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声溺爱

作者：漱

【耽声溺爱】（一）记忆的旋律

打开後备箱，司机将那一束菊花捧在了手里，而那个身穿做工考究的西服的男子，腾出手自然地调整了一下领带後，便向司机微微点头致谢接过了那束花，接著就转身风度翩翩地进入了殡仪馆的大厅。
即使不用余光去扫，他也知道一路上所碰到的同公司或同行业的人，是怎样看待自己的。
当然，他从未在乎过任何不利於他的评论。只要他还是TE集团社长千金的未婚夫，对於那些流言蜚语，他根本无需理会。何况扪心自问後，他的确有著极其不良的动机。
他从没有喜欢过莫逸听，即使知道她是一个好女孩，下意识地靠近她，只是因为她某次骄傲地仰起脸欢笑的样子，像极了记忆中的他。
已经过了十一年零二月又六天了。在时间的流逝中，他对於那个人的思念却丝毫没有变淡。大概对於他的执著，真的趋於病态了吧？
是的，我们能够再相见吧！一定能解开那次无心的误会！在某时某地……
“陆总。”
齐康──他所真正信任的极少数的部下之一，快步赶来接过了他的花：“辛苦了，不过这样一来单子应该没问题了。”
“恩。”
陆闻皓没有表情地“恩”了一声。
他也没想到合作公司里对於新合同的最终拍案最举棋不定的一个高层，由於突发脑溢血而去世了。自然他不会相信这是上帝眷顾自己的礼物──无论挚友、家人、爱人，他所珍惜的一切都伴随著他的某次幸运而失去。也许，自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恶魔的诅咒吧？他一直这样相信著。
而这些年，几乎已经没什麽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大概真称得上留恋的东西，就是现职的企业了吧。
“您是先去见何总呢？还是先去鲜花？”
陆闻皓无言地扫了他一眼。
“对不起，我真的昏了头了，请便。”
陆闻皓顺势拍了拍齐康的肩就往隔壁的大厅走去。
齐康在身後怨念地拍了拍头，暗暗责备自己的疏忽。在现在这种时刻，首要的事情自然是拜访逝者了。而一向跟陆闻皓颇有默契的属於合作公司的何总，也一定已经布置好一切後续了。
职场商场就是这样，即使是一场葬礼，真正伤心的参与者，或许也只有逝者的亲人了吧。
庄严肃穆的哀乐，不禁让刚踏进会场的陆闻皓皱起了眉。
他讨厌丧事，讨厌那种循环播放似乎会永无止境继续下去的音乐，讨厌那些没有生气的脸，还有那些回忆起来就让他产生悲伤的片段……
低头向逝者的遗像默哀，随後和他的遗孀说著体面的官场话。
利用特有的温和而有磁性的声音，说著适度煽情的话语，不消几秒，对方又泪水涟涟，报之以同情与安慰的表情後，自以为差不多完成任务了，就立刻全身而退。
其实也没有退出大环境，只是倚靠在墙边，有些出神地望著那一排排花圈。
如果倒退十几年，那时是无法想象到此刻的自己竟然站在这种地方。在记忆中，他只参加过一个相对豪华的葬礼，但是即使是那时，也根本无法与现在相提并论──
林澈……也许是这一辈子里遇到的最为契合的朋友，却因为一次灾难性的误杀意外，而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听说他的爱人，最後还是出走了，至今都未回来……
陆闻皓不相信所谓的上帝，但还是忍不住质疑为什麽经历了那麽多的同性爱人，依然会走向分离？是不是同性恋本身就是一种难以容於天地的罪？！
虽然没有哭泣的冲动，但胸口却莫名的疼得发紧。
突然他感受到了胸口的手机振动，拿出看到後，不由讽刺地露出了一丝别人不易察觉的冷笑。连自己这个外人都可以忍耐得出这次冗长的特殊时间，而那个姓何的男人竟忍受不住自家公司的安排而在不远处设置好了会面点。看来下次得重新选择合作者了，像这样耐不住寂寞的人，叛变的几率可是和当前偷税漏税率一样高。
不过，一来现在反正也闲来无事，二来好人形象也彻底地发挥够了，也差不多收拾收拾後就可以回家了！
站直了身体，一瞬间从窗外射进的阳光角度正好刺到了自己的视线，不由得让他下意识地眯细了眼睛，整个世界一时间一片模糊。
植都？
植都！
