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鱼和橄榄树----控而已
  发于:2009年0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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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被称作谭晓娟的医生笑笑说:“没什么,还是个帅哥呢。挺好的。”然后对宋元招招手,说:“过来一起听听吧。”
沈教授又斜了一眼走到谭晓娟身边的宋元,说:“今天我是不知道怎么搞这么晚,明天开始早上七点半以前就要来,把你管的病人检验单都打印出来,贴在病历上。听到了没?”
宋元应道:“嗯,听到了。”
似乎并不满意宋元太不卑不亢的回答,那位沈姓教授继续刁难,只是是对着谭晓娟:“你要带好他啊,看就觉得不好带。”
“嗯,好。”
沈姓教授在那之后旋风般地离去了。苛刻、急躁、无理取闹,这种妞儿不是被父母宠坏了就是被男人宠坏了。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被父母宠坏之后被男人愚弄过。妞儿们表露出的轻视,就极有可能是他人对她轻视的反射。
所以宋元一点儿也不恼怒。他并没有温柔到因为对方是个妞就不加以轻视。
在沈姓教授走开之后,那位叫谭晓娟的医生安慰了宋元,说那位教授在不久前带了个男学生,给她添了不少麻烦,所以那之后只要女学生。还说了那位教授确实脾气很差,让他尽量不要惹到她。随后断续的解释中,宋元知道了在场的三位女学生似的人物其实只有一位是正宗的学生,02级五年制的实习生安欣,谭晓娟和另一位看上去像学生的名唤秦谨的医生都是轮转到此处的住院医。谭晓娟让宋元先随着安欣看看实习生需要做的工作,但在最后补充了一句:“在这个组还有很多额外的工作就是了。”
一上午之后,宋元大致对实习生应当做什么有所了解了。平常需要做的事就是跟在住院医手下管病人,完成病人从入院到出院除了首次病程记录、死亡记录等需要有执照的医生记录之外的所有记录。将教授或医生开立的医嘱写在临时医嘱与长期医嘱页以及管理并向上级医生报告自己病人的检验及检查结果中的异常。还有就是——无条件的跑腿,据安欣所言,这个职责才是实习生真正的功用所在,例如推病人的床去某处陪做检查或转科,例如送紧急标本,例如催检验或检查结果,例如请会诊。另外一套任务是值班,头天值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的十个小时白班,次日值下午五点半到第二天早上八点的夜班,值班的任务主要是协助当天值班的住院医生处理在班时间段中的所有事务,也就是接收新入院病人,处理紧急情况等。值班则是每层楼的学生轮流排班。按安欣的说法,本来应当有三个年级的学生在此楼层轮转,但他们02级五年制除了已经被保送研究生的她之外,其他本该出现的小组成员全都请假了。01级七年制也有两个人在此处轮转,和他们的入科时间是相同的,但由于他们在临床上已经转了许久,今天一大早就已经来了。因为优先照顾院长和主任的那两组,七年制的并没有被分配到他们这一组。也就是说,可以参与值班的学生一共是六个,大约一周不到需要值一次白班和夜班。

在接下来的两天,宋元总算有些理解了谭晓娟那句“在这个组还有很多额外工作”的含义了。
