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蹙眉。血?他身上……何时沾染了爹爹的血?!
“你……要取爹爹的血……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你不知道?身为他唯一的血脉,诡邪宫下任宫主,你竟然不知道什么是承脉之血?可笑,可笑!”
“承脉……之血?”池中少年轻轻呢喃一声,表情渐渐阴霾:“这件事,我自然会去找爹爹问个明白,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细长的凤眼微微一弯,似笑非笑。
正说着,宫装美丽女子已带着几名侍女步来,远远便叩身行礼:“参见少主。”
少年向来温暖柔和的面上,是少有的邪肆,也不避讳,直接从池中缓缓浮起,白玉似的足在平静的碧色池面点出圈圈涟漪,经池水彻底洗涤过的身子□着,于翡翠般的水面之上,完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几名侍女都羞红了脸,小心翼翼地为少年更衣,一袭蓝鸢绣底紫色华服将他映衬得愈发俊美魅惑。
着衣完毕,沧凝手执玉梳,亲自上前为少年束发。他的长发本就极美,如今更是黑亮顺滑,微弯处折射出幽青色的光。及腰青丝随风轻舞,柔软的声音低低回响,于沧凝抽出一段蓝紫丝绸时阻止了她。
“别束。”少年起身,发丝自女子手中滑落,慵懒绝艳。居高临下地冷睨着那老头,少年眼中带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残忍冷酷来:“苟长老,您如今年事已高,还是自己动手吧。”
老头冷哼一声,嗤笑道:“少宫主是想老夫自杀么?”
“不。”少年轻启薄唇,漾出微微嗜血的气息:“我是想让长老您……自残。”
老头惊谔地瞪大了眼,讽刺道:“自残?哼!就凭你?!”
少年也不在意,稍稍一挑左眉,冰冷残忍的面瞬间笑了开,若春风,和熙明媚:“如此,就别怨我无情了!”
白玉似是细腻手掌抬起,向后一伸,沧凝立即会意,取下腰间别着的碧玉萧,双手放入少年掌心。
少年手执玉萧,敲了敲另一只手的手心,笑道:“昔日爹爹授我诡邪宫内武功术法之时,曾提及三大邪术三大正术,以及最高心法《幻楼蜃景》。我一直很好奇,诡邪宫内的武学典籍到底威力如何,今日,正好请长老告知一二。”
老头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少年微微一笑,玉萧于手中转了两转:“那么……就先来三大邪术之一的‘辟邪灭息’罢。”精亮璀璨的凤眼弯出一个天真好看的弧度来,执萧的手却极快地捏了一个咒术,紫光流转,少年掌心赫然出现一只上古巨兽的模样,正亲昵地磨蹭着。少年另一只手轻轻指向老头所在的方向,神情似乎颇为无奈。
老头大惊,面色惨白如纸,:“辟……辟邪……”一语未毕,巨兽已经向他扑了来,凶猛残暴。
意外得来的数十年功力令他连续使出两个顶极咒术也丝毫不觉得费力。将玉萧置于唇下,三大正术之一的“匿影藏影”蔓延开来。
宫装女子在旁听得惊心动魄,少主……竟是如此地不留余地,而且……功力居然能达到如此境地,怕是除了主上外,世间再无敌手了吧……
就在此时,一蓝衣男子飞掠而来,却被暗含强劲内力的萧声阻隔在血池地界外。那男子一见少年,便半跪行礼道:“属下沧冰,参见少主。”
空灵飘渺的萧声微微弱了弱,“匿影藏影”不曾消减。在那微弱的一瞬间,沧冰抓住了时机,一跃身,这才得以进入血池禁地内。
“启禀少主,主上请您手下留情,暂且放过苟长老一命。”
话音刚落,萧音便渐渐收尾,无形的压力逐渐减轻,而“匿影藏影”若产生的威力却仍持续不段,少年挪开玉萧,目中闪过些许复杂情绪。
爹爹……
“爹爹人呢?”
“回少主,主上正在闭关。”
“闭关?为什么?”
“唔……这个……”沧冰迟疑,主上说要闭关,他哪里会知道为什么?