摇曳的视线中模模糊糊看到的是记忆中所珍藏的某人的脸，在杂乱的人群中，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有著夺目的光彩，一样的英俊漂亮，却少了一些凛冽的气势，多出了一份温和与成熟。
是他吗？
是他吧！
稳定住隐隐透著紧张与兴奋的呼吸，轻轻闭眼一秒，然後郑重地睁开眼睛──
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的确站在离他大约只有十公尺前！只不过，他周身的气质已经全然不似当年──朴素的著装，干净的发型，还有饱含著泪水的双眼……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在两三秒内疑惑了。
但是，不论怎样！他还是坚信著眼前的男人的确是淳於植都！有些两样那是自然的！毕竟推算起来他已经36岁了！可是如果冲过去立刻抓住他，结果却又是认错人的话，那种打击大概就是神对自己真正的惩罚了吧！
毕竟浸淫商场多年，就连思维也是难以置信地变复杂了。以前那个直爽的自我，不知何时早已扼杀在遥远的记忆中了。
不过，如果真的是他呢……
不想再次错过了……
虽然翻来覆去千思万绪了很多面，但其实在客观上他只花了十秒不到的时间就迈开了脚步──
“好久不见。”
他曾经不知道几千几万次想像过两人如果再见时自己要用什麽话作见面礼，结果事到临头，一直被同事戏称为“能把太阳说服让它从西边日出”的他，最终用了普通到极致的打招呼方式。
“……你好。”
男人有些慌忙地用手里的纸巾拭干了眼眶边缘的泪水，颇为局促地低头致歉，“抱歉让您看到我这副样子……”
那种生疏的言行，让陆闻皓的心一沈，语气也不由控制地低了下来，“我是陆闻皓，你不要说已经忘了我了？你是淳於植都吧？”
“诶？”男人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吃惊的表情甚至盖过了刚才的伤心，“您是我的朋友吗？我是叫淳於植都。真是抱歉了！因为我有次遭遇意外的事故，所以好像失意了……能记起来的东西好像只有二十岁之前的……”
“你在演戏吗？！”──本来这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话在看到男人无辜中夹杂兴奋的表情後，也只能硬生生吞下肚子。
“您是不是我从二十岁到失忆前认识的朋友啊？那真是太好了！因为我父母不允许我再随便跑出去了，所以我完全没那段时间的回忆呢！希望以後有空能从您口中了解到过去的我啊！”
陆闻皓五味杂陈地低头，他想掩去一脸的落寞──
和他初遇时，自己是将近18岁，而他，应该是21岁。两人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的四年多时间，而说到彼此作为“朋友”的记忆，更是少得可怜……而除却“朋友”之外的记忆，那个人会想要知道吗？而且，比自己还年长的他，即使有了个读小学的孩子也是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吧？是不是，我这几年的期待，只是自我满足的自欺欺人而已？
“陆闻……”
“陆闻皓。”
真是可悲，原本身心相连的人，现在却连对方的名字也记不住了吗？
“对不起，陆闻皓先生，你看起来很悲伤啊。是啊，池先生真的对人很好……我也很伤心……”
──拜托！让我露出这种可悲表情的元凶是你好不好！在觉得无力的同时，陆闻皓还是顺口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是他的……”
“恩……他是我……朋友的继父……他是个很好的老人……”
──一天到晚用守旧的眼光看我新举措的老头子，也许在生活中的确是个好人吧！
这一点，陆闻皓也没什麽异议。
“那麽……陆闻皓……可不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在淳於植都这麽提出要求的同时，陆闻皓竟莫名的心生出某种期待，但表面上他只是温和地问道：“手机的？”
“……也可以。”
