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流年----扑满
  发于:2009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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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对方这一次的“过激反应”,周亚言知晓自己大概是踩到了猫尾巴了。
他叹了口气,心里多少有点怅然。
弹簧压得太紧,反弹也会愈厉。只是奇怪的是,叶锦年这次居然是选择了默默逃跑……他还以为对方会不管不顾又出几招商业大招……
周亚言有点扼腕:他倒不怕叶锦年拿了叶家的财产来砸死他,周家流氓身上比自家财富还多的、甚至快要满溢的就是自信心了。他只是惋惜于对手闷声不响的逃跑而已。
看来接下去,自己应该放缓手脚了。
不能因为动作太大,就把大鱼吓跑嘛……
各怀机心的两个人,谁都没有想到,现实总是无视个人的意愿,把命运交织在一起,直到扯成错综复杂的死局之后——
用力地扯断。
叶锦年的逍遥日子没有过多久。
三天之后,他接到了叶锦宁的电话。彼端向来张扬的女子语带惶然:“锦年……”她的声音突然哑了,刚才那一声唤,好像把她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勇气全部消磨殆尽。
叶锦年皱起了眉头:他这一世从没听到过叶锦宁如此软弱的声调。即使小时候被大一点的男孩欺负,叶锦宁也从来不哭,只是强悍地用椅子敲破了那个男孩的头。
心脏微微抽了一抽,叶锦年担心起来,叫着姐姐的名字:“锦宁?怎么了?”
叶锦宁又沉默了一下,才幽幽地说:“爸爸他……中风了。”
叶锦年的手一抖,手机啪地一声摔落在地。
才不过几日,叶锦年再度抵达戴高乐机场,心境却是全然不同。
来时只觉得风和日丽,再回转时,却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那些阴霾从心底一直压到眼前,直到叶锦年觉得透不过气来。
脑海里全是姐姐强自镇定的声音:“你不用担心,只是轻度中风,现在已经没事了。目前病情已经被控制,也没有什么后遗症,虽然是住院就医,医生说情况乐观,不用担心。”她顿了顿,终于说道,“锦年,你……回来吧。”
回到H市时,正是午夜时分,大雨滂沱而下。办理手续时,叶锦年有些失神。
一直以来,叶望天之于叶家,始终如大树荫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守护在儿女身边,并且似乎会一直一直庇护下去。
直到即使是叶锦年本人,都快遗忘原来叶望天已经年近七十。
原来……自己的父亲……也会老。
叶锦年谈不上几分悲伤,只是有种不真实之感。
他似乎并不相信那电话里传来的事实,又或者,那些字字句句始终没有传达到大脑中,只不过是模糊的声音而已。
心底的深处像被人狠命敲出了个缺口,生生的钝痛着,却因为伤口埋得太深,居然带了些疏离。
“先生,您的手续已经办理完毕。”甜美的声音响起,叶锦年惊醒,板着一张脸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证件,迈步向机场外走去。
那扇宽大的玻璃门被推开的时候,天际划过一道闪电,然后是霹雳一般的惊雷。大风夹带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叶锦年的衣襟全被吹开了。这风极大,像是要把他的身体从这个世界上带走一般。
大雨瓢泼一般下着,一场暴风雨不合时令地在这个午夜里潜行,并暴发了。
叶锦年拢了拢风衣,抓紧了衣服,朝出租车入口走去。
回来时心太急,临时到机场买的机票。之后再想通知叶锦宁,对方的电话却一直关机。想必是因为人在医院,没法开机。结果没法安排人来接机,叶锦年打算找辆出租车直奔市立医院与父亲会合。
但看着这场大雨,他突然担心起来:不会没有出租车肯出行吧?
正在大风盈廊中前行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叶锦年吓了一大跳,一转头,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周亚言抱歉地冲他微笑:“对不起,吓到你啦?”
