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也匆匆----金蟾
  发于:2009年07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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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也匆匆

作者:金蟾


倏也匆匆1

再也找不回那样一个夜晚。
再也没有比得过那夜一般明媚的月色。
再也不会有一个如此安心的颈窝,任我在夜阑的微风中缱绻依靠,不带一丝心事的,宛如儿时的无忧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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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往事落玉盘
轻纱。薄帐。玉兰。婵娟。
现下我一个人坐在钢琴前,注视著在琴键上流连的手指。
窗外隐隐的玉兰花香不知疲倦的侵袭进来,而之上的月季已经凋零枯萎。她曾经年轻的花瓣,孤单的遗落

在白瓷瓶旁边,好像不断提醒著我过去。
过去。
水汽模糊了眼眶……
郭季昶在我的身侧弹著曲调,悠远的《古道送别》洋洋洒洒的飘进庄重的、深蓝的夜。
我背靠他,曲著双膝,放意识一点一点儿的游离。
风吹进来,带著窗棂上的白纱辗转。蝉鸣。花香。季昶的温度。勾画了我十七岁的青春。
鸳鸯巷子的18号洋楼已然颓败,不复当年的光鲜。但是它仍旧是我们的避难所。我和我的季昶的。唯一的


从我们在这里的第一夜,我便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里。
曲终人未散。我赖皮的靠著他的肩膀假寐,宽广的怀抱把我带进我们的爱巢。
“父亲……”我兴奋、紧张又羞怯的拥著他的颈,心中复杂又幸福。
终於逃出来了吗?我们逃了……那个大宅里阴郁的气氛,母亲冰冷的目光,舅舅执著家法暴露青筋的手。

一切好像还就在身後紧紧地逼仄著。我们就逃了吗?
“叫我名字,月亭。”
“季昶。”
一个濡湿的吻缠绵上来,告诉我安心。对,我不怕,我有了季昶还有什麽好怕的,季昶就是我的一切。
良辰好景。
花前月下。
优雅的扭曲的西洋床吱咯吱咯的发出让人心跳的声音,四只纤细的床脚立在冷静的木地板上,说不出的禁

欲旖旎。
可这是1935年的夏天呵。
……
“!当!”一声,门被踹开。
几个拿著枪的警察冲进来包围了赤裸的我们。众目睽睽之下我只有惊慌和心虚。下意识的握紧了季昶的手

臂。
警司不屑的把烟头掼在地上再用皮靴碾碎。周围簇拥著他们鄙夷的笑声和下流的耳语。微风流动,这一切

,我看得见,听得清。
带头的警司冲我猥亵的一笑,话却是对著父亲的:“怎麽?走吧。还要我动手?”
父亲却好像提前知道了似的,冷静的下床,穿衣,被带走。没看我一眼。我只有呆坐在那里。从晨光微熹

,到天光四起,再到夜幕西陲。我不知道我为什麽忘了挽留父亲,我不知道我为什麽没有反抗叫喊。可我

心里有个声音在窃笑,窃笑我的所作所为,而我不敢面对。
阴谋。
我却不知如何是好。像网里的鱼,周围都是自由的水流,它却茫然的无可奈何。拿起电话想打给父亲的一

个朋友,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号码。
一点点滑下床去。窗外的寂静掩盖不了远处的灯红酒绿。大上海。从来不缺故事。
脚步声。
一个有点面熟的男人穿一件黑呢外衣出现在房间里,“收拾下东西,跟我来。你父亲托嘱我照顾你。”
“父亲怎麽样了!他在哪里!你一定知道……告诉我,我想见他……”我真没用,说著说著竟哭出来。
“走吧。你会见到他的。”
我没什麽可收拾,只穿了衣服随他走。出门前,我踢到地上一颗纽扣,那是父亲的衬衫遗落的。匆忙把它

