聍烟不禁惊呼出口:“公子?!”
暮轨殇由远及近,踏步而来,狭长的眼斜挑着,似笑非笑:“公子?是在叫我么?”
聍烟脸色一变,蹙眉道:“十七王爷,我家公子的折扇怎么会在您那儿?”
暮轨殇邪邪一笑:“若我说……是你家公子送我的,你信不?”
“不可能!”聍烟断然否认:“公子一向扇不离身!”
暮轨殇貌似极为无奈地叹口气,道:“算了,不于你争这个。”
聍烟面无表情道:“不知十七王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呵呵,也没什么……”暮轨殇悠然地晃晃折扇:“只是想问你一件事儿。”
“王爷请问。”
暮轨殇神色一正:“楼绝影去哪儿了?”
聍烟一愣:“十七王爷怎么跑到我避紫山庄来问诡邪宫宫主的下落?”
邪肆上挑的眼角风流万千,盼顾间盈盈惑人:“聍烟姑娘不愿意答么?”
聍烟咬咬唇:“不知道……”
“什么?”
“我不知道……”
暮轨殇眉头一蹙,连告辞都不曾,瞬间便没了踪迹。
运起轻功飞身到极其隐蔽的诡邪宫分部入口,暮轨殇静立不前,就这么站了许久,直至大队人马寻来。
一侍卫踌躇数时,方才上前轻声唤道:“王爷?”
“……”暮轨殇闭着眼,恍若未闻。
“王爷?帝都来报……让您马上回京。”
“……”暮轨殇依好似没听见般。
“王爷……大将军兵变了。”
一双动人心魄的眸子缓缓打开,锐利如刃,薄唇习惯性地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懒散的声音及至魅惑:“是么?那就回京好了……”
天涎历489年,于落城秋猎之际,大将军安涉歧发动兵变,四王爷暮耐沂政变。后为十七王爷暮轨殇所镇压,仅费时十日,实为空前绝后,传为千古一话。
——《离帝史》
暮轨殇眼角含笑,邪肆摄人,懒散地倚在红木椅里,手拿一本厚厚的册子:“哎呀呀,这场政变兵变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啧啧,真伤人心。”
立侍一旁的艳丽侍女不禁掩唇轻笑:“王爷不满?”
暮轨殇低低笑着:“无所谓满不满意,反正它都过去了。”放下册子,转手执起描金折扇,“啪”地打开,姿态风流:“对于这种事,本王不在乎。”
侍女依旧笑着:“王爷傲立天地,自然是不把这虚名放在眼里了。”
闻言,暮轨殇反倒敛了神色,晃若忆起了什么人,一双上挑的眸子晦涩难懂。转瞬间好似下了什么决定般,缓缓握紧了手中的折扇,眼神忽地锐利起来:“更衣,本王今日需入宫一趟。”
暮耐沂纵使政变,仍改不了他身为皇族的身份,而暮肆天也只将他压入天牢,一切交由暮轨殇处理。
呵呵……他皇爷爷还真相信他,自己的四儿子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交给小孙子办了。
暮轨殇出了宫,便径自去见暮耐沂。退下左右侍从,名满天下、手段狠戾的十七王爷翩翩立于阴暗潮湿的天牢之内,格格不入。
低敛着眸子,微弱的光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俊美的容貌宛若天神。暮轨殇负手轻笑,描金折扇在手中转来转去。
牢中曾经意气风发,自信狂妄的四王爷如今只能落魄地呆坐着,与满室老鼠跳蚤为伍。
两位王爷就这么对立良久,皆沉默不语。寂静中传来清晰的滴水声,暮轨殇闭目聆听,突然低笑出声:“四皇叔可曾后悔?”
暮耐沂嘲讽地勾起唇角,冷哼一声:“纵是再让本王重来一次,本王也不悔!”
闻言,暮轨殇睁开眼,叹息一声:“就算被人利用了,也不悔?”
暮耐沂瞬间变了脸色,声音也微微抖了抖:“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暮轨殇睨他一眼,折扇晃动:“你之所以敢选在秋猎政变,是有人于幕后教唆有关的吧?”
