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你什么事----天因
  发于:2009年0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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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少安轻轻地问:“你想我鞭打你?”
蒋诚心瞪着他,“我又没有被虐倾向!”
“那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你!”蒋诚心一口气没顺好,差点梗到自己,“你TMD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的意思是,你若是真讨厌我就麻烦拿出点专业精神,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告诉我你当年经历的一切,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告诉我你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好歹……好歹让我内疚内疚啊!”
“你会内疚吗?”
蒋诚心红着眼,使劲眨巴了两下,“有什么话你都可以说,有什么火气都可以撒,那是你的权利。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就是别……别……别不理我……”
说到这里蒋诚心重新坐回椅子里,双手抱着头。
半晌他哑着嗓子说:“……杨少安,你不理我,不说话,开冷战……让我,让我很难受……”
杨少安呆呆地听着,听到最后几个字时他转头去看窗外。
仲春,花红叶绿,清风荡漾,是这个城市最好的时节。
蒋诚心头埋着没抬起来,他在等,等杨少安给他判刑,不知道是有期还是无期,如果是死刑,不知道能不能死缓。
可等了很久也不见有动静。
蒋诚心闭上眼。
又过了一阵,杨少安悠悠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
蒋诚心绷紧了脚趾。
“蒋诚心……”杨少安说,“你走吧。”
“哈?”蒋诚心觉得自己没听清楚。
杨少安滚着轮椅背对他,一字一句,“都结束了……明天,你搬出去。”

二十二

杨少安说:“都结束了,明天,你搬出去。”
蒋诚心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杨少安在键盘上一阵噼里啪啦地敲,“别捶了,你没听错,我叫你搬走。”
蒋诚心张开嘴,“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家,我有权利让你搬走。”
蒋诚心揉着太阳穴再次站起来,“等等,杨少安,你等等,”他走到杨少安身边,把他的轮椅转过来,让他面对自己,“杨少安,你开玩笑的吧?”
杨少安一脸平静,“我没空跟你开玩笑。”
“那你怎么突然……突然……”蒋诚心讪笑了两声,带着明显不信的语气,“我有没有说过,你开的玩笑从来都不好笑?”
杨少安斜了他一眼,将目光调开,偏着头说:“蒋诚心,别跟我装傻了,我放你自由还不好?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搬出去吧。”
蒋诚心呆呆地站着。
杨少安则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旁边的电脑屏幕上。
蒋诚心看着他摆出一副没有回旋余地的样子,半晌,才喃喃低语道:“不可以过几天搬?”
杨少安轻笑,“怎么?做牛做马也能上瘾?”
“不是,”蒋诚心微垂下头,“你的腿……”
“没两天就能拆石膏了,我能照顾自己,不劳你费心。”
“我知道……不如,等你拆了石膏我再搬?”蒋诚心试探地问。
杨少安一口拒绝,“没得商量,明天,下午六点以后别让我再在这屋里看见你!”
蒋诚心心口顿时烧起无名大火,不那么好听的话脱口而出,“杨少安!你TMD别太过分!当老子是什么啊?招手来挥手去?你TMD别太狗眼看人低了!”
正骂在兴头上,就看见杨少安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摇了摇。
蒋诚心立刻闭嘴。
杨少安勾起唇,似笑非笑,“明天下午六点之前搬走,我不再重复了,不然的话……你别忘了你的前途可都在我手上啊,蒋科长。”
蒋诚心紧紧咬住牙关,咬得腮帮子发痛——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和那人纠缠得越多,就越发容易忘记对方手上还握着自己的把柄。
就好像看电影看得正起劲时,突然发现无论是电影还是看电影这个举动都只是一个梦,如果没有“做梦”这个大前提,一切都不会存在。
几个月前他用一张相片威胁自己,逼自己留下,几个月后,他固计重施,不过这一次,却是用那张相片赶自己离开。
多滑稽。
而更滑稽的是,自己明明清楚这是一场买卖,却忍不住入戏太深,投入太多,如今被买家一句话拖回现实,只觉得从头到脚的冰冷。
而既然杨少安待他如此不仁,他蒋诚心为什么要讲义气,还要担心自己走后他会不会生活不便?