沧凝见此,忍不住上前为同伴解围:“主上之事,我等不敢妄加揣测。”
“……”少年低敛了眉眼,指尖摩挲着玉萧上的繁复花纹:“爹爹何时才能出关?”
沉默……
“罢了。”少年一拂袖,不再为难他们。转身朝巨兽盈盈一笑,轻声唤道:“辟邪,回来~”
巨兽向老头凶残地一眦牙,随后欢快地奔向少年,依依不舍地蹭了两下,便化成轻烟,消散于空。
“那么……你们总要告诉我……爹爹何故而闭关吧?”少年柔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是让沧凝沧冰皆浑身一震。
宫装女子低头,不敢看他:“主上……主上……”
“说!”
“少主可亲自前往劫忧禁地一窥究竟,到时自然明了。”
“爹爹在劫忧林?”
“是。”
话音未落,那袭紫衣已没了踪影,女子蹙了眉,似乎极为忧心。沧冰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不语。
女子朝他无力地微微一笑,这才回目冷睨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头:“今日主上少主饶你一命,你若再图谋不轨,诡邪宫上下都不会放过你!”
老头先是中了“朝三暮四”,后为辟邪所伤,期间又受了“匿影藏影”。纵是楼钥紫放了他,他大概也活不过明日。
沧凝又道:“主上留你的原因想必你也清楚,还是乖乖说出来的好,省得我们费心。”
老头吃力地勾勾唇,猛地血气上涌,吐出一大口诡异的蓝血来:“你们……休·想!”
诡邪宫内的枫树林好似不受季节困扰般,常年如旧,血红凄绝,宛转下落。
紫衣少年站在禁地劫忧林前,笔直的身影好似就这么矗立了千万年,却……不曾踏出一步。
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前来诡邪宫到底是为什么?因为爹爹不声不响地弃他而去?因为看见人去楼空的落城分部内诡异图腾而担忧?还是……只因为……想见爹爹?
仅仅几日不见,就这么忧心烈烈,恨不得马上出现在爹爹身边……
这样强烈的思念与挂心,为何在他离家而去十年之中都不曾出现过?
仰目看去,血色枫叶占据了一切。
爹爹……
爹爹……
他那个白衣傲尘,冰冷无情的爹爹,就在这林子内……只要进去,就能见着爹爹了。
可是,这一步……却是怎么也踏不出。
落城分部里的那个深紫色的图腾,分明就是……血。
所以他惊恐,所以他犹豫,所以他担心。
风起,他紫衣翻飞,长发凌空轻舞,兀地提步,缓缓走进火红的树林。
愈往内,红色愈发浓烈,如同冥界红莲业火,将一切焚烧怠尽。
他极为熟捻地向内走去,不时,一池波光粼粼的湖水就显现出来,湖心小筑遥遥盈立,有一袭白衣伫足迎风。负手而立,青丝飞扬,入眼的,是那人睥睨天下,目空一切的傲然,天神似的俊美面上,看不清表情。
他又踏出一步,好似想将那人看得更真切些,却不想,突然眼前发黑,身体不支,骤然晕倒在三尺来厚的枫叶之上。昏迷前,恍惚看见那人暗含怒火的脸,真实而又虚幻地可怕。
为什么愤怒?他不是已经换过衣服了么?身上也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呀?为什么呢……
黑暗没有留给他太多时间思考,猝防不及,梦境便侵袭涌上。
他置身于梦,冷目看世间百态。云泥过眼,以往的一幅幅场景随风涌现。梦中,他是位高权重,残酷决断的十七王爷,而他面前,左丞相的次子步怃倪眼神仰慕痴迷,紧紧抓住他不放。
他邪邪一笑,用描金折扇挑起步怃倪的下颚:“近日皇城内不安定,步公子可曾乱走动?”
眼前的男子身体轻轻一颤:“王爷……请放开在下。”
他似笑非笑地凑近,气息扑洒在步怃倪面上:“步公子先回答了本王的问题……本王才放开。”
“你……”步怃倪挣扎着要起身,他极快地出手点了他的穴道,叫他动弹不得。
“难不成……步公子是想本王代答?可是这样不好吧……”他故作为难,眼神,却是几不可见的戏谑讽刺。
“我……”步怃倪神色闪烁,蹙眉咬唇。
他松开男子纤细的手腕,斜倚在雕纹红木椅上,邪肆懒散:“既然步公子不愿回答,那我们就换个话题好了,本王也不是那么不通情面的人。”描金折扇在指尖“啪”地打开,一幅诡异的冬雪红莲图映然纸上:“步公子可知道帝都皇宫十里外的楼府?”
