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实现了和平就该是飞鸟尽良弓藏了么？颜知非略略讽刺的想，不过他真盼着那天的到来啊。
“所以，我和国防部长拒绝批准你的辞职报告，你说呢。”
颜知非叹口气，一副很遗憾的样子，“总统阁下要拒绝批准，我也无话可说，我作为一名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说着又笑，“不过总统阁下，我已经八年零九个月没有假期了，于是我是否可以要求一个时间稍为长一些的假期？”
卡特闪过一丝微笑，“准将，你现在不是正在享受你的假期吗？况且现今帝国来使都在丹瑞和中央官员们磋商，你的要求似乎有些出格。”
“那您的意思是，如果帝国来使们回国，我就可以有假期了。”
卡特哈哈大笑，然后摇头，“年轻人难道不该多吃苦吗。”
颜知非见状耸耸肩，只听卡特又说：“准将，关于我们和帝国的磋商，你曾经作为随行武官前往帝国，有没有什么意见和建议。”
颜知非直直迎上他犀利探究的目光，微笑说：“我只是个军人，本职工作是维护东南防区的和平和稳定，以及和第五舰队一起担任最前线的警戒、巡逻、在战时和帝国的作战。除此之外的，我并没有什么兴趣。”
“准将啊，有时候真不觉得你只有二十六岁。”卡特忽地笑了，目光里含义深深。
“难不成您觉得我擅自改了我的身份ID卡么？”颜知非挑眉。
卡特摇头失笑：“开玩笑这方面，你在也不输别人。”他忽的收住了笑容，语气变得严肃，“准将，不过我这次有件事情要的问你，希望你可以严肃的回答我。”
“同盟现在居住着为数不少的帝国叛逃贵族，帝国方面要求交出他们，对于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颜知非垂了眼睛，略略思考。这件事他知道，谈判桌上的事情，不论是大是小，他基本都能知道个大概，如果真的要较真的话……
“在当前的情况下，我方是要与帝国政府修好，帝国的要求，算不上是过分，在某种程度上，和要回俘虏性质是差不多的。帝国的态度……如果是非常的坚决，那么不妨考虑一下，毕竟与帝国政府比起来，叛逃贵族的可用度……”他并没有说出最后几个字，尽在不言中，没有必要说得那么清楚。
“但是同盟一贯秉承自由和民主，这样答应帝国要求的话，与同盟建国以来的信条就会冲突。他们当初到这里是寻求政治避难，躲避帝国的专制镇压。”卡特顿了顿说道。
他们更多是政治斗争失败了才来的吧，颜知非想，算起来是帝国的家务事才对。
“从我个人来看，就因为叛逃贵族和帝国政府起了冲突是很不明智的，其中的利害关系，我相信总统阁下您看的更清楚。”
卡特追问，“利害关系和自由信条，两者相较，哪个更重要。”
“这个嘛……不同的时候，重要的程度就不同，一切都会随着时间而改变。”颜知非含笑。
“准将，你这一点不管过了多久都没改变。”卡特面上仍温和地微笑，“听起来有些道理，不过，还需要全体议员表决才能知道最后结果，你知道的，就凭我是总统也无法擅自作决定。”
颜知非一笑，算是回答。
卡特不着痕迹的转开话题，“前段时间国防部关于第五舰队的文件，相信你也看了，我和国防部长都希望可以尽快得到实行。”
颜知非点头，“我看了，按照惯例，这件事同样需要商议，我会和托亚尔奈阁下商议的，请您放心。”
卡特点头，然后放松似的朝椅背上一靠，“公事说完了，准将不介意聊聊私事吧。”
颜知非无奈一笑，“总统阁下……您又想说尤菲琳娜小姐？”
尤菲琳娜是总统卡特的次女，颜知非一想起来这个女孩就头疼。卡特看到他眉头似乎有些皱起，于是微笑，“她是顽皮了些，不过你太冷静了，也算得上是互补。”
颜知非脸上的表情很无奈，“您应该告诉她我的左眼已经失明。”
“不要试图总是用这招来搪塞她，这说不定会让她带着全副武装的眼科医生来找你。”卡特也同样微笑。
“总统阁下，我的眼睛失明了很多年，已经不在乎了，请尤菲琳娜小姐不用为我上心。我不值得。”
