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瞬夕
  发于:2009年07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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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笑得颇为温柔贤良:“都退了还怕什么?反正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的,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世界是在进步的,前途是光明的,这个历史的总趋势任何人也改变不了。”
袁子皓吸气,抬头,目瞪口呆。老太太笑着站起来,理都不理大儿子,施施然走上楼去逗吉祥物玩儿了。
站在房间门口敲了好半天,小儿子才一瘸一拐来开门,可怜兮兮地一头扎在老太太怀里瘪着嘴哭诉:“妈,我疼。”
老太太慈祥地摸摸他脑袋:“宝宝,乖,你哥不会上来,别跟我这儿装可怜了啊。”
袁子云满脸委屈:“妈,哥下手多狠呐。我是真可怜。”
老太太搂着吉祥物进房锁门:“你是我生的我会不知道?从小就会装傻,成天算计你哥,把你哥吃得死死的。你哥吃过你多少亏,尽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袁子云眨着眼睛偷笑,老太太一巴掌招呼在他屁股上,疼得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咬着手指头抽噎:“妈……”
老太太没好气地骂:“活该!你个死小子,知道你哥心疼你,逮着你哥的软肋玩命戳,亏你哥从小把你捧在心尖上,老天要有眼睛,真该下个雷劈死你。”
袁子云眼泪汪汪地揉屁股,老太太把他拉到床上让他趴下歇着,叹了口气说:“你哥是怕我和你爸为难,你当他舍得让你难受?”
袁子云闷着脑袋低声说:“你和爸我不担心,只有你们给人挖坑,还轮不到别人来踩你们。我就怕会影响我哥。”
老太太气得抡起胳臂扇他后脑勺:“小王八蛋你就这么看你亲爹娘?”顿了顿又说,“你哥更轮不到你来担心,谁不知道袁大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高情远致刀枪不入,是出了名的温柔一刀,在市委号称大少一笑乾坤颠倒。”
袁子云看着一脸自豪的老太太,脑门上一滴冷汗。
半夜里老头睡得正香,被窗叮铃咣当几声巨响惊醒过来,翻了个身面不改色地问老太太:“宝宝溜了?”
老太太睡眼朦胧,嘟嘟囔囔:“嗯,我把他房门锁了,估计又走的落水管。”
老头怒:“这儿子好生丢脸,翻个窗户还能摔下来,他老子的本事一成都没学到!”
老太太打了个哈欠:“咱家宝宝是精英,学那蛮功夫干啥。他今儿把他哥的存折扒到手了,里头的钱都转自己账户上去了,顺道定了张机票说要去看什么电影节。听他口气还打算……”
话没说完,就听到后院一阵轰鸣,老头异常敏锐,唰地从床上窜起来,扒着窗户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悲愤莫名地扭头盯着老太太。
老太太温柔地一笑:“……打算开你的车去机场。”
袁子云开着老头的军车拖泥带水赶到机场,半道撞坏末班公交耽搁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差点误了航班,把车往停车场一丢就玩命地冲进办票口,好不容易呼哧呼哧上了飞机,有人在背后拍他肩膀:“缴枪不杀,我是李向阳!”
袁子云大喜,动情地张开双臂,一转身抱住了……旁边那个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皇上,我可找到组织了!”
康维忍着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小同志,你在白公馆受苦了。”
周绍白好奇地戳戳他包得跟战斗英雄一样的脑袋:“二爷,您这是……让人泼硫酸了?”
袁二爷摸摸后脑摔下窗户撞破的口子,再揉揉脑门砸到挡风玻璃撞出的瘤子,虚弱而沉痛地握住了周绍白的手:“媳妇儿,在我死后,请把我埋在那高高的山岗,让我亲眼看到布尔什维主义的实现。”
康维笑眯眯地把他丢到座位上用安全带绑好,没三分钟他就睡着了,被叫醒的时候已经踏在日耳曼帝国的首都了。
周绍白丢下行李就拖着袁子云溜出去玩,康维忙得昏天黑地,快吃晚饭的时候也没见人影,恶狠狠地拨电话,结果电话一通就听到周绍白在那头抽抽搭搭吸鼻子。
康维被从牙缝里往外蹦字:“周绍白,说人话!”
