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灵----藏日
  发于:2009年07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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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冬霁皱了皱眉,「甜美?」
「你还太年轻,等时日久些,你定能分出个中差异。」男人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你也是受这轮明月的吸引而来?」
「只是想看看月罢了。」范冬霁摇了摇首。他身为人时未曾分神在意这些事物,却在得了魔性之後,才注意起人间不变的美景。
「若是单单注视著月,大抵不会惊觉人间岁月流逝。千年情恨,一眨眼便过去了。」男人抬首,漆亮的眸子未映入黄澄月光,反倒凝著远处残留的云影。
范冬霁顺著男人的目光同看向月影,心口却一阵气血汹涌,魔性竟在此时狂烈翻腾,像要噬去他尚无法成熟控制魔性的脆弱理智,他仍想保有身为人的情感及思绪,不愿让魔性完全制住自己,成为一头任凭欲望控御自身的野兽。
呼吸急促起来,垂落眼前的发尾竟像是染上月光般地变成炫目的银白色,他两拳握得死紧,坐在石椅上的身躯险险地往旁侧倒,男人见状,袖口甩出一条黑色绸丝,缠住范冬霁右臂,将他身子重心移至面前的石桌上头。
「血液里像是渴求著什麽,是吧?」
范冬霁趴卧在石桌上,张了张嘴,声音像是绑死在喉间,仅发出嘶哑的呻吟。
「人身转魔,唯有一种方法。你若忍不住这种折磨,就去找山主,他人无法替你纾缓这种痛苦。」男人松开黑绸,俯身在范冬霁耳畔轻语,「山主在山顶的青石林,见到山主,你便明白自己该做什麽了。」

范冬霁模糊地睁开了眼,沉重不已的头颅底下枕了个温暖的物体,他试著自行起身,却被上方的黑影给压了下来。
月色清明,草原遍布的乱石映出了青光,若再不注意一些,恐将那些石子误认成那些在七月失去方向,在人间四处流窜的茔火。他看不清上方那人的脸庞,仅知那对血色妖异的眸子,牢定在自己身上,那人背著月光,眼里却兀自露出耀眼的光采。
「檀?」
范冬霁费力地抬起一掌,在半空中摸索,而後像是断线的人偶一般失却力气,掌心重重落在自己胸膛前,「我为何在此?」
「你……什麽也忆不起了?」檀谨慎问道。
他不懂檀语气里那份小心翼翼为何而来,自己的记忆在亭里与男人对话後,彷佛书本遭人撕去了其中页数,中间断落的记忆,无论他如何思考、回想,脑中只浮现一片白茫。
「我怎麽了?为何全身软绵无力?」
提供大腿让范冬霁舒适地枕著的檀,在范冬霁不安地扭动身子时,将他险些滚落大腿的头颅一把拉回,掌指就此搁在他颊畔,轻柔地来回触摸。
「你控制不住体内魔性,一看见我就直想把我吃吞入腹,因此我只好把你敲晕。」
「真的只是敲晕?」檀使的是那门子功夫?不过敲晕罢了,疼痛应该只限於头颅,可他现下不仅额际隐隐作痛,就连手臂、大腿、腰侧也疼痛如火烧,全身像是被人痛殴一回。
「对。」檀简短地道。
范冬霁重重地拧紧了眉,呆羊扑虎,而他这只笨羊扑的还是太阴山的山主?从任何方面思量都太过诡谲,如此愚笨的举动一点也不像自己。果真是魔性作祟,又为何偏偏挑在月色时分,且目标只对檀?
「该不会是你对我动了什麽手脚?」先前曾胡乱猜测檀在太阴山里拥有的影响力,说是勾勾指头,山里的动物便会自愿成为他的殂中肉;若是檀对他勾了勾指,那他反常的行为便得到了解答。
「你未免太低估我了。若我真要吃了你,根本不需费神费力,你便会为我宽衣解带。」檀嘴角扬起熟悉的笑弧,眼里则满是傲气。
范冬霁见他说得极有自信,确实不像是动了手脚後的心虚……慢著,檀最擅长的,不就是在人前演戏?
