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没想到我以前有这种能耐呢……”淳於植都含蓄地笑著接道。
他们是在街头偶遇的。
当然、单纯毫无防备的淳於植都根本不会想到陆闻皓是後来归纳出了他的作息时间而故意绕路经过那里的。而天气又很配合地帮了陆闻皓一把──原来还是明朗的晴天在午饭过後就下起了大雨。而等在银行以一筹莫展的表情面对灰暗天空的淳於植都在下个转身，就撞到了其实并不想太见到的人。
不想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池濯的反复交代。两个星期的分离在他看来就像是两年的离别一般充满著艰辛与不舍，在得到淳於植都的反复保证後他才去了机场，可是没过两天淳於植都就在路上碰到了“不应该遇见”的人，著实让他犹豫了一阵。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清爽地泛著笑颜的男人并没有提出下午茶什麽的要求，而是诚恳地邀请了他，“或者，去花店？毕竟你的花儿们帮了我不少忙。”
由於没有马上拒绝掉，最後淳於植都还是带著顾虑的表情上了他的车。在路途中陆闻皓又讲了些故去的事情，但并没有用什麽暧昧的语气，叙述得也非常客观，所以倒让刚开始时颇感不自在的淳於植都开始蔑视起自己来，认为自己是有些小人之心了。
“啊，我忘记了，能不能陪我去书店？”陆闻皓忽然说道，“忘记买一本书了……”
“恩、好啊！”淳於植都笑著点头，“原来你还有时间看书啊？”
“呵呵，不是我要看的，是莫逸听──我的恋人要的书。”陆闻皓补充著，“我的确没多少看书的时间，报纸倒是没问题的。”
其实这个只是理由之一，另一个理由，他却说不出口──书店……有著他们两人甜蜜回忆的地方。只是，身旁的他却完全不知情而已。
下车後，淳於植都很自然地靠近了撑著伞的陆闻皓的身边，还毫无戒心地低喃著“你说两个大男人逛书店是不是有点奇怪？”
“怎麽会！”一边回应著他，一边感受著两人胳膊不时轻擦到时带来的心悸感。虽然和以往的交往方式想比，现在的相处就像是清水般平淡，但他还是感到由衷的兴奋与高兴。果然太喜欢他了，不论是怎样的他──傲慢的，无理的，霸道的，或是安静的，腼腆的……只要是这个男人，再怎麽极端都会毫不减分地吸引著自己啊！
但如果真要说喜欢他的哪里，一开始的确是声音，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唱歌了，就连性格也完全不一样了，但喜欢他的程度却没有丝毫改变，说不定比过去喜欢得更深更无法自拔──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吧！没有理由的，命中注定般的，追著所寻求的光芒，直到生命的终结！
“是什麽书？”淳於植都微低著头、擦掉溅到皮肤上的雨水。
陆闻皓取出纸巾塞给他：“是钢琴谱吧。她工作需要，以前帮她也买过，所以熟门熟路了。”
淳於植都听後不禁笑道：“果然是贴心的男朋友啊。”
听了他的话，陆闻皓只是暧昧地笑了笑，前几天还在犹豫著要不要继续和莫逸听的关系，但现在看来是没办法违心地跟她在一起了。只是他也放不下公司，他知道如果按原定路线走下去，如果没什麽意外，自己的人生也就是这样了。
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寻求著安稳的生活，当然陆闻皓也不例外，他不是浪漫主义者，所以即使不爱莫逸听，他还是选择了和她在一起。但人又是一种充满矛盾的生物，即使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还是会有意识地去纠结其中的利害关系。
该怎麽办？他还没有那准方向，如果是以前的淳於植都，陆闻皓自然清楚怎麽攻破他的身心，只是现在的淳於植都是一个全新的男人，只是这个有了很大改变的男人依旧是他向往的目标──想要他！无可置疑！但就是因为在乎他，所以又会模糊於他的真实想法从而也拿不准自己的抉择。
