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寒沙 下----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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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凛然与他对视,缓缓道,“如此,则破釜沉舟,再无退路,惟有以命相搏!”
“一旦城破,便纵火焚城,叫燕军步步浴血,全城守军、皇室高官,老弱妇孺,皆与敌人同葬!”
他的手指微微的动,忽而捏住我的,“就算陛下要毁天灭地,臣也一定会拔剑相随!”
兵部当即号令三军,北方战线所有军队立即向京城收缩,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赶到京城布防,如有违抗,军令必斩!南方三万人加紧北上,不许有半分的拖延。岭南关的两万人,分批退回。
十月的秋风撩起阵阵寒意,我站在城头上,裹紧衣服,仰头看秋风中片片枯叶零落。
生命如此易碎,转眼就如烟般消散。
身边恒子渝短促一笑,“陛下恐怕又在伤春悲秋了。”
我微微回头,缓缓笑,“朕好歹也是过军人,怎么会和酸腐文人一样。”
“陛下曾是金吾卫没错,可不知陛下上过战场没有?”
我仰头,将目光投向远方,俯瞰着广袤的土地。“不知将军是否知道,曾经一去澜安就再也没有回来的那三千人呢?”
他略微怔了一下,“这个……知道,周将军不得已调拨三千人援救,最后却全军覆没。”
我微微阖了眼睛,眼前又出现那段血雨腥风。
“当时的朕,就是那三千人中的一个。”
他面色一变,似有一刹那的迟疑,我垂眸,不动声色的笑了几声,“其实……朕也只是命好而已……”
不待再看他的神色,我径直缓缓向玉阶走去,秋风直吹的衣袖翻飞。刘安匆匆而来,伏地跪拜,“启禀陛下,毓庆王妃携带沐德世子,已经在正殿等候。”
我点点头,慢步走下台阶,不经意的回首一望,恒子渝正朝着边望过来,神色冷肃,惊愕之色还未从脸上消退,我淡淡一笑,转身不再看。
谢蕴一倒,家产及往日贪污的银钱尽数归入国库,户部尚书和舅舅也交出金银赎罪,高官贵胄们借着局势顺水推舟,慷慨解囊。一时间国库充裕,倒也真让人啼笑皆非。至少,这下子赈济司也倒不用担心。
高官贵族们也开始安安分分,不吵不闹了。
只是太后,还是一个烫手山芋。
走进了正殿,正看到毓庆王妃抱了小小的孩子,正低头逗他玩耍,粉妆玉琢的孩子,咯咯的笑,似乎还不知道即将到来的风暴。王妃被我的脚步一惊,抬头就势要起身行礼,我摆了摆手,“罢了,说正事吧。”
她只得讷讷坐下,我笑了笑,说:“让朕看看世子吧。”
王妃站起将孩子递到我的手中,我迟疑了下,接过那兀自笑的正欢的孩子,细细的打量几番。只见他有一张秀气的小小面孔,小嘴微张,嘤咛有声,眼眸乌黑清亮,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煞是可爱。
王妃端坐在对面,神情恍惚,眼光落在孩子身上,一刻也不忍离开。
京中一直流传,毓庆王与王妃鹣鲽情深,伉俪情深。毓庆王的猝然去世,给这个女子无异于致命一击。恐怕,她现今所有的希望,都是这个小小的孩子。
而我终可以履行我的诺言,照顾好毓庆王的妻儿。
“王妃,”我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当前京城形势急迫,朕打算送你与世子去南方避难。”
她猛地抬头,眼直直的看我,一时忘了礼仪。我笑了笑,垂了眼眸去看孩子,不由伸出手指轻抚他粉嫩脸颊,“这是朕曾对王爷的允诺,也算给皇族……留点血脉吧。”
坚持抵抗,也意味着玉石俱焚。
王妃身子猛然摇晃几下,又低下头去,头上钗环摇曳。
“如果赢了,朕接你们回来;如果没有赢,那么……这孩子就是大瑞朝最后的血脉!”