“准将，不要妄自菲薄，你这种态度总是让人觉得你是刻意拉开与别人的距离。”卡特面色如常。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颜知非的脸，看起来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颜知非微笑，“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我不太想和别人亲近，当然就有同他人拉开距离的自由。我不过是在行使这种自由罢了。”
卡特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这个理由对我而言，完全可以接受。但是对于尤菲琳娜来说，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
颜知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他有日常的工作就足够忙，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应付权力阶层的心血来潮，他也不想被一个只能用“认识”来形容的高官小姐关注，更不想和她有太多的瓜葛。
“总统阁下，现在还是战时，所以，按照军事非常规的惯例，家属是谢绝进入的，希望您能体会我的苦衷。另外我希望您可以劝劝她，我真不值得小姐如此。”
卡特似乎是好笑的摇头，“好吧，我会转达的，但是有没有效果我不保证。”
“谢谢。”
他怀着一种很复杂的心情结束了与总统卡特的谈话，当显示屏切断信号变成全黑之后，不禁重重叹气，然后索性躺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和那种人扯上关系，绝对是件恐怖的事情，权力这玩意，适可而止就好。
躺了一会儿，颜知非起身朝外面走去。他在书房里憋了一个早上，趁着午后的阳光去军官住宅区的花园里散散步，反正政务做不完，偷懒一会也无妨。
碧草如茵，风景宜人。
白天的高级军官住宅区总是很安静，因为成年人工作的缘故，偶尔只会有老人和孩子出现。军官住宅区的条件很好，有着最好的绿化和最全面的配套设施，环境也十分优雅。
踏上青石小道，凹凸不平的路面吸走了脚步声，更显得幽静。
花园中心的小广场上，已经坐满了晒太阳的老人，他们一个个神情悠闲，孩子从他身边跑过，嬉闹着玩耍。
并没有人认出他是谁，颜知非一直很注意不要自己的形象为公众知晓，于是很少出现在媒体上，此刻又穿着休闲衬衣牛仔裤，还戴了一顶棒球帽，他出现在军人住宅区，看起来完全是个某个中年军官的儿子。
他找了个幽静无人的地方坐下，翻开书放在膝盖上。过了一会儿，温暖和煦的阳光晒得浑身暖洋洋的，鼻端是清新的草叶气息，让他开始昏昏欲睡。
直到别在耳朵上的便携式无线耳机里出现声音，将他从假寐的状态中间叫醒。接线员告诉他一位帝国文官要求见他，颜知非允许了，然后仍然坐在长椅上等待着来访的人。
过了大约四十分钟，悄无声息的驶进了几辆陆上车，停下之后跟随着的警卫拉开车门，走下来两个人。警卫将他们领到颜知非的面前，颜知非站起来他们一一握手，却很意外的看到了安斯艾尔。
后者冲他微笑，用力的握住他的手。算起来，他们俩还没有在正式的场合面对面过，看来今天应该算个相对正式的场合。
来的是帝国内阁书记官弗雷德里克，他是个身材瘦削高挑，阴沉的目光给人以一种予人尖锐刁悍的印象。
“看不出来阁下如此年轻。”他在对面的长椅上坐下。
“我是个有东方血统的人，东方人看起来一贯都比较年轻。”
弗雷德里克心中发出不屑的笑，原本以为主宰着这里的人该是有多人的强悍和精明，没想到去看起来却和个刚毕业一两年的大学生差不多。
“不知道阁下有什么事情找我。要知道我只负责军政，说不定再过几天就变成平民了。”颜知非觉察到他的目光，淡淡开口。
安斯艾尔坐在旁边，神色怡然。弗雷德里克因为对同盟关于叛逃贵族一事的态度很不满，想要找这里的军政长官施加压力，他也很好奇，颜知非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手段斡旋在同盟军界和政界之间。
