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学弟依样指指泛紫的部位,看见学长还是不解的神色,伸手摸出抽屉里的镜子,转了正确的角度,「……这里。学长你皮肤白,所以特别明显。」
「……」
徐开贵吓出一身冷汗,这时候刚好有人敲门,尴尬的用手抚著颈,硬著头皮在门口听人来报有住宿生临时发高烧。
学弟知道徐开贵自己没有发觉,因为平常的个性,加上原本就阳刚的线条,总和起来勉强称做是不做作的威严感,但今天对方手这麽一搭,兼之刚刚大窘,反而潮红扑面,不仅是温和许多,甚至称的上有些……温柔的错觉?
徐开贵身为楼长,虽然说地利之便,可以就教学医院就地入院,但是形式上的处理还是免不了。忽然又有另一个声音:
「楼长,不得了……」
望向发声处,面前的人流的满头大汗。
「怎麽一回事?」
「有人打架了!就在旁边!」,来报的人徐开贵认出是今年大一的学弟,急的都有点结巴,「没、没办法阻止他们!」
「学长,发烧的事我帮你处理吧,你先去看看。」
徐开贵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学弟说声谢谢,就赶紧出门去。
现场已经是一片狼籍,垃圾桶早就被打翻,垃圾散的整个大厅,积在角落和围观群众的脚边。椅子的残骸看得出刚刚的激战,现在还正火辣辣上演。
凡是没回家去的大概都集在这儿看好戏,明明那麽多人,却安静的只听的见扭打的闷声和吆喝声。
拨开人群,徐开贵面对著互抡的两人:
「通通给我住手!」
徐开贵一手夺下要打中人的灭火器,同时向攻击性的一方一个勾腿,两个人倒在地上,恨恨的还要向对方扑去,徐开贵一声爆喝,「够了没有?」
这下才真的止住互殴的场面。
「趁现在住手,不然要通知学校了。」
徐开贵看看面前两个狼狈不堪的男人,「你们是什麽系的?不是医学系的啊?」
「你又是谁?」其中刚刚拿著灭火器的那个,一边捂著自己的膝盖,一边有点忿忿不平的质问著。
「我是这层的楼长。」
「医学系就屌什麽?我们两个也不归医学系管,要你多管閒事。」
「我也不想管,但这层是医学系住的你知道吧?」徐开贵眼睛一亮,「我是这层楼负责人,你们现在把这儿弄的乱七八糟,妨碍了大家的生活空间,那才是我在意的。」
「要打,去别的地方打。」
徐开贵拿了裂掉但还能使用的扫把,「我现在要收拾这里的环境,有事没事有伤没伤的,通通滚回去自己刚刚待的地方。」
眼见大家没一个人动作,「现在!解散了。」
大家开始缓缓移动,徐开贵一边把扫了满畚箕的垃圾倒入刚刚扶正的垃圾桶,一边慢慢的开口:
「小子,其实你说的没错,医学系也真的没什麽好屌,但你也注意一点,因为你总是会用上的。去挂急诊吧。」
站都站不稳,连颠了几下,还要啐几个脏字,那个身影才一拐一拐的消失在楼梯口。
收摊子,徐开贵是收惯了。
意见不合是常有的事,他的名言是,「叫大家要共生协力,一体同心,人又不是蚂蚁和蜜蜂,不可能的事。」
登高一呼,全城团结,对徐开贵而言是个在好笑不过的戏码。
可是最好笑的是,可能是因为他相反的人生态度,大家反而容易在不相同意的情形下,协调出一个大致的方向,就算不曾参加学生会,居中协调反而是他的家常便饭。
大家都找他帮忙。
协调久了,人人都欠他一分情。也是因为这样,他说一句话,大家也就会自动注意些,俨然变成大哥一般的人物。
这几年下来,宿舍不是没人打过架,只是多是口角一番大家旁边劝,也没出过这麽大的岔子。今天倒是在宿舍五年来,闹的最大的一次。
但其实徐开贵也不想再搭理这些事,下学期要开始见习生涯,加上以後的实习,等於和同学间的生活会渐渐分开。这些也就真的再也不关他的事了。
听说徐家其实有栋房子就在附近,不如到时正好搬了出去,省得麻烦。
错肩 第二章 2-5
错肩 第二章(2-5) 07/08/03 PM8:55
