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的灵魂真不在这里。
此后无论多久多长,除非师傅醒过来,自己从里边走出来。
外人,轻易不会再打扰到师傅,我也不能。
如果师傅想一直沉睡下去,也没有关系,这里很安静,师傅一定会喜欢,会安心地好好入眠,不会再觉着疲累……
我微笑着,走出禁地,想到即将做的一件事情,心里一片欣喜。
禁地之前已是重重包围。
青桐不惧怕我的新隐尊实力,仍敢对我怒目而视,勇气着实可嘉。
我顺了顺小家伙脖子处被我弄乱的长毛,在它耳边呢喃了几句,将之交给了轩辕。
无他,只因那次在修者小筑里头,小家伙曾经目睹了我与轩辕的暧昧情事,再加上上次我托它保护轩辕与十一,是以小师弟之中,轩辕算是它警戒心最低的一位了。
我对轩辕道:“你们回去的时候,将小家伙带回清一,那里的地火岩浆以及派中温泉,对它的修炼成长很有裨益,如果它要走,那也随它,给它绝对的自由。”
轩辕点头,目露忧伤地望着我,似乎当时那断情的一刀,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眸中的某中倔强别扭之光。
对于我,现在他显得有些忐忑,总是欲言又止。
我理解他的复杂心境,但是无能为力,每个人心中的坎,总要自己渡过。
向轩辕交代了一些我以往留在派中的私人事物,分配了一些旧事物给小师弟们,但是我将其中一颗非常珍贵的可以增长修为甚至连境界都能协助突破的丹药,赠送给了轩辕。
我觉着,轩辕是因了我才舍弃帝位来到修界的,又是因了我吃尽苦头还差点殒命,不管先前我对他做过何事他又对我做过些什么,过往一切已成烟。
我们孽缘已了,身为亲自带过他的师兄长辈,我多少还是偏向照顾了他一点。
师弟们面色不善,似乎有些抗拒我的擅自赠送,远宁颤抖着声音问我:“三师兄,你这是……这是在交代遗嘱么?”
真是个不乖的孩子啊,送点东西给你们,还说话不好听。
不理会他们颤抖的厉害的脸部表情,与师弟们交代好一切后,我转头笑望青桐:“好了,说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青桐脸色铁青,咬唇持戟,似乎对此极为矛盾难断。
我微笑舒解他的烦恼:“百年前我便进去过禁地,那时候道空住持好像没拿法器或使人围我呢!”
青桐双目惊得几乎要瞪凸出来:“你说什么,上次你真进去过?我师傅,他老人家……”
我微笑道:“是啊,后来我还被我家师傅罚得不轻呢!”
微笑抬头望了眼师傅栖息的方向,温言道:“青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如果师傅身体受损,我怕我会发疯的。再说,你们也不会要求我再进一趟禁地,将师傅抱出来吧?”算是软语威胁和耍赖吧,现在的我,还当真有点耍赖的资本。
青桐苦笑良久,才长长叹息道:“哎,算了,反正我们也打不过你,既然我师傅都曾经放过你一马,冷门主与我师傅又是挚交,因为圣岛方面的过错才……咳,我也不能那么不上道是吧?不过,真是最后一次了哦,你可别骗我?”
我点头,算是了结了此事。
过刚易折,青桐乍看鲁莽,其实勇敢能屈能伸,很有前途。
可是我没料想到,我成了隐,自己却有一天依旧会食言。
而且食起言来,满心欢喜一点也没有愧疚之感。
那个所谓的最后一次之后,竟然还有最最后一次……又或者很久很久之后的之后,我突然恶作剧起,或许还会有最最最后一次进入圣岛禁地……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与青桐说完话的下一瞬间,我已经消失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我瞬移到圣岛东面靠海的悬崖之上,盘坐在师傅曾经坐过的褚色岩石上,摸着有些不平棱角的岩石,想象那里曾经滞留过的某个人的温度,微微有些晃神。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师傅淡淡的兰草香,还有那发丝温柔飘逸的清香,让人安心的心醉其中。
远处有响动传来,破坏了我的心境,我用威压笼罩四周,拢了一个弧形的网。
隔绝一切人事物,我孤独地坐在那里,望天望地望碧海。
我想师傅,想啊,非常地想……
我开始回忆,从我与师傅初遇时分的那个百花灿烂阳光明媚的春天忆起。
一点一滴,一丝一缕,全部记忆缓缓流过心田。
然后,我想到了那个约定。
师傅要我答应他,回门派闭关修炼一百年,但是我现在已成隐。
我想,如今我不遵守约定,师傅也不会太过责怪于我吧?