周绍白可怜巴巴地说:“康维,我们被党卫军扣押了……”
闹了好半天才弄明白两个小祖宗带了凿子和尖头铲鬼鬼祟祟跑到柏林墙遗址去偷砖头,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让人逮起来了。
康维对着电话面无表情地说:“除了焚尸炉的烟囱,你们没有其他出路了,我会把你们的骨灰送回家乡。”
周绍白对着电话哇哇大哭喊救命,结果党卫军被他哭得头大,抢了电话用磕磕巴巴的英语求康维尽快把人领回去。
于是康维只好丢下一堆工作跑到警察局去接人,折腾到深夜才鸡飞狗跳地回了酒店。一路上康皇上笑靥如花地盯着人看,看得周绍白和袁子云毛骨悚然,进了房间就满头冷汗一起挤进浴室角落里发抖,最后被康维砸开门拎出来一人挨了二十板子才算完。
周绍白趴在床上呜呜咽咽地问袁子云:“他爸,你没事干嘛在包里带块板子?”
袁子云也呜呜咽咽回答:“不关我事,它是自己穿越来的……”
袁大少在祖国的首都翻着存折笑:“哟,技术不错,前途很光明嘛。”
沈荣臻和其他主创人员晚了大半天才到柏林,与康维会合后立刻开始筹备首映、红毯、记者会,结果一个没留神又让才挨了打的两只尿遁了。康维追出去的时候只看到周绍白一边嘶嘶呼痛一边拖着袁子云跳上出租车绝尘而去。
第一站就去了勃兰登堡门,袁子云看着门顶上的胜利女神微微笑,被周绍白骂了句臭流氓,直接扯进了国会大厦。
爬到大圆球里转了一圈又下来,周绍白闹着要去动物园,先赖在游泳池边调戏企鹅,差点被一群企鹅拖下池子去调教;又混在小朋友里抱山羊,差点压死两只羊后被人赶出来;最后只好跑去看北极熊。一看到小熊周绍白就萌得华丽丽,爬上栏杆非要进去玩。等袁子云好说歹说把人揪下来,天也黑得差不多了。
第二天原本打算参观美术馆,结果到了老博物馆周绍白非说是人民大会堂,抱着柱子玩命地念七律: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于是差点又被党卫军扣留。
第三天还想去看教堂,被康维黑着脸堵在大门口,举着板子押去了首映式。
上午九点,媒体招待场;十一点,记者会。上座率超过了60%,70%以上是国外媒体。
晚上七点,公开首映。这是袁子云第一次看到了完整的《过往边缘》。
极浅极浅的紫蓝色天空,微红的曙光在东边迫不及待地挣出几缕。
银杏的暗影下,一袭雪白长衫鲜明得刺眼,在树下跑了一个又一个圆场。迎面的晨风把长长的下摆吹得老高,发出猎猎的翻卷声。
音乐一点一点响起来,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昆腔:料团圆今生已稀,要重逢他年怎期。浪打东西,似浮萍无蒂,禁不住数行珠泪,羡双双旅雁南归。
镜头一点一点拉近,那武生眉目宛然,透着生生世世的熟悉,透着惶惶惑惑的悲哀。
之后的故事似曾相识,百年前的跌宕在大银幕上宛然流曵触手可及,却又似乎全然不同,像是一个不能清楚全部事实的人,加了自己的想象一点点说完了整个故事;又像是一个看得无比透彻的人,卯足了劲要给他们一个幸福。
到底也只记得银杏树下狭路相逢,他的长衫泛着流光,无比熨帖。白色似乎天造地设地属于他,不见张扬不见炫耀,只沉淀着洁身自好的纯粹与倨傲,带了几分意气风发几分孤芳自赏几分漫不经心。
花叶葳蕤,斜阳流水,那一刻只觉得千百年里,千百人中,只遇见这一个便好。
可这样的爱都敌不过轻狂年少,什么枪林弹雨都过了,只道从此地老天荒,却忽的只为一句“无理取闹”,只为一点点不肯放下的骄傲,生生将彼此逼入绝境,前无去路,后无退路,夹在方寸之间,意冷心灰。
后来呢?云卿再没有后来了。可电影还在继续。
袁子云只觉得恍恍惚惚如陷在梦中一般,过去、现在,和银幕上的光影兜兜转转,纠缠不清。
他看到画面轻轻晃动,天边一片酡红薄薄晕染,城墙上一个细瘦的影子安安静静地走着,倏尔停下来,镜头顺着目光转出去,城外是落日长江浩浩山河,城内是红旗漫卷雀跃欢腾。
然后从极高极远处慢慢拉近,墙根下站着个人,高高扬起的脸上浸润了夕阳。
隔着身前一堵墙的高度,隔着身后茫茫人海,两人遥遥相对。
他轻声的问:“嗳,你还好吗?”