“我方关于叛逃贵族一事，想必阁下也已经知道了吧。”弗雷德里克看到颜知非微微点头，继续的说了下去，“这件事现在正在议事日程上。”
颜知非嘴角不自觉的撇了撇，为什么就和商量好的似的，都要和他谈这件事。
“这件事我略有耳闻，贵国的叛逃贵族往这里跑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已经持续了很久。”
“但是贵方的态度明显太过暧昧，迟迟不予明确答复，要知道，这是个相当正当的要求。”
安斯艾尔觉得颜知非在这种时候又变得冷静和淡漠，嘴角挂着的笑容，礼貌但却例行公事。
“贵方提了什么要求呢，我说了我只负责军政，很多事情真的并不太清楚。”
弗雷德里克非常讨厌面前年轻人的反应，他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副眼镜遮蔽了一切，让他把自己完全的隐没在黑暗里。他深吸了口气，“我方要求，将现在活着的叛逃贵族都交予我方，一个也不能漏下。他们是帝国的叛逆，损害了帝国的名誉和荣光，必须回到帝国接受审判。”
颜知非听着，脸上仍然表情淡漠，“内阁书记官阁下，好像两方这次商讨的是经济和贸易吧，这件事情我想应该归于政治方面。”
“这是前提，他们本就是帝国的人，因为种种不法原因才亡命叛逆，算起来这是帝国的内政问题，所以是相当正当的。”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和你我两方交换俘虏是一个性质。”安斯艾尔优雅地交握起十指，搁在膝盖上面，“难道不是吗，准将阁下。”
颜知非微微一笑，“的确，从我本人来看，这和交换俘虏没什么差别。但是……我请各位注意一点，他们现在是同盟的合法居民，在亡命到了这里之后，就合法的拥有了公民身份。即便他们是另一种形式上的俘虏，但是表面的身份还是合法的。所以，贵方的要求，有一些为难人的感觉。”
安斯艾尔皱眉。叛逃贵族在同盟的身份是合法的自由公民没错，他们拥有居住权、投票权的等各种权利，可以从政，从军，自由的在社会上工作，同盟政府给与了他们最大的权利。
弗雷德里克目光阴郁，“准将的断言下的未免太早了。”
颜知非微笑，听他继续说下去：“我们此次前来，一是要签订商贸合约，二就是要解决叛逃贵族的问题。这个严重的问题已经在帝国持续了很久，造成了极其坏的影响，很多犯罪的人不能受到应有的惩罚，这对任何政权来说，都是不能容忍的。”
“这个我很赞同，犯了罪，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安斯艾尔脸色严肃，“如果这个问题得不到最终的解决，还会持续，长此以往，还会损害帝国和同盟之间未来关系的正常化，更会惹起不必要的误会和争端，准将阁下也不希望看到战火吧。”
他看到颜知非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他手抚摸着棒球帽的帽檐，“那么两位，和我说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
弗雷德里克非常干脆的开口，“我希望阁下可以和高层谈一谈此事，尽力说服他们，这对两方都有好处。同时……也对您有好处。”
颜知非似乎很有兴趣，“什么好处呢？”
安斯艾尔微笑，蓝色眼晴闪过一道清辉，“如果贸易商讨成功，我们可以给予阁下的防区很多特权，好处显而易见。”
这个提议真是动听，颜知非微笑，不过，这件事弄不好就是引火上身，他还不想玩火。
颜知非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阁下，回旋余地不是没有，但是您希望听实话吗。”