乐谱类书籍是在两楼的，走上楼梯时楼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哈哈，真没有安全感啊！”淳於植都走在前面回头咋了咋舌，“我不太喜欢木质的东西呢。”
陆闻皓不置可否，只是回以微笑。他说不出过去的自己就喜欢看他抱著木吉他哼唱的样子，轻扬的嘴角，嚣张的眼神，凌乱的白发，硬质的表情，以及那无与伦比的声音……
很容易就能找到的琴谱。很短暂的一个插曲。
“啊……这种东西的价格真是贵得离谱啊……”
淳於植都瞪大了眼睛，轻声感叹道。
那种东西啊……
陆闻皓知道自己的一个破旧衣箱里就装著整整一打“这种东西”，没有等到他，没有抓住他，什麽都消失了不见後，只有将一地的凌乱收拾进箱子，连同那时的震动与失落。
“……恩，那我也看看关於盆景的书好了……”看著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淳於植都向陆闻皓征求著，“怎麽样？就当避雨好了。还是你很忙？”
公司里是有些事情的，但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东西。陆闻皓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留在书店看书，於是在愣了一秒後立刻作了肯定的答复。
两人各自选好书後就并排坐在角落边的台阶上。由於是工作日的午後，所以书店的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多。
陆闻皓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看书的兴趣，以前还喜欢的小说、漫画之类的到了成人礼後就基本没碰过了，倒也不是说没兴趣了，只是生活日渐忙碌，没有多余的时间花在纸制品上──或者、这纯粹只是一种借口而已吧。
年龄愈大，找借口的机会就愈多。
“恩……不错呢……”“好棒啊……”
听著旁边认真看著书的男人的喃喃自语，陆闻皓不禁笑了起来。这个样子，怎麽看都不像三十几岁的男人吧？倒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宅男在看很猥琐的东西……
这样想的自己也是难得的不正经吧？
“你笑什麽？”
“没什麽没什麽……”注意到淳於植都带著怀疑神色的视线，陆闻皓立刻摆手否认。
“……”淳於植都倒也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由於看了太久而自然地想靠向後面，结果他的後面是一大块落地玻璃──
────砰！
“好痛！“不自觉撞到头的淳於植都自嘲著边喊著边摸著撞到的部位。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陆闻皓发自肺腑地感叹著，同时一种伤感的情绪掉进了心坎，激起了一层层的波纹。
那时也是两个人并排坐著，想伸懒腰而展开双臂身体往後仰的淳於植都狠狠地撞到了墙壁，在没想太多的情况下而转身踢了墙壁一脚──最後不仅手痛脚痛头痛，落到後来还被书店的管理人员骂了个半死。自然淳於植都当时的表情一定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的……
“看来我的身体的确很遭罪……”边叹息著边起身的淳於植都不经意间看了眼外面的天空，就停止了语言。
跟著他一起站起身的陆闻皓也转身向背面，隔著玻璃窗，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而穿破天空的是久违的一道虹。
“真难得能看到这麽漂亮的彩虹啊！”淳於植都转头对陆闻皓说著，却忽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是那麽近，以至於对方的呼吸似乎就游离在自己鼻尖，不由尴尬起来想往後退。
“小心啊笨蛋！”
由於没有注意到自己是站在台阶上而差点摔跤的淳於植都，在右手臂被陆闻皓牢牢握住的同时更加不好意思了。他用比蚂蚁的声音大不了多少的音调轻语著“谢谢，放开我吧。”而陆闻皓也很绅士地即刻松开了手，虽然心里是想把这个不管有没有失忆，但永远都搞不清状况的男人一把抱进怀里，但表面上还是恰如其分地说著“以後小心点啊！”
