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皓以为这就是幸福了。虽然他的所爱还是那麽不讲道理──动不动就发脾气、有时很没常识、欠缺爱心、却又偶尔天真的可爱。
可是那一天当淳於植都以不在乎的表情说出“我想去美国、欧洲或许也不错……那里不是也有酒吧吗？想去那边当驻唱歌手”时，陆闻皓的确是怔住了。
原以为终有一天可以感化他，让他这匹脱缰的野马乖乖地待在幸福的国度里，可是显然，他过於乐观了。
“我不明白，不是有唱片公司找你吗？不是可以当个出色的演艺明星吗？我不喜欢众星捧月的生活吗？”
“不喜欢，因为我是自由的。”
淳於植都自身也没有意识到他竟然会自述“自由”──这个词一向与他无缘，但他却又固执地认为自己一直拥有著它。
“不觉得很可悲吗？满满的行程，没有个人空间和隐私，这样的处境兼职跟裸奔没什麽两样！可是至少现在，我可以潇洒地对工作说ByeBye也不会有任何人苛责我……”
忽然淳於植都挑起了嘴角，陆闻皓一开始以为他在微笑，可是後来却发现这是他难得的苦笑。
“即使未来如何耀眼、如何成功。已经腐烂的过去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陆闻皓无言地看了他半晌後，只是默默地拥抱住了他。
怀里的人轻轻挣扎了几下，但後来还是顺从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所以，你要离开我。”
“我只忠於自己。”
“那如果……我跟你走了，是不是就能慢慢拯救你？”
“……陆闻皓，这可不是开玩笑。”
“我陪你，无论哪里，我都和你在一起，”
“陆闻皓！”
“我说过我不会再放手的！”
同样坚定的两双眼瞳互相瞪视著。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起来。
“你没有钱吧？”
“很抱歉，父亲前几天已经将大学的学费交到我手上了，存折里还有打工的钱，当然，这是根本不够的吧，所以我也许会向朋友借钱吧，反正他是我的提款机。”
“……你就认真到了这种程度吗？”
“我赌上了我的所有，”陆闻皓一字一句地说道，“来爱你。”
“……”
最终移开目光的，是淳於植都，从他精致的侧脸，根本读不出任何情绪。
但陆闻皓却私自地认为他终於承认了他们俩的关系。
大多数盲目的爱情，到最後铸成的都是无法挽回的错误。如果不是遇到了彼此，大概这个定理也同样适於他们吧？

【耽声溺爱】（十五）初始的约束

嘟──嘟──嘟──嘟──
淳於植都依旧拒绝接听陆闻皓的电话。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池濯也丝毫没有给淳於植都任何机会。
在同一家咖啡厅里，一个在一楼的角落用手撑著下颚安静地坐著；一个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一脸迷茫地望向窗外。
在陆闻皓开始喝第二杯蓝山咖啡时，莫逸听依约走了进来。
淡雅的高级外套，还有一脸憔悴的神情。
看到一直陪伴著自己的女人现在的样子，陆闻皓就自觉到已成的现实是多麽严酷地伤害了她。不为所动的表情下，其实还是掩藏著关心和歉意。
如果没有遇到淳於植都，如果相信他早已死去，就一定能和她渡过幸福的一生吧。
只是上帝导演的戏剧，没人能猜得到後面一步的发展。
“……爸爸气疯了……”
莫逸听坐下後随意点了杯饮料，就开口了。她的嗓音有著不同於以往的沙哑。
“恩，我知道。”陆闻皓淡然地点著头，“我也很难过。”
莫逸听微微抬起头，有些不置可否地看著他：“大概吧。”她是相信陆闻皓所说的，只是她还没有彻底弄清楚为什麽双方都那麽难过事情还会就这麽发生了。
“他让齐康接你的位子。”
“哦。”
“但我觉得这是你设计好的。”莫逸听的脸上划上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不是吗？”
“……是的。”有时候陆闻皓不得不承认她不从商实在是一大憾事。不过各人所追求的幸福本来就不同，所以说到底也没什麽好不好的。