为什么?
为什么犯贱?
想到这里,蒋诚心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半仰起头,“明天六点以前,是吧?”
杨少安眼神一闪,“嗯。”
“我搬走后你能把那张照片彻底删除吗?”
“嗯。”
“然后我们就谁也不欠谁了,是吧?”
“嗯。”
蒋诚心眨了眨眼,忍住鼻腔里的酸意,深深地看了杨少安一眼,“一言为定?”
杨少安垂下眼睑,躲开了他的逼视,“……嗯。”
蒋诚心笑了,笑得比哭好看一点点,“杨少安,我有没有说过……”
这种话不能说完,一定要很有目的性地断掉。
只是杨少安没有“识相”地应一应声。
蒋诚心等了半天他也没应声。
摆明装傻。
捏紧拳头,蒋诚心转身就走,走到墙角捡起之前扔下的围裙和抹布。
他站在门口,背对杨少安,愣愣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大约过了十秒钟,他突然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回身将围裙和抹布朝杨少安用力丢去——“你……混蛋!杨少安,你——混——蛋——!”
***
第二天,蒋诚心还是走了,拖着他不算太多的行李,踏着朝阳离开了那个住了五个月的家。
走之前他在杨少安紧闭的卧室门前站了很久,最后只轻轻地说了声“再见”。
也不知道杨少安那时是不是醒着,反正里面没动静。
蒋诚心出门后没有在外面乱晃,他前一晚一夜没睡都想好了,这个季节房子不那么好租,想租套价钱位置都不错的,需要一段时间;单旗和苏晓芸的事情还没个结论,他家不方便去;住酒店太贵,不符合自己的消费习惯,如今就只有对内部人员五折优惠的区教委招待所最合适。
招待所传达室的老头以前就认识蒋诚心,见他拖着大包小包过来,有些奇怪,“蒋科长你这是……”
蒋诚心苦笑,“租房到期,暂时在这里对付对付。”
老头了然地点点头,说:“所以还是自己买套房好一点啊,自己做房东,至少不会被赶出来。”
蒋诚心听到那个“赶”字,心里紧缩起来,绞痛,面上却不能动声色,简单办了入住手续,拖着行李上楼。
招待所不比宾馆,设施不那么齐全,还比较陈旧,处处透着和时代脱轨的信息。
单间里没有厕所和浴室,只有个小小的洗脸池,热水也没有现成,需自己提着水壶去打。
电视是上世纪的产品,手动,只有八个频道可以调。
被单床套泛着一股浓郁的樟脑和棉絮味,好像几百年都没有沾染过人气。
蒋诚心关上门后立刻横倒在床上,背上有些硬的触感让他自然而然想起杨少安家柔软的大床。
还有那具不那么柔软却很有手感的身体,每晚每晚,箍着自己的腰,头埋在自己肩窝里……
他半撑起身,将枕头拉过来,塞在自己的肩窝处,拍了拍,才满意地再次睡下。
也许一夜没睡太累,也许是自己努力放空思想成功,蒋诚心没多久就睡着了。
梦里来来去去很多人和物,光怪陆离,一闪而逝,似乎坐着时光机跑过了从小到大这二十多年的岁月。
蒋诚心在梦里睁大双眼,想看那些人里有没有杨少安,结果令人沮丧。
连猴子都入梦了,高中同学也挨个来“打过招呼”,唯独缺了杨少安。
虽说他是高二才进的班级,高三没念完就转了学,但好歹也同学一年半,不会这样就不把人当同学了吧。
蒋诚心有些急,急着向梦境抗议,挥了挥拳头,不知道打到什么,猛地就醒了。
人已经在床上睡斜了,一半脑袋悬在床外,有一条腿也搭了出去。
他咳嗽两声,摸着喉咙坐起来。
感冒在昨天就好了,这两声咳嗽只是因为刚睡醒,口干。
房间里没有可以喝的水,蒋诚心只好拎着水壶下楼打水。
在楼梯口又碰上传达室的老头,他问他吃午饭没。
这才想起看时间,居然都中午两点了。
周末食堂是关着的,蒋诚心只有到外面去觅食,走出教委大院的时候接到个电话,是师娘打来的。
蒋诚心大概知道她打电话来的目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果然,师娘在电话那头寒暄了几句后很快将话题引到了相亲上,蒋诚心有些闷闷地想,昨天不是才见过面答应给自己三天时间的嘛。
他不明白中年妇女在这方面的热情。
一说到这事,自然就会想到杨少安,想到自己已经搬走了,今后可能很难再有机会和他见面,心酸得像要融掉。
师娘絮叨了半天,突然问:“你那个腿有伤的同学还好吧?”
