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瞬夕
  发于:2009年07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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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维,”袁子云弱弱地抗议,“我从来没看过那些漫画,都是绍白一个人在看……”
“袁子云!”康维难得的烦躁不安,“你别岔开话题。国人的精神世界比你想象中要狭隘得多,哪怕满嘴宽厚包容,也往往都只是叶公好龙,而所谓的支持与祝福只是传说中的存在。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走进这个圈子?”
“康维,”周绍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不要为我担心,我们比你想象中要坚强得多。这个圈子的深浅和艰难,走进去之前无法预知,但我们可以拉着手一步一步去试探。你在最初的时候就告诉我,我们是要彼此依靠的。”
康维抬起眼睛,面沉似水心事重重:“什么时候开始的?”
袁子云轻轻叹气:“早到你无法想象。”
康维重重地吁出一口气,颓然坐倒。袁子云和周绍白对视一眼,走到他身边坐下,拉了拉他的衣角:“对不起。”
康维直视他:“袁子云,这件事情,我的态度是反对。”
袁子云垂下眼睛。
“我可以相信你们的感情。”康维的脸色黑得吓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打算怎样你的大哥和父母接受绍白?对,在圈内这样的事情已经太过习以为常,可只有你不行。这方面绍白或许不够清楚,你知道的恐怕不比我少,袁子皓有太多的办法让绍白从此再也吃不了这碗饭。你呢?你从大学毕业就跟着谢飞混报社,失去了袁子皓的庇护,你还有多少基础多少能力?这不是两个人靠着爱情一心往前冲的小说,前路的阻碍多到你无法想象。一旦你放手,还可以回去家里做你的小少爷。但是绍白,只要掉下去一次,就再也不可能爬起来。这就是娱乐圈,至为现实至为功利!”
袁子云怔忡片刻,抬头微微一笑稳操胜券:“但是,我是袁子皓唯一的弟弟,也是老头子最疼的小儿子。皮肉之苦我或许逃不了,但只要有我在,没有人会动绍白。”
康维向他凝视良久,表情一点一点柔和下来,到了最后笑得无比温暖,伸手狠狠地扑棱了几下袁子云的脑袋:“不愧是袁子皓的弟弟。连自家大哥和老爹都敢算计,也不怕被雷劈死你。”停顿了一下,眯起眼睛若有所思,“既然算计了,就算计到底,皮肉之苦也不许捱。”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突然松弛下来。周绍白伸着懒腰瘫到了沙发上,挤在袁子云身边挨挨蹭蹭。康维又点了一支烟,缓缓地吸了几口,言笑晏晏转向周绍白:“正事办完了,咱进屋去把帐给清了吧。”
周绍白咣当一声大头冲下摔在地上,苦着脸望向康维:“子云说你刚刚是吓唬我的……”
康维笑靥如花:“本来是,那时候以为你只是喝醉了。不过……”眼神危险起来,“后来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你是故意的。”
袁子云惊讶,坐直了身子愣愣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周绍白。
周绍白定定地瞪了康维许久,又歉疚地看了一眼袁子云,耷拉着脑袋认命地爬进房间去了。
康维慢悠悠踱进房间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书桌上横着袁大少的板子,周绍白安安静静地抱着枕头在床上趴得端端正正。听到有人进来,小心翼翼地扭头谄笑,被康维双眼一瞪吓得不敢再动,又乖乖地把头埋在臂弯里。
康维懒洋洋地捡起板子看看,转身刚想去锁门,就看到袁子云傲然肃立堵在身后不动弹。
康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这死心眼儿的倒霉孩子,他这么折腾你还想护着他?”
袁子云扑上去抱住康维:“皇上息怒。周绍白此人行事冲动素养败坏,沉迷于制造八卦花边小新闻的低级趣味中,着实该杀。然皇上您乃冰山系鬼畜型强攻,岂可放下身段实施暴力镇压。卑职作为您的贴身侍卫,该当为皇上分忧解难,此等粗活不如由卑职代劳可好?”
