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也匆匆----金蟾
  发于:2009年07月08日

关灯
护眼

九华路。
弥京生初醒来。
烟草的呛鼻气味刺激到他,百叶窗泻进的微弱光线让他看不清就里。但他感觉到屋里还有别人。
“谁?谁在那?”
“醒了。”
季昶?季昶会来找他?
意外,心下有点儿惊喜,又有点儿慌张起来。
昨夜的宿醉仍然令他头昏脑胀,匆忙的起身,想要收拾一下。又昏眩的跌回床上。而对面的男人一动不动

,安静的啜著烟草,看他表演。
他也一下子清醒了。对,他来找他,他来找他还会因为什麽事……
早就知道,瞒得过谁也不可能瞒过他。忽的,弥京生又紧张害怕起来。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你走吧。”
“恩……”对面的男人沈重的呼出一口气,转把烟捻灭,大步朝他走过来。
他听著他的皮鞋捻在地板上的声音,吱咯吱咯,每一步都都像是捻在他的心上。太阳穴突突的跳起来。手

心里全是汗。
是呀。他是谁呀。他是爱憎分明的郭季昶。跟他做朋友的时候如沐春风,跟他做敌人只有冷若冰霜。他的

强势,从来都是内敛的。
他居然有能耐逼得他如此。
“月亭在哪里?”季昶在弥京生的身边坐下,一手夸夸的搭在膝上,一手扶著弥京生掉下来的乱发。他多

日颓唐,发油和皮屑丛生一处,已然粘腻腻的,季昶却像没察觉一般,仍然温语相向。
弥京生乱了。眼含著泪的感受著这些,这般情境,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心里五味杂陈,感动多一些。紧张

又不复存在。
郭季昶的手向下,拖住他的後颈,像抚摸,像安慰,把两张脸慢慢的拉近了。
弥京生只有望著他。微咬著下唇期待著,又有点像做梦一样的不安,千万是真的呵,千万。
他的脸在离他一寸的地方停下来,低垂的眼目看著他,呼出温暖的热气,他的嘴巴一翕一合:“告诉我,

月亭在哪?”
天堂地狱。往往只是一瞬间的差别。
弥京生冷下那张情动的脸,干脆道:“我不知道。”却并没有推拒开郭季昶的怀抱。
郭季昶闻言愣了一秒,松开他站起来。两相僵持,却有沈思姿态,让人捉摸不透。倏的,风驰电掣间抓起

弥京生的领子,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床上。
清脆。
“月亭在哪?”
低到阴曹地府的声音。
弥京生吐出了一口血,耳朵还嗡嗡的。
“呼……哈……哈哈……”吃吃地笑。
他弥京生迷恋上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啊,从一开始他早就知道,不是吗?当初,他自己让自己陷进去,

现在正是自作自受。
可,若要他看著郭季昶和周月亭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他不乐意!百千万个不乐意!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呃!”胸口又挨了一脚。
“说!”男人也癫狂了,这本是他最後的希望。
“……鬼才会告诉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可是你自己找的。”眼角掠过一抹阴毒,“进来!”
门口涌进来四五个大汉,又是喽罗。
“把他给我吊起来打!打到他说为止!”
弥京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看著郭季昶,那麽绝情又陌生,他连折磨他都假手於他人。断的干净。连最

後一丝念想都不给他留,连他的丑态都要暴露在一些下三滥的人的眼里。
什麽情分呢?五年同窗,朋友都不是,哪里再生得出爱?
自作孽,不可活。
他们之间,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
鞭子的破空声狰狞的划过了空气。

倏也匆匆9

第九章 悲欢离合
“人道是:春水东流,山花烂漫,不敌那东贼三千破散关。饿殍无泪,枯骨无血,问:太平个咋?谁还主

中原……爷,赏个介?”
年迈的卖艺人在街角自编个新曲儿唱著,陈旧的三弦琴,带著裂锦一般的声音,被黄浦江口的腥风浪雨撩

拨得越发高了。
七月八日。上海的街头一片慌乱。报童嘶哑的嗓子喊:“卖报!卖报!卢沟桥事变啦!日本鬼子打进来啦

!……”路人们匆匆行走,在飞扬的抗日传单里,繁华的大都市显得那麽单薄。
“……真像风口浪尖上的城。”周辛娥透过黑色汽车的车窗,望向这满目萧索的阴霾。手不自主的被身边