「为你宽衣解带?也不想想你值不值我那麽做。」范冬霁忍气不住,又与檀杠上,「平白无故,我怎会选在今日控制不住妖性?况且我先前也不晓得你人在青石林……」
檀一指将范冬霁偏离自己的面庞勾回,气息如酒地扑在范冬霁面上,「青石林?你晓得这里的名字?」
经檀提起,范冬霁才想起亭中男人同他说的最後一句话,青石林的确从男人口中得知,但男人为何断言他见到檀後,必定会做出什麽举动……
「那只老爱替小妖小魔取名的媚妖在你身上下了咒,如此一来,月光才能轻易地勾起你尚浅的魔性。」檀的手指不经意地划过范冬霁的侧脸,顺著面庞一路来到耳畔,抚轻触范冬霁的耳骨,便惹得他缩起一边肩膀,却又无力抵抗檀的碰触。
范冬霁不太能适应那份轻吻似地搔痒,将脸转向另一方,避开檀逗弄似的长指,「月……能勾起魔性?」
「尤其在这座太阴山里,更是如此。」迎面而来的晚风吹起了檀的乌黑长发,他微侧过首,将覆上脸庞的落发拨开,双眼却不意地对上了斜挂夜空的明月,原是魔性逼人的血瞳,因月光拂面,反而现出了清幽之情。
范冬霁失了魂似地望著那对眸子,不知是偶然或是错觉,竟透著与妖魔最无关系的纯净眸光,晶亮得足以将眼前的邪魔悉数灭绝。
一只魔怎能拥有那样的眼神?
范冬霁赫然发现自己对檀一点也不熟悉,擅於演戏,总是在众人面前隐藏著什麽,还有那些绝不让他接近的夜晚……
「檀,你是不是有许多事不愿告诉我?」
埋在檀心头裂缝间的秘密,像是一丛只在黑夜里绽放的花朵,而檀的黑夜,却从不让任何人碰触。
檀俯下首,语尾消失在范冬霁微启的唇上,「过些时日,我会一一告诉你。」

一早醒来,清幽的山里传来喧闹声响,才想著这些妖魔最爱在夜晚出门活动,白日不是待在屋内休憩,便是躲入林间不知去向。
无法翻身再睡,蒙住薄被也抵不了那些热络的声音,范冬霁忍耐不过,乾脆起身梳洗。
总是候在门口等著他的乙棻,似乎也加进了那群声音之中,只摆了盆清水搁在前庭,桌上也不见早膳。
范冬霁随手拿了条缎巾,拉过长发在颈侧束起,披了件外衫便好奇地走出房门,循著声音来处走去。
主屋内空无一人,就连檀也不在房内,一时之间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也不清楚该上哪寻人,范冬霁推开茶室门扉,在檀专属的竹席上落坐,一边想著接下来该如何打发时间。
平日,在他打理完毕後,檀总会拉著他到茶室茗茶,或是陪著他在山里随意走动,夜晚则命他回房,但却不再限制他的行动,而前苑也常有些妖魔群聚一块,兴致一来便会邀他一同饮酒赏月。尽管已成为妖魔,但却与人性相差不远,同样嗜酒肉,也无法摆脱性欲。
他曾与妖魔一同享用酒肉大宴,但他们却从不邀他做些……或许檀命令妖魔们不许对他下手,才让他得以保住清白。
也好,对付檀有意无意的邀请就够让他费神了,若还得应付一群妖魔们,他恐怕会因此逃跑吧。
再逃,也逃不出这座山。
范冬霁眼框微热,思及京城的族人全遭砍首,且无人替他们收尸的凄凉模样,他仍是放不下归属於人的那份情。但时日一久,忿恨与激昂渐被抹平,心中仅存下淡淡的影子。会不会有一天,他忘了自己曾是凡人,曾有过一个亲族,最後也忘了为何成魔?
