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安斯艾尔，“对于帝国的人，你更是唯一一个。”
“对你来说，我是个特别的人。”
“可以这么说。”
安斯艾尔微笑着凝视着他，“那我很荣幸，不过，憎恨帝国难道不是你的本能？”
颜知非闻言微微压低了头，似乎在想着什么，然后抬起，嘴角仍然是惯常的微笑。“俗话说，丢掉捧在手里的石头，人才能走得更远。”
安斯艾尔沉默一会，蓝色眸子里迅速的闪过一丝光，“我可以把这句话看做是你对我的回答。”
颜知非脸上的表情僵了僵，马上恢复了笑意，“怎么想是你的事。”
安斯艾尔微微昂起头，“知非，那次我已经听到你的心跳，答应我吧。”
他的声音低沉轻柔，就像水珠滴落，划开了周围的寂静。
颜知非静静的坐着，没有说话。那种感觉的沉默和宁静，骤然加重了气氛。过了许久，他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伸手取下了墨镜，揉了揉眼睛。
抬起头，黑眸里的光捉摸不定。
“我已经过了把誓言当作一切的年纪，当华烈特死掉时我的复仇已经停止，其他的都是本职工作。”
“可是你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复仇是你活着的唯一理由。”安斯艾尔慢条斯理开口。
“没错。”
“你需要另一个活着的理由。”
“你想说另一个理由是你么。”
“不，是爱。”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颜知非。
颜知非听到只是涩然一笑，“那种东西早已经不属于我。”
“为什么要妄下结论，你的谨慎更多时候会毁掉很多可能性，而这些可能性非常有可能达到成功。不去试一试，就要放弃，太可惜了。”
“你是在劝我么。”沉默之后颜知非淡淡开口，眼眸里有什么亮了亮，随即又暗了下去。
“我在说服你。”
安斯艾尔不假思索地加上一句，“原因你知道，我说过很多次。”
颜知非恢复了沉默，到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想再去问“为什么是我”了，他隐隐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男人捆住，如果要强行用蛮力挣开，显而易见的后果就是一片鲜血淋漓，他明明不愿意再被感情所困，最不愿见到的事情已经变成了事实，他很沮丧，也很恐惧。
“面对你的提议，我觉得并没有可行性。”
又来了！可行性可行性……他难道就不能不要这么冷静么？！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为之迷恋，甚至不惜拒绝爱？他一瞬间又想到了那个可能。
“知非，我要问你一件事，我希望你可以认真回答我。”
颜知非朝他点头，于是安斯艾尔顿了顿，“你是否想要得到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
他看到颜知非一瞬间有些发怔，眼眸中掠过一抹幽光，然后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随后摇了摇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对我而言，权力只是做事的工具，适可而止就好。”他说，“太多的话，只会毒品一样迷住人的心神。”
“世间很少有人不会迷恋权力。”
“你是一个，能说出‘和我私奔’这样话的帝国王太子，我想应该是凤毛麟角。”
“见多了为了争权夺利，我并不相信有完全不在乎权力的人。”
“我当然也在乎，不过，权力只是做事的工具，除了这点，它在我眼里没有任何价值。”
安斯艾尔环视四周，目光转了一圈又回到颜知非脸上，含着笑意，“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家，很是吃了一惊。”
“觉得不够豪华，还是觉得我应该让自己住行宫？”颜知非回以淡笑，“吃不过一日三餐，睡不过一张床榻，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又有什么必要。”
安斯艾尔叹了一声，“有时候觉得，你根本不是二十六岁。”
颜知非静静看他，眼眸里沉沉的黑，“苦难是最好的成长礼物。”
安斯艾尔听到他说：“你和我不同，你被人照顾的无微不至，对你而言，苦难，不过只是两个字而已。”
“你想用这个理由拒绝我？”
“如果可以，我更想给你草拟一个私奔的N种可行性及相应结果的报告书。”
“你最后的结论，总不会是可以。”安斯艾尔眯起眼，“这点我很确定。”
颜知非没有说话，他只是垂下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颤抖。安斯艾尔继续说道，“我越来越痛恨你的冷静，就算一切都会毁灭，你那该死的冷静依旧会存在！”
四目相对，他感觉那只深沉的黑眸里似乎有一些东西想要传达。
知非，为什么你不愿意明明白白的说出来，那三个字，对你而言就那么难吗？
颜知非长叹一声，然后转开了视线，将所有在暗中涌动的情愫，全部硬生生的折断。
“怎么你到现在还可以一副这样的样子，我怀疑你不只是冷血，更是……更是连做人的基本感情都没有。”安斯艾尔暗哑的嗓音含着愠怒，“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只会在乎你，我会在乎一个冷血到极点的人，你是否能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办？！”
颜知非仍然维持着原来的表情，但对方的一字一句，无比坚定的敲进了他的心里，他感到自己的心中正在有什么一寸寸的碎落。
他缓缓闭上眼，他真的很佩服安斯艾尔这种勇气，想到就去做，不肯让自己因为犹豫而后悔，能够坦白承认自己最真实的情感。
