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灵----藏日
  发于:2009年07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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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自定下心神,侧过身子一臂支著微烫的头颅,目光只敢盯著檀身後的内室布廉,怎麽也不愿再对上那双深红眸子。虽说檀的衣带总是挂在衣上当作饰品,从来也没认真将它系好,前襟大开,露出胸膛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应该习惯才是,但见了檀赤身模样,他却不甚自在。若是在意檀的赤裸,直说出口让他穿上洗净的衣物便罢,像现下这般将声音关在里头,实在不像自己。
「冬霁?」这人在脸红吗?
「我并非因为……」范冬霁皱著眉,不愿因自己的异样而与檀争辩不休,虽然他们争过多回,胜负参半,但他总有种感觉,自己会输在这里……
「冬霁。」檀缓声唤道,当范冬霁将视线从内室布廉拉回时,才发现檀早已起身站在他面前,微倾下身,正对著他的口鼻说话。
范冬霁动也不动,目光只消向下转了转,便会见到……相当骇人的东西。
「冬霁,别害怕说出来,昨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檀的气息所及之处,在范冬霁身上燎开一场大火,他为难地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别用那种语调唤我的名字。」
「冬霁、冬霁、冬霁,」檀执意地唤道,两指扣住范冬霁的下颔,「你生气了吗?」
范冬霁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解释起,但昨夜的事,他却怎麽也不愿再回想,索性顺著檀的问句回道:「无亲无故,别直唤他人的名字。」
檀眼中闪过一道情绪,直接封住范冬霁的气息。他该生气,重视的人却如此看待自己,但因此论及惩罚又太过份了些……
下意识地,檀把自己的情绪全都投诸在这一吻中,狂乱、复杂、缱绻、凄凉,直到范冬霁喘气不过,重重地咬了他一口且尝到血味,逼他退开为止。
范冬霁抓著檀的两臂,嘴角印著檀的血,目光仍有些涣散,「为何突然……你总是如此对待太阴山里的妖魔?」
檀扯开范冬霁捉著自己手臂的掌心,将方才混乱且险些变为魔性的情绪悉数收起,「别因待在我身边太久便忘了我的身份。我是太阴山的山主,我要妖魔生便是生,要死便是死,你也不例外。」
随意操弄生死?究竟是谁赋予山主如此庞大的权利?范冬霁吞了口唾沫,心中怒意翻涌起来,「我一条命就在这里,你何不拿去?」
檀两眼隐含血光,他一手捉过摺放在桌沿的乾净外衫,转身且将之开展披在肩头,「你走,我今日不想见你。」

范冬霁身子仍有些发烫,自己的感觉彷佛不被人重视,任意剥夺而去。檀虽叫他走,但他却无计能离开太阴山,仍得受制於檀,受制於这座山。走出檀的寝房,身上的怒气也随之消逝无踪,险些就要忘了他为何动怒。或许正因他渐渐成魔,身为凡人的记忆与情感也渐渐灭却。
他才走到屋外林子,便见到树林里似乎多了几株妖花奇树,虽是静立不动,却隐隐传出吵杂之声。他受不住地捂住一耳,快步离去。
「范冬霁,你在这干麽?」
范冬霁不禁露出讶色,这座太阴山里,他熟识之人并不多,更别提遇到有妖魔半路把他叫住。
他定睛一看,似乎见过对方,眼角总是带著笑,宛如大理石般细致的肌肤,以及那头淡褐的发色……
「你是……」
男人过长的袖襬在他面前一挥,两眉随即重重拧起,「有血味。」
范冬霁以指腹搽过嘴唇,「方才吃东西不小心沾到的。恕我冒昧,我们可曾在何处见过面?」
男人也不发怒,迳自走出石板路,裸足踩著林间落叶,领在前头频频回首,「想不起来了吗?」
范冬霁只得趋步跟上,抬起一袖挡去突地落下的大批枯叶,视线里满是纷纷落叶,险些跟不上男人轻移的步伐。
「近来心神不宁,可能是我忘记了。」
男人在小坡上站定,掌心隔著袖襬贴在林木上,整棵树顿时像是萎缩一般,原是翠绿的树叶竟全数转黄,脱离枝干後,像阵轻雨般落在男人脚边。
「你不是忘记,怎麽可能忘记呢。你只是想不起来而已。」
范冬霁低首望著脚边,似乎能看见一股淡绿色的色带自脚下逐渐爬向男子,而男子在吸食那些色带後,气色更为红润。
「那棵树……」
男人妖媚一笑,「千年修为也不过如此而已,浪费我的时间。」
「你吃了它?」范冬霁两眼瞠大,「檀不是早已明令规定,太阴山里众妖魔不得私自掠食或残杀同伴?」
「这树妖在山祭玩得太过火,连人身也无法维持,吃了他,山主也不会多说什麽。」男人耸了耸肩,「不能维持人身的妖魔,只不过是太阴山里的障碍,山主不会想要那些缺乏自制力的妖魔,我替山主清理太阴山,也替山主省下一把力气。」
「檀……他是这麽想的?」虽然明令禁止妖魔彼此吃食,但却希望那些意志薄弱的妖魔能自太阴山中灭迹。
男人甩了甩长袖,「这是我和山主间的默契。你在山主身边有好一阵子了,难道还看不出山主的心意?」
范冬霁闭起眼,像檀这样,将法规与制度视为无物的魔,又怎麽会遵守既定的规则呢?若是让那些小妖小魔被吞噬,太阴山内的妖魔数量不致太多,管理起来也更为轻松。檀只是为了制住太阴山妖魔,免让其涉入人间扰乱阴阳和谐,至於用了什麽手段,他其实不太管的吧?