的人握紧了。
她回头冲他一笑,“不要紧。还有我们呢不是?”
梅禹也报以一笑,心里一阵暖意。
黑色的汽车驶向城里的繁华所在,一个书香公子,一个欢场新宠,正是要去赴三井物产的商业酒会。
他们此行的动机绝不简单,因著他们特殊的背景。
梅禹自不必说,读的那麽多年圣贤书也告诉他国将不国时该有何作为。他不是苟且偷生之辈,靠著祖上的

荫产在这乱世道上麻痹自己过活。他是上海一个地下革命党组织的骨干。
从一年多前,他去自家商社,途经上海中央公园看到那块写著“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开始,梅禹

的心中就暗暗埋下了一根刺,一根被践踏尊严,侮辱民族的刺。於是,他找了很多渠道,又通过学生和一

些地下小报馆,辗转了半年多才和革命党搭上线。
正巧,梅禹的爷爷梅有璟过世。生前遗愿,要自己的独孙把握好梅氏,即使没落了,也决不当亡国奴。梅

禹含恨,看著抚养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爷爷不甘的合上眼睛,却更坚定了他投身革命的决心。
从此,他摇身一变成了风流倜傥的商界新贵。明里,手掌梅氏书局,和几家进出口小公司;暗里,悄悄援

助革命党,给他们运送药品物资。并不容易的一份差事,他用细弱的肩头扛了下来,却也带来了一个小小

的意外。
一次,和他联系的同志出了事故,到了时间仍未见人。梅禹正焦急是否事迹败露,要转移物资,没想到周

辛娥找上门来。那时周家已然落寞,周府也已抵押了出去,梅禹曾去找人,却被告知:周家人已经走光了

。他还为此彷徨了好一阵。
可开门的瞬间,一切都释然了。早该想到,这不落於男儿的女子,即非戎装加身,也不会跟著这乱世随波

逐流。不自觉间,心底的敬佩又多加了一分。
两人之间,放下这重重芥蒂,却是更近了。
握紧了彼此的手,他们笑脸迎上一身男装的丽人,前朝的格格现下的金耀辉司令──川岛芳子。
如果说世间哪里最繁华?无非是名利场,销金窟。如果说世间哪里最逍遥?无非是秦楚馆,红罗帐。而这

一切,在一派犬马声色的大上海,就要数吕班路清一色的时髦会所,和夹杂其间的大上海夜总会了。
可这里,现在并不太平。
日本兵里几个好龙阳的,正带著些个汉奸来闹事。
邹启善顾不过来,眼见著几个男孩子已经被拉了进去,他急得没法儿,但无奈去找杜老板的人还没回来。

也不敢闹起来。
“你他妈的放手!”褚云嘉大吼著甩开一个穿军装的日本兵,“老子就是让人肏死,也不会让你们这帮畜

生碰我一根汗毛!”
“啪!”接著是清脆的一巴掌。
一个汉奸样贼眉鼠目的男人趾高气扬的上来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什麽东西?皇军要你,是看

得上你,别不识抬举!”转头又换了张嘴脸:“您说是吧皇军?”
肥胖的男人瞥了那瘪三一眼,板著张猪腰子脸“恩”了声,又要来拉褚云嘉。
云嘉捂著肿胀的脸瞪回来,嘴角还淌著血:“我呸!”喷了他一脸血沫子,“爷爷我就看不起你们这帮狗

仗人势的!我骂你你听不懂是吧?‘八格’你奶奶的个‘鸭陆’!操你妈个王八蛋!”
那日本鬼子一听脸就绿了,本来是寻欢,没想到却碰了这一鼻子的灰。
旁边那狗汉奸皮笑肉不笑的说:“又不是革命党,你一个兔爷儿在这装什麽气节?嘿嘿,莫非……你和那

