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卿家,匆匆来见朕,有何事呀?”
“启奏圣上,臣……”包拯一句话未说完,只听外面小太监来报:“启禀皇上,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在外求见。”
“哦?”皇上心里纳闷:展护卫此时来做什么,又为何不跟包拯一同晋见?说一声:“宣。”
小太监领旨,退至门槛宣道:“宣御前侍卫展昭晋见——”
包拯此时一颗心如同沉到海底,只暗暗叫苦道:“这个孩子啊……怎的如此沉不住气?你交由本府处理,此事还有一线生机。如今可怎么是好?”
只见一道红色的身形飘然而入,展昭稳步走进御书房,走到包拯身旁,左手一撩袍襟,双膝跪倒,叩拜道:“展昭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包拯转头向他看去,更是一阵心酸。展昭脸上已没有了适才的凄然,显得十分泰然自若,没有畏惧,只有坚定。包拯暗暗叹道:“傻孩子啊,原来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后,唯一所怕的就只是让本府伤心难过吗?”
从前,天子每每看到这个自己钦点册封的潇洒青年,心里都感到很欣慰。但自从庞妃一案发后,里里外外疑点重重,皇上已对他产生了疑忌之心。不过心里疑忌,脸上却不能表现,否则让人看穿还以为堂堂一国之君与一个御前侍卫争风吃醋。当下微笑道:“展护卫不必多礼,请起。”
展昭并不起身,只又向皇上一叩首,秉道:“罪臣展昭,今日前来,是向圣上请罪来的。”
“哦?”天子不解,“展护卫何罪之有啊?”
“罪臣昨日已查到了杀害庞妃娘娘身边大内侍卫的凶手。”
“哦?当真?”天子放下茶杯,笑道:“是什么人?展护卫已经将他缉拿归案了吗?”
“回皇上,罪臣……已将凶犯放走了。是以特来向圣上请罪,请皇上降罪责罚。”
“什么?”天子脸色一沉。
包拯在一旁心中大急,心道:“展昭啊展昭,你跟本府如此说,怎么到了皇上面前还是如此说?如此无视天威无视律法,这不是一心求死么?”急忙开口道:“启奏皇上,这一案……”
天子龙颜不悦,打断包拯的话:“包卿家不要讲话。展昭,朕问你,你可知道你刚才一番话意味着什么?”皇上心中更是疑惑,他素知展昭是守法之人,在包拯手下做事,与包拯一派的铁面无私,公私分明。现在是何原因让他如此大胆的维护凶犯,偏偏又是这一案的凶犯。这个凶犯到底是谁?
展昭面不改色,说道:“罪臣包庇杀人凶犯,触犯大宋律法,叩请皇上依国法处置。”
“那你可知包庇杀人凶犯,该当何罪?”天子的脸一沉再沉。
“罪臣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身为朝廷命官,包庇凶犯,罪加一等?”皇上的怒气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仍是不卑不亢的声音传来:“罪臣知道,身为朝廷命官,包庇杀人凶犯,按律与凶犯同罪。”
“砰”的一声,天子震怒,将茶杯重重摔在桌案上,喝道:“大胆展昭!你不要以为有开封府给你撑腰,朕就奈何你不得!你知不知道朕可以不问罪证,现在就将你拉出午门处斩?!”
“圣上息怒。此事乃展昭一人所为,包大人与开封府上下均不知情,但请皇上不要迁怒于包大人。展昭罪无可赦,甘愿领死,请圣上明察!”说着又是一叩首。
皇上被展昭几句话噎的愤怒难当,暗道:“好你个御猫,跟在包黑子身边别的没学到,就把义正严词的不将朕放在眼里这一套学会了。好……好……朕就偏要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想着,拍案喝道:“殿前武士何在!把展昭给朕拿下!”四个殿前武士冲进御书房,高呼得令。见天子龙颜盛怒,谁也不敢徇私,当下有两人上前不由分说将他双臂反扣,扭在身后,另一人在展昭耳边轻声道:“展大人,得罪了。”说着用膝盖重重抵在他脊背,展昭并不反抗,由他们把他押在门槛边。
皇上目光转向地上满头大汗的包拯,一字一句道:“包卿家,明日午时,朕要亲自驾临开封府,看你如何审理此案!殿前武士,把展昭给我押送到开封府大牢,交给包卿家‘严加看管’!”