步怃倪清雅的面骤然惨白。
他低低笑着:“看来是知道咯?如此,本王就与步公子谈谈这楼府吧。前些日子,楼府有一少年被人行刺,中了南疆异术……”拉长了尾音,凤目斜睨着刚及弱冠的男子:“这种南疆异术,有个非常非常好听的名字哦……叫做……”邪气俊美的面突然冰冷起来:“‘暮死朝生’!”
步怃倪全身颤抖起来,死死咬住下唇不语。
他转眼又邪笑了开:“然后啊,这少年,就忘记了一件事,一件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事……步公子想知道么?”
步怃倪渐渐空洞的眼神突然狂乱起来,猛烈地摇头:“不!我不想知道!”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唇角弯出一个邪魅的弧度:“他忘了,他爱谁。”
“他忘记的,不是密谋江山,不是宫廷政变,不是弑君夺位!而是他爱谁!”
“他忘了爱,而他爱的人,偏偏就在身边,咫尺天涯,呵!咫尺天涯……”
“而这一切,都缘于一个错误,一个根本就不应该发生的错误,步公子……”他合上折扇,冰冷的凤目漫不经心地扫过步怃倪:“你应该知道,那……是个什么错误吧?”
步怃倪狂乱的眼神终于沉淀下来,苍白的面上依然没有丝毫血色:“十七王爷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呵呵。”他低笑两声,一柄描金折扇于面前缓缓展开:“我当然清楚了……你难道没发现,我……就是他么?”
话音刚落,意识陡然跌入深渊,眼前,还能看见那个俊美的十七王爷戏谑冰冷的目光。
场景转换,他置身于金碧辉煌的大殿,有一人坐于御位之上,明黄色的朝服刺地眼睛生疼。
“轨殇,你终于回来了?”
他欠身行礼,先前的邪肆魅惑皆消失不见:“陛下忧心,轨殇一切安好。”
座上之人轻叹一口气:“若朕所有儿子都若你这般懂事,离国岂会是现今这般状况?”
他侧目轻笑:“若所有皇叔都如轨殇这般,那也太无趣了。皇叔自有皇叔的好,陛下不必太过苛求。”
“你也别再为他们开脱,说到底,他们就是一堆废物!”念及自己的儿子,暮肆天面笼寒霜:“这天下,叫朕如何放心?!”
他笑意不变,玄衣华贵,风淡云清:“陛下身体尚自安康,何必如此急着太子人选。”
座上之人不语,忽而目光灼灼,气势磅礴而出:“轨殇,此天下,你尽可得,为何不得?”
他微偏过头,似乎极为无辜:“天下虽好,乃万人之天下,轨殇胸无大志,仅求一人之天下。”
暮肆天英目如炬:“一人之天下,如何不为万人之天下?”
他摇摇头,神色变得飘忽朦胧起来,带着一抹几不可见的温柔:“不,轨殇的意思是……有一人,他便是我的天下。”
暮肆天面色猛地一寒:“轨殇,你动情了?”
他盈盈一笑,也不否认。
“身位君主,最忌动情。”
“轨殇仅是一个小小王爷,不求为帝,动情与否……”说到这,他温润如玉的柔和凤眼里,漾出了别样情绪:“与天下无关。”
暮肆天半眯的眸子里带着些许不置可否:“帝者,为天。轨殇,所有子孙里,朕最看好你,为何你也要让朕失望?”