而他呢，就像他说的一样在使劲的逃避，甚至不肯给彼此一个机会，究竟是害怕受伤，还是因为憎恨……或者仅仅因为害怕不可抑制的沉沦。
“其实……面对这样的你，非常明智的选择是及时收手，可是……怎么也放不开手。有些东西付出的越多，就越不能收回。知非，你……懂吗？”
最后的尾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
那些东西，是“爱”吗？
“很矛盾吧，但我也不明白，自己会什么会这么矛盾。”
颜知非抿了抿嘴，他很想开口告诉他，矛盾的不只有他，还有他。
安斯艾尔说完了，直直的看着眼前人，他很想发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做不到。
他看到颜知非睁开了眼，黑眸是那样的美丽、剔透，也异常地神秘。他也没有忽视他眼里的神色，那人的眼神变得朦胧而慌张。
他弯腰垂了头，右手撑了额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安……安斯艾尔。”
他嗯了一声。
“我们，做朋友吧。”
一瞬间安斯艾尔真不愿意相信他的耳朵，什么？做朋友？……朋友……朋友？！
怒火一下子窜上心头，做朋友？他把他当作什么了？！把他的感情当作什么了！爱一个人……就要用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打发掉么？！
“这是最优的选择。”颜知非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丝丝压抑。
“我不接受！”
“我希望你可以看清楚一点，不要再随心所欲了。”
“闭嘴！”
“你究竟还要到什么时候才愿意放弃？”
安斯艾尔站起，一字一句，“永远都不会！”
几乎是在安斯艾尔出声吼的同一刻，颜知非的腰被他的手抱住，随即猛然收紧，勒得他他几乎透不过气。安斯艾尔把头在他的肩上，边咬边吻。
“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
颜知非微怔，他的心猛然抽紧，因为……耳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哀大莫过于心死”的味道，听起来非常……非常的绝望。
绝望的心碎……这种滋味，他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尝过……痛入骨髓。
“知非，我真的真的很爱你……你不要拒绝我。”
“你……知道的……可能性……”
“不要再拒绝我，我很爱你，也想要让你学会去爱，我爱你，真的爱你……”
“不要这样……”颜知非开始觉得莫名的恐惧，他觉得有什么正在逐渐的离开自己。
“知非……不要再和我说什么可能性的东西，只是简单的爱……我爱你啊……”
最后几个字，仿佛是悠远的咏叹调，从天际传过来，撞进他的耳朵。
他想把抱着自己的人狠狠推开，不要要触到熟悉的体温和温热的吐息，可是身体和思维仿佛已经冻住了一般，神经不再听从大脑的指挥，手开始变冰凉。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意志也在那喃喃的低语中迷失。
胸口泛起近乎刺骨的疼痛，令他差点连话也說不出来。
不停的逃避下面，有一种令他崩溃的情愫存在。
他似乎……真的回不去了……
霎时间从心脏的地方传来一丝一丝若有若无的悸动，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转为狠狠的抽痛。
他觉得呼吸开始困难，有什么已经堵住了咽喉，让他难受。
不是不爱，他只想让他放弃，就算做朋友也好，为什么变得这么困难……
闭了闭眼，极力压制住心口泛起的细微刺痛，缓缓的调顺了一下呼吸。
“你很讨厌我？”
他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
“我们……”
“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的爱？”
“不是不相信……不要这样子……我很混乱……”
“我知道的，你不是不爱我，你还是在逃避。”
“我……”
“我爱你，真的……真的爱你。”
安斯艾尔扳过他的肩膀，狠狠的吻上他，四片唇火热的纠缠在一起，完全找不到空隙。
颜知非真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他口腔内的所有空气都被他夺走，舌尖纠缠着他的，手臂也把他抱得紧紧的，不允许他的逃脱。
他竟无暇去顾及周围的一切了，被抱住的身体有种奇异的颤栗感，被他拥着的身体很热。
一吻结束，那人还依旧拥着他，在他脖颈处流连。
颜知非的呼吸还依旧絮乱，其实这个时候是最需要冷静的吧，可是明显的，他已经冷静不起来。
他喘着气开口，“安斯艾尔，你要明白，如果你选择了这条路，未来根本不能保证。”
蓝色的眸子闪着温柔的光泽，“我明白。”
“我不能给你带来任何东西。”
“我明白。”
“你也许会失去一切。”
“我明白。”
“也许以后的生活会变得颠沛流离，永不会有安稳的一天。”
“我明白。”
“也许我们会立刻变成帝国和同盟的敌人。”
“我明白。”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不会回头。”
“如果有那么一天，为了帝国的王太子，我会成为整个帝国想要毁灭的目标。”
“我会保护你。”
“也许还会有那么一天，你会发现，其实你得到的远远抵不上失去的。”
“不，不会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
“因为你。”
“……”
颜知非像被火烫了一下，肩头剧烈一颤。
那双眸子紧紧地盯着他，“知非，你这些话，代表你愿意了吗。”
“我爱你，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希望能够永远在一起，希望可以是生生世世，永远不要分离。我可以抛弃一切，只为了你，纵然可能会有很多的艰难险阻，也依然希望，能够和你永远在一起。”