那句“笨蛋”，实质埋葬著陆闻皓真挚的爱情，他知道淳於植都再怎麽单纯也已经有所感觉了，但他们又是那麽地默契，什麽都没说，只是像做了恶作剧的夥伴一样相视而笑。
我、还能等多久呢……

【耽声溺爱】（十二）Intermezzo．Energy flow

被撞到脑袋的淳於植都很不爽地推开了想要伸手过来扶住他的陆闻皓，也不管是在图书馆就口气很差地大声抱怨：“为什麽我非得陪你在这里挑复习资料啊！毕业考之类的跟我有关系吗混蛋！”
陆闻皓已经习惯了他的怒火，於是边向周围的人致歉边草草付了钱拉著那个怒火中烧的男人离开了书店。
自从几个星期前向淳於植都告白“喜欢”以来，陆闻皓就知道这种简单的告白根本不能绑住现实感极强的淳於植都的心。他在听到陆闻皓最最诚挚的告白後也只不过是脸上浮起了冰冷的笑意这种程度。
“你是不是昏头了啊？还是纯粹的被虐狂？”
虽然已经熟悉了他的冷嘲热讽，也能装作镇定地回应，可是心的开裂却是不能否认的事实。被伤害到了，从认识的最初，经过了这麽一段时间的相处，这一次真的被他满不在乎的样子给刺伤到了。当然淳於植都看不到陆闻皓那愈来愈沈落的心情，相反他後来还时时取笑他的表白──
“真是糟糕呢？你真的了解我吗？你知道我是怎麽和其他男人睡的吗？”
“你对我一点都不了解，还自以为是地说什麽喜欢我！真是搞笑死了！”
“你现在能为我买起一栋豪宅吗？能让我每个月去一次拉斯维加斯吗？”
而他的这些质问，陆闻皓都没法反驳。本来就是他的错──喜欢上没什麽道理可讲的家夥，却又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究竟是什麽时候眼中只有他？明明身边还是有比他好的女性的、甚至同班的男生中，比他优秀善解人意的也大有人在，但为什麽唯独不能放下他？
烈性毒药般，侵蚀著他的心，以及他的意志，他的一切。
终於这一天他说无聊，想著也要找些资料准备毕业考的陆闻皓还是半劝半拉地和他去了书店──以前曾经有个梦想，想和喜欢的女孩子并肩靠在阳光晒得到的地方看书。虽然现在对象的性别有了些改变，但他自认为这不是问题。只是没想到一开始还很安分的男人在不小心撞到头後，就像是引爆了的炸弹变得火爆起来。
边喝著陆闻皓从便利店买来的饮料边懒懒地沿街走著的淳於植都很厌烦似的皱起了眉头：“早知道我就在家睡觉了！和你出来真的很无聊诶！不是逛这条怎麽也看不到头的马路就是喝怎麽也说不上中档的碳水化合物。”
陆闻皓脸色虽然有些阴晦，但语气却还是难得的开朗：“抱歉了，你今晚还有工作吧？是我不好。”
“那当然！工作後还要去Tomi那里能不烦麽！”
这是第一次从淳於植都口中确切地听到那些男人之中的一个名字。苦涩感混杂著某种微妙的感觉让陆闻皓鼓起勇气说道：“既然烦，为什麽就不能放弃做这种事情呢？专心做喜欢的音乐不好吗？”
淳於植都像是看陌生人一样好奇地看著他：“你觉得我做音乐不认真吗？”
“不……我不是……”
“拜托你搞清楚，音乐是人生，而欲望则是习惯。”淳於植都拍开了陆闻皓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我讨厌他们的牙齿，手指，以及冰冷的器具……可是，身体习惯了，有什麽办法？”
呵呵笑著的男人泛起了悠然的表情，斜睨了身边不是滋味地看著自己的陆闻皓，反问著：“所以，你没能力拯救我。你只是不知疾苦的小孩子！呐，如果要你抱我，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吧？”
“……”陆闻皓即刻的反驳哽在了喉头──不是没想过抱他，只是还会有些犹疑，其中更有对自己的不自信和迷茫。
“哼！”
淳於植都不客气地用手肘狠狠撞向了他的腹部：“所以小孩子，以後不要来管我了。”
大概也清楚了即使发更大的火气也不会让陆闻皓退缩吧，所以陆闻皓只好退而求其次，诉诸於武力与敲诈：“请我吃东西，然後送我去酒吧。”
是命令的语气，但陆闻皓也没有计较。因为使他更受打击的事实是原来从一开始，淳於植都就以看小孩子的眼光看著自己的！为他做了那麽多，到头来却被定位为“孩子”……