康维和颜悦色地用两根手指头把袁子云拎起来,一脚踹出门外:“说得好!你要不要试试看去对袁子皓说他是冰山女王?我可以为你提供通讯器材。”
袁子云抱着脑袋落荒而逃。康维关门落锁,一回头发现周绍白在床上捂着肚子忍笑忍得甚是辛苦,于是善心大发,走到床边就一板子砸下去,成功将笑声扼杀在摇篮中。
周绍白低低痛呼一声,扭头掩面而泣楚楚动人。康维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板子:“还装?要不要先照咱们的老规矩给你十下,让你可怜得名副其实一些?”
周绍白眨眨眼睛,倏忽一笑:“袁大少现在身陷资本主义国家罪恶深渊,没一个月回不来,私自出逃可一不可再。这个机会如此难得,不好好把握岂非对不起我纯洁无辜的性子?我简直都想趁机投奔帝国主义去把婚结了。”
康维点头微笑:“好样儿的,守株待兔、以退为进、围追堵截、果断收网,连我也给蒙在鼓里,当真英雄也。”
周绍白痛哭流涕:“皇上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能别这么对我笑吗?”
康维和蔼地摸摸他的脑袋:“重大事项报告制度,背诵。”
周绍白抽抽噎噎地抹眼泪:“坚持以直属家长中央集权制度为指导思想,遵循‘事前请示,事后报告,实事求是,及时准确’的原则,进一步加强自身监督,确保一方平安。出现瞒报、迟报、谎报、误报,一经查实,将严格按有关规定进行责任追究。”
康维笑了:“背得很好,一字不差。那么……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周绍白木然:“皇上,如果我敢说我背不出,恐怕就要以藐视法律的罪名斩立决了……”
康维正色:“胡扯!你知道的,我是顶心软的。”
周绍白悲愤地扑倒在床上啃被子。
康维在床边坐下来,声音有些飘忽:“绍白,你真的不怕?”
“我怕……”周绍白闷在被子里呜咽,“板子杀伤力太大,皇上您能打轻些吗?”
康维抬手就狠抽了一下:“再装!”
周绍白猝不及防,“嘶”地倒抽一口凉气,然后抱头沉默良久,突然闷声闷气地开口了:“康维,我和子云,以后会怎么样?”
康维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也沉默了。
打开房门的时候,康维发现袁子云捏着手机呈惊恐状坐在墙角,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康维接过一看,好么,才这么一会儿,一排十来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号码隐藏。
袁子云垂头丧气地解释:“我哥。”
康维刚来得及赞叹一句:“袁大少果然雷厉风行!”电话就又唱起来了。他思量片刻,微微一笑,接通了电话,又丢回袁子云怀里。
袁子云哀怨地瞪了他一眼,委屈地举起电话凑到耳朵边,战战兢兢地喊了声:“哥……”
袁大少柔情似水:“宝宝,今天看新闻了吗?”
袁子云一哆嗦:“看……看了……”
“宝宝,哥很自豪啊。”袁大少的声音十分感慨,“我如此绝代风姿都从来没有机会上过娱乐新闻头版头条。”
“哥,我……那个……”
电话那头呵呵一乐:“宝宝,心虚什么呀?”
袁子云牙齿咯咯打架:“我没心虚……”
“哦——”袁大少拖了个长音,成功地让弟弟狠狠打了个寒战,“那有什么要告诉哥的吗?”
袁子云没敢说话,求救般看着康维。
“宝宝……”袁大少的笑声愈发温柔,“如果康维在你旁边,把电话给他。”
袁子云哭丧着脸把电话丢给了康维。
康维沉默地听了许久,低低地说了声:“我知道了。”皱着眉头收了线。
一低头,正对上袁子云亮晶晶的眼睛,安慰地拍拍他肩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哥说老头老太太挺长时间没见你了老念叨,明天让人来接你回家陪陪他们,等他回来才准走。”
袁子云颓然倒地,满脸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望向窗外。
秋日的阳光灿烂而清爽,洒遍了一天一地。天空格外干净格外湛蓝,棉絮般的流云懒洋洋地缠绵迤逦。银杏的叶子金黄金黄,时不时跌下几叶,在树下铺成厚厚一层,被路人偶尔一踩,便委进泥地里去了。
原来熬人的漫长夏季,已经在无声无息间,悄然隐退。
不可抑制地想起久远的曾经,陌上少年一袭长衫翩翩,俊朗洒脱倨傲不群,遥遥地站在银杏树下,任凭枝叶间筛下的阳光在脸上身上绘着细碎的光影。风缓缓掠过,把遍地的落叶卷得老高,漫舞纷飞。
周云卿义无反顾,带着豁出去的决然,嘴角蕴了一星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深深地看他一眼。
他说:“子云,我喜欢你。”
康维轻轻靠在墙上,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子,看着他萎顿僵硬的表情,一点一点柔软起来。倏尔抬头回望一眼,笑容自信而又促狭,眼角眉梢满满的温情,然后一转身,进了房间。
康维凝视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一个艰涩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按门铃。
周绍白冲出去开门,门口那位顶着个国徽别着把手枪,见人就敬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周绍白手一抖差点又把门砸上,扭头不可思议地瞪着袁子云。
袁子云苦笑,随手丢了把钥匙给康维:“这小区没记者敢闯,你们要觉着方便就住这儿吧。”头也不回地跟人走了。
周绍白扒着窗户看着他的背影上了车,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开什么玩笑?连司机都是实弹的!”