在滚雷与闪电中,叶锦年青白着脸瞪着他,然后,拔拳一拳砸了过去。
一道闪电划过,车窗上顺着雨刷的划动滚落的雨水反射着白光,竟然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那些光亮像是匕首的利光,混合着雨刷单调的声音,气氛很阴沉。雨刷的每一声动静,都像搅动着车内冷滞的气氛。
叶锦年一声不响地坐在副驾座上,专注地看着前路。
周亚言专心地开着车:雨天路很滑,说实在现在的天气绝对不适合上路。总算是他之前灵机一动,跟陈乔生借了悍马H2。要是换成普通车子,只怕早就只能龟缩在路边了。
他转头看后视镜时,就觉得脸部一直到脖子一阵抽痛。
刚才叶锦年下手实在重。即使他临时到机场餐厅要了一份冰块用纸袋包着敷上,脸颊依旧很疼。不过好歹已经不流血了——那拳头太硬,他的眉骨处裂了道小口子,当时就立刻血流满面,把经过的一两个路人唬得惊叫起来,叶锦年更是立刻被机场保全按住,差点被当成是恐怖分子袭击。
流下来的鲜血糊住了眼睛,周亚言按住伤口,吃痛地抽气,说话的声音都嗡嗡的沉闷:“我来接你去医院。”
被人按住手臂的叶锦年沉默了。
周亚言又冲着保全人员陪起了笑脸:“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个朋友脾气火暴了一点,我接他来晚了,他一时没煞住手脚。”
叶锦年第一次见到周亚言这样的好声好气,皱着眉头听着,居然也不辩驳。
周亚言的解释是让他沉默的原因。
不管如何,这一刻的叶锦年对于周亚言的出现是感激的。
保全狐疑地看着两个人,幸好周叶二人都是典型的衣冠楚楚——或者也可以说是衣冠禽兽——看起来并不像作奸犯科之人,印象分加了不少,也就没有再盘问,只是告诫了两句后,让周亚言去机场附属诊所处理伤口。周亚言笑着点头,等保全走开后就要了点冰块,简单了下伤口,然后帮着叶锦年提行李,直奔H市立医院而去。
那一夜的雨真是好大。
直到过了许多年,两个人偶尔想起相遇相识,那个雨夜都一定会留在记忆深处,永不磨灭。
伴随着夜色深沉的,是天边的闪电,耳边的雨声,还有那无尽的前路。
汽车内的气氛实在沉闷,自把叶锦年接上车后,周亚言只说了一声:“缚好安全带。”之后就再没有说话。
因为夜路大雨的关系,车速一直不快,就算这样,在未上高速之前的一些岔路还是让人有些心惊。轮胎多少有点打滑,叶锦年能从身边人的呼吸声中听出一分神经紧绷感。
突然之间,一丝歉意就从心底深处升腾上来,蒸浮在这个雨夜的狭窄空间里。
周亚言再死缠烂打,说到底……
对自己是不错的。
不管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亲身相迎的姿态有多刻意,总还算是雪中送炭。
而自己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刹那,情绪就失了控,直接挥拳相向……
叶锦年的眼神焦距游离了开去,直到又是一个大转弯,身体失去重心地右转,才把神思牵回车内。
叶锦年握了握拳,平稳了呼吸,说:“对不起,谢谢你。”
周亚言看了他一眼,低低地笑了。
笑声打破了车内原先的僵持,叶锦年的手慢慢展开,平稳地放到膝盖上。
“哪里要这么客气。能帮你做点事,我很开心。”
周亚言的话一贯地没皮又没脸,叶锦年却没力气再升上一星半点的厌恶,只是扫了对方一眼,淡淡说:“专心开车。”
周亚言又轻轻一笑,突然说:“扶手箱里有点CD,你可以看看有没有可以放松情绪的。不过这车是乔生的,我可不担保他的品味。”
叶锦年疲累地把头靠到椅背上:“没事,现在听音乐很烦。”
周亚言“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爸出事了?”叶锦年知道为了不影响公司运营,家姐已经联同叶氏老将,把叶望天住院的消息封锁了起来。
“这种事情,也只不过瞒瞒局外人而已。”周亚言的声音很平静。
叶锦年又皱了皱眉头。
周亚言放慢了速度:前面又是个大转。然后安慰道:“放心,现在也只不过是小范围的传言而已。何况你爸现在情况应该稳定了吧?等到出院后负面影响就会消失,你不用担心。”
叶锦年冷冷说:“开你的车吧。”然而心里到底感激。
周亚言笑了:“你放心吧,我以前试过80分钟从H市开到T市,安全抵达,万无一失。”
叶锦年这回转头看他:H市到T市一路都是盘山高速,正常行驶需要三个多小时。“疯子。”他评价。
虽然有人说男人天生爱速度,但叶锦年对此并无追求。比起飙车,他更喜欢骑马。
周亚言又笑了,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看上去甚至真心的开心。
叶锦年皱了皱眉头,补了一句:“白痴。”
周亚言笑得更开心了。
不知不觉中,叶锦年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等到他察觉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周亚言。
这就是白痴笑得开心的原因?