地下党有关系?”
褚云嘉还没来得及骂。翻译这东西,很不是个摆设的,倒是把这句话没落一个字的翻译了。那鬼子本来吃

了瘪,这会子来了精神,就要拿人。
“谁闹事呢?”门打开,郭季昶很派头的走了进来。
见是来了救兵,邹启善又精神了:“郭爷,您可来了。这回可是大麻烦。这不,几个军爷,您给说说?”
陆鸣迅速给云嘉使了个眼色,云嘉才没连郭季昶一堆儿骂了。只是恨恨的瞪著那人。
只见那郭季昶寒暄似的和那日本鬼子说了什麽,他军阶看起来也不是很高,变了变脸色,就匆忙走了。
郭季昶摆摆手,也要回,邹启善忙说还有几个上了楼了。他们便一起往楼上去。
此时,楼上的一个房间里,陆芳卿正拿著半茬破烂的花瓶和一个鬼子对持。那厮衣衫不整的,身上也开了

几个小口子,正在火头上。一把军刀已经开了鞘。
“嘿嘿。”
鬼子满脸横肉的淫笑。
陆芳卿骂:“嘿你奶奶个头!”
劈头把那花瓶砸下去,没想打偏了,却不小心被衣服绊倒跌在了床上。那贼人作势压了下来,撂下军刀,

用衬衣去绑陆芳卿。
芳卿连踢带踹、加咬,愣是没让他近身。
那五短身材还不死心,又要压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芳卿瞄到鬼子别在腰间的匕首,在他扑过来的瞬间下

意识就拔出来,稳送进他胸口去。
沈重的身子怒目圆睁的压下来,血还是热的,尚在流。芳卿愣了下神,打了个激灵,方後怕起来。那时候

,杀了日本人……这後果是很可怕的。
他推开那死尸,浑身哆嗦,摸到床头的烟枪,没命的吸了两口。许是平时抽习惯了,这两下没顶用。可屋

里已经没有了多余的烟叶子。
他想,冲出去吧。自己这身上还沾著血星子,这可怎麽办?这是吓得脊椎都毛了。
“砰砰砰!”
又是一惊,这时候偏偏传来了敲门声。
他哆嗦著问:“是谁?”
“我!快开门吧。”
一听是邹启善,陆芳卿放了小半儿的心。可那邹启善不知屋里是他,不然断不会去敲他的门。
芳卿像受惊的小鹿般,把门打开一缝儿。
姓邹的暗叹糟糕。
两个人却愣住了。
穿越时间,心中一直失落的一部分,经历多少挣扎与洗礼,在本以为错过的轨道里,终於意外的,得到了

回归。
良久。
郭季昶红了眼眶,颤抖的喊了一声:“……月亭!”
芳卿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梦里,这流离屈辱的三年好像都消失了,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当年他还叫做周

月亭的那个时候。
低眉,没忍住,顺著眼角漏下了两滴清泪。

倏也匆匆10

第十章 倏也匆匆
黑色的凯迪拉克停在身後,面前是腥潮的海风。周月亭安静的靠在郭季昶的大衣里,看著手下把一只箱子

向海里抬。
那日本军官的一身横肉已经沦为了一滩肉酱。只等著海水把它充作鱼食果腹。
脑子里空空的,不自觉就伸出手去要感受一下夜风,怎麽觉得这一切都不像真的。幸又亦或不幸呢?
周月亭觉得好累,他不想再想下去了。
“累了?回去休息吧!”
“恩。”
被季昶环著,紧了紧大衣的领口,又扎上条围巾。上海的冬天也冷得阴恻恻的。
月亭抬头,看见季昶的一缕乱发落下来,挡了英气的眉。欲伸手去拂妥它,却连手指都打不起精神。想勉

强为之,心里猛窜上一股酸辣滋味,竟颤颤後退了一步。
“怎麽了?”
季昶的语气透著关心,月亭却感觉冷静的吓人。
季昶如何待他呢?这三年,自己的身和心都已经伤痕累累了。本来以为坚定地感情,却失了那份激动和迫

切,何以为继?
时间让月亭看明白太多事情。哪怕不想明白,也不能抗拒。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已经没有当年不谙世事