我对着虚空说,一百日就折当个一百年,师傅你说好不好?师傅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哦!呵……
其实,我都知道的。
我知道师傅你担心我冲动,担心我会做傻事,是以约定我一百年。
只是,师傅你知不知道,一百日对没耐性的徒弟来说,就已经太过漫长了啊,我度日如年……
我已经努力克制了自己一百日了,也相当的冷静了,所以,当徒弟追随你而去的时候,师傅,你莫要怪风儿淘气不听话,也莫要生风儿的气,你说好不好?
我一个人,在曾经幸福却断肠地与师傅相处过的崖边褚色山岩上,时而微笑,时而蹙眉,时而欢喜,时而又忧伤,演着变脸的孤独独角戏,傻傻痴痴地就这样坐了百日。
白日之后,我抬头望皓洁碧蓝的天空,听潮声起伏的大海,想着师傅,心头渐渐一片温柔静谧。
师傅此人,忠于性情忠于自己,看似冷漠实则剔透,要做什么不做什么想要什么不要什么,皆一清二楚。
哪里似我,终日浑浑噩噩不知所终。
只以为,师傅永远会在身边,永远是我最安心的依靠,所以从来不曾担心失去。
没有师傅的世界,一个人太孤单。
生命可以很长很长,思念却原来也可以很苦很苦。
我修的是心境,隐之境界更能淡悲化觞,如果努力,我可以象师傅当年守着清的转世,守着什么都遗忘什么都不懂的我一般,生生望着我与别的人谈情说爱,视而不见,默默一守就是八百年。
然,我不想学他,这次怕也是学不来。
圣岛上失去的魂魄,都会经过灭魂崖,来生再寻不到。
我只是想,纵花好月圆,蝶彩花香,名者风流,万人尊崇,没有那个人在身边,一切都是索然无味,无趣也无欢。
回忆固然温馨美好,身畔也不缺乏关爱友亲,可是睁眼又形单影孤,抬头望月,低头独酌,高空旭日,心若冰窟,望海天落日,终是只与影成双。
无论何时回头,都望不见那个人,望不见那美丽温柔的笑,望不见那微怒蹙眉的恼,怎生都再望不到了。
每当这样一想,内心就无比悲恸,无比恐慌,似乎呼吸都随时会痛得随风断去。
师傅不在的这个世间,怒清风已再没有了想要的自由,再恣意不起来。
唯有心痛刻刻相随,甜蜜入骨的相思噬魂相伴。
宁可,追寻那个人的灵魂印记。
深怖地狱也好,翻滚炼炉也罢,总之他在哪里,我便寻去哪里,纵千难万苦,也断不能让师傅一个人在黄泉迷途里孤单飘荡。
非是殉情,又或伤痛过度失常或者其他,只是,想要呆在有那个人在的地方。
如此,而已。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快乐地飘起,朝着灭魂崖方向迅速掠去。
岛空猝下的那场雪,在我擅闯禁地时分便已停歇,一夜化尽消融不见。
曾经如仙境般的圣岛落樱,那漫天飘舞的花瓣,此刻也如一场幻梦。
花落了,盛放也便走到了尽头。
雪化了,雪白也便褪尽了颜色。
原来天地间,到处都蕴涵了那么多的悲那么多的觞。
只有那个人的笑,最是真实动人,温暖心扉。
二百年前初遇之时,那人粲然一笑,夺尽百花之色,如此美好如此惊艳。
我的一生,在这回眸一笑中,从此便鲜活了起来。
最是珍贵最是爱慕,也最是不敢表达不敢造次,一度愚蠢的以为,有人能够替代他的位置,非是寻找代替品,只想好好爱上一次,却不知,心底早已刻下烙印,永远无法抹杀百花丛中的那个身影,那抹温柔灿烂的笑。
我白白让时间流逝,宁被灰尘蒙蔽了双眼,只望不见最心爱的人,其实便在离自己心口最贴近的地方,一直守护着自己,被自己默默珍藏,永远无人可以比拟,无可替代。
碧海黄泉,不忘当年那一轮静空明月。
晴空袤海,怒清风之名只为师傅而在。
已经,不用再欺骗自己了……
我一直把师傅深藏心中,明也好暗也好,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低调的热烈的想望的伤情的,午夜梦回伤心脆弱不论何时,师傅的身影总会轻易浮上脑海,带着温暖与心底淡淡的喜悦心悸,流过心头,流到全身的每一处。