又是一个响雷,雨刷一直勤力地工作着,但是像江水倒灌一般的雨水刷完又来,周亚言的视野愈发艰难。
高速上一路只有他们一辆车如孤魂野鬼,偶尔遇到赶夜的车子,也都停在路肩处打开跳灯,一动不动。
事实上,这一车两人的确很有些搏命的嫌疑,叶锦年的感激越发厚了几分。然而很快就被周亚言的反应给激出了几分烦憎。
只因周亚言每看到一辆停驻的车子,都会嘀咕一声“幸好跟老陈借了车。”听到后来叶锦年嫌烦,见路边又闪过一辆停车,而周亚言又有开口嫌疑,他就抢先叫了一声“Cut!”
周亚言“啊”了一声,一脸不明就理的样子。
叶锦年的眉心皱着球,一脸不耐烦:“麻烦你换句话说可以么?”
周亚言“哦”了一声,老实地不说话。
叶锦年说完后一直在等周亚言再度没皮没脸缠上来,结果却换来对方的沉默,不禁有些奇怪,转头看他,就见白痴笑得分外灿烂。
于是更加碍眼了。一向不推崇人身攻击的叶锦年再度评价“白痴”。
孰不知,此刻的周亚言的确心情不错。
虽然眉骨处的伤口尤在疼痛,但叶锦年的心防明显打开了不少。这样的利好消息怎能不让身为奸商的他喜笑颜开呢?
一路艰难,好几次连归心似箭的叶锦年都捏了把冷汗,神经强韧的周亚言到底一路平顺地把车开进了H市。等进了市区,雨也小了不少。叶锦年看了看车子上的夜光显示,彼时已是,凌晨两点半。
原本只需要半小时的车程,足足用了近三个小时。
再到市立医院的路程就好走许多,加上晚上基本无车,周亚言顺风顺水地把人送到了目的地。此时雨居然停了。困扰两人好几个小时的暴雨就像它的到来一般,无声不息地停止。
车子刚停稳,叶锦年开门就要冲进医院,要拔腿时终于想起还有个“司机”,转头说:“一起去吧,你好处理一下伤口。”
周亚言摇了摇头:“小伤,没事,哪里用这么慎重。再说你老爸一直看我不顺眼,他既然不舒服,我就不过去碍事了。”
叶锦年听了,心中五味陈杂,最终说:“随你。”
周亚言微笑:“你赶快去吧。”
叶锦年见他没有下车的意思,遂开门而去。
走了几步,就听到周亚言的叫声:“行李!”
叶锦年这才想到后备箱里还有两箱行李,转头就要去提,心中却有点纳闷:周亚言怎么不来帮忙?
等到他把行李提下车,才看到周亚言步履艰难地走下来要搭手。叶锦年吃惊地看着对方的右腿,周亚言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一笑:“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太紧张,一直踩着刹车和离合器,时间太久,脚抽筋了。”
叶锦年挑了挑眉,心头的滋味再度泛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难怪这家伙刚才不下车,大概是不想自己看出异样来。
也不知道这一路,他是什么时候抽的筋。
叶锦年按下心头的异样,皱起了眉头骂:“白痴。”拎着行李走了两步,回头冷冷看向周亚言,“我爸在VIP房,你去急诊包一下伤口看一下腿,只要你不白痴到跑错楼层,他就不会被你气到。快点滚进来!”