就在陆闻皓刚报好手机号码的同时，一个看上去很斯文的戴著眼镜的中年男人走到了他们面前。
“啊，池濯，你来了……”很自然的，淳於植都拉过了他。
“你好，他就是池伯的儿子，我的朋友，池濯。”在向陆闻皓介绍过他身边的男人後，他又把目光毫无保留地转向了这个看上去很严谨的男人，“池濯，他是陆闻皓，好像是我失忆时交到的朋友。”
“你好。”池濯大概在父亲口中听说过“陆闻皓”这个人，所以只是简单地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眼神中并没有一丝友好的成分。而在陆闻皓也出於礼节说了“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後，他就立刻拉走了淳於植都，“对不起，我们还有事，下次有机会再聊。”
淳於植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後，还是向陆闻皓回以浅笑，说了声“那麽再见”後就跟著池濯走了。
而手机也恰时振动起来。大步伐地穿过人流离开大厅後，陆闻皓就接通了手机；“我就来。”
心情似乎好转了。因为确信了他还没有结婚。从刚刚两人的相处方式以及眼神交流，陆闻皓就知道了这几年陪伴在淳於植都身边的一定是那个叫池濯的男人。
即使记忆消失了，本来控制著身心的指针还是没有偏离方向啊！
陆闻皓在不爽於有其他男人长时间染指他的同时，却又庆幸於这样的现状。不过，即使他已经结婚？又怎麽样呢？──从体内萌发出来的占有欲，让陆闻皓自己也觉得讶异。
──只是，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而我，也是彻头彻尾地改变了。
──这样的我们，会有结果吗？
思及此，陆闻皓那向来自信、久未有过动荡起伏的心情难得的陷入了低糜。但他还是很快整理好了情绪，往目的地走去。

【耽声溺爱】（二）Intermezzo．Loneliness

他只是一口口饮著让人的身体愈觉干涩的啤酒，并没有细听周围同学的谈笑。在下课後被他们硬拉来这种地方他也不好拒绝，毕竟已经同班了两年，他不想在最後把关系闹僵，虽然他发自内心地讨厌这种嘈杂的地方。
在充斥著重金属味道的世界里，他心情再次低落了下去──说什麽这家新开的BAR很有人气？说什麽亢奋的音乐能让人一扫当天的疲惫！或者，他们说的是对的，只是自己太落伍了……由於家里条件相当一般，所以他只是偶尔才陪同班同学来这种奢侈的场所。当然他并不以自己的家境为耻，他觉得从小一手把自己拉扯大的父亲真的很伟大！只是他也知道，适当的交际是必须的，也正因为他看透了这一层，并且社交能力还不错，才能在这样杂乱的男校安稳地混下去。他微笑著抬眼跟著周围的人一起笑，却连笑出来的理由都不知道，在身旁男生的催促下，他又笑著饮尽一大杯啤酒，听著周围想起的口哨和欢笑声。他却能感觉到皮肤下流动著的一层恍然的空虚。
好无聊啊……
无言叹息著，长时间地坐在如此喧嚣的环境中，他的太阳穴周围隐隐地疼痛了起来。这时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啊啊……那个家夥又来找闻皓了……”同伴里眼尖的一个开著无聊的玩笑，於是周围的人一起随著他而笑闹了起来。
“闻皓啊！你们真的只是朋友吗？”
“绝对不是吧！哪有朋友关心到那种程度的啊！”
陆闻皓只是笑著摇头，即使他们的确是在嘲笑，其中也并没有多大恶意。再说，他们不能理解那是当然的，因为在生命中能遇到真正朋友的人，其实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吧！所幸，自己有这样的好运认识了林澈。
打开手机，看到的是一条简洁却温暖的短信──
我在你家面馆，陆伯说你又出去喝酒啦？晚上注意安全啊！我带了好吃的东西给你哦！
林澈所谓的好吃的东西，一定是他父母从国外带回来给他的。但他从以前就不爱吃零食，於是会整袋整袋地搬到他家。
陆闻皓隐隐笑著快速回复了条：给你女朋友留一些吧，我也不需要很多的啊。多谢关心了～