莫逸听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麽，但却没有发出声音。她看著对面的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可是到头来却发现她熟悉的只是他的身体。这样想来不免有点可悲。
“……你……”她终於艰难地把一直堵在心口的疑问提了出来，“掀起那麽大的风波，做了那麽多，只是为了他吗？”
陆闻皓轻叹了一口气，虽然知道她其实是不想听到这种回复的，但还是承认了：“是的。”
“……哈，真不像你的风格。”
“或许。”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泪光晶莹，他想对她说其实我还是把你当作最爱的妹妹看的。但他知道现在说什麽都只不过是无谓的借口了，所以只是抽出了桌上摆放著的纸巾，静静地塞到了她的手里。
後来的两人都没再说什麽，沈滞的空气让他们周围的气氛都变得诡秘起来。直到莫逸听说了“再见”。
目送著她的背影，直到街角处把他的视野硬生生地割断。转回视线的那一刻，他怔住了。
从扶梯上下来的淳於植都也一脸意外地看著陆闻皓。
不同於刚才压抑的沈寂，此刻的静默中带著难言的尴尬色彩。
只是陆闻皓的表情微妙地产生了变化，因为他注意到了淳於植都没精打采的脸和明显的黑眼圈。
或许事情真的如自己料想般的，池濯终於放弃了对他的执著向他摊牌了。可惜当他此刻看到淳於植都悲伤的样子，他就知道事情没有像他想的那麽简单。
他不得不承认，淳於植都是爱著那个男人的。
虽然曾经他们共有了那麽那麽多的回忆，可是那仅仅存在於过去。而现在的淳於植都是一个全新的人，他忘记了过去，却也活得坦然快乐。
悲戚的情绪渐渐占满了陆闻皓的心房，就像是刚刚发现自己被父母抛弃了的孩子般，忐忑不安，却不得不残酷面对这个事实。理智上来说他是根本不想放弃的，可在感情上，一看到对方那为难的表情他就心痛了。
该上前装作没事一样和他打个招呼就走人，还是继续著持续这种尴尬的气氛？
陆闻皓低下头想著，却听到前面一阵骚动。
抬眼後却发现紧张的工作人员和倒在地上的面色苍白的男人。
还是想保护他，不管这麽说就是想用自己的双臂环住他！哪怕那个人会恨自己！
快步来到他身边，告诉工作人员他们是认识的，然後就半抱起他出了咖啡厅。
用手试了试怀里人额头的温度，却发现体温高得吓人。
一路驾车疾驰到最近的医院，挂号，陪在他身边看著他打点滴。
微头微皱的样子，或是偶尔细碎的呻吟，在他听来都是如此得揪心。
不知陪了他多久，淳於植都还是没有醒来，或许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所以才会像一睡不醒般地安稳地呼吸著。
只是坐在他身边看著他，陆闻皓就体会到了完整的世界。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一个世界。说来也许有些夸张，但对他来说就是这样的。
突然淳於植都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在桌子上时断时续的振动声让枕上的淳於植都轻轻侧了个身。
陆闻皓拿起手机看，屏幕上是“池濯“两个字，握紧手机的指关节微微发白，却没有立刻按下拒听键。
振动声持续了很长时间，陆闻皓苦涩地涌上了笑容，他是很想这样做的──接起电话，告诉那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家夥“植都现在和我在一起”。他想这样做的，但是却克制住了这种幼稚的冲动。
想起在车上，靠在旁边座椅上的淳於植都口中轻喃著“池濯”这个名字，每听到一次，心就沈落一次，不管外表上再怎麽装作没事一样，但他清楚那两个字的确打击到自己了。
“……水……”
病床上的轻微叫唤声把他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反应过来後连忙把手边的温水递到他嘴边。
淳於植都的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後，开始时流露出的是困惑的神情，但後来就回想起来了一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眼底的温柔。