“是!”四个殿前武士将展昭扭送出去。
皇上又愤愤的瞪了一眼包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拂袖走入内堂。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包拯心中只一团乱麻。自掌管开封府至今,办案无数,唯有今天,包青天束手无策了。天子盛怒,展护卫一心求死,难道要本府亲自下令用虎头铡断送他的性命不成?
第三章 真相
白玉堂这一觉睡的可称是酣畅淋漓,待得他再次睁眼醒转,已是红日西垂。夕阳透过竹林的缝隙,一片一片的从窗子射进,照在他的身上。舒展了一下筋骨,白玉堂心满意足的坐起来,犹不舍怀中的棉被,再将脸贴在上面狠狠的吸了一口气,这才跳下床来。
叠被?好像不太会叠。锦毛鼠对着被自己睡成一片狼藉的被子,试探性的着手整理。左边撩起来,放到右边,右边撩起来,放到左边,上面放下面,下面放上面。哈哈,这不是挺简单的?可是……怎么像个粽子?白玉堂搔搔头皮,看了看这个“大粽子”,丧气道:“算了算了,反正你白五爷以后就打算住这里了,一会还要回来睡觉,不叠也罢!”
心情大好,白玉堂穿戴齐整,提起画影宝剑大踏步走出茅屋,来至不远处的溪流边。溪水清澈,潺潺不绝滑过溪中顽石嶙峋,晚霞映照,片片奇光异彩。先捧起水来喝了几口,再洗罢脸,白玉堂只觉神清气爽。回头望望不远处的茅屋,心道:“若能与他一同隐居于此,哪怕一日也好,那定是神仙般的快活逍遥。只是这茅屋实在难看的很,展小猫怎么把窝做成这个样子?真是浪费这一片天上人间的景致。不如让白爷爷我来替他重新盖一间。”想到此不禁兴致盎然,自己坐在溪边嘿嘿傻笑起来,又想道:“不过,估计我盖了他也不肯住,那一套喵喵咪咪拒绝我的词儿肯定又说的冠冕堂皇,想都想的出来……恩,不如我就拆了他这破茅草屋,让他不搬也得搬。不,干脆烧了!让他连修也别想修,哈哈!”想以后展小猫没公职的时候,自己就能堂而皇之的赖在他新家,与他同吃共眠,那可真是春风得意。想到此,白玉堂不禁有些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不过,烧了他房子这有点意图太暴露了……不知道展小猫会不会生气。罢了罢了,回头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去开封府堵住他,别让他溜掉了。”哈哈一声笑,白玉堂脚尖轻轻点地,人已在半空中,施展起绝世轻功,向着开封府方向而去。
冰冷阴暗的开封府大牢,展昭面对包大人背影远去的方向长跪不起。
包大人表面严厉而实则充满慈爱的斥责询问声久久回荡耳边,挥之不去。“展护卫!你究竟是为何要如此?你有没有想过你执意如此,要让本府如何自处?”“展护卫,本府不知你在维护何人,但本府希望你时时不要忘记‘公理’二字。明日午时之前,本府希望你能再好好的想清楚,在公堂之上,给本府一个正确的回答。”
“大人……”展昭心中暗道,“展昭糊涂,不知何为‘正确’的回答。只是在我出手帮助师妹疗毒的时候,我的选择已经做出,无法回头。谁知天意弄人,师妹竟然就是庞妃娘娘。然而大丈夫行事岂能出尔反尔,大错已经铸成,唯有由展昭一肩承担,决不能再拖累他人。展昭无颜面对大人一番慈爱,今生大人的知遇之恩,展昭无以为报……”
悲从中来,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游走的真气里似乎渐渐融入了无数利刃,在全身经脉里细细慢慢的剜割。这是师妹身上的毒,又在发作了。
当日在冰洞中二次为师妹驱毒之时,展昭本已大耗真元,用真气替师妹将渗透在五脏六腑中的阴毒调匀理顺,只差最后一鼓作气以强力灌注进师妹体内,便可将已提取在一处的毒素一口气逼出。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偏偏那两个大内侍卫由涤尘庵一路沿着血迹寻来,已经到了冰洞入口。庞蝶辨认话音,知是皇上身边日常贴身的两个侍卫。此时她因疗毒所迫,正与展昭裸身相对、双掌相合,若如此被这两个侍卫看见,禀告皇上,不止她与展昭休想活命,连带她庞家上下都难逃罪责。
展昭何尝听不到两个侍卫的话音脚步,但是此时他运功已在骑虎难下、生死相隔的一瞬间,最后一股真元之力已在掌端,若此时撤掌,他与师妹都将遭强大内力的反震,轻则重伤,重则毙命,且那已经汇聚一处的毒素会更深的进入师妹的五脏六腑,恐怕神仙也再难救了,为今之计只有拼力一试。虽然已明显的感到师妹分了心神,内息杂乱,但他管不到那许多,仍旧拼尽全力将一股真元强行压入师妹体内。可怎料到就偏偏在此一瞬,小蝶会动手杀人?