时那般洒脱。
周月亭因为激动而纠结著眉头,喉咙里堵著一口气,有上下不得的不痛快。眼眶却是干涩的。
“没事。”
放出点儿声,胸口还是挺著那口气。一点乱吧,那人是郭季昶啊,怎麽能让他干脆抉择?
扑在季昶身上,把鼻子凑在他大衣里用劲儿的嗅:快点儿,快点儿让我找回来我们相爱的感觉!
“我们回家!”
愚园路的老宅这两天正忙得不可开交。郭季昶仍然选了鸳鸯巷子十八号的那栋别墅做寓所。
月亭那日听著郭季昶滔滔不绝的安排,温柔笑了一下,但心里有那麽丁点儿不舒服,却也不想拂了他的苦

心。
鸳鸯巷子十八号,有他们最好的时候,也是他们噩梦的开始。这往後……
还没想罢,就盯到一个人。
这人一身记者装扮,戴一顶土黄色的鸭舌帽,眉眼在帽檐儿下压得低低的,却压不住那股子的狡猾。他倚

在院儿外街口的梧桐树上,也正直直的盯著周月亭这二楼的窗子。
梅禹?
周月亭心下一惊,论辈分,他应该叫他一声叔叔。但现下是什麽时候?各大报纸的头条都登著三井物业酒

会上的刺杀秘闻,说那梅氏公子企图助嫌犯逃脱,有共犯嫌疑。而曾经商巨,周家之长女周辛娥也难脱干

系。
要不要唤他进来呢?
心下正疑虑,四道目光便对在了一起。什麽都没想,他便披外套出了门。
两人见了面,先并不言语。似是默契的,一前一後进了有客来饭庄。关上包间的门,周月亭就迫不及待的

问:“你找我?还是找季昶?”
来人面色委顿。
“我找他做什麽。只有一件事,你母亲……”说到这,他眼眶马上红了起来,“被日本人‘秘捕’了。”
“难道你们真是……”月亭震惊道。
意识到这是哪里,又马上噤了声,“现在怎麽样了?”
“还不好说。不过,你最好快点儿离开郭季昶。他也上了黑名单,姓杜的要往香港跑,更没人罩著他。你

别让辛娥担心。”
话到最後,声音轻柔的小了很多。
月亭看在眼里,缓缓说:“你有所不知。我并不是周辛娥和郭季昶的儿子。我生母早已去世多年。”
“那辛娥她……”
两人都沈默了半晌。
“听说,你是看著他们过来的……有些事不是没有过,只是过去了吧。”
说完,周月亭便转身离开。
出了门儿。没想到外面已经下起雨来。
胡乱叹了口气。
最後那句话,他也分不清究竟是对梅禹说的,还是在对自己说。
没带伞,索性揪紧了领口直接走进雨里去。
十一月的冬雨。
冷冽彻骨。
上海不能再待,就要准备逃亡了。
约莫著郭季昶晚上八点锺回来。还没想好怎麽跟他说,又打了个喷嚏。淋雨果然生了病。看看西洋锺,已

经下午四点多,李嫂出去多时还没有回来。
月亭自个儿摸下楼去找些吃的。只找到一些沙丁鱼罐头,还有蔬菜罐头什麽的。兴味索然,非常时期,也

顾不了那麽多。
上楼时一哆嗦,犯了老毛病。罐头“噗通”“噗通”的滚下了台阶去,月亭想,又是时候打一针吗啡了。

拖拖拉拉的下去捡罐头。
走下十几级昏暗的台阶,不禁好奇。从不知梅宅有这麽一处所在。估计是地下储物室之类,并没有在乎。
将抬脚要走,背後却传来了一阵悉索的东西拖动声。周月亭的头皮都炸了起来,常听说老宅闹鬼,不会真

有什麽不干不净的东西吧。
又禁不住要探个究竟。去正门取了钥匙,果然有地下室的。因为古旧,钥匙和锁都配的很大,十分明显。
天还有微光,想想也不是那麽怕了,月亭猛地把门拉开。
惊讶。绝不比见到了鬼小。
他眼前是衣衫褴褛的一个人,身上拴著铁链。被锁在他身後的墙上,刚才那“簌簌”声就是拖动铁链发出

的。
透过破烂的衣衫,可以看到他浑身遍布的鞭痕。已经没有一块儿是好肉。
那人直勾勾瞪著他,却不能讲话。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