「你分明都将山主的举动瞧进眼了,怎可能一无所知?你只是想不起来而已。」男人转身背对范冬霁,音调有些渺远。
「瞧,在这。」
范冬霁为这陌生的声音回过首,林子另一头走来三、五只妖魔,为首的大汉脸上可见黑色的虎斑,其馀妖魔仍维持完整人身,未露出原貌。
虎斑挑了挑眉,「新来的小妖?玩过山祭了吗?」
「檀不许我……」范冬霁摇首,话未说完,几名妖魔便好奇地走近他,朝他身上嗅著。
「还有点人的味道。从人变魔?你到底吃什麽练的?」
「几个女孩早被蛇妖吃了,每回都是他最先把人吃下,哪轮得到其他妖魔?女人玩腻,迷路上山的柴夫猎人又难得有细皮嫩肉的,眼前这个书生刚好……」
「慢著慢著……」范冬霁忙著後退,但林间树根错结,一个不留神便被绊倒在地。
「唉?直接躺平啦?」
「虎大爷,再不过来,咱们可要先吃下了。」
虎斑露出白牙,「我这就来了。」
男人见状,两眸先是与范冬霁对上,再叹了口气,甩著两袖将虎斑勾回面前,面色突地妖媚不已,眼角微扬,眸里泛著迷蒙水光,抬高一腿往虎斑腰部蹭去。
「虎大爷,眼前不就有一个比书生更好玩的东西吗?若执意要与书生,难道不怕我太过伤心,去找狼妖解闷?」
虎斑修为虽比男人高,但在媚妖面前,心神不定才是大忌。
「啊……说得是,这滑嫩皮肤,嚐过几回都不嫌腻。」
男人轻笑道,身子被虎斑抱著,仍不忘回过首再唤来几名妖魔同乐。
「你们,不一起来吗?」
「一起、当然一起……」
虎斑两眼仅有一瞬清明,「但这书生身上似乎有血味。是山……」
男人眸光一闪,身子贴近虎斑,碰触到虎斑被挑起的欲望,忍不住呻吟出声。
「真亏虎大爷还把持得住,倒是我已经……」
那阵黏腻的呻吟声震碎妖魔们最後理智,纷纷转向男人那方,再也不看倒在地上的范冬霁一眼。
「虎、虎大爷……」
虎斑捉住男人两腿,紧依在腰际,「你这副身子骨本就是为了迎承。我若是得了快活,被你吸去精力也无所谓了。」
「……那书生……还在看……」
「让他看有什麽关系?说不定待会便肯求著他人施舍了。」
「那里……啊、啊啊啊……虎大爷!」
「这些都给你,也别让其他兄弟饿著。」
「唔……」
范冬霁忍著胸口不适,步履不稳地踱出树林。难不成山祭还未结束?那群妖魔才会认为自己也是参加山祭的妖魔之一,因此才提出……那种要求。
若非媚妖将其他妖魔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恐怕他得在此失身了。
檀应该深知妖魔们在山祭期间的疯狂行迳,却仍要他离开屋子。说不准让他给那些妖魔吃上几口也是檀暗藏的心意之一,却无端被媚妖坏了事。自己若无其事回屋里,不知檀见了会是什麽表情……
范冬霁双腿无力步行,倚著一株松树缓缓坐下。
对了,檀不想见他,那就别回屋子里吧。待在哪里、遇见谁都好……
胸口积蕴的闷气冲上喉头,蓦地转成一股令人羞红了脸的叫声,范冬霁全身彷似置身火海,连皮肤都被烧灼。
方才媚妖勾魂时,他就在不远处,没特意避开媚妖的目光,恐怕也受了影响。
范冬霁蜷曲著身子,紧咬著牙不再发出声音。日阳薄暮,夜幕终降临在范冬霁眼前,全身窜过的快感像针一般刺著他的理智,当最脆弱的点被碰触之後,范冬霁猛地弓起背,两眼望著无星也无月的夜空,不明白自己为何苦苦忍著,解放肯定比现下更为舒畅,既成为了魔,又为何不顺心而走,顺意而为?