每天早上的查房,这位沈姓副教授应该可以称得上是医生自我保护的绝对正面教材了吧。虽然此前宋元也并不了解真正有意义的查房是什么样儿的,但在周三的院长大查房中领教过了赵茜同学跟随的院长是如何查房之后,宋元开始觉得也许这三周他恐怕只有三次能听到真正的查房了。沈姓教授的查房便是令实习生将病历抱到病人的病床前,打开病历,对病人说:“你昨天那个检查结果出来了,果然还是有点不正常的,但是还是查不出病因,要查出原因,还要做其他检查,例如***,”大多数病人或者家属此时面露难色,委婉或是直接询问价格,沈姓教授就说:“这个我不清楚,医生只管看病,要是管那么多事,哪里还管得过来看病。”病人或家属再三询问价格,沈某人便道:“宋医生,你去查一下这个检查多少钱。”事实上,她完全明白价格,因为刚才在另外一个病房此对话重复过。她需要的是实习生做出出去询价的假象。当然,查回来的价格会让一般的患者或是家属提到经济问题,于是沈某人的第四句话就是:“经济问题要问国家了,这个不是我们医生可以解决的问题。你既然到我们医院来看病,肯定是有心理准备的是不是?要不是很难查出来的病,也就不会来我们医院了是不是?我们医院有什么优势?不就是能做的检查多一点吗?你不做检查,怎么查得出来有什么问题呢?这个检查很重要,我不是想赚你钱,是真的为你着想,想早点查出来。这个检查费又不是我们收的,全都是检验科管的,一分钱也进不了我们科室。你要是不想做这个检查也可以,要在病历上签字。”病人表示要考虑一下,于是沈某人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等一下宋医生会过来问你的意见。”
宋元起初有些疑惑为什么要费那么多事,说服病人做其实并不是迫切要求的检查,安欣看穿了他的疑惑,告诉他医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坑蒙拐骗尽量让病人尤其是疑难杂症的病人做尽可能多的检查,沈某人确实也没有说谎,其实这并不是效益的问题,而是为了避免医疗纠纷,打官司的时候能够拿出证据,说明医生并不是无作为,而是积极地在寻找病因,至于找不找得到,就是另一回事了。只是沈某人确实被害妄想比较严重,以致于几乎每天都需要病人在病历上签下“本人拒绝行***检查,后果自负”才能睡得好觉。
自然,教授只是这么撂下话罢了,真正说服病人签下这种带有威胁意味的东西,还要靠他们实习生,几乎每个病人都不愿意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于是对待他们的态度自然也就比教授在场时恶劣多了。所幸在第二天,安欣教会了他一个万能的办法,也就是在病人或家属刁难的时候对他们说:“我只是听命行事,有什么问题,你问沈教授去。”
这是其一的额外工作。其二便是做联络员或跑腿工。沈某人的被害妄想驱使着她总是想在第一时间看到检验或检查结果,或是是在病人有任何非呼吸科主诉的时候,哪怕只是轻微的抱怨身上有点痒,就会想到请“急会诊”。原本应该是三天才能出结果的检查,她会在医嘱开立的第二天开始让她手下的医生打电话或跑过去询问结果,不厌其烦地催促对方科室。以致于宋元一天内需要跑四五次检验科或放射科。
而关于急会诊,一般情况下是在紧急情况才会请的,因为普通会诊的受理时间是三天内,而急会诊的话就是24小时之内。据安欣的说法,如果在其他教授手下,一般只有发生了本科室无法处理的且严重威胁性命的并发症才会请急会诊。因为所谓的急会诊,就是可以指明要哪个科室哪位教授来会诊,而那位被指明的教授必须丢下手头所以的活儿过来帮你的忙,如果超过受理会诊时间,就会被医院批评,扣奖金。所以负责会诊的医生一般都十分厌恶急会诊。偏偏沈某人是那种无论事情大小,把一切会诊都开成急会诊的类型。最经典的例证便是周二时查房,有位病人的青春痘长得比较疯狂,稍微抱怨了一下,沈某人于是便请了皮肤科的急会诊。由于一般本院医生对待实习生的态度都比较恶劣,宋元打电话请会诊时被对方痛骂了一顿,于是按安欣教导的,把此事报告给带他的谭晓娟,谭晓娟则唉声叹气怨气连天硬着头皮打电话去催促,结局对方也不买她的账。最后住院医谭晓娟没办法,只好去汇报给沈某人。沈某人狠狠地责怪了他们办事不力,亲自出动,软硬兼施地让皮肤科的主任过来会诊。到了傍晚,沈某下班走了,让谭晓娟和宋元在那儿等皮肤科教授过来。一直等到七点,皮肤科主任面色不善地来了。看了病人的青春痘后啪地把病历甩飞了。对谭晓娟和宋元说我们急会诊处理的都是出人命的过敏性休克或者是狼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推脱责任也不是这么搞的。然后就在病历上写了痤疮,暂不须处理,临走时撂下话下次再这么请急会诊她就反映到医院上头去了。