「学长,你用肤色胶带贴起来,大家只是会更想看而已。」
「……」
第一次看到学长拿著镜子坐在桌前几秒就换一个神色,学弟刚刚坏透的心情似乎有点好转起来。
「……你说的没错。」徐开贵一用力,刚贴上的胶带刷一下又被废弃。
之後徐开贵只是一直望著镜子发呆。
学弟知道,其实徐开贵,是很容易僵住的人。
刚刚几次直白的说词里,学长的反应在瞬间是很直接的,只是很快便能反应过来。
徐开贵用指腹摩娑著去不掉的痕迹,嘴唇抿的紧紧,双手指节交叉靠在桌沿,微微下垂的眼睑,显示出了其实有点累,但却又支持著,不知道是因为什麽。
学弟侧目几次,以为他会询问自己在看些什麽,但发现徐开贵像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像是掉进另一个空间,无人可达的深沈。
@ @ @
那几幕挥拳的镜头对徐开贵而言,并不算是陌生,从小到大,不是没打过架。
那溅出来点点的血迹,虽然没到见习,但职业上也是算是司空见惯的,比这惨烈的,还为数不少。
拼了命的打法,刚刚倒在地上的那人,回过身时,露出的笑容,很像当年那个刺眼的笑。
裴敬辉当时的那个笑。
那个时候,徐开贵只是冷冷的对著几乎要横在脚边的人:
「喂,你让开点。」
而裴敬辉那年的容颜,活灵活现的就在眼前绽开。
倒著的他勉强睁开眼,微微侧目,一个影子深深打在自己身上,「……我动不了。」
「你要死,也不要挡在我家门口。」
徐开贵一点没犹疑,双手插在裤袋里,只想要跨过那门槛,偏偏今天给人挡著。
「……这是你家?」,那附阴影里的肩膀一点没有示弱的感觉,连声音都很清醒,
「我明明只是要找个挡雨的地方,没关系,我挪挪。」
扶著门槛站起来,血痕在上面攀附的痕迹让徐开贵皱起眉头。
裴敬辉在失血的一片朦胧中,像是受到徐开贵目光的牵引,忽然的停下要离开的脚步。
徐开贵瞄著那揪著腹部的手,开口却是无关眼前的一句话:
「……你笑什麽?」
裴敬辉没有回答,凝视著那轮廓几秒,就颓然的往下倒。
徐开贵把躺在公寓门口,蜷曲著的身躯翻过来,一时间又是一阵拉扯,鲜血又缓缓的从校服底下透出来。
叹了口气,徐开贵还是动了手。
裴敬辉再次醒来时,外头仍旧是灰蒙蒙的一片。
检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都被仔细包扎过,手法好像很老练,很像那麽一回事。
走没几步,就找到了自己的书包。
在挨揍时抢救回来,几张应该被揉烂的纸,被人仔细抚平,整齐的夹在素描本里。
这个地方真正的主人,在沙发上俯躺,好像睡的很沈。裴敬辉凑过去,洗到薄透的校服上衣勾勒出那背上的起伏。
翻出素描本和折了一半的铅笔,一时间沙沙响声冲斥室内。
从轮廓的勾勒,再来是扬与抑的冲突点,阴影的描摩,越是细看,越觉得不能自己,从初时的兴起,後来已经变成了著迷。
忽然室内电话大声的响起来,徐开贵左手一抬,眼角下意识一斜,就接起茶几上的电话。
「喂。」
裴敬辉倒是不受影响,一双眼睛还是盯著那起伏细致的背部。
「是……还有两个月毕业。我知道。」紧抓著头发发根时,因为用力,反而使线条清晰起来,裴敬辉此时却是停了笔,因为那是不可以放过的瞬间,「我会的……妈再见。」
挂上电话,徐开贵斜眼一瞪,「你醒了?」
裴敬辉笑笑,手上的动作微敛,「没死成。」
徐开贵几步走到对方面前,一把拿走素描本。
「谁说你可以画我的?」
「……小气。」
「小气?哼,这年头的人就是不知好歹,才会被揍……」,徐开贵是对著裴敬辉冷言,但视线则凝视著画中的自己,「……早知道就让你在门前把血流乾。」
一个转念,徐开贵就要动手。
眼见对方就要撕掉自己刚刚才勾勒的草稿,裴敬辉一时大急:
「你别撕!我……唉呦……」
料准了眼前这人既然会救自己,那多半对自己还是有那麽点恻隐之心的,裴敬辉眼睛上瞄,果真那人不再动作。