他究竟为何而忍?
范冬霁狂乱地叫道,喉头自然逸出一串自己也不了解的无义字句,衣衫在他挣扎扭动时磨破了一角、撕裂了一块,失去衣物包裹的皮肤触及冰凉的草皮,让他微叹出声,但却不足以消弭他的欲望。想要更为火热的东西。想要更为坚挺的东西。想要狠狠地释出什麽。
想要……
范冬霁大吼一声,竟拿头颅撞击树干,一次又一次,直到额角出血,意识能将自己的躯体牢牢抓稳为止。
身体仍然发烫,但欲望已经能有所控制了。他伸手碰了碰前额,藏在发里的肿包光是轻触一下便能让他龇牙咧嘴,不知所有妖法中,可有快速回复伤口的妙方。
他站起身,拍了拍浑身破烂的衣物,其实有大半是自己无意识下扯坏的吧。
范冬霁走了几步,才想起不得回屋的禁令,就算要露宿野外,待在树林里也不太舒服,他晃了晃首,缓步走向山顶。

山灵(终章)

日隐月出,天际遍布的星子灰暗不明,圆月邪魅地将范冬霁的目光吸住不放,他抬首望月,失神地走向月光聚集之处,走向遍地青石互映月光的空旷山顶。
他既转生为魔,自是不必烦恼人身病苦老死,过去顾虑著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豪情总会伤身,但现下却可放胆去做,说起来这具身子还是有优点的。
一阵搔痒窜上鼻尖,范冬霁伸手揉了揉,却觉眼前一片月光惨白,一瞬间看不清眼前事物。他心下大骇,跌坐在一颗巨石旁,直至石影将他的身子完全藏住,不让月光触碰半分,他才艰难万分地找回些许神志。
媚妖的妖惑来得又凶又猛,但也只在当下起作用,过了几个时辰,妖力早该从他身上褪去才是。若非媚妖之故,他身子又为何不听使唤,像是让人夺去全副心神那样无力?
范冬霁伸指抚过喉间,竟觉乾渴不已。夜风轻拂来一阵甘甜香味,令他不禁深吸了口气,下腹同时传来至今不曾有过的渴求之欲。他自石影中探出半个身子,循著风源朝山顶高处望去,心底好奇究竟是什麽东西的气味如此香甜。
巨石遍布,交错的石影里竟藏有几枚妖魔的影子,他们同他一般,坐或卧在草坪上,低伏著身子将脸埋在地上,时不时便听见些许叹息夹杂在风中飘散开来。
「再多一些……」灰发女妖说道,她颤抖的十指紧揪著绿草,白嫩的脸颊则不停往泥土探去,嘴角沾了黑褐的泥土色,却不见她厌弃地伸手抹去。
黑发如稻草杂乱披散的男妖按耐不住内心渴求,直接自原地站起,越过其他仍趴卧在地的妖魔,直朝山顶巨石走去。
「这些都不够,给我更多。」
原先沉稳布於青石林间的月影突地变得狂乱,一道锐光刺向男妖眉心,当下刺穿他修练百年的元神,男妖元神尽灭,肉身顿时腐烂成泥成灰,在绿草间崩了一地。
「谁准你站起的?」
阴沉的男音自山顶高处徐缓飘来,如血泣的双眸在月下灿灿生光,他缓缓收紧掌心,拳缝间便流淌出鲜红血液,直坠向地面,在绿草间蜿蜒出几道细细血河,蔓向那些坐卧於地的妖魔,没入妖魔口中。
「你们都听清楚了,下回若再有这类不知足的妖魔,在场的每只妖魔都得因他付出代价。」
「好渴。」
「不够啊。」
「山主,求您……」
檀见臣伏於他足下的妖魔纷纷露出渴态,血眸不悦地眯起,当下右臂一挥,用来放血的伤口立即愈合,令范冬霁再也嗅不到那股香甜味道。
「求我什麽?」
灰发女妖声声泣诉,「您真要见我们焦躁疯狂的模样吗?」
「你们不愿放弃,却又怪我给得不够?」目光掠过范冬霁藏身的巨石,檀轻轻地笑了起来,他高站在巨石之上,迎著月光张开双臂,「我就在这里,你们何不来要?」