攥在手里,随男人下楼。
大上海,不夜场。
“你叫周月亭?我是这个舞厅的经理,邹启善。”肥胖的中年男人眯著他的小眼睛,皮笑肉不笑。
“父亲在哪里?我要见父亲!我要见郭季昶。”
“不要急嘛。总要想些办法,你先在这里盘桓一段时间。”
“多久?”
“哈哈,那得看……情况。你先住下。陆鸣,帮月亭准备下起居用品。”
叫陆鸣的少年带我到房间就离去了,走前他意味不明的说:“对自己好些。”
对自己好些……父亲……到底发生了什麽?我想你了,我很想哭,可是我没有眼泪。奇怪呀……我觉得有

什麽事情要发生了,你得快来找我才行,你怎麽还不来呢?
静的夜。
“周月亭?”
“谁?”
“你是周月亭?”
“是我。你……”
“呵呵。你老板没跟你说今晚你陪我?”
“什麽!”
男人坐到床边来。透过朦胧的月光我识得他的脸。父亲的朋友,弥京生。一瞬间,好像我又看到了希望。
“弥先生,快别逗我了。我父亲被他们抓走了,我本想给你打电话的,可我又忘了你号码……你一定得帮

帮我……你一定得……”
“好、好,冷静点。冷静点。看把你急的。”他递了杯热水来。
“我来,也是想帮你父亲。但这事,得你帮个忙……”
“行!什麽忙都行。只要我能做到的!”
水洒了一地,也溅在父亲的纽扣上。
“是这样,你父亲入赘周家,本就尴尬。你和他……这麽说吧,周家现在,只要你回去继承家业,你父亲

他,他们把他扫地出门了。你现在,是藏在这里,不可以让周家知道的,如果你还想救你父亲出来的话…

…你明白这是什麽情况了吧。”
“我……明白。那我能做什麽呢?”
弥京生的眼神看得我汗毛战战,我知道这绝不是好事,可是这个陷阱里,我越陷越深了。郭季昶,我告诉

自己我爱你,所以为了你做什麽我都不怕。可我为什麽觉得心里不安?
“警署那里是周家派人打的招呼。周家的生意是聚丰银行贷的款。所以,谭行长去警署打招呼的话,周家

不会干预。可是……”
“可是什麽……?我能做什麽?”
“……谭敬微喜欢男孩子。”
“大上海不是有很多男孩子?”皱眉。
“你可能忘了。他见过你。”
“哦。”原来这就是作孽,“好。他要什麽时候见我?”
“……”
“怎麽了?”
“你一点儿也不像季昶。……你这麽选择,可想好了以後怎麽跟季昶说?”
“以後?以後再说。我现在就想让他出来,他怪我也无所谓,只要我们在一起,都无所谓。”
“明晚我来接你。”
“恩。”
弥京生走了。房间复又安静下来。
一天不到,发生了好多事。我和季昶在鸳鸯巷子里的一周就这麽匆匆被掩盖。过去的甜蜜现在想来都不似

真的。管不了这麽多了,什麽都来吧!季昶,我已经等不及要见到你……

倏也匆匆2

第 二 章 纵有千般好
早起尚有烟尘。穿过卖早点的小贩的吆喝声,我能瞧见喷流入海的黄浦江水。汤汤而浩荡,不会停留,奔

向前方。我心里的焦躁丝毫没有减少,季昶,我们面临诸多考验。
你曾经说过,希望我继承爷爷一些,你所没有的,铮铮而锐利的根骨。这样,在浊流之中我便能够辨认得

出方向。可是,何必那麽自苦呢?说不定那些都是身不由己。
“老板,给我一碗馄饨。”
“好叻!”
“我也要一碗馄饨。”
陌生男人在对面坐下,西装革履,陂头粉面。向旁边让了座儿,我已经没有精力去在乎旁的事。
“一个人?”
“恩。”
“怎麽就吃这个。”
沈默。
“我请你。去苏锦记。”
“谢谢。不必。”
“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社会上,总需要朋友。”
“恩……有道理。您怎麽称呼?”
“呵呵。敝人姓谭,谭敬微。”
这饭,是吃不下了。我却也说不出什麽。虽然难堪,可总有更难堪的事会发生,求人的时候总是没有尊严