暮耐沂咬牙不语,英俊的脸有些扭曲。
“如果我没猜错,那人……应该就是宇文垣源。”
“你……都还知道些什么?”
“呵呵……”低魅邪肆的声音流转,却是教人打心底里畏惧:“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暮耐沂怒目圆嗔,握紧了双拳,许久方才稍稍平复了情绪,阴侧侧地从牙缝中挤出一语:“你可知,我最讨厌你哪点么?”
暮轨殇依旧笑着,闲适魅惑:“我又不是四皇叔,怎知四皇叔心中所想?”
“我最恨的,便是你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懒散模样,却总能将一切操控在手!”
暮轨殇挑挑眉:“四皇叔真是抬举了……轨殇可不是什么事都能掌握的。”
暮耐沂冷笑一声:“连燎国宇文垣源都查出来了,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宇文垣源么?那是我猜到的哦……”暮轨殇眨眨眼,神情颇为无辜。
“猜到的?!”暮耐沂咬牙蹙眉。
“是呀是呀……”暮轨殇笑弯了眼,声音却陡然冰冷起来:“四皇叔可还有什么疑问么?轨殇定当解答。”
至此,暮耐沂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声嘶力竭,笑得气喘不已。待那笑声渐低,牢狱中这才传来那人沙哑诡异的声音:“本王只想知道,你,暮轨殇,究竟是什么人?!”
丝毫不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放在眼里,暮轨殇半眯了眸子,唇角邪邪勾起:“你说……我是什么人?”
好似看见什么极为惊异的事,暮耐沂瞳孔骤然放大,身体颤抖起来,大声叫嚷:“不可能!你!你怎么会是他?!”
暮轨殇微偏过头,蹙眉故做疑惑道:“怎么不可能?”
“你!”
“呵呵……四皇叔,既然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就别怨轨殇无情……”
好似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暮耐沂再次大笑起来,尖锐嘲讽:“哈哈……可笑!全天下都知道你暮小王爷手段残忍无情,本王又怎敢怨你?!哈哈……”
“很好……”俊美的少年依然勾着唇,纤尘不染的衣角随脚步轻晃:“陛下有旨——”懒散的声音缓缓响起,格外冰冷:“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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聍烟在避紫山庄内着急地来回走动,十四天了……整整十四天了!她家公子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气得她直想砸了掬门!
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暮小王爷,当日竟说自己能找出她家公子,可是现在人呢?人呢?!
TNND!
楼钥紫!别以为你是她主子就能这么耍她!都这么大人了……居然还跟她玩躲猫猫的游戏……
不管了!先去趟诡邪宫吧……毕竟……楼绝影也突然莫名其妙地回了宫,这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
就在她决定之后,一名新来的小厮来报,有人已于庄外等候多时。她一听,立即气势汹汹地冲到庄外:“暮、轨、殇、小、王、爷!!!您、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守……”咬牙切齿的话语骤然消迹,取而带之的是一声惊呼:“公子?!”
庄外那人一袭紫衣,墨玉发发间缓缓流动着一段浅紫色盈华。寻声望来,凤目含笑,风流美艳,倾国绝世。
“聍烟,我回来了。”
聍烟,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聍烟眼睛一酸,半个月来的紧张心情终于放下,刚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却又记起另一件事来:“公子!司空公子他……”
紫衣少年疑惑地蹙了眉,轻声询问:“聍姐姐别哭,炙炎他怎么了?”
“司空公子……司空公子他……他死了!”
“炙炎死了?”楼钥紫挑挑眉,没有丝毫诧异,依旧含笑:“是么……”
聍烟见此,瞪大了眼睛:“公子……您……”
凤目微眯,多情生媚:“炙炎啊……不可能一直待在避紫……死了,才最好……”
聍烟脸色顿时煞白:“公子……您……在说什么啊?”
楼钥紫摇摇头:“没什么。聍烟,准备准备,我们回诡邪宫吧……”
聍烟愣住:“公子……我们好象刚出来没多久吧?”
“可是……爹爹回去了啊。”少年的表情煞是无辜,看得女子一时无言,只得胡乱找些借口:“那……避紫山庄怎么办?”