她与展昭相合的一掌未动,另一掌却鼓起真力,带动冰洞内的一根冰锥向两个侍卫疾刺而去,瞬时将两人毙命当场。与此同时她体内真气大乱,只觉聚积于一处的浓烈毒素被展昭输入体内的强大内力急压而出,却没有直接排出她的体外,而是迅速顺着二人真气相通的手掌全数流入了展昭的体内。瞬间,展昭只觉胸腹之间如欲被一股怪力撕扯开来,残余的内力再不听自己使唤,带着毒素迅速在全身流窜开来,撕心裂肺般疼痛。只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染的小蝶臂上胸前皆是血迹,人再也使不出一分气力,天旋地转,重重跌倒在冰壁上,继而人事不省。
当日的毒就这样残留在展昭体内,之后无论他如何运气调息也是无济于事。
在他为师妹驱毒之后,涤尘庵冰洞大内侍卫被杀之事案发。庞妃在皇上面前无法自圆其说,只得装作在冰洞受到袭击,受惊过度、神智不清,推说对两个侍卫之事一概不知。皇上宠溺爱妃,不忍逼问,便迁怒于开封府,要包拯三日之内查明案情,缉拿杀人凶手。
诺大的开封府重犯牢房寂静无声,似乎就只展昭一人跪在当地。无法克制身体的颤抖,让沉重的重犯镣铐轻轻发出“叮叮”的声响。
毒发的疼痛隐隐加强,起初如绵细的小针在挑挖,现在已是如刀刃在一点点剜割全身经脉。展昭再次尝试调适内息,可却似哪里有真气,哪里就有利刃。将真气聚在丹田则丹田如火如荼,散于全身则遍体疼痛难忍。他再也支持不住,身体向前扑倒。用力的抓住牢门冰冷的铁槛,将自己的身体慢慢转过来,背靠在牢门上,此时已经再使不出一点力气,只有委顿在地。
“你说什么?展昭被押在大牢?!”兴冲冲进了开封府的白玉堂闻听此言如当头一棒。
一把拎起马汉的脖领子,白玉堂怒喝道:“为什么把他押进大牢?谁把他押进大牢的?开封府不是你们的地盘吗?他犯什么罪了?!你快说啊!”
王朝也是一脸焦急,拉住白玉堂双手说:“白少侠你别冲动啊,展大人是被皇上的殿前武士直接从皇宫押回来的,殿前武士押着展大人回来,就宣皇上口谕要把他押入死牢。”马汉道:“是啊,我们起初不知是怎么回事,问了公孙先生才知道原来展护卫他冒犯了皇上。展大人今早进宫去请罪,他在圣驾面前承认自己包庇杀人凶犯,只求认罪伏法。”王朝急道:“大人和公孙先生正在房中商议对策,明日午时皇上就要来亲审展大人了!”
白玉堂听闻直如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慢慢松开马汉的衣领。怎么回事?何时发生的事情?自己居然毫不知情!怪不得他昨夜那样愁闷,自己今天居然还在安然睡大觉做白日梦。白玉堂提手就给了自己一个重重的耳光,继而急道:“展昭在哪里?我要见他。带我去见他!”王朝道:“展大人现在在重犯牢房里面,我去回过大人就带白少侠去。”白玉堂正要说话,就听见背后包拯低沉的声音传来:“王朝马汉,你们带白少侠前去吧。”
白玉堂心急如焚,也不等王朝马汉,转身就走。包大人却道:“白少侠且慢,本府还有一言。”白玉堂虽然平日里放荡不羁,但他一直敬佩包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是以在他面前始终持有七分礼数。闻听包大人如此说,只得反身一揖:“大人请讲。”
“白少侠。”包拯愁眉紧锁,面色黑沉,“本府不知,展护卫在维护的是何人。涤尘庵一案,牵连重大,而他如今一心求死,本府劝不动他。希望白少侠能代本府解开展护卫的心结,问出这个凶犯的真相,以保住展护卫的性命。”
凶犯?真相?性命?白玉堂心乱如麻。涤尘庵一案,他近日居于京城是以略有耳闻,但又为何展昭会牵扯其中,现在竟要赔上性命?