蒋诚心猛地惊醒过来——是啊,杨少安的腿没有完全康复,而且还有旧伤,自己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就算他再怎么发脾气,再怎么说混帐话,他好歹是伤员,自己和一个身心都有伤痕的人计较什么?
如果因为这一走,使得杨少安一个人在家出了什么事的话……蒋诚心下意识地按住胸口……不行,那样我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匆匆忙忙挂了师娘的电话,蒋诚心拦了出租车就往杨少安家赶,心里忐忑不安。
早上六点到现在,八个小时过去了,杨少安一个人在家……他一个人……早饭吃了没,吃的什么,午饭呢,冰箱里菜不多,晚上如果不去买菜肯定不行,他那个样子,怎么去买?
虽说当时杨少安是拿相片的事威胁自己离开,但当时若心平气和地和他谈谈,也不一定没转机。
怎么说也是为了腿好,就算杨少安一时赌气,也总不至于不讲道理,况且,哪有人真拿自己的身体赌气的?
越想得多越是后悔,想自己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一点委屈刺激都受不了,被人一激就犯傻,像个没长醒的愣头青一样。
蒋诚心一路上都在抓头发,抓了近半小时,一直抓到目的地。
下车,狂奔,进电梯,跺着脚着急,惹得同搭电梯的大娘频频拿眼角瞄他。
到了十七楼,到了杨少安家门口,蒋诚心一摸口袋,十分庆幸自己走前没有把备用钥匙还给杨少安。
轻轻打开门,声浪扑面而来,惊得蒋诚心措手不及,倒退了半步。
杨少安家玄关接一条长长的过道,一边是厨房一边是杂物间,过道尽头的客厅被一张木刻屏风给挡住大半,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存心小心翼翼地拿钥匙开门,而屋内不够安静的话,屋里的人是很难发现的。
蒋诚心开门后听到的声音来自厨房,是他熟悉的烹饪声,夹杂其中的还有巨响的电视声,以及人声。
一个男声从厨房里传出,“还有五分钟开饭,你饿了吧?”
蒋诚心仔细辨认了一下,不是耗子,也不是泥鳅。
陌生声音问了话以后,没等杨少安的回答,继续说:“我说,电视声音开小点!”
电视声音这才小了一点。
蒋诚心眨眨眼,低头看了下玄关的布置,没错啊,是杨少安的家。
只是门口放的行李箱有些碍眼。
是谁?
“对了,为啥我的薄毯在床上?你盖了?”那人再问。
这下蒋诚心听到杨少安的声音了,他大概是答了一声“嗯”。
厨房的人突然大笑起来,“亲爱的,你该不是因为太思念我,夜不能寐,拿我的薄毯来排解相思吧!”