的。其实也没什麽。
“谭先生,我父亲的事……”
“我知道。我们先不说这个,吃饭。”
“……”
食之无味,只能勉强吞咽。我突然想起那个叫陆鸣的男孩子,[对自己好些],他或许早就知道什麽了。不

过无所谓了。
一夜荒唐。
我不记得谭敬微进入我身体时是如何的疼痛和恐惧,我只记得他很温柔。我把他幻想成季昶,才没有强烈

的排斥和作呕。可他怎麽能够和季昶相比?
情事微退,又是早上了。
“谭先生?”
“醒了……”
男人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未尽明媚的房间,昏暗刚好遮住了他的脸。只有指间烟火明灭。
“谭先生,我父亲的事?”
“你从不想和我谈别的事?”
“……说好的。您帮了我,再让我陪您做什麽都行。”
“你昨天晚上叫的都是‘季昶’的名字。”
“那又怎样,我们只是交易。”
“月亭,郭季昶判的是枪毙。後天就执行。不信你可以去看报纸。”
这卑鄙的小人又向我仍重磅炸弹了,可我还不能承受这个。眼泪在我没发觉的时候背叛我。再不能伪装平

静。
慌张不由自己,我抱著谭敬微的腿求他,“谭先生,你答应过的……”
“你说话要算数啊……”
“……我可以把这身子给你,你看……你让我做的我都会做……”
“我……”
“我让你做的,你都会答应吗?”
他的眼神闪著光,像是蓄谋已久的狼。
“会、会、会,你说我就做,只要你救出季昶来,什麽都可以……”
“好。你答应我你再不见他。以後都跟著我,我就救他。”
“……为什麽?我和你上床还不够吗?”
“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好。不过我要再见他一面,我可以远远的看,你要让我亲眼看著他出来。”
“……行。不过你不要动什麽歪脑筋,我能让他出来,就还能让他进去。”
我的世界,分崩离析。真想问问季昶愿不愿意和我去殉情,也许那才是对我们最好的结果。
6月12日。雾。
远远的,我能看见季昶疲倦苍白的脸,他本来就瘦,现在更像能被一阵风吹走了似的。
弥京生扶著他的腰,两个人挤上一辆黄包车,雾太大,他的形色完全隐没在苍茫的雾气里。
谭公馆的汽车喇叭不耐烦的开始催促,季昶,虽然我们的爱还没有完,也许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
“看见了。”
“回吧。”
“……我会对你很好。”
“我知道。”
“你也该看看其他……爱你的人。”
谭敬微脸红了。卑鄙如此,还拿爱当借口。是抢玩具的小孩子吗?抢到了,还要玩具的心?
“回去吧。”
“月亭……”
我冲他笑笑,“我饿了。”
引擎终於发动,隆隆声里,汽车向季昶离开的相反的方向驶去。
或许,我们再没有或许……

倏也匆匆3

第 三 章 阴谋
“他们怎麽肯放我?”
郭季昶颓放的望著弥京生,青虚虚的胡茬掩饰不住疲惫。
“周太太说只要你肯回去,她既往不咎。”
“月亭呢?”
“送去留洋了。几年内不会回来。”弥京生面不改色的说著谎话,像一个忠实妥帖的老友,“……快回去

吧,家里还要你打点。”
“我要去找月亭。”
“你别疯了!”弥京生激动地一把抓住郭季昶的领子,“你再进号子一次,死了算谁的?难受的还不是在

乎你的人!救你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不要幼稚了。”
“……京生,你瞒了我什麽?”
“什麽‘什麽’?季昶,现实一些!”
“谁的主意,让月亭出去?他自己肯?去了哪里?”
“族里商量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然族里是要断了和月亭的关系的,是你太太坚持,才决定送他去

英吉利。”
……
“别想那麽多了。月亭他自己同意的,不然你怎麽能出来?”
“你们威胁他?”
“‘我们’?你不要搞错,我站在你这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有古怪……可现下又参不出。郭季昶怀疑的看了弥京生一眼,什麽也不做声的随他上了黄包车。
这一早的雾,那麽浓。郭季昶心惊肉跳的,总觉得好像还有什麽没完的事要发生。弥京生正回头看著什麽

