,问她我可以吻你吗。然后顺理成章,然后让她变成他的某一任女友。
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忽然觉得有些倦了。
回屋之后,几位狼兄狼弟在他开门那一刹那就开始起哄。张湘竹过来爬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吃到窝边草啦?”
“吃什么?”
“喝,装傻。”张湘竹伸手捏宋元脸皮,“宋帅出手,有吃不到的吗?”
宋元搂住张湘竹的腰,揉了一把,□道:“爷今个儿想换换口味呀。”
张湘竹杀猪般地尖叫:“贱人!不要碰我!”弹跳至远处。
朱哲和风间不辱使命,箍住张湘竹送到宋元面前,说:“这小子归你了,爱怎么用怎么用。”
张湘竹惶恐地挣扎着:“oh!no!莫对草民下手!宋爷手下留情!”
宋元喝道:“风间,抓紧点儿,别让他跑了!看爷怎么收拾他。”说着去抓张某人裤头。
张湘竹哭号道:“宋爷!清醒点!难道你要走上商少的不归路了吗?”
“你们闹不闹啊?”邓伟在门口重叩了几下门,吼道。
“谁走不归路了?”邓伟背后传来有些低沉的男声。
“哇,商少……”张湘竹吐吐舌头,小声说,“他怎么出动了?”
事实上,商周在转系过来的近三年内,从来就没有串过任何寝室的门。男士们视此事为理所当然,商少爷怎么可能串门呢?那位人间偶像商少爷呀。
宋元拍了一下张湘竹的小肚子,说了句:“该减了。”就走出门去。
宋元走到商周和邓伟之间,直接问商周:“有事儿?”
邓伟犹豫地看着宋元,又看着商周。那两位个头差不多的高个儿男人站在他面前,加上宋元一贯的类似于挑衅的语气,简直就是一种压迫。
如果邓伟没有记错的话,这两个人关系并不是太好。也不知是从哪个地方得来的印象,恐怕是这两人几乎没什么单独的正面交谈发生过。而且,在邓伟的直觉中,“一山不容二虎”。两个那么类似的跩人凑一块儿,准没什么好事。
所以,邓伟很疑惑宋元知道商周是来找他的。而且,他更疑惑在宋元没有答应他们的情况下,商周莫名的自信是哪儿来的。
刚才商周拿着谱出门的时候,邓伟问他要去干什么,商周说拿去给宋元看,邓伟说我劝说失败了。商周说没事儿,我拿去给他。
那时跟着出来的邓伟,与其说是想看看商周到底怎么说服宋元,毋宁说是极力试图阻止俩人发生冲突。
“明晚到礼堂楼下的录音棚练习,谱先给你。”商周把一叠纸交给宋元。
邓伟几乎是胆战心惊的看着这一幕。
宋元接过谱,看了一下,抬头问:“编曲的都给我?有必要吗?”
商周说:“你看看合不合适。”
明明两人说话的语调都平淡无奇,邓伟却出了一身冷汗。为什么怎么听都像在吵架?
依邓伟对宋元的了解,大概这个世上没有谁能真正强迫或劝说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去年告别基础的晚会,有人向辅导员抖露宋元嗓子不错的事情后,辅导员要求宋元表演节目,他便在演出前两天去爬武当山,不知怎么处理了自己,挂着两管鼻涕去辅导员面前,沙哑着嗓子说:“不好意思,我感冒了。”
宋元的难搞不是表面上的,而是本质上的。深知这一点的邓伟有时会将“痞子”称呼为加强版的“人渣”。去年有个华师的妞儿把他缠烦了,每天三通电话,两天过来一次,如此一月之后,宋元有一天忽然消失了,一去十天,手机关机。当时正是在上内外妇儿几门临床主课的时期,比较少人旷课,所以辅导员奇迹般地半个月没有点名没有查寝室,他也就没被逮到。熟知宋元的人都知道他又野去哪座荒山野岭了。但那妞儿不行,刚在恋爱的甜蜜期,男友就消失了,于是天天跑过来问邓伟宋元去哪儿了,回来了没有,是不是在避开她。邓伟看她可怜,说别等他了,他没准儿死哪座荒山上了。那妞儿哭了好几天,说用不着那么绝吧,不见他就是了,他怎么能这样呢。那时邓伟在心底骂了几十遍人渣人渣。十天后宋某人满面胡须落魄地归来,见他那样儿,到嘴边的人渣俩字又吞了下去。只是换成了你也太绝情了吧,那妞儿可是真心喜欢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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