康维站在身后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袁子云背景通天,也就你这傻小子看不出来。”
周绍白眼冒金星,抬起头来弱弱地说:“难怪昨天你会问我怕不怕。”
康维叹气:“周绍白,袁子云没说错,你根本就是头猪。”转身进了书房,眼不见为净。
周绍白趴在窗台上淡淡地笑,心里默念着皇上我对不起您,其实有些事情我是当真不知道怎么跟您说。
那些赌气喝了三碗孟婆汤,也没能忘记的一切。
百年前一刹那天地初开的心动,一次次不动声色的试探,愤怒的伤害与冲动,不甘的煎熬与折磨;百年后漫漫岁月辗转流离苦苦寻觅,无望渺茫的等待,安然相处的岁月。还有,目光相凝的瞬间,千头万绪心头澄明。
当年被袁司令带了一队兵,拔枪指着脑袋都没服过软,现在还怕些什么呢?
只不过那都是些陈年旧事,想深了就没多大意思了。
倒是昨晚上黑灯瞎火的,袁子云摸到他房里,狠狠地把他拥在怀里,埋头在他颈窝低声说:“绍白,我会很快回来,你等等我。”然后放了他就窜出了房,直到离开也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周绍白眨着眼睛笑眯眯,压低了声音轻轻念:“直到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人生难得几回狂啊。
袁子云回到家,老太太笑得很慈祥。这儿子心野,闹得二老长期缺乏天伦之乐,只在每年三大节日接受上门慰问送温暖,这还是儿子头一回半道回家。
抱着儿子疼够了,老太太张罗了一桌子菜,拉了儿子就上桌。
袁子云看着桌上的盘子愣是没敢动筷子。
老太太笑了,攥着儿子的手,和蔼地给他报菜名。
指指浮着俩鱼眼珠的一碗清水:“这叫望穿秋水。”再指白切牛肉拌牛舌:“舐犊情深。”然后是一根豆苗一个蛋黄:“寸草春晖。”最后是一根骨头一块肉:“骨肉分离。”
袁子云手一抖,筷子吧嗒掉地上了。
老太太挺难受:“宝宝,你瘦多了,人都没精神了,看看筷子都拿不住了,妈真心疼死了。这次回家多住些日子,让妈多疼疼你。”
袁子云刚想拒绝,警卫员跟着刚到家的老头进来了。
老头腰后头还别着枪呢,见了儿子就掏出来看准脑袋敲过去:“好小子,还知道回来!”
袁子云抱头鼠窜,被老太太一把搂到怀里去了,又一巴掌对着自己老伴拍过去:“本来就够傻了,再敲你养他一辈子?”
老头立马收枪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回来了就多住些日子,你妈盼了好久了,怕你无聊还给你买了些碟,都放你房间里头了。”
袁子云发愣:“买碟?”