瞬间亮起的灯光吓了袁子云一跳,片刻的寂静后,掌声铺天盖地席卷了整个放映厅。
袁子云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忽的心中一酸,双眼发胀,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
三天后,《过往边缘》不出意料地抱回了Kurzfilm-Teddy。
袁子云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沈荣臻一身黑色西服,笑眯眯地走上领奖台,随手戳了戳周绍白:“喂,得奖了。”
周绍白趴在床上惨叫:“小心点小心点,我一动就疼得慌。”
——《过往边缘》男主角由于在波茨坦广场非法设摊,惨遭党卫军再度扣押后被温和劝返祖国,万分遗憾地缺席了颁奖礼。
袁子云跟着康维去警察局领取失踪人口的时候发现周绍白抱着不知道哪儿找来的牌子,中文德文双语对照:给你一个中国名字。事后偷偷翻了翻他的账本差点笑抽了,才三个小时他连机票钱都赚到手了,姓名囊括“旺财”、“狗剩”、“建国”、“红卫”等十个大类三十多个小类,中国元素充分,历史色彩浓厚,爱岗敬业地起出了风格,起出了水平,完全对得起他崇高的职业道德。
袁子云看着沈荣臻面对记者眉开眼笑的样子,突然无比歉疚。电影没有拿到公映许可证就送去境外参展属于违规,不但国内就此禁播,而且主创极有可能长达五年禁止拍片。
周绍白颇为同情地看看袁子云:“你不知道吗?沈荣臻晚到大半天就是为了等许可证的正式颁发。”
“……”袁子云脸色泛青,“康维怎么做到的?”
周绍白也不清楚,挠挠脑袋:“好像是做成了一笔什么买卖,上机前我听到他跟人打电话来着,他笑眯眯地骂对方开价太黑,说什么核下来得12块3毛一斤,比白条肉还贵……”
“……”
康维进屋的时候周绍白正崇拜地看着袁子云的脸:“哟,这霓虹灯真漂亮……”
袁子云阴森森地看看康维:“皇上,谈判进展如何?”
康维面不改色:“进展非常顺利,关于人口买卖最后谈妥的价格是11块2毛一斤,袁大少说再讨价还价他连饲料费都得赔进去。至于电影……”微微一笑,“由于公映许可证延迟颁发,影展好评如潮,成功激起广大观众的好奇心与义愤心。截止今日,三家影院下周的首映票已经全部售空,其他场次出票率也达到了70%以上。”
袁子云蹲在墙角哀怨地抠墙皮:“我怎么觉得我被利用了……”
周绍白不同情他了,周绍白鄙视他:“康大善人和袁大少建立狼狈关系官商勾结超过三年,连我都看出你被利用了,你居然到现在还在怀疑?”
“……”袁子云泪奔,“地球太危险了,我要回火星……”

番外:过往边缘之关于康维

周绍白某天心血来潮,跟着一群狐朋狗友溜出去泡吧,正巧碰上全市娱乐场所特殊服务大清理大整顿,于是无辜殃及,在八卦小报占了三天头条,人气空前高涨,被康维举着尺子打得半死不活。
袁子云一直记挂着诺尔曼大夫的救命之恩,于是大半夜偷了他哥的小坦克(?!)把尸体送到医院去捐赠。
诺尔曼大夫小半年没见活体标本了,大喜过望,无比亢奋地把人抬到解剖台上去了。刚想动刀子,医院的防空警报响了(不要问我诺尔曼大夫为什么要在医院里装这种东西其实原因非常明显不过要我说我真的不敢开口)——袁大少假公济私地调来了一队武警战士,开着直升机打着探照灯,高举清剿中苏冷战策反复辟势力的大旗,冲进医院来寻找失车。
诺尔曼大夫不敢当着最可爱的人干纳粹集中营的勾当,异常失望地把周绍白搬回病房去了。
结果车子找到了,部队撤退了,袁大少赖着不走了,身上披着军大衣,腰里插着冲锋枪,双手抱胸歪叼雪茄,站在病房里对着弟弟笑得温柔可亲,不像宣传部长倒像军统特务。
诺尔曼大夫找了个借口溜了,袁子云缩在角落咯咯发抖牙齿打架:“我我我是以为他已已经让康维打打打死了,浪费是最最最大的犯犯罪……”
袁大少笑眯眯地坐下了:“康维最恨的就是在娱乐场所与人纠缠不清,他居然还往枪口上撞。”
袁子云眼前一亮,大半年没有八卦滋润的心灵敏锐地嗅到了新鲜的空气,唰地从桌子底下窜出来,缠着哥哥讲故事。
袁大少叹了一口气:“老早的事情了,还问些什么,挺没意思的。”
袁子云伤心了:“哥,好不容易盼到那么大一个八卦,你这都不肯告诉我?”