出神。
“看什麽呢?”
“哦,没什麽。谭府换了新车。”
随著他的目光看过去,郭季昶看见一辆豪华的轿车正向浓雾里驰去。一点一点,消失无踪了。
“你帮我赁个房子,我是断不会回周家了。生意我会帮著打理。”
“行。”
弥京生心思转了百转,细长的桃花眼不知道掂量著什麽,复搂紧了郭季昶,“别想那麽多了。没有那麽多

如意的事,慢慢来。恩?”
一声叹息。郭季昶无言以对。
曾经……
曾经他期望他的孩子像他爷爷一样,拥有一些他没有继承的,铮铮而浩荡的根骨,可以在浊流之中能够辨

认得出方向。而现在,他不这样想。父亲已经这麽苦,何必再让这些加诸在後代的身上?
过去不必说,若他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不会有如今的分别。月亭会被他宠爱著长大,无忧无虑。
无论将来如何,只是希望,月亭不会恨他。
“谭敬微,事情得办漂亮。”
弥京生面无表情,盯住对面不急不缓的喝著咖啡的男人。
“我短了你什麽了?这报纸的舆论,周记的商票,郭季昶的‘命’,哪个不漂亮?我们各取所需,你和周

家那女人不要蛮横纠缠。”
“我要绝了郭季昶的念想。”说著,弥京生从皮包里拿出一张英轮触礁沈没的报纸,上面写著:生还人数

尚未确定。
谭敬微沈思了一会儿,“你这是要我……”
“用英吉利船运公司的名义发讣告,打点关节,顺便通告周宅。”“顺便”两字他加重了读音。
一支烟的沈默。
“这是我帮你办的最後一件事。”
两个男人心照不宣的用了下午茶,下午四点三十五分的阳光让这个城市熙攘又不乏美好。
弥京生已经在想安慰郭季昶的话了。

倏也匆匆4

第 四 章 醉太平
“‘我’死了?你搞什麽鬼?!”
周月亭胡乱裹著睡袍,捏著半皱不皱的报纸质问谭敬微。
“掩人耳目而已。你还在乎吗?怎麽也是为了你父亲好。”谭敬微大眼不抬,喝著早茶对月亭。
“说实话吧。你们是不是早就策划好的!你!和周家!周辛娥不会放过季昶的!”
“怎麽这麽说你母亲?好歹是生你的人。”
“你这道貌岸然的禽兽。”
“你父亲才是禽兽,自己的儿子也下的去手。你是被他诱使的吧?”
月亭已然气的脸色发青,“谭敬微,你滚!赶快滚出去!”
“我滚了谁给你大洋花,伺候你大烟抽?”
“拿著你的钱和烟袋锅子滚!”
月亭摔了卧室的门,留谭敬微一个人在那里惆怅。
他确实很惆怅。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用这种手段得到周月亭对不对。他还记得他们的第一夜,骗月亭说季

昶被判的很重,少年不甘又无奈的接纳他的身体。他颤抖抗拒的身子是那麽的诱惑,像初开的蔷薇。情欲

之中,月亭冷漠狡黠的气质不再,他需要被怜爱。
对。当初在舞会上谭敬微就是被他的这种气质所吸引,主意很正,外刚内柔的男孩子,一个人在角落追逐

他父亲的背影。
明明和郭季昶完全相反的性格,会是父子也真是难得。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可以说从那件事之後,月亭

的性格大变。恩……变得放任了,还有神经质。这貌似是自己造成的,不追究也罢。
站在门前,谭敬微依旧叹气,人还是要哄的。
“月亭?我进来了……你干什麽!放下!”
周月亭正拿著削水果的刀子,一下一下的割自己的手臂。玉箸一般的小臂已经血肉模糊,映著一室的苍白

显得触目惊心。
“你疯了!你答应了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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