原来,一直一直都是……这般喜欢你……
师傅呵……
前方迷蒙的雾气涌动,灭魂崖下,望不清崖底,传说中那里是不可测的魂之迷途。
坠崖之际,我仿佛望到有红白两道光在快速地闪动靠近,小家伙悲哀长鸣,轩辕在远处撕心裂肺地悲狂吼叫。
再远,似乎还有小师弟们隐约的悲泣呼啸声。
我坚定坠落,无有迷惘。
此生,从未如此地坚定过。
放松身体,任自己从高空极速坠落,感受毁灭前夕的烧灼,感受自己正一分一寸地接近师傅。
无有悲伤,我心中只有道不尽的欢喜。
什么隐,什么自由,没有了师傅,一切都苍白失去意义。
师傅,风儿来寻你了,等我……
回归人间界
灭魂崖的山谷中,戾气缠绕,白雾升腾,遮蔽了一方天地。
放纵自由的体内之气,在经脉间剧烈鼓荡乱窜,不断挣破血肉束缚破体而去。
灵魂在燃烧。
一息间,鲜红的血夹带着狂暴的气劲之风,猛地碎裂肌肤狂飙出体外,尖锐的呼啸回旋于灭魂崖的山谷之间,戾气受激冲天而起,谷内云涌气急纷乱狂暴,整个圣岛都震动起来。
身体被内外暴戾之气侵蚀夹袭,犹如破风中的蜡烛,不断割裂刺透黯淡。
渐渐残破,在痛苦中熄灭陨落。
我睁大眼睛,强忍剧痛,嘴角的笑意却愈来愈明显。
想着身体崩碎之后,灵魂就可以自由地去寻找师傅了,这点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师傅,你在哪里,师傅……
神智渐渐迷糊。
忽然,一个清柔中带着些微低喃鼻音的好听声音在耳中响起:“唔……是谁,吵醒了我……”
一股奇怪的力量漫了过来,元神忽然出壳,灵魂似乎被迅速拉离了破败不堪的身体,一股强大至不能抵抗的意识侵了过来。
我脑中如被重击,有一瞬的麻木与恍惚,还未醒神间那意识又退潮般迅速撤了回去。
再感受不到,消于无。
我努力凝聚意识,却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也听不到世界的杂音,我仿佛陷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之中。
自我意识虚浮在黑暗中,沉沉浮浮,能够“望”见四周不时有点点火苗一样的亮光飘过,有的忽然在黑暗中消失再望不见,有的则继续往远处飘荡,似乎永远都会继续飘。
情景甚为古怪奇妙,让我恍如置身幻境。
片刻,方才那把清灵好听的陌生声音又起,带着一抹飘渺久远的远古韵味,传入我心中:“唔,原来如此……”
寂静的黑暗中,一点微光渐起渐亮,出现了一个朦胧的人影。
浅浅的光晕笼罩下,四周似有朵朵鲜花在盛开,一席素色衣衫翩然飘起,黑丝如丝绸般光亮闪动,浮光掠影,那人影渐渐现出脸容来,竟是天仙般清丽之极却又带点说不出妩媚的妖孽之色。
仿佛界与男与女之间,绝代风华,却让人一望而知他是男子,极美,极撼人心神。
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忽然,浅色光晕猛地一涨,一个火红怒啸的身影伴着强烈的光芒降落至素衣绝色美人身畔,伸手狠狠一搂素衣美人的腰,低沉醇厚的磁性嗓音穿透世间的一切,回荡于整个黑暗沉寂的世界之中:“凤,怎么忽然不睡了?”
明亮的眼眸似水般轻柔地望向素色美人,一时间仿佛明月秋水照亮天与地,四周的黑暗都似乎失却了它浓重的墨色,只余温柔无限。
但是,当那双仿佛有着魔魅般力量的透亮眼眸猛一抬眼望过来,我只觉空气一阵可怕的凝滞,凌空满天横杀过一片萧杀冷漠以极的惨烈刀锋,彻骨寒气侵漫过来,似乎要将我整个灵魂都吞噬灭杀。
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什么是绝对的恐怖、强大、以及深不可测的危险,高不可攀!