惶惶然再向包拯一揖,急道:“大人不说,白玉堂也会尽力。”
随王朝马汉来到开封府专门关押死囚的重犯牢房,白玉堂心中一紧:“他们竟将他关在这种地方。”快走两步,来到关押展昭的牢房前,三人却一齐吃了一惊,惊呼出声。
“展昭!”“展大人!”“展大人!”
他们看到身着白色囚衣,满身镣铐的展昭,悄无声息的倒在牢门边。
白玉堂扑到牢门边,隔着铁槛去扶他的身子,一时却扶不动,显然人已昏迷。“展昭!展昭!你怎么了?猫儿?猫儿?”白玉堂心里一急,口无遮拦,脱口叫出自己心里面戏谑之时对展昭的称呼。但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冲着旁边呆立的王朝马汉吼道:“愣着干什么快开牢门啊!”
两人被白玉堂一喝,这才想到,慌忙翻找钥匙打开牢门。
白玉堂夺门而入,将宝剑向地上一撇,双手将展昭上身抱扶起来,王朝马汉也在一旁相帮。白玉堂见他额头上细细密密都是汗珠,向王朝马汉两人急道:“他怎么了?为什么会昏倒了?”两人都摇头不知。“我们随包大人离开的时候展大人看上去并没什么不适。”白玉堂暗骂:“两个草包。”伸手搭上他腕脉,只觉脉搏促急,应指跳脱如豆,脉象紊乱。白玉堂医术不精,一时无法判断,但却可以肯定是他体内的真气在作祟。
“帮我扶住他。”白玉堂将展昭上身推起,王朝马汉两人各扶住他的双肩。
白玉堂伸指疾点,打通了展昭后心周围几处大穴,调息一下自己的内力,将真气聚集在一掌,向他后心缓缓推去。
昏沉中,展昭只觉一股暖流从后心传来,四下游移的真气像是有了支柱,令他几欲昏厥的那种疼痛开始渐渐减轻了。有了一点气力,展昭慢慢撑开眼来,正欲开口说话,却忽然感到刚刚在体内逐渐散开的这股真气也起了变化,仿佛化成了更多把新的利刃,又开始在体内再次搅割起来,丹田之内如同万刃齐加,痛楚难当。额头上顿时汗如雨下,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抓住胸口,却因为双手箍在重刑镣铐之中无力抬起,只带的铐下的铁链“哐啷”一声响。
“不要……”展昭拼尽力气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来。
白玉堂听闻立即撤掌,略调匀内息,将适才打通的几个心脉大穴重新封住。
“展昭!展昭?你怎么样了?”白玉堂从王朝马汉两人手中抱过展昭,让他斜靠在自己胸前,助他呼吸顺畅,却觉他全身上下的囚衣已被虚汗打透,摸上去一片冰凉。“你们两人,快去帮忙倒碗水来,他出了好多汗。”王朝马汉依言一溜小跑而去。
“白兄?是你……”展昭抬眼看到白玉堂,“不必费力……”一阵疼痛又让他说不出话来。
白玉堂用袍袖为他拭着汗水,说道:“不要勉强说话。”声音虽低,但掩不住内心的焦急。
“无妨……白兄,我身中之毒……散于周身经脉,不可……以内力催化。”
毒素散于周身经脉,是以内力替人运功逼毒,中途走火入魔导致毒素反噬治疗者的结果。白玉堂闻听他如此说,立即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我刚才运力想护你心脉,结果适得其反。我真是糊涂,不搞清楚状况就胡乱动手,反害你受苦。”言语中,显是懊悔难当。
展昭见他如此,心中反过意不去,勉励微笑道:“白兄不必自责,展某……展某只怕明日就要人头落地,所以这毒解与不解,都……”刚说到此处,见王朝马汉两人快步走回来,一人手里端着茶水,一人拿来毛巾和铜盆,铜盆中盛着温水。
白玉堂心道:“难得这两个呆子能机灵一次。”赶忙接过茶水,先送到展昭唇边。展昭本想抬手自己接起茶碗,但一动之下,发觉整个身体已然脱力,那镣铐仿佛有千斤重,竟是挪动不得,不禁苦笑,便就在白玉堂的手里喝了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