「你还是不要乱动。」
见裴敬辉只是死死盯著自己手上的稿纸,徐开贵故意伸手向左,眼前那摇摇摆摆的身躯就左斜,一递到右手,急急右倾的姿态让人一时软了心。
「算了,我不撕,可是我要收回来,毕竟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裴敬辉这时倒也不再争论,坐卧在地板,乖顺著点头。
徐开贵才正想离开,刚刚乖巧的那人又开始发言:
「我饿了……」
「你……」,原本正想接你赶快滚回去,却听到裴敬辉咕噜的一声,彷佛是说明了自己的心胸太狭小,竟然怀疑对方只是在讨便宜,补偿的虚应一句:
「……要吃什麽?」
没料到徐开贵会接这句,这下可乐了裴敬辉,「我要吃……麻辣臭豆腐。」
对方果然又开始皱眉,赶紧修改:「那不然……韩式海鲜炒面?」
像是在暗暗压抑怒气,喝了一口水,徐开贵缓缓的说,
「也没有那种东西,你就吃蛋末稀饭,就这样定了。」
厨房里的事徐开贵不算是不熟,自己偶尔弄弄东西吃,也是很习惯的事。
自己一个人离家住在这里,是从高中开始便是这样。
电锅跳起来之後,把内锅移上桌,裴敬辉已经盯著那冒烟的锅盖,像是饿极了。徐开贵把碗向前一推,连同汤匙摆在那人面前。
自己悠悠晃晃的又走进厨房,倒是花了一阵子在找第二个碗。只是找来找去,只有一个小碗,但现下也就只能这样,凑合著用也就算了。
才在桌上对坐,徐开贵就被对面那男人盯的很不自在。
「……为什麽你用小碗我用大碗?」
徐开贵开始不耐烦,「为什麽你不吃?」
「当然要等你啊,我们要一起吃的。」裴敬辉说罢,已经开始动手拿起大汤匙,徐开贵见状便把两只碗移到桌中央锅旁,才刚装完承粥完,两个人手上一用劲,竟是握住了那只小碗。
徐开贵拿了几次都不动,对方肚子又是咕噜一声,一时间竟是大为光火。
「你举个杓子都用力,当我是瞎子吗?」
发言的人一手捉住对方的腕,一手趁势移动,把大的碗挤到裴敬辉面前,
「……又一副快饿死的模样,等等没一会儿一定就吃完……」,徐开贵眉角一抬,
「就是故意要我侍奉你,让我一直给你盛饭,自己吃的不得安宁,故意要整我,你是这样打算吗?」
见到对方神色似乎有点沮丧,徐开贵登时放缓语气,
「……如果不是,就用大碗,大家省得麻烦。」
这一回对方默默的吃了,只是不时露出意味不明的目光。
@ @ @
徐开贵本来就只是当作顺手照顾了路边一只小动物,现在却没想到小动物变成的巨大的跟屁虫。
「……你又来干嘛?」
对方若无其事的拉开自己眼前的椅子,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打通关系的,连不同班上的人都能打点,堂而皇之的每日中午来挤著硬是要和自己吃饭。
「来跟你一起吃饭啊。」附赠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手上的筷子顿了一下,之後拨弄饭粒的动作显示了说话者的疑虑,
「我都说过了,那张纸我是不会还给你的。」
上提的眼神带著几分警惕,徐开贵继续未竟的话尾,
「你再怎麽故意,再怎麽缠著我,我都不会给你的。」
那原本称的上光灿的笑容渐渐渗入一丝锐利,还带著难以捉摸的玩味,
「那也可以啊。我会一直等著,等你……」,声音渐渐变小,周围的人是听不见了,但却在两人之间清晰的回盪,「等你……自己给我。」
徐开贵一个冷笑,继续送饭到口边,「那你就慢慢等吧。」
之後的日子,裴敬辉天天报到。除了例假日,没有一天不在一起吃饭的。
多半时候都是裴敬辉在说话,有些时候心情不好裴敬辉便痛骂那个找死的人一中午,龙心大悦的时候冷笑话连放,徐开贵都哼哼几声,没事当做看电视一般,只是不是每天准时收看,而是时间到了强迫放映。
「喂,我们传说中的跳级生,明天就要毕业了,要不要跟我翘一次课?」
某天吃完饭後,自动放映节目忽然变成了现场call in.