几名妖魔闻言改变姿态,抬首望著巨石上似是毫无防备的檀,直至其中一名妖魔再也忍受不住地飞扑上前,其馀几十名妖魔才纷纷自石影中现身,以各自的方式朝檀攻去。
在最初那名妖魔即将碰触到檀的胸膛之时,远处射来气刃直将妖魔的双掌切断,随後任何妖魔的攻击在抵达檀身上之前,便会让後一名妖魔的攻击转向同类,以防止其馀妖魔得到檀。
如此数次来回,山顶竟横躺著大半妖魔的尸身,直至妖魔攻势暂歇,暂且再无妖魔愿起先攻击檀之时,檀才放下双臂,低首看著石林间存活著的几名妖魔。
「谁把其他妖魔都杀光,我就放过他。」檀凉声说道。
过了片刻,立於左侧的虎妖大吼一声,扬起左臂就要往另一只妖心口打下,青石的石影却突地拉长,将虎妖全身覆住,再迅速地拖进原先的石影里。
众妖魔不禁露出骇色。
「包括我。」檀笑道。
立时间石影错乱,青石林除了檀以外,竟再也不见任何一名妖魔。
范冬霁见檀残杀数名妖魔,脸上眼间却没有分毫不自在,下意识朝後退了半步。
背部攀来一股凄冷寒意,让范冬霁浑身僵直。
「我不是说过,今日不想见你吗?」檀无声息地站在范冬霁身後,一手扯下范冬霁的束冠,令他长发散乱地遮住视线。
范冬霁咽了咽唾沫,「我事先不知……」
「身上竟有媚妖味道,看来你魔性仍是发展得还不够,才会抑制不住地接受媚妖妖气。」
范冬霁想走,无奈身後魔性如藤蔓爬了满身,令他脚步僵在原地,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我原想来到青石林便不会见到你,不料还是撞见了。既然你不愿见我,那麽我还是……」还是快快让他走吧。他体内初生的魔性正催促著他尽快离开此地离开檀,动物在强敌面前且会胆怯欲逃,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现下你全知道了,无论是我与山里妖魔的关系,或是他们没有我日後将会如何,你全知道了。」
檀附在范冬霁耳侧一字一句说道,「你就与他们一样。」
「我怎会像他们一般渴求……」
范冬霁急急地旋身,发尾拂过檀赤裸的胸前,语尾未竟的话全让檀微冷的唇瓣吃进肚里。
他瞪大了眼,瞧见檀眼里的笑意,密密贴伏於他唇上的气息沿著耳侧移至脆弱颈间,他气息不稳,深怕檀露出森冷白牙将他咬杀。
「太阴山里每只妖魔欲得我的血,却又惧於山主身份强将这份欲望克制下来。我的血嚐起来什麽味道,你岂会不明白?众妖魔眼里得之不易的东西,却在你身上出现,你说,他们会怎麽看你?」
他果然会被眼前的魔给吃下腹吗?好不容易躲了一阵,仍是逃不过此命运啊。
「……妖魔恣意妄为,又怎会在意他人看法?况且每人心中所求皆不相同,或许他们视如珍宝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却可有可无……啊!」
范冬霁痛呼出声,右腕与腰侧让檀擒住不放,衣领被扯了零乱,露出白晰肩侧让檀重重咬了一口。幸而不是要害,但也与要害相去不远。檀张口呵出的热气令他悬吊不安的心找到了支点,肩上虽痛,却能抚平情绪。
「你现下倒是对他人目光全然不在意了。」檀冷声说道,语气竟微微兴奋且急迫。
「那些不过是加诸自身的束缚,不必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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