灵魂颤抖,久久不寒而栗。
红发男子虽然恐怖强大而危险,但是姿容绝美,身段修长,风华绝不逊色与素衣美人。
刀削斧凿般精致的容颜,有着阳刚却微微柔和的美妙弧度,微抬的下巴以及那双冷厉冰寒的眼眸,却充满了狂放不羁的绝代强者的气息,整个人犹如远古战场上的战神,高不可仰不可接近。
四周无风,可他身上那件贴地鼓荡飞舞的奇异火红战袍,以及长可及膝末梢带点暗红的火红发丝,在黑暗中犹如高空熊熊燃烧的烈日,与光晕中猎猎舞动交错,仿佛有着自我意识的灵性活物般,那样张扬浓烈而狂嚣,犹如他冰冷孤高的眼神,睨睥世间一切。
只,除了面前那个可以让他忽然心如春水般温柔的素衣美人。
我目瞪口呆,只愣愣地望着面前那绝色美丽到仿佛不存在于世间的两只。
一时间,奇异的黑暗空间仿佛成了仙境,充满了奇妙的无声之乐,沁美芳香,颤动心灵。
红发男子右手牢牢把在素衣男子的纤腰上,宣示着强烈的占有意味,素色美人低低一笑,笑声如山涧流水拂过心田,明明是清朗的声音,却仿佛带着无穷的诱惑与妖孽之音,让人直是脸红心跳,不能抑制。
“韶,我想帮他。”素衣美人道。
“那就帮。”红发男子很干脆。
“可是,那小家伙身体碎裂了,我不想动用能量修补,破坏好不容易渐渐修复的小六道的平衡,毕竟他是隐,影响会有点大。”素衣美人幽幽叹一口气,微微蹙眉。
“那就不帮。”更干脆的回答。
“韶……”无可奈何又带点宠溺的长音,“我方才探查过他的记忆,小家伙此生历经三次情觞,刚刚突破至人间界的顶尖隐之境,却放弃了人间的一切,跳崖追随他的师傅而来,我又探查了一下这个空间,他的师傅灵魂还没有转生,至今仍徘徊在这个空间。都是痴儿,韶,我想帮他们。”
“那就帮。”
“……”
“……”
“韶,你说的全是废话。”素衣美人忍了半晌,终于咬牙横眉,微微发怒。
红发男子眸中有笑意透出,忽然愈加用力地搂紧了素衣美人的腰身,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
喘息半晌,红发男子才放开怀中人的唇,转头淡淡瞥我一眼,对素衣美人柔声道:“我可以引导人间界的自然之力,让他身体自动吸收力量缓慢修复,这不算破坏平衡。你喜欢懒睡,时间到了我自会替你送他们回去,你不用再担心这事。可是,凤儿,你若是再望他,我就要嫉妒了。”
素衣美人轻笑出声,明眸轻眨,灵动慧黠无比,歪了一下脑袋,忽然探指勾过红发男子的下巴,朝着那张优美的唇瓣轻啄了几下,然后顺着红发男子优雅迷人的轮廓弧度,沿路旖旎而下,碾转到脖颈处,又吮至锁骨,一路衍下晶亮的嚅湿与情热。
红发男子眸中笑意更浓,仰头任他放肆亲吻,喉中不时发出极之享受的低叹呻吟声。
我觉着我的血压在升高,心跳在狂飙,虽然我没有身体。
可是,这样美丽而煽情的画面,实在让人无法冷静观之。
幸好这番让人脸红心热的暧昧热吻没有持续多久,素衣美人蓦然回头,对我道:“你想不想见你师傅?”
我急急点头,生怕他们听不见的大声叫道:“想,想!!”
不过,他们究竟是谁?
他们……真可以帮到我,帮我寻到我的师傅吗?……
素衣美人似乎读懂了我心里的想法,嫣然一笑,道出他们的身份:“我们是仙界之主,我是引凤,他是萧韶,这点小事难不倒我们。我可以帮你寻到你师傅,然后修复你那个快支离破碎的身体,送你们返回人间界。不过,我不想插手破坏人间界好不容易的平衡,韶也没有那个意思,因此,让你身体自动修复需要一百年时间,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