面无表情的把刚刚同学递过来学年奖状收进书包,徐开贵立即反应:「不去。」
夺过徐开贵桌上摆著的考卷,九十五分的数学考卷,「你不是都订正完了吗?我分数是你的再扣四十分,都抄完可以交差了,你还在龟毛什麽?」
「我不跷课。」
「我包准等等全班会消失一半。」
徐开贵把桌上东西收拾乾净,趴下姿势准备,一副标准送客嘴脸,「别人怎麽做那是别人的事,与我无关。」
「真小气,你真是个小心眼的人。」一边自恋的拨著浏海,裴敬辉一边嘟起了嘴,开始乱扯著已经趴著的胳臂,「起来起来!」
继续陷入黑暗之中,徐开贵模模糊糊之中的回应著,「你说的不错。老师公认的跷课大王,就麻烦你找个其他的什麽人,配的上你的泱泱大度的,也省得大家浪费时间。」
过了好几秒对方都没有回应。通常这种时候裴敬辉起码还要再吵上三回合才会放弃。很不正常的一件事。
徐开贵勉强半爬起身,看见裴敬辉把下巴称在桌上,转头看著窗外的天。
今天的天很蓝。晴空万里。
对著那张好像倒映著蓝天的容颜,徐开贵第一次觉得对方长的似乎称不上讨人厌。
这次那双眸子难得的没有盯著自己说话,「你有没有很怀念的地方?」
「……海边。」反射性的,徐开贵自己说完,才惊讶的发现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真相。
那双眼睛调回来,闪著一种难以言说的光芒,称不上是温暖,还有点疯狂,
「那我们就去海边。」
徐开贵哑然失笑,「你大白天说什麽梦话?」
「我是认真的。」话才落头,挂在桌旁的书包被一把抄起,那个瞬间徐开贵伸手抓过却是落空,眼见那个家伙越跑越远。
急急的跑过转角,裴敬辉冷不防拦腰一抱,比对方小一个头的徐开贵差点跌倒。
只是连斥责都没说出口,手心一阵温热,对方已经拉著自己的手跑了起来,「公车快发车了,快点快点。」
好不容易停下来,徐开贵立即脸色铁青:「我没说要跟你一起去。」
裴敬辉站在墙边,忽然就是这麽一句:「你想不想要你的书包?」
在徐开贵点头的时候,自己的书包已经以一记漂亮的飞抛掉到围墙的外面。
「你他妈……」,一手已经揪起领子,正想把对方拿去抡墙时,裴敬辉好心开口:
「快点出去拿喔。不然等等被人捡走,你脸就丢大了。」
徐开贵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最後骂个脏字,一下灵活的越出墙去。
前脚刚到,随即落地罪魁祸首又是牵了徐开贵拼命的跑,到了站牌候车,徐开贵终於一把甩掉握住自己的手:「你……你搞什麽?男生……男生握什麽手?恶心死了。」
两人喘的差点连话都说不完整的当下,公车刷一下的开到面前,等到徐开贵心跳和理智都平复的时候,车已经缓缓的在路上开了。
徐开贵没有再说些什麽。
会坐上这车,有一半是被逼的。
徐开贵发现坐在身旁这人不只很会哄骗,威胁利诱无所不能,急了就不惜成本,反正跟赌博一样,就看这一手。简直什麽都不放在眼里。
也算是耍赖,但是又觉得以隐隐的让人向往个性里的,那种张狂的自由。
就像自己心里一样。自己理智里的另外那一半,也许是渴望叛逆的。
夏天炎热的午後,制式化的生活,一点一滴被人家规划著的运行。
这样的青春,总觉得少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