周亚言摸了摸鼻子,乖乖地关好车门。
心头却是暗爽,深深地觉得叶锦年骂“白痴”二字时,份外性感迷人。
此时的叶锦年是心急火燎,自然不知道某流氓又开始动起了歪念。
深夜的医院很安静,叶锦年推开父亲所在的特护套房房门,开门一瞬间,突然有些紧张。
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他穿过客厅入了内室后,看到父亲正安静地睡着。大概是因为需要保持睡姿的关系,叶望天的右侧背部放了个枕头撑着,花白的头发在黄色的床头灯下看来凸显了几分憔悴。
叶锦年的鼻子有点酸。
然而在看到那人沉睡的时候,心里突然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这都比他的想象好很多。
这才记得手上还提着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行李,这才发现姐姐睡在另一侧的陪护房里。为了方便夜里看护,叶锦宁只合衣睡在单人床上,盖了一床毛毯。
叶锦年动作又放轻柔了不少。把手提箱拎放到墙角,脱下外套挂放好,然后轻轻地走到父亲的床前凝视着叶望天。
那些光芒静静地把叶望天的每一丝皱纹、每一缕白发,甚至每一个老人斑都描绘得格外清晰。叶锦年突然发现,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接近地端详自己的父亲。
才不过几天不见,叶望天看来又衰老了几分,仰躺的他微微张着嘴,发出轻轻的呼噜声,叶锦年听着却突然害怕起来。
老年人的鼾声听起来,像在下一秒就会停止呼息一般。
叶锦年用力地握紧自己的手,控制情绪,免得跳过去叫醒父亲,以证明他还活着。
用目光拂过叶望天已经全白了的鬓角,叶锦年告诉自己——原来父亲真的老了。
心慢慢地抽紧,突然感到悲哀。
从小到大,即使父亲的角色时时缺席人生,可是叶望天的权威从来没有动摇。在姐弟二人的眼里,叶望天无所不能。
从小到大,父亲之于他们俩。就像是童话里的巨人一般,永远都是叶家的支柱,一直都精力充沛。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说倒就倒呢?
为什么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父亲额际的白发,已经吞没了曾经的乌黑。
明明这本该是一场时光的迁徙,每一天静静发生,每一刻都悄然逝去。但在此刻的叶锦年眼里,这一场变革就像被扒去了过程似的惨烈,只留下枯萎的结局——父亲的衰老和那些庇佑,都被生生撕裂开来,残酷地铺陈在自己的眼前。
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把那些美好的岁月和旺盛的精力统统淹没,只留下时间的残渣,苦涩无比。
为什么,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原来父亲——
真的老了……
叶锦年的嘴里有点苦,眼睛却很干,只觉得疲累。像是全身的筋骨被抽走一般,只想躺平在地,什么也不想地睡一觉——也许一觉醒来,又能听到爸爸中气十足的骂声……
他揉了揉眉心,端了张单人沙发椅放到床前,把外套披到身上,看了一眼叶望天后合上了眼——
睡意很快就袭击了他。在入睡之前,叶锦年迷迷糊糊地想着些无厘头的念头:看来再大的惊吓也好,睡眠的本能是无法抵挡的……
叶锦年醒来时,发现有人正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睁开眼,就看到叶锦宁含笑望着他,一脸安心的样子。
叶锦年揉了揉眼睛,挣扎着要起来,发现因为睡姿太过艰难的原因,半个身体都麻木了。
叶锦宁树起食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叶锦年会意,没敢大动手脚,揉了揉麻木的地方,等待像蚁噬一般的感觉过去。
他抬头看了看窗,发现窗帘还是拉着,于是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只不过凌晨五点。
姐姐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跟你换,你去睡床吧。”
叶锦年摇了摇头,同样压低了声音:“这么早你起来干嘛?”
“我不放心,想看看他睡得好不好。”叶锦宁回答,然后又催促,“快点,换边换边。不要吵醒老爸。”
“我是男人嘛。”叶锦年微笑着摇了摇头。
叶锦宁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弟弟,过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他的肩:“对,你是男人了。随你吧。”说完,就要回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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