老头儿笑了:“是啊,你妈多疼你,那些碟可不好找,托了不少人呢。《小蝌蚪找妈妈》、《西岳奇童》、《妈妈再爱我一次》,都挺好看的。”
袁子云明白了,敢情老头老太太真把小儿子当吉祥物养着玩,人生唯一追求就是拿他逗闷子呢。于是哀怨地爬上楼回房了。
他才一关门,老太太的脸就垮了:“子皓还想帮他瞒着,也不想想这种事情传得有多快。”
老头脸色也不好看,抽着烟半晌没说话。
老太太叹了口气,瞪着天花板,也没声音了。
袁子云这一住就是俩礼拜,期间意志坚定条理清晰地撒泼耍赖花言巧语绝食威胁,均被老太太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心灰之余大是感慨,果然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自己这西安事变都没来得及发动居然就软禁了。于是每天以收看娱乐八卦为消遣,沉迷于低级趣味之中大是兴致勃勃。
多多少少也总能听到周绍白的消息。《过往边缘》尚未在国内上映,就得到了欧洲电影节的入场券,一时间媒体蜂拥而动,关注点大多集中在电影本身,那则小小的绯闻倒似被忘得一干二净一般。
第十六天的时候,袁子云照例打开电视,几段不相干的花边后,突然看到许久未见的沈荣臻。大导演依然是乐呵呵的老好人样子,只不过眼神中多了些许无奈。
记者举着话筒,声音洪亮而尖锐:“沈导演,对于《过往边缘》因违反道德准则没能通过电影审查一事,您有什么想法?”
袁子云脑中轰然巨响,咔嚓一声劈碎了一张凳子,利索地打开窗熟门熟路沿着落水管往下滑。
结果还没落地,就被人揪着领子提起来。一扭头,袁子皓风尘仆仆,行李箱丢在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睛里寒光四射,淡淡地表扬了一句:“宝宝,身手不错。”
袁子云冷冷地朝他哥一笑,抬腿当胸就一脚踹了过去。
袁子皓不闪不避地挨了一脚,死死反扭了弟弟的双手,和老头老太太打了个招呼,扛起来就往楼上走。一进房间就锁门,把人往床上一丢,扒了裤子就是两巴掌招呼上去。
袁子云死命挣扎,却到底敌不过自家哥哥,反倒又挨了十来下,索性自暴自弃地往床上一趴不再动弹。
袁子皓松了手,直接从书架上摸下块板子,一言不发照着屁股狠抽了二三十下。袁子云咬紧牙关拧着不吭声,眼泪却在眼眶里头直打转。
袁子皓突然觉得身心俱疲,啪地一声丢了板子坐在床边,狠狠地按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瞪着趴在床上的弟弟。刚才气急了下手没个轻重,这会儿才看到深红的僵痕一点一点肿起来,狰狞得惨不忍睹。袁子皓心里蓦然一酸,慢慢地苦笑着站起身,进洗手间拧了条毛巾,轻轻搭在弟弟身后。
袁子云把脑袋扎在枕头里,背脊轻轻抽动着,却怎么也不肯抬头。
袁子皓站在床边,沉默许久,最后伸手揉了揉那个毛茸茸的脑袋,转身出了房间。
轻轻锁上了门,袁子皓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掌紧紧地按着肚子,无力地靠在门上呆了快半个小时,才听到房里传来弟弟断断续续不再压抑的抽泣声,终于放下心,拖着步子慢慢走下楼去。
袁子皓穿着脏兮兮的大衣,懒洋洋地蜷在沙发里抽烟。老太太大马金刀往旁边一坐,挥手就拍过去:“这沙发是公物,你别给我烧了。”
袁子皓垂着眼睛掐了烟。
老太太明知故问:“这会儿心疼了?宝宝从小就受你折磨,没少吃苦头。”
袁子皓抬抬眉毛拆穿老太太:“妈,宝宝在楼上,您就甭跟这儿装腔作势了。每回我打他您在外头乐滋滋听半天,末了又骂我一顿装好人,咱家就那傻小子才会上当。”
老太太红着脸噎了好半天,才算重新找回慈母的感觉,拍拍大儿子的手:“你就这么一个弟弟,现在到底有什么打算?”
袁子皓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本来有打算,现在没打算了,您让我再打算打算。”
老太太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研究了半天,慢条斯理地说:“宝宝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自己喜欢就好。”
袁子皓有些烦躁:“妈,您跟爸坑蒙拐骗了一辈子,才安安稳稳走到这位置,眼看都快退二线了,还能让这死心眼儿的傻小子毁了一生清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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