自然,秦谨和安欣那边也是一样的情形。由于这些额外的并且不必要的工作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时间,而且几乎都是要和他人发生冲突的交涉,导致了每天几乎都要加班,导致了下班的时候几乎是筋疲力尽。宋元的体力还好,和人交涉的时候也有可以推诿的上级医生了,最倒霉的便是那两位不幸轮科到此处的住院医生了。不但每天下班时间远远超过正常下班的点,而且被责怪是家常便饭。由于总是承受他科同事的怒火,本来就是新人的她们压力尤其大。毕竟和实习生不同,她们将来是要长久在这个医院混下去的。
安欣和谭晓娟的话比较多,时常会对他抱怨沈某人在整个医院也是一个很出名的人。请会诊就是一个极端的例证——她也许是不会看病,但绝对不是连青春痘都认不出来,只是想通过会诊向病人显示:“我在关心你,在处理你的事情,叫了好多别人来看你”。顺带把一切的责任推给其他科的医生罢了,如若病人有意见,她也会说:这是某某科会诊教授的意见。也正是由于她滴水不漏地保护自己,就算临床水平实在不怎么样,也还没发生过病人扯皮的事件。
那个时候宋元才知道那位叫做左朋的主治医生正是因为医闹才暂时停班。在他们进这个科的前两周,左医生管的一个病人由于疾病的自然进程死了。但是由于左医生的不善辞令,使得病人家属认定是医疗过失,情绪十分激动,当时就扬言一定要宰了他。在扬言后便每日堵他下班,左医生只好每天从逃生通道走楼梯下到感染科门诊,再从那儿混迹入人群逃走,如此三四天后,那些家属发现了他的形迹,在某日围攻了他,幸好保安出动及时,左医生被打黑了一边的眼圈后就被救走了。再然后他只好提出请假,院方怕闹出人命,特批他无限期的假,到如今依然没有来上班。

周三那一天,原本以为应当不会再有更厉害的折磨的宋元再度被刁难了。
那天下午接近下班的时候,沈某人不知为何走到他们组时常占据的那个实习医生休息室。正在写病程记录的宋元出于礼貌站了起来,沈姓教授亦不搭理他,只是直接拣起他正在写的那本病历往前翻。
那是一床病因不明确的咯血年轻病人,上周末入院,是上一批的实习生写的入院记录和第二天的教授查房,宋元从第三天开始接手,由于这几天都有检验结果回来,每天他都记了病程记录。今天并没有检验结果回报,之所以也记病程,是因为明天准备弄个全科的病历讨论。
沈某人在看病历的时候,谭晓娟走进来,刚刚接待了一个心内科教授的急会诊,恐怕是打算下班,进来换衣服,在门口时看见沈某的背影,朝宋元做了一个苦脸,用唇语问:她来干什么?
宋元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沈某人发现了谭晓娟进来,谭晓娟招呼了一声:“沈教授,这么迟了还过来呀?”
“少看一眼都不行啊。”沈某人把病历递给谭晓娟,开始发飙,“我让你好好带他,你看看这写的是什么?”
谭晓娟悄悄看了宋元一眼,宋元耸耸眉毛,表示他还不知情。
沈某人指着一行字念道:“沈教授指示患者暂停抗结核治疗,待检验结果回报再拟下一步治疗方案。”
谭晓娟问道:“这……有什么不对吗?”宋元完全是源源本本照沈某人说的写的。
沈某人的手指狠狠地戳着那行字,声音提高了八度:“这么写有没有脑子?这是呼吸科的病例!一个呼吸科的医生不知道结核治疗是不能说停就停的?这是我的意思?脑子进水了吧?”