后面杨少安接没接话,接的是什么,蒋诚心都不知道了。
他踉踉跄跄地退出房门,也不管关门声大还是小。
电梯刚过了十七楼正在向下移。
蒋诚心捶了一下电梯门,埋头跑向安全楼梯。
一圈圈地下楼,完全没去管究竟下了几层,双腿不停地翻动,只求速度,只求以最快速度离开这里。
心里乱成一团麻的感觉大概就是现在这样了,蒋诚心恍恍惚惚地想。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二十三

蒋诚心在招待所住了快一周,办公室的肖老师知道后关切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想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又怕老年人打破砂锅问到底,便撒谎说看好的房子要过段时间才能搬进去,这边又退了旧房,在招待所中转一下。
肖老师听了后邀请他去他家暂住,蒋诚心连连摇头,脖子都快拧了去。
“这事老钱还不知道吧,不然肯定让你去他家住了。”肖老师肯定地说。
蒋诚心眼角一跳,忙拿起下午要用的开会资料,借口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要咨询他老人家,含含糊糊地敷衍开去。
心里则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钱老师的确不知道自己现在住在招待所,就算知道了……唉……
前几天,师娘几乎每天都打来电话,最后一次,是钱老师打的,也不多啰嗦,直接就要约相亲时间。
蒋诚心早就决定推掉这事,只是一直碍于钱老师的面子,不方便说。
这次终于感觉怎么都躲不掉了,干脆把心一横,直接给钱老师说他已有喜欢的人,不能相亲。
钱老师一听,高兴得哈哈大笑,立刻顺水推舟让蒋诚心把人带他家去吃饭,也好让他们看看。
倒弄得蒋诚心哑了口,不能前不能后,像是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一般。
那几天蒋诚心刚搬出杨少安家,住在招待所横竖不舒服,反反复复地想这想那,又担心杨少安的腿,又琢磨那天在他家的人是谁,每晚都睡不好。
精神不济,警惕自然松懈,在钱老师好说歹哄磨了他两分钟后,蒋诚心一个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钱老师是什么样的人,用肖老师平时打趣的话说,那是教育界有名的老油子,二十多年前被学校里三派人马一起穿小鞋也能安然突围而出,多少风风雨雨经历过,平时看着温和无害,笑脸迎人,那都是假象。
蒋诚心话刚出口老油子就抓住了重点,当下几个逼问,很快就挖出了蒋诚心的真心话。
的确有喜欢的人,只不过是个男人。
蒋诚心坦白完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觉得这一幕怎么那么熟悉呢。
手心全是汗,额头也冒出小水珠,大气都不敢出。
本以为钱老师会说点什么,至少骂两句,或者说两句不相信什么的话,但钱老师沉默下来,几秒钟后,切断了电话。
蒋诚心的心从嗓子眼摔回胸腔,闷闷的一声,痛。
两眼发花,双耳轰鸣,不愿想起的大事小事完全经受不起“挑逗”,即便埋得再深再久,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就又能活回来。
历史重演历史重演,难道还算不上是历史的往事也要重演吗?
蒋诚心觉得不公平。
他不过是后知后觉喜欢上一个人而已,又没杀人放火,用得着一次二次地付出这样的代价嘛?
当年,蒋爸的工厂遇到经营危机,想让还在念大三的蒋诚心入赘到当地某银行分行副行长家,以求得周转资金。
那副行长的千金先天不足,智力和6岁孩童差不多,她父亲担心自己百年归老后无人帮他照顾弱女,只能用这种办法帮她寻求丈夫。
蒋诚心当时已经知道自己喜欢杨少安,自然是不愿,加上他看不上父亲的作为,仗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电话里一言不合就和自家老头吵了起来,吵到最后,双方都有些口无遮拦,蒋诚心更年轻气盛一些,干脆地坦白心思,出了柜。
蒋父大怒,蒋诚心却不管,学期完结后留在A市打工赚钱没回家,再开学时才知道,父亲由于一直烦恼工厂的事,心情本就不佳,被他一气就气出病来,在医院住了两三个月才康复。
好在工厂的情况在蒋父病后突然有了转机,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蒋诚心知道这事后有些懊悔,想向父母道歉请求原谅,却总有些拉不下面子。
又过了一个来月,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打电话回家时,蒋父已经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蒋父的性格说起来和蒋诚心挺像,喜欢钻牛角尖,又容易冲动,他年轻的时候做过红卫兵,后来上山下乡被分配到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待就是八年。
那八年里,蒋父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一个个被家里人办回城去,自己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心里急,表面却不动声色,暗自找了些书来看,想借知识的力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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