晚饭依然是淳於植都的“傲娇时间”，不喜欢的，看不顺眼的，吃腻的一类扫到了陆闻皓眼前，而陆闻皓也只有把他舍弃的食物吃掉的份。和追淳於植都的大多数男人不一样，他只是一个学生，只是一个没有多少零用钱的普通人家的孩子而已。
“记住了！以後要带我去更好的地方！这样的餐厅我下次可不会来了！”
──而在最後离开的时候，淳於植都还故意提高声调用餐厅服务员都能听见的声音向陆闻皓抱怨道。
就是这样丝毫不给人面子，自私自利的恶魔在众人面前低声轻吟时，却仿佛化成了天使般纯洁得无懈可击。银白的发丝，冷淡的眼神，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还有弹著钢琴的如玉般毫无瑕疵可言的手指──就如陆闻皓第一眼看见他时，有著震摄人心的魅力！
陆闻皓坐在角落，不由感到了一阵悲伤──怎麽样才能留住他，即使和他在一起，即使说了爱他，他还是会与其他的男人耳鬓厮磨，他说情欲是习惯，而这就是陆闻皓所无法了解的。
还有三首歌吧？由於经常来听他唱歌，陆闻皓几乎已经摸出了他唱歌的规律，喜欢的歌手，喜欢翻唱的歌，今天是摇滚，明天是乡村，唱完歌後稍稍点头致意就退回後台，以及那刻在记忆深处的声音。
想留住他，想让他不要去做那些讨厌而且肮脏的事情，想让他学会与人正常的相处。自己是对拥抱身为同性的他没什麽自信，但如果这是唯一能拯救他的方法──
哀叹了一口气，陆闻皓想著必须要作出那种选择就觉得心口一阵抽搐──当然、这并非痛苦，而是带著某种兴奋的感情……
一直认定那些男人的做法是不对的，但现在的我跟他们比起来，不就一样了吗？本来只是想保护他，可是……虽然有著“拯救”的头衔，但究其实质只是自己的欲望吧。
──我必须承认，自己无时不刻想和他在一起。想看他在自己怀里啜泣，想让他呢喃著叫出自己的名字，想让这个霸道的男人屈服於自己……
陆闻皓抓了抓脑袋，一口气喝下了桌前的咖啡。蓦地，他似乎察觉到了某个视线，迎上去，却发现视野的尽头，只是淳於植都的侧脸。
已经是最後一首歌了，伴著歌声，他站了起来。一直逃避到现在，是时候正视自己了。他知道拦住淳於植都去路的方法，所以拐到了後台。正如他所想，淳於植都在见到他时明显地摆出了一副觉得麻烦的神情。
“我想抱你。”
用简单的四个字提前堵住了淳於植都的质问。陆闻皓认真地向他提出了邀约。
“可惜迟了。”淳於植都在略略的诧异後就淡然道，“我已经被别人约好了。”
“取消。”
“我为什麽要听你？”淳於植都失笑道。
“因为、你是我的恋人。”陆闻皓坚定地回答。大概从初次见面时那种想法就隐藏在了自己心里了吧？只不过怯弱的自己一直没有踏出第一部，只能眼睁睁看著他脖颈上多出来的紫红色痕迹却无能为力，他希望现在还不算太晚。
一定还不晚吧？
上帝一定是没有听到他的祷告声。因为就在下一秒，淳於植都就放肆地大笑起来──他的双肩都在颤抖，不受控制地弯下腰，整个身体几乎都折成了两半，他的笑声是那麽欢笑，那麽轻松，却又夹带著某种冰冷。
“……植都……”陆闻皓只是静静地看著他，他所爱的人已经是堕落的天使了，再怎麽苛责也只是白费力气，现在他只能做的，只是要让对方明白他是站在他身边的。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一起。
“Tomi，你听到了吗？我有了新的男人了哟！”突然淳於植都放肆地笑道。
陆闻皓一惊，顺著淳於植都的眼神，转身就看到一脸苍白的中年男子正以恶意的目光看著自己。
但是他没有退却，是的，只要推後一步，就全局皆败！他挺直身体以清亮的声音说著：“你好，我是植都的男朋友，你给他添的麻烦我就不追究了，希望以後你不要再接近他。”
男人没有理睬他，只是定定地看著淳於植都：“你是认真的麽？如果你说‘是’，下个星期开始可就沦落到另一种庸俗的生活了！”
“哈哈哈哈……”淳於植都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用手撑著头断断续续地说著，“为什麽……你们……一个个都、那麽自信呢……哈哈……不过，我可不会无聊……无聊的生活在那一天就结束了不是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