“刚刚池濯打来电话了。”
陆闻皓感到了身边人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这样的反应也早已在他的预想之内，所以他只能选择苦笑：“我想如果你再不回他，他还会联系你。”
正这麽说著，就传来了短信到达的声音。陆闻皓体贴地将手机塞给他，然後起身离开。
“我去买些水果，你好好休息。”
淳於植都看著他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想喊住他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想对他说“谢谢”，可是这样的感谢在那个人的眼底，会否变成廉价的同情？他不知道，所以选择了沈默。
打开短信，一句“对不起”以及一句“我想你”。
他怀著复杂的心情打开未接来电的列表，看到了想念中的池濯的名字，以及後面一大串的“陆闻皓”。
回拨通话键，在等了三秒後池濯就接起了电话。
“植都？”
“……”
“对不起，我明天就赶回来，我这几天想清楚了，我还是爱你的。”对方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你一切都还好吗？不要生我的气了哦！”
“恩，我很好。”
“植都，我们结婚好不好？一起去国外生活好不好？”
“……恩？”
结婚──这个词对於淳於植都来说，是那麽的遥远，他也曾向往过和喜欢的人结婚生子，但那仅仅是在初遇到池濯之前，只是那份对於家庭的渴望并没有那麽深刻，或许正如陆闻皓回忆里的自己一样，本身就是天生的同性恋者吧。
和池濯在一起，没有任何的不安感，但现在他提出这样的建议，就像是打破了某种均衡的协议，天平的两端失去了平衡。在听到“结婚”这两个词的时候，淳於植都就知道某些东西还是改变了。
这样的求婚方式实在让他本能地产生了排斥感，而不是快乐。他想到了束缚，想到了原来无条件的包容终於要演变为一纸约束，所以他只是将上下齿相抵，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植都？”
“……我不想离开这里。我们的花店在这里。”
花店只是一个借口，只是现在的他不想离开，这样仓惶地去另一个地方，就像是一种逃避似的。他喜欢安静淡然的生活，他觉得自己是不适合漂泊的。
“……我以为你会开心地答应的。”池濯的声音有些沈了下去。
淳於植都的鼻子一酸，眼泪就那麽掉了下来：“这说明你并不理解我。”
“我爱你。”
“……我也爱你。”
终於还是呜咽了出来。猜忌、迷惑、彷徨、还有失落，各种情绪总是需要某种发泄口。
“我明天就会回来的，乖，不要哭了。”
“恩……唔……好的……”
两人的对话就这麽不明不白地结束了。挂掉电话後，淳於植都才发现陆闻皓就这麽神情温和地站在门边，他的嘴角在笑，可是眼神却很悲伤。
“你回来了？”
“恩，我回来了。”
装作不在意地侧头去看看手里篮子里的水果，好让眼底的液体蒸发干净。
“我买了很多水果，希望你能喜欢。”
淳於植都见他和往常一样对待著自己，僵硬的表情也顺势柔和了下来，他想彼此都是成年人了，都已经到了做别人父亲的年龄了，所以对任何问题都应该能豁达地去看待了。
“不去上班吗？”
“恩，辞职了。”
陆闻皓浅笑：“明天他就回来了是吗？那我今天为你做最後一顿饭吧？”
“……啊？……恩……”
淳於植都这时才发现，面对陆闻皓他永远学不会拒绝，尽管心里想著还是让他快点回去比较好，可是做出来的事情却完全朝著相反的方向发展著。
“都……不要这样看著我……”忽然，陆闻皓像是摘下了假面具般褪去了脸上的笑颜，他来到床前对著他叹道，“我喜欢你，我也想要守护你，可是你为他而那麽伤心……”
“陆……”
“我还是不想放弃你，却又清楚现在留在你的身边只是给你徒增烦恼罢了。我想我会离开……”陆闻皓很快地低下了头，轻轻吻上淳於植都的额头，“我爱你，所以，我离开。”
“……”淳於植都一时有些恍惚，陆闻皓刻意拉出的疏离感让他竟然萌发了奇怪的不安和落寞。那个轻轻碰触的吻，与其说是爱的告白，其实更像是带著绝望地告别。