放不下的,终得放下,但自此之後,他的手中不再持有任何属於自己的东西。
「在等我吗?」
范冬霁猛然抬首,嘴唇擦过对方的温热,他连忙退开,檀阴美的面庞仍是贴得极近。
「不是……」范冬霁喃喃道,「只是整个屋子空荡荡,却仍传来杂音,感到有些奇怪。」
檀舔了舔方才沾上对方味道的唇瓣,蓦地扯开一抹邪笑,「不喜欢一个人?」
「这山里妖魔成群,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的。」范冬霁想起自己坐在谁的竹席上,赶紧起身从柜中取出另一个席子,摆在稍远的地方并坐下。
血红的眸子追著范冬霁的动作,在他重新选了地方坐下时,檀没有选择自己的竹席,反而凑近范冬霁,一掌撑在他身侧,倾身向前,「但放眼所及看不见一只妖或魔,的确是有些不寻常,让你担忧了。」
「不是担忧。」范冬霁反驳,「山里的妖魔都去了哪?」
檀无意再逗他,坐正了身子,一手拨过落在胸前的发,「今日山下居民举行山祭,送上好几车的美酒和鲜肉,另外附上几名年轻女子……」
「女子?」范冬霁讶然道,「难不成……」
檀颔首,「如你所想。」
范冬霁立即站起身,「我得去阻止他们。」
「如何阻止?」檀冷冷开口,「妖魔们好不容易等到每年一回的山祭,终於可以尽情享用女人与人肉,若是你阻止他们,救出年轻女子,你又该如何安抚那群即将发狂的妖魔?你能代替那些女子吗?」
范冬霁内心的忿火顿时灭了大半,朝门外步去的脚步犹豫片刻,缓缓转首看向檀,「是你命山下居民每年举行山祭?」
「对。我虽禁止妖魔私自猎捕误入山里的凡人,但仍无法完全制止他们原生的妖性。我的力量相当有限,就算能暂时压住他们,也不能保证当他们群起反抗时,我还能稳坐山主的位置。」
范冬霁试著放下身为凡人的成见,从檀的角度看待山祭这件事,「居民可都认同山祭?」
檀耸了耸肩,未束紧的衣衫因此敞开,露出大片胸膛,「只要送上美酒和鲜肉,再从外地买来几名女子,便可保山下一年不受妖魔侵害,这代价值得。」
「他们可请过道士……」
檀嗤笑道,「这世上存有多少真道士?而这些真道士的本领必须足够对付整山的妖魔,谁敢来收?」
「恶势力这麽强大啊……」范冬霁低首思考一阵,「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去。」
檀面色微变,一掌按住范冬霁搁在竹席旁的右掌,「不准。」
「这回不是为了阻止他们,我只是想看看山祭。」范冬霁目光清明,直勾向檀的血瞳。
「你不怕看见他们真正的妖性吗?」檀挑眉问道。
范冬霁偏首微笑,「怕就不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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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鲜网贴过一次又删掉,所以会加快重贴的速度~

山灵(三)

居民依照惯例,只将祭品送至山门口,不死心地请了几名道士在妖魔下山领取祭品时,趁机布咒收妖,但妖魔们却对道士的符咒与符水毫不在意,甚至赤脚进入缚妖阵也不见任何异状。一群妖魔脚步轻快地领了祭品,朝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子勾了勾手指,中了妖术的女子立即褪去害怕神色,欢欣地随著妖魔入山。
蜿蜒山道四处可见酒罈与肉块散落,树林间不再是绿影丛丛,而是受了蛊惑的女子们裸身与妖魔们追逐嬉闹的鲜肉色,被妖魔捉到的女子发出轻笑,几名妖魔心痒难耐地扑上前去,享用年轻女子香甜的身躯。
范冬霁走至林子外头,尾随在身後的檀则自山道旁拎了罈美酒,早已见惯了山祭疯狂的场面,脸上仅存有往常的淡笑,双眼仍邪魅地透出红光,直盯著只披上外衫的范冬霁,因脚步略快,衣领微敞,露出书生白晰的後颈。
范冬霁浑然不觉身後虎视眈眈的目光,在山林外遥望著山下居民送上祭品後,渐渐退出山道,行进间却互不交谈的沉默模样,眉间紧紧揪起。
「不要再想著凡人如何如何,你已是妖魔,没有立场去顾虑他人。」檀站至范冬霁身後,鼻息贴在他後颈说道。
范冬霁後颈传来一阵温热,不慌不忙地朝旁退了一步,并拢紧外衫,「只是瞧瞧罢了。」
檀搭过范冬霁的肩,硬是将他带往另一个方向,「山祭也看够了,接下来好好享用美酒吧。」