和林澈认识是在好不容易考上的初中，两人虽然是同桌，但境遇大不一样──论家境，智商，林澈比他好很多，听说林澈是由於毕业考失误而进了这所初中，而他也不想劳烦父母费心帮他转学，於是就坚持在了这所寄宿制学校。但论起情商、社交、心计方面的，陆闻皓绝对比他强，虽然表面上看来林澈比陆闻皓强势，但接触久了之後，林澈才发现自己是小看了这个同桌。
并不是一开始就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的，林澈当时或多或少的有些心高气傲，而陆闻皓也看不惯这样的他，後来更是承认了一开始和他走在一起的确会有些自卑感。但是有次陆闻皓发烧了，而林澈无微不至地照顾了他，後来陆闻皓为了感谢他，请他去父亲开的小饭馆吃了碗牛肉面，结果林澈喝了第一口汤就爱上了牛肉面，直嚷著“好吃”，也真是他的这个直率的反应，让陆闻皓开始觉得“这个家夥还是蛮可爱的嘛！”於是两人的友谊，从那天起开始延续至今。
现在想来，陆闻皓甚至非常感谢那一次的高烧，正是因为那次生病，才有了後续的发展，更让他们察觉了彼此的真诚以及思想和个性的契合。
虽然高考後，林澈进了重点高中，而陆闻皓则跌进了这所马马虎虎的男校，但由於两人的家距离得并不远，所以还是能偶尔见面的，林澈更是时不时来蹭面吃──当然他的本意绝非如此，而是陆闻皓的父亲每次都坚决不收儿子朋友的饭前。最终林澈终於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把父母拿回家而自己又用不完的东西送给陆闻皓。
相处久了，陆闻皓也知道林澈家里虽然富有，但其实精神上是分外孤独的，他甚至没有告诉父母自己的爱恶喜好，他总说“父母已经很忙了，不想让他们再为带什麽礼物给儿子而费心”，说这种话时的林澈的表情，只有作为朋友的陆闻皓才看得到。
虽然身在男校的他，对於从两个男生之间过分的交往就能嗅出暧昧味道的现状很不满，但他却也没有刻意地否认划清和林澈的关系。他知道自己虽然称不上玉树临风，但还是被别的男生明著暗著示好了几次後，也就理所当然地把林澈作为最好的挡箭牌了……
回忆被一瞬间暗下来的灯光所截断了──原本灯光是色彩缤纷的，而此刻，却只有隐隐两三盏紫色的灯光落在相距甚远的墙壁上。
“哦哦……是不是那个王牌歌者来了啊？”
“肯定的啊！已经九点了嘛！是他的专属时间啊！”
“好期待啊！能看到美人了……”
……
对於身边人津津乐道的对象，陆闻皓一点都没有兴趣，他站起身准备去洗手间醒醒酒。已经九点了，等等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回去了！玩也玩够了，喝也喝够了，暴躁的音乐，他再也不想听了！
“诶诶？你去哪里啊！”其中一个同学拉住了他，“精彩的就要开始了啊！”
“我去醒醒酒，有些难受了，等等就回来。”随意摆了摆手作为招呼，接著他就走进狭长的通道进了装饰得很有哥特风格的洗手间。
“……不用那麽夸张吧？只不过是方便的地方……”
自言自语著解决完了生理问题後，他来到梳洗台反复用冷水冲著脸和手臂。冰冷的水刺激著滚烫的肌肤，浑身泛起了一阵战栗的快感。
面对著镜子中看上去有些狼狈的自己，陆闻皓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自己的酒力越来越好了，今天到底喝了几瓶啊？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头很痛啊……
轻揉著太阳穴的期间，大厅里的音乐又响起起来。不过不同於刚才的激烈的节奏，这次是舒缓的音乐──
I’m sitting here hinking bout
How im gon-na do without
You around in my life and how am I
I gon’ get by
I ain’t got no days
Just lonely nights
……
──这是？
手指停住了动作，陆闻皓呆呆地边看著继续的水流边听著不同於原曲的出色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