他缓缓抬头,直视着这一国之君:“人各有志,无所谓失望与不失望。为天者,无心,命定孤寂。”起身,挺拔修长的身姿给人以莫名的压迫感:“陛下三思。”语毕,轻笑提步,走出大殿。
思绪飘忽,一幅幅画面掠过眼前,骤然,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钻心跗骨的疼痛,猛地将意识拉了回去,使得他微微呻吟出声:“啊……”
模糊间,只闻一道低魅的声音轻轻唤着:“紫。”
他挣扎地睁开眼,入目便是一袭白衣,记忆中完美倾世的面,却仿佛来自上一生那般遥远:“爹爹……”他猛然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楼钥紫虽然从来没见过他娘,但是也听说过的。
他曾问过爹爹,娘是什么样的,当时,那个白衣男子似乎很不悦地丢下一句话,便走了。
——“不过是个疯女人罢了。”
他也问过诡邪宫内的护法,可他们都不愿多说。
直至后来,他遇到一人,那人告诉他,他娘,是全天下最高贵最美丽最温婉的女子。
而告诉他的那人,便是当今离国之帝——暮肆天。他所谓的外公。
他娘名寒颜,是暮肆天最宠爱的一个女儿,所以,当他无意间遇见那个帝王时,便被赋予了国姓,受封王爷。
这一切,都缘于身为他母亲的寒颜公主。
他多日劳累,身心俱疲,竟回想起了那么遥远的事……遥远地……好象已经隔了千万年。
“爹爹……”睡梦中,他这样唤道。很快,温暖就覆上了他的手:“爹爹……”
爹爹……
朦胧中,似乎有人轻叹一声,他莫名地安心,带着一抹笑意,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就在楼钥紫于诡邪宫内纠绕不清之时,避紫山庄也正如他预料地那般,迎来了前后两批人马。
最先到的,是燎国澌坤山庄庄主——宇文垣源。
避紫山庄庄主不在,炙炎已死,于是留下聍烟主事,而聍烟……是一向对宇文垣源没有好感的。
站在山庄华丽的客厅之中,俏丽的女子所展现出的,不是一个侍女应有的气质。那是能令人不由自主听令于其的独特魅力。
宇文垣源看着她,静默不语。她轻轻一笑,从容自得:“不知宇文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宇文垣源只是看她,不置一词。
她又是一笑:“或者……聍烟应叫您……寰辕公子?”
对自己身份被道破毫不在意,拂袖直入来意:“他在哪?”
聍烟一挑眉,眼睛弯出一个微微讥讽的弧度:“他?寰辕公子找人竟找到我避紫山庄来了不成?”
宇文垣源蹙紧了眉,神色略带恼怒:“聍姑娘,你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恕聍烟愚笨,不·知·道!”
一双眼危险地闪了闪:“聍姑娘竟不知贵庄庄主现在何处么?”
“哦~您说的是庄主啊……”杏目内的嘲讽更甚:“这个么,聍烟恰巧是知道的。”
不动声色地敛了眸子,宇文垣源漾出一抹微笑:“那么,劳烦姑娘告知一二。”
聍烟目光悠远,似乎忆起了什么人:“碧落黄泉,九天地府;羽化轮回,前世今生。”
他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聍烟冷哼一声:“什么意思……宇文公子还不明白么?我家公子,已死。”
最后两个字,将宇文垣源惊得面色苍白:“怎么可能……他……”
“若非如此,聍烟无论如何也不会插手避紫山庄日常事务的。”
“可是……他……”
看了宇文垣源一眼,女子冷冷一笑,嘲讽玩味:“公子,是死于南疆异术之上。”
宇文垣源瞪大了眼,满满的不敢置信:“不……不会的!”
见此,女子继续说道:“其实公子本可以不死的,却不想……动了情,引得体内真气反噬,于是就……”话语未完,可意思已表达得一清二楚。
到底是跟在楼钥紫楼大庄主身侧多年的人,说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应有的神色姿态分毫不差。
眼中精光一闪,同样混迹商场多年的宇文垣源抓住了一个词:“真气?这么说……他会武?”
聍烟反问一句:“公子不会武?!”
宇文垣源沉默。那人会不会武……他哪里知道?
半晌,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抹恍惚哀戚的微笑:“动情……他……爱上谁了?”
聍烟动了动唇,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个字。
“呵呵……罢了,罢了!不想我纠缠下去,直说便是,编个如此拙劣的谎言与我做什么……”喃喃低语见,几乎泪沾衣襟。
仰慕,惊艳,佩服,悸动,爱恋……一切的一切,在那人眼中,什么都不是……
他……从未给过他机会……
“打扰了……”他笑容温暖,转眼间,又是那个足以独霸一方的澌坤山庄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