“请讲。”弗雷德里克微微一怔，旋即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不好听的话我先说在前头，这件事仅仅以我的身份，并帮不上忙，我的职责仅限于本地军政，如果贸贸然干涉中央的决定，后果不是一两个人可以承担。”
空气似乎凝结了起来，带着令人难以承受的压抑。安斯艾尔倚向长椅的扶手，沉思着抬眼看他。
“首先，自由同盟秉持的就是自由和平等的政治理想，对于高层来说，这是不可动摇的。叛逃贵族和他们的后代已经拥有了合法的权利，从这点上来说，如果要高层同意帝国方面的要求，无异于自打耳光。”
“其次，贵方的要求似乎有一些超出了原来商议的范畴，原本的范围仅仅局限于经济和商贸，突然要求政治方面的，会让我方政府措手不及，态度暧昧也在正常反应之内。”
“第三，我本人并没什么政治能量，我能做的就是本地的军政，这和贵方的要求不沾一点边。我是领着同盟薪水的人，您总不能让我砸了自己饭碗吧。”颜知非说到这里一笑。
弗雷德里克略一皱眉，“阁下是不准备帮忙吗？”
颜知非开口平静说道，“我很乐意见到彼此贸易，也很期盼和平的降临，但是，这真的超出了我职权范围之外，我希望您和帝国方面可以理解。”
他的面庞是理性而冰冷的，尽管带着笑容，却丝毫看不出笑意。
“对不起，我很抱歉。”
这种态度让弗雷德里克非常不满意，但却又无可奈何，三点似乎都是无懈可击，不留一点缝隙。
安斯艾尔看着他，“黑狐”的名声果然并不是凭空出现，颜知非有着和他年纪不相称的圆滑世故，坚持原则，却不肯吃亏，屈服可以，但那只是暂时的，爱憎分明在政界和军界行不通，这两个地方都是灰色地带。
他沉默着看着，不由得又回想起前段时间那番话，凭着他的圆滑世故和实力，颜知非有野心去夺取最高权力么？
“阁下真是快人快语，相当的坦白。既然可以这么坦白，为什么不试着做一下呢。”
“你们真是找错人了。”他朝他们微微一笑。
花园里十分的安静，警卫早已将所有的人都劝走，仿佛只有他们在呼吸，是种喘不过气来的气氛。
弗雷德里克眼睛里的光很是阴沉，他紧紧盯着那张年轻的脸，声音毫无抑扬顿挫，“这些人是帝国的耻辱，我们一定会将他们带走！”
他看到黑发的年轻人仍旧温和的笑，“我祝阁下成功。”
帝国内阁书记官因为气愤而站起身，冷冷的瞥了一眼颜知非。颜知非嘴角依旧带着笑容，朝他微微颔首，然后略微推了推眼镜。
这件事背后的浑水太深了，不仅牵扯到帝国和同盟两方政府的暗中较劲，隐含着相当多的政治涵义，而且叛逃贵族在同盟也有他们自己的组织势力，帝国给他这个防区司令开出了听起来相当诱惑的条件，都无法不让他去小心揣测背后的意义。
他的直觉告诉他，做人最好不要太贪心。
颜知非是个完全的实用主义者，他不会去轻易的冒险，即便是冒险，也不会去尝试无意义的行为。在看不到有条理可以用逻辑推断出来的结果前，绝对不会轻易下注。
“少将阁下，我们走。”
过了很久，他听到安斯艾尔淡淡的声音：“弗雷德里克阁下，我还有事要和准将阁下谈谈。”
明显的沉默，“什么事情。”
安斯艾尔抱臂靠在椅背上，语音里陡然带上一层威严，“你说呢，内阁书记官？”

第四十二章

陆上车开走了，小小的花园里又剩下了他们，彼此的对视着。
“你还有什么事情？”颜知非淡淡问。
“如此好的条件，我想没有人能够拒绝。”安斯艾尔的目光深深。
“理由很简单，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有得到就要有付出。”颜知非翘起嘴角。
“你太谨慎了。”安斯艾尔嘴唇微抿，露出温柔的笑容，“这也算是你的信条？”
颜知非耸耸肩，不置可否。
安斯艾尔用手拨开眼前的头发，微带一丝笑意，“知非，你又一次对我动了手，这应该是付出还是得到？”
“对不同对象来说，不同。”
“几乎所有认识你的都说，你是个温柔的人，那么对我为什么却不同。”
颜知非抬起头一言不发，安斯艾尔盯着他的脸，揣测他的心思。
“不同吗。”颜知非懒懒一笑，“我是个温柔的人没错，但在相当多的地方，我更是个严苛的人，非常缺乏耐心，从不会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