宋元在心里叹口气,恭敬地说:“行,我重写。该怎么写,您说。”
沈某人没正眼看他,对着谭晓娟继续发飙:“我说小谭,你也是正式出来工作的医生了,该知道什么东西可以往病历里写,什么不可以吧?这个病人还没查清楚,是他家里人说抗结核治疗副作用很大,是不是可以停。诊断性治了两三个月,肺部占位越来越多,不像结核,我才说可以停的。但那天我不是在病床前问了他家属要不要停吗?是他家属先强烈要求要停的,知道吗?什么东西前都写沈教授指示沈教授指示,到时候真出问题了不全找到我头上了?你是麻醉科的,轮完科拍拍屁股就走了啊。”
谭晓娟脸色很是不好看,连一个字也应不出来。
“沈教授,是我不对,写前没问问谭老师,我重写。”宋元甚是冷静地说。
“重写!小谭,你今天晚上看着他写,写到对为止。”沈某人翻动了一下病历的前几页,说,“这页前面一半是陈倩写的,你去找她来,把这一页重抄一遍。免得笔迹不符。”
“好。”宋元应道。
“好好好。应得轻巧,你知道陈倩是谁,在哪轮科吗?”沈某人再度对宋元的无动于衷产生了恼怒。
“不知道的我可以问谭老师。”宋元笑了笑,说。
沈某人走了之后,谭晓娟一屁股坐在转椅上,像是要哭出来了。宋元拍了拍她的背,她就揪着宋元的衣角啪啪地掉着眼泪。
“真受不了这气。”谭晓娟低声说。
“没事儿,轮完科咱拍拍屁股走人。”宋元安慰着她。
“真烦,还一个月呢。”
门口有些响动,宋元回头,看见商周正推门走进来。谭晓娟连忙把揪着宋元衣角的手松了。
“那我晚上重写吧,您先回去吧。”宋元说。
谭晓娟皱着眉头:“那明天她要是看了再发神经怎么办?”
“没事儿,您先说一遍该怎么写,到时我写好了再打电话给您念念。”
谭晓娟家住金银湖,离这儿挺远,要真等他都写完,也不用吃饭了。
谭晓娟犹豫之后答应了宋元的提议,并告知他陈倩目前在心内科实习,但是晚上可能找不着,让他明天再去找人。
商周进来似乎是为了找放在休息室衣柜书包里的东西,找到了也就出去了。这间休息室本来也是实习生晚上睡觉的地方,只是平常白天有很多时间是被他们这一组的占据了。
谭晓娟在走之前把订餐的电话给了宋元。宋元在六点十五分左右打电话向那家名为“米宝宝”的快餐店订了盒饭后,就在那间休息室里开始重写病程。
内科楼与其他科室的楼房不同之处在于每层楼有两间医生休息室,一间比较狭窄的是夜班的住院医休息室,另一间,也就是每层楼这个方位的屋子,是专门给值班的学生休息的,相较于值夜班时必须睡在办公室的外科一栋或者和当班住院医睡同一间屋子的外科二栋,无疑要方便上许多。原因就是值夜班的老师和学生往往性别不同,如果睡在一间屋子的上下铺,其实还挺尴尬的。尤其是女生在外科值夜班时,据说不是睡在办公室的桌面上,就是去和护士挤。并不是每个护士都情愿学生进她们的休息室睡觉的。
实习生的地位是十分低下的,在医院不仅臣服于所有的医生、护士,病人也不把实习生看眼里。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负责任。
屋子里暖气开得很大,以致于穿着羊毛衣都觉得有些热了。宋元解开白大褂的扣子,摸到口袋里的烟,犯了瘾,掏出来抖了一支。
吸烟到还剩半截的时候,送饭的来了,不过提的是两盒。说是还有一位医生订饭了,但是办公室里没人,让宋元代收。宋元问他那医生姓什么,那人说了“三”,说了几遍,宋元理解不能,就先付了钱。
恐怕是今晚值班的老师或者学生吧。
烟吸完之后,宋元站起来,决定去看看谁订了饭。但医生办公室和住院医的休息室都没人。
办公室的桌上散放着几本病历,宋元翻了一下,是赵教授组的病历。今晚值班表上写的是七年制的周新银,不过他是徐院长那一组的。
宋元把饭放下,转到护士站那儿时,就看见商周在护士站里头开医嘱,宋元站在护士站外咦了一声,商周抬头看了看他。
“你值班?”宋元问道。
“嗯。换班了。”商周说,“还没走?”
“写病程。”宋元走进护士站,看他开的医嘱,“怎么了,抢救?”
“嗯,要转楼下ICU,上呼吸机。”商周低下头,他扎了个马尾,看上去很整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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