庄主不管事,管事的司空公子又死了……
而楼钥紫竟不曾询问一句炙炎的死因……他……便是如此无情么?再怎么说,司空公子也伴在公子身侧七年有余啊……
少年低低轻笑:“什么怎么办啊……不是有聍姐姐你么……”
聍烟彻底僵掉:“公子……您的意思是……”
“你留下,我去。”
“什么?!”女子大惊:“公子您独去?”
少年暖笑盈人:“聍姐姐放心好了,没事的……”
“可是……为什么……”
一语间,少年晶莹的眸子忽然深邃起来,入眼,是聍烟不曾见过的沉静:“为什么?呵呵……因为啊……避紫需要你坐镇啊……”
这下,女子更是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少年抬手挡住眼前微微刺目的阳光,狭长的凤目半眯,懒散邪气:“明日若是有禁军包围了这儿……还得靠聍姐姐呀……”
“禁军?!公子,您……”
少年突然伸出一指抵在唇前,轻声道:“嘘……别问哦,我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女子蹙紧了细长柳眉,沉默不语。
少年望向避紫山庄的大门,目光悠远,清越的声音低不可闻地流转着:“既然忌惮我,为何又如此纵容我……”
聍烟死死盯着面前那张精致的脸,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却……不曾有。
少年复而绽开一个温柔笑颜,便是这笑,无数次打动了她,使得他提出什么要求,她都甘心应承。但这次不同……明知前路凶险叵测,又不肯带上一人,难道是去送死么?
“我知道聍姐姐在担心什么……”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般,少年柔柔地开口道:“现今离国内乱刚定,朝廷必会借助这次机会彻底清理掉隐患。避紫富堪敌国,朝廷虎视耽耽已久;诡邪武霸天下,朝廷势必欲除之而后快……前是险路,后为悬崖。聍姐姐,你说我能怎么办?”
“……”
不等女子回答,少年又道:“避紫到底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就此毁了,到底可惜……炙炎已死,能坐镇于内的,除了聍姐姐你,还能有谁?”
听到这,女子嘴角微微有些抽搐……敢情他是早就预谋好了的!天天叫她看帐单,就是为了让她熟悉庄中内务,以便尽快接手……被设计了被设计了!
“再说那诡邪宫,身为魔教之首,自然是众的之始。原本这江湖之事全交由十七王爷负责的,可现今……怕是连他,也保不住了……”
聍烟虽知关系重大,却仍忍不住眼神幽怨,说得好听,其实不就是担心宫主么,直说就好,还绕这么多弯子干什么?!
女子不满地哼哼两声,瞪了自家公子一眼,随即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儿来:“对了……公子,前几日您不在的时候,十七王爷曾来过。”
“哦,是么。”少年挑挑眉。
“十七王爷手中……拿着您那把描金折扇呐。”
少年目光骤然一深,锐利如刃,好似于顷刻间,便可划破空气。
聍烟侧目瞄了两眼,少年纤细的手上不曾握有任何一物,于是又接着一问:“公子,难道……您真将那扇子赠予了十七王爷?”
“不……”声音低迷,宛若呓语:“别问了……就这样吧,避紫山庄交给聍你,我也放心了,不求完好无损,只要没人出事便是。”
聍烟神色一正,一双杏目闪出郑重之感:“聍烟定不负公子期望。”
“好了,我啊……也改回诡邪宫了……”毕竟……爹爹在那里呀。
少年笑着,转身离开。单薄的身影显出揪心的孤寂来,紫色的凝华流动于发间,翩跹如蝶。逆光之中,紫衣染魅。他风华绝代,一颦一笑皆扣人心绪。他才绝惊世,控天下于股掌间。
诸多矛盾凝于一身,既温柔,又冷酷,既多情,又无情,既乖巧,又狠毒……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别人。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让人怎么都恨不起来。
聍烟微恼地叹口气,胸口好似被什么堵住了,闷地紧。烦躁间,那人的声音穿过重重阻隔,进入她耳:“若寰辕来找我,便说……我已死罢。”
若真能死了,倒也好……
楼钥紫走后第二日,避紫山庄没被包围,公子寰辕也没找上门,倒是迎来了寐缃。
寐缃一入庄,便高声唤楼钥紫,语气内满是焦急惶恐。聍烟一听,只觉那揪心感愈发紧迫起来,连忙命下人领来寐缃,寻问原由。
寐缃见着聍烟,却不见楼钥紫,愤愤地瞪大了眼眸,一拳落在红木桌上,桌子当即裂了开,横尸原地……不顾旁人目瞪口呆的见鬼表情,离国第一舞姬大人又一脚踏在椅子上,指天骂道:“NND你个楼钥紫,别告诉老娘你不知道那南疆异术到底有啥功效!!!你这不是找死么?!”