「酒……」范冬霁戒慎地望著檀手中的酒罈子,「我不碰酒。」
檀瞄了他一眼,「是不愿碰,还是不能碰?」
「两者皆是。」范冬霁拨开檀的手臂,又再拢了拢外衫。
「越是这麽说,我就越是想瞧瞧你饮酒後的模样……」檀扯开一抹含了毒的笑容,略微散出身上的魔性,才成为魔不久的范冬霁立即抵挡不了这股气息,怔愣在原地,并在檀朝自己走来时,克制不住地朝他倒去。
「你使手段……」范冬霁半倚在檀的胸前,喃喃说道。
檀闻言朗笑出声,「还有比这更奸诈的手段。」
「你会吗?」范冬霁抬手推开檀,全身力气却被檀强烈的魔性给挤压到边缘,使不出力的手掌只是贴在檀前襟大开的胸膛上,再不能移动半分。
「你会看见的。」檀的双瞳变得血红,将酒罈封口撕下,仰首便是一大口,另一手覆上范冬霁的後脑,逼迫他仰首,以嘴渡入酒液。
原是处在被胁迫的地位,但在舌尖触及了酒液後,热辣的甜味非但没令范冬霁退缩,反而在酒液悉数饮下後,贪恋地缠住檀,在唇齿间回味酒香。
然而范冬霁却在深吻再三後,蓦然推开檀。
「味道如何?」檀问道。
范冬霁淡淡摇首,一边伸出舌舔了舔上唇,「我被告诫不得饮酒,这回还是我第一次碰。」
「是谁不让你碰酒?」
「我爹。」范冬霁不带感情说道。
「为何?」檀举起酒罈,仰首又是一口美酒。
范冬霁目光紧盯著酒罈子不放,「美酒总是害人不浅。」酒後乱性、醉态百出……喝了酒必定会出乱子。
「你现在不是人了,无所顾忌。」檀将酒罈举至范冬霁面前,「对酒的味道好奇吗?」
「这感觉说不上来。」范冬霁接过酒罈,一口气未停便将罈中美酒饮去一半。
檀期待地望著范冬霁,「看来你还需要多一点美酒。」
范冬霁脸色未变,目光清明,「越多越好。」

檀睁开眼,血色的眸子此刻隐含著痛苦,他一手按著抽疼不已的额际,一手将自己从床榻上撑起。覆在身上的薄被,自赤裸的胸前滑下,瞧见同样未著片缕的下身,檀不禁怔愣片刻,脑中却完全忆不起昨夜种种,索性起身走下床榻。
原以为衣裳就在床榻附近,目光巡了房内一周,却未发现那件红绣外衫。
檀有些困惑地走进内厅,正巧遇上推门进来的范冬霁,两人皆滞在原地,檀忘了自己正裸著身子,而捧著乾净外衫的范冬霁,则是没预备一推门就见到檀,尤其是刚睡醒的檀。
范冬霁连忙一手按住口鼻,闪身进房并将门带上。
「昨夜……发生了何事?」
范冬霁把手中的外衫推至檀面前,一脸不自在地看向窗口,「你喝醉了。」
「然後?」檀挑了挑眉,只是醉了?
「你醉了……我却没醉。」若不是檀四处到山里搜刮,拎了至少十多甕的美酒,兴致勃勃的说要和他拼酒,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千杯不醉的体质,喝酒误事在他身上更是完全寻不到一点踪迹。
檀接过外衫,坐在内厅的木凳上,面庞不显邪气的模样,令范冬霁有些不习惯。
「这是我第一次喝醉,我可有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举动?」
范冬霁飞快摇首,「没有。」
「瞧你回答挺快,就算有,我也想不起来。」檀手臂支在桌面上,微侧过首,未束起的黑发如瀑泄下。
范冬霁微松了口气,跟著坐在檀的对面,「昨夜你已显醉态,却执意要将酒甕喝乾,最後失神把酒洒在自己身上。」
檀的目光转了一圈,「这麽说来,是你替我清理?」
「对。」范冬霁口燥地吞了吞唾沫,并伸手探向圆桌中央的茶壶,企图倒杯茶解渴。
檀不再执著於他昨晚失去的片段记忆,反而潇洒地接受范冬霁相当别脚的扯谎。理应该是再诚实不过,从不对自己撒谎的人,为何违背了自己坚定的意念,檀大抵明白,却不愿将范冬霁特意造出的薄纱揭开,而任其在心底若有似无地遮掩真相。
「山祭结束後,你与山中任何一只妖或魔见过面了吗?」檀盯著范冬霁执起茶杯的细指,红瞳才幽幽转向他的面孔。
「尚未。」范冬霁大口饮去半杯,不解地反问道:「为何这样问?」
「你说你想瞧瞧山祭,但若不连山祭结束後,众妖魔们的模样一并看入眼里,那便与没看过山祭的小妖小魔没有两样了。」
范冬霁点了点头,目光触及檀赤裸的胸膛,以及被桌沿遮住的身躯,他面颊彷佛遭火纹过,燃起了连喝醉也不曾出现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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