“……你、去哪里？”
“……维也纳……罗马……巴黎……那些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呵呵，你肯定全忘记了。”
陆闻皓用手稍稍比划著：“一边工作，一边旅行，一边回忆，然後期待著能在某一天再次见到你。怎麽样？”
“……那时的我们，一定都很幸福吧……”
淳於植都的双手在被子下紧紧交握在一起。
这个搅乱平静生活的男人，已经决定要离开，他不会再来烦自己，不会制造出什麽麻烦了……明天池濯会回到自己身边，然後便是各自的幸福。
闭上眼试想一下，觉得应该会很幸福吧。可是此刻的内心却没有单纯的快乐，甚至可以说，淳於植都现在很难过，没来由地难过。
“所以、今晚我应该可以陪你一起渡过吧？”
看著淳於植都讶然抬起的脸，陆闻皓伸出了手，“想像情人一样，握住你的手，陪你入眠。”
直到你沈入甜蜜的另一个世界。
直到你感受到我的万语千言。

【耽声溺爱】（十六）Intermezzo．I Cry

陆闻皓从营业员手里接过零钱时手不自觉地倾斜了一下，手里的硬币就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
昨晚他就一直握著淳於植都的手，好像今天是世界末日般地半点不肯松开，但当早上吵闹的手机铃声将两人吵醒时，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丝毫不留恋地放开了手，然後借口去买早饭离开了脸色并不太好的淳於植都。他当然知道这个早安电话是谁打来的，这点不用质疑。
捡起了所有的零钱後，拿著纸袋装著的作为早点的面包和牛奶，正想穿过马路返回医院，这时身後传来了两个人喘息著叫著的声音。
“快点快点！！”
“到了到了！！”
不由循著声音回过头，就发现是两个类似上班族的青年正拼命地赶著车子，然後终於很艰难地挤上了车，看著远去的车子的背影，他的双眉轻轻地锁了起来。
在他的眼里，看到的仿若不是那一色的晨光，而是名为过去的晚霞。
──────────────────────────────
“笨蛋！你想要挤死我吗？”
知道他只是在纯粹的发泄，所以陆闻皓并没有怎麽在意话的本身，只不过一车子人盯著他的视线让他感到有些局促。
他们现在是在伦敦的电车上，所要去的地方是淳於植都新找到的一家酒吧。两人从法国好不容易来到了英国，结果身上的钱就捉襟见肘起来。对於根本没什麽金钱概念的淳於植都来说，他根本不关心找到的工作是否能供应好两人的肚子，他只单纯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陆闻皓只能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跟在他身後替他打点一切。
最近他的身体明显变差了，同时兼几份工的现实让身体越来越承受不住不断变化的环境。奔波在外的唯一好处就是在语言方面有长足的进步了，他想让前面除了音乐看不到一切东西的男人停一停，可是收效甚微。在因为没有多余的钱而在早上只准备了些干面包片的待遇时，淳於植都就很不客气地挥手把东西都扫在了地上，然後什麽都没吃就跑了出来。
所以现在的发脾气其实是在为早上长久以来的糟糕食物的反抗吧？
陆闻皓微微叹息著，忍受著那些令人不快的目光，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自己已经够显眼了，结果旁边无所顾忌的银发男人更是毫不关心周遭的环境在列车上就那麽大喊了起来。
而後来的新工作也完全没让淳於植都的心情转好，可以说，後来的发展使他的心情变得更糟糕了。
和预想的不一样，到了酒店等了半天店主才来，但他只是微微瞟了眼淳於植都，然後告诉他想在这里工作要先从和声开始。
不论後来淳於植都怎麽控诉“这和原先说的不一样”，老板也依然没有改变态度，他只是挺著啤酒肚边耸肩边说“年轻人，在这里想闯出什麽来都是要先从底层做起的，再说又不是不让你唱歌。”在老板不肯妥协的立场下，淳於植都咬著嘴唇忍了半天才僵硬地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