聍烟瞬时苍白了脸:“寐小姐……你……说什么?”
寐缃咬牙切齿:“NND个混蛋楼钥紫曾中了南疆异术,那异术只有用诡邪宫至宝才能解开。”
聍烟咬咬唇:“这个……不难啊,公子是诡邪宫少宫主……”
寐缃啐:“可TNDD诡邪宫偏偏有三大至宝,只有其中一个能解,若用错了,那后果……”
聍烟握紧了手下的扶椅,直至指关节泛白,心被揪得发疼:“……什么……后果?”
寐缃顿时灭了火气,看看女子那苍白的脸色,动动唇,却未吐出一个字。
女子骤然大吼一声:“说!!!”
“三十日内,逐渐失去所有记忆,四十日内,由经脉开始,慢慢向外……腐蚀。”
女子面如死灰,许久之后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怎么会……”
“并且……”寐缃瞥过头,紧紧闭着眼,身体轻颤:“并且……求死不能……”
楼钥紫前去诡邪宫,并非骑马驾车,而是凭着自己过人的内力,直接用轻功掠过去的。如此一来,虽说极费内力,却是最快速的方法。
待他到了诡邪宫所在的深山前时,早已筋疲力尽。伸手抹去额际的汗水,紫衣纤然,凌乱不已。
他赶是如愿以偿地赶了来,但也不敢贸然进入那座密林遮掩,烟雾环绕的深山。
原因……便在于那山里无处不在的机关阵法。
诡邪宫如其名,以诡异妖邪著称,其中,尤以机关术与阵法为最。纵是楼绝影,面对这无数的刁难,不费些工夫,照样出不来。
这也是上次楼钥紫回来时,楼绝影为何会派人去接他的原因。
宫外机关,时时都有变动,稍有一个不小心,便是穷途困境,而他……赌不起。也不想赌……
就这么在掠山山底待了两日,楼钥紫终于踏进了那片树林……
林中的诡谲,是林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遍布的机关蛰伏于目之所及的任何地方,环环相扣的阵法令人防不胜防。
紫衣少年蹙紧了眉,发丝挣脱束缚,贴着白玉似的面随风飘散。谨慎地移步,却不想踩错了地方,机关又现。
楼钥紫现今只想杀了这设机关的人!他堂堂诡邪宫少主,避紫山庄庄主,就这么被他害地在这儿破机关阵法,像什么话?!明明记得上次出宫的时候还没这么多东西来着……
唔……其实也不能全怪这机关。诡邪宫本身就是个巨大迷阵,宫众随便抓出来一人,没有不精通机关术的。唯一一个不会的,就是他们聪慧异常的少宫主大人……
楼钥紫当年离宫之时尚且年幼,什么都没学到,长大后回宫,当即便被扔进了劫忧林,哪来的机会与时间去学习那东西?
于是……少宫主便开始了闯自家家门前的深山之途……
事实证明……楼钥紫乃一天才,于实践中无师自通。破到最后,竟无一阵能困他半个时辰。
但代价亦是惊人的……
一袭华美紫衣仅剩下几片布条,白皙的肌肤显露出来,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背部更是隐见白骨。楼钥紫历经三日,终于站在诡邪宫正门前,嘲讽地勾勾唇。回趟自己家,还真困难啊!
门内轮值的宫众见了他,惊得目瞪口呆,如同遇了鬼般失声尖叫:“啊啊啊————”一声便划破寂静。
楼钥紫黑了脸,懒得理会自己一身伤,勉强用了轻功飞身掠入宫内,径直朝往诡离轩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