话语坚定而有力，回响在颜知非耳边，心中一瞬间又酸又热，却辨不出更多滋味，就像是一片无边的混沌。
安斯艾尔看到他的目光在下一个瞬间变得失神，里面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光芒。然后突然低了头，用手捂住了眼睛，逃避着。
颜知非说出生平里第二个求字，而第一个仅仅只对着他老师。
“求你……别逼我。”
他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嘴唇异常地苍白，微微有些颤动，凌乱而长的黑发垂落在面前，像是美丽的幕布，遮蔽了一切。
被阳光晒得温暖的空气里，视线变得伤感。
“我没有逼你，这是我的心思，最深处的，最真实的。”安斯艾尔右手放上自己的胸膛，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跳动着。
黑色的头发遮住了浓黑如墨眼眸里的神情，只有嘴唇微微动了一动。
“我认栽了……我遇到一个疯子，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去和一个疯子较劲……”
这一刻安斯艾尔终于可以肯定，颜知非已经彻底丢掉了逃避的意愿，他不再会刻意避开自己的目光，不再会刻意的装聋作哑。
颜知非微笑着摇头，他的眼神已经模糊，那一抹金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觉得眼睛开始疼，疼到自己的心里去。
他不懂自己有什么值得人好爱的。
也从没想过，有一个人，会以这种方式，肆意的闯入他平静的生活，进入他自己的世界。
就像是宇宙空间里爆炸的超新星，突然绽放，光芒刺眼。
本来毫不相干，却在不经意的碰撞间留下彼此的痕迹，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和他纠纠缠缠，染上一样的颜色。
两人对望的一瞬间，时间已经停止，幻化作永远沉寂不动的永恒宇宙。
“……你有多认真？”
安斯艾尔觉得心跳一瞬间停止，随即蔓延过种种情感，直达他的喉咙，几乎要湮没他。
他听到自己坚定的声音，“直到宇宙毁灭的那一天。”
然后他看到颜知非苦笑，眼眸里的神色仿佛深冬清晨掠过暗沉湖面上一抹转瞬即逝的日光。
“……那好吧……”
颜知非昂起头，靠着椅背完完全全仰视天空，任凭黑发被风吹的凌乱，在空中肆意飞扬，“我明白了……我就试着陪你……疯一次。”
司令部的司令办公室里，气氛无端沉重。
办公桌上放着几个红色的丝绒盒子，已经被打开了，看得见是同盟军的军衔徽章，还有表彰战功的勋章。它们在光线下熠熠发亮，昭示着无上的荣耀。
“准将阁下，啊不……再过几天您就是少将了。”
托亚尔奈西装革履，坐在司令官的对面，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他看到面前的年轻人修长双腿交叠而坐，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十指交叉托着下巴，那张俊美的脸因为逆了光而看不清神情。
二十六岁的少将？
他虽然笑着，可是心里却丝毫没有觉得高兴。
对中央而言，这个人牢牢守着接壤的边境，虽然值得表彰，但也是逐渐坐大的军阀，光直接听命于他相当于三个舰队的庞大军力，就足以让中央的人坐立不安。
现在他并没有不听话的迹象，但是以后呢？人都是会变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有可能不到三十岁就当上同盟元帅。
他有可能放任军方势力增大，造成军国主义，最终吞噬掉中央政府。
他也可能退伍进入政界，一个不败、年轻而且又是单身的名将，毫无疑问会获得大量支持者和选票。虽然战场上的名将未必就是政界的才子，但是相信这个年轻人还有很多未暴露出的潜质。
这个人有才能、年轻而精力充沛，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潜藏着危险性的人物。即便一头猛虎暂时藏起了它的利齿，也依旧会有伤人的可能。
这种微妙的平衡，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颜知非微微歪了头，嘴唇抿成一线，面色平淡。
他是真没想到会得到升职，算起来解决掉的事情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少将的军衔，来的似乎太容易了点。
中央那帮人又想要干什么。
而且，这个东西将会变成新的桎梏。
嘴角弯起，他打破了沉默，“我很惶恐，恐怕受不起，副委员长阁下。”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本职，并不值得去大肆宣扬，我自认为也没什么出众的地方，所以……在下真的感到非常的惶恐，并且诚恳请求总统阁下和国防部收回这道命令。”
“阁下自认不配得到这些吗？”托亚尔奈微笑摇头。
他气定神闲开口，“阁下为了保卫我们的国家和我们所信仰的自由而战，保护着这里的人民不受帝国的残暴和高压统治，并且极大地维护着自由同盟的尊严，这是阁下当之无愧的。”
“现在边境已经平静了将近一年。”颜知非淡淡笑。
“难道阁下认为只有战功才能得到嘉奖么？”
“以在下的经验看来，似乎是这样的。俗话说，无功不受禄。”
“阁下难道没有功勋吗？干净利落剿灭宇宙海盗，平息骚乱，如果这都不是功勋，还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功勋。”
“即便可以称得上，也没到可以升职的程度。”颜知非静静回答，“有更多的人比我优秀，战功更多，他们更值得嘉奖，我很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