袁大少眨眨眼睛:“其实也没什么,康维当年恋爱的时候,被人戳了一刀……”
晴天霹雳啊!袁子云沉默半晌,咬牙切齿:“还有人舍得甩了康大善人?”
袁子皓其实一直忘不了在斯坦福初见的那个康维,在美国特有的灿烂阳光下,少年意气,风华正茂,未语先笑,飞扬夺目,纯粹干净得让人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比康维高一届,和中国同学会一起去迎接新生,看到他就这么站在操场中央。那个时候他就想,这个孩子,将来会比任何人都出色。
果然如此,四年的时间,康维以其横溢的才华、爽朗的个性、万分的义气、颇具伪装性的笑容以及极富攻击性的雄辩,和他如画的眉目(袁大少认为这是主要因素而康维坚持这一因素并不存在),令所有人心悦诚服——当然这其中肯定不包括袁大少。
眼见还有小半年就毕业了,中国留学生中却突然谣言四起,言之凿凿地声称康维与同校另一个中国男生早已同居。当时的中国留学生有着同性恋十恶不赦的诡异思想,随之而来的是意料之中的冷遇和打击。
自己的同胞站在外国的土地上,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指责他败坏了中国人的名声。留校读博士的袁子皓几乎不敢相信,在这样的情境下,他居然会在校园里看到,康维索性和那个男孩子十指相扣同出同入,笑得若无其事,依然的意气风发依然的睥睨群雄,令他刮目相看。只是当他的目光接触到与康维站在一起的人,那个男孩子明显的一下瑟缩,令他的心里咯噔一跳。
果然,不久之后听说那个男孩子的家人千里迢迢赶来学校,逼迫他们分手。
后来,听说那家人约康维在某酒吧谈判,康维镇定地赶赴鸿门宴,却看到他的情人搂着一个女孩子,对他歉疚微笑。
再后来,听说康维大病一场,在课堂上突然晕倒,被急救入院。
袁子皓找到康维的时候,他靠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抽烟,手上还挂着吊瓶。曾经的名士风流曾经的挥斥方遒荡然无存,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苍白憔悴、孱弱得好像随时会倒下的人。
袁子皓安静地陪他坐了一个小时,一句话都没有说。
无端地想起宝二爷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林妹妹咬着牙,今日如何,当初又如何?
其实袁子皓知道,康维那么个死心眼儿,就算早知道今日,当初也必定义无反顾。
第二天,康维就不见了。
十天后,是法学系硕士论文答辩。康维这辈子都没拿到学位。
等袁子皓读完博士回国,康维已经进了娱乐圈翻云覆雨,以其两面三刀岸然道貌,趁火打劫为所欲为,在圈内隐然有霸王之姿。
流光容易把人抛,多年奔流的光阴早已随水成尘,袁子皓依然知道,总有些伤害在康维的生命里纠缠入骨,如影随形。
繁华落尽,南柯梦醒,曾经的热烈青春,曾经的纯粹天真,也就这么过去了。
袁大少笑眯眯地跳上小坦克回家了。
诺尔曼大夫施施然从门外飘进来,问袁子云:“在说康维留学的事?”
袁子云脸红了,毕竟在人家背后这么讨论人家的儿子很不地道,讪讪地笑了一笑问:“诺尔曼大夫,您什么时候来的?”
诺尔曼大夫想了想:“袁大少说到我儿子被人戳了一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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