王妃身子一颤,猛的抬起头来,与我目光相触,整个人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眼泪从她光洁面庞上缓缓流下,她哽咽着嗓子道:“陛下……”
我闭了闭眼,隐忍心中痛楚,“朕会安排可靠的人送你们去南方,还有几位宗室远亲和德高望重的老臣。如若朕这里败了,那么……南方,还可以庇护我大瑞朝的后代。”
王妃铿然跪倒,双膝敲在冰冷的玉砖上,掩面哽噎。
“陛下……万不可这么说……”
我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听着她的抽泣,只觉满心悲哀,半晌无言。
怀中的孩子依旧咯咯的笑,在我身上不住的磨蹭,一派天真烂漫。我伸手抱紧了他,苦笑不已,鼻端微微酸涩。
刚刚一岁的孩子,他还这么小,尚不知人事多舛,却就要背井离乡。
我不忍再看,将他递还王妃,转头远望,“事不宜迟,你今晚就回府收拾衣物首饰,金银细软,朕明早就送你们离开。”
王妃颤抖得说不出话,悲咽一声,紧紧搂住怀中孩子。
我不知抵抗的结果会怎样,也不知道这个孩子会走上哪条道路,他可选择普通度过一世,可以选择坚持自己的姓氏,但不管是好是坏,我必须要给皇族留一点血脉,必须!
翌日凌晨,天色依旧沉郁,只有东边隐约一丝亮色。
兵士们皆卸去甲胄,扮作家仆府卫,几位宗室远亲和德高望重的老臣跪在我面前,肩头颤抖,不发一言。王妃抱了世子。坐在鸾车之上,默默流泪。
我肃然举起酒樽,“朕敬你们一杯,此去路途漫长,还望各位照顾好王妃,保护我大瑞朝的血脉。”
他们压抑的哭泣隐隐传了出来,一点一点的急促。
沉默良久,我沉声喝道:“哭什么哭,朕还没死!”
一位老臣哭着抬起头,花白的发须在风中微颤,他看我,复又重重叩头,“陛下……”
我仰起头,不让眼眶里泪水被人看到。
这一去,京城是生是死,还能否再见,再也无人知晓。
我将余酒泼洒向四方,沉默伫立,目送车驾和卫队缓缓而去,直至消逝在眼中。

第二十七章 遇刺

“陛下,请把胳膊稍稍抬高一些。”
我不耐烦的抬高胳膊,任由内侍给我套上衣服,而后梳好头发戴上冠。
这些家伙,真是烦人。
每天天才蒙蒙亮,就在门口不厌其烦的叫魂,就算把自己裹在被子,也能听到他们又尖又细的声音,不像男的也不是女的,听起来真是渗人。
连个好觉也睡不成,这皇帝当的……还有什么劲……
我叹气,一把拉过外衫自己动手套上,内侍们连忙弯腰退在一旁,不时抬头看我。
记得以前还在前线的时候,有大家闲聊,谈到皇宫,有个农民出身小兵一脸神往的说,皇帝的的锄头也是金的吧?大家笑的差点没背过气去。依我看,当个皇帝一点也不好,不仅连睡都睡不好,而且还要一天换不知多少套衣服。
大典祭祀和朝政时穿礼服,喜庆的时候穿吉服衮服,平时穿常服又称便服,打猎穿行服,帽子也相应为朝服冠、衮服冠、常服冠和行服冠……每种衣服又分为皮、棉、夹、单、纱……我刚一听愣是打了个寒战——我就是衣服架子也扛不住这么穿的啊?!
洗漱穿好衣服按例就是请安——不过鉴于太后他老人家受惊过度正在静养不能见外人,所以我也不用去自讨没趣。请安完毕就开始早读,早读的内容是前朝皇帝的圣训和实录。所谓圣训就是前朝皇帝告诫臣下的诏令、言辞语录;而实录是历代皇帝统治天下时的编年大事记。满满一大桌子,我一看就没了读下去的欲望——指望我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也太强人所难了。
再说现在都火烧眉毛了,所以顺理成章被我取消。
当我继续神游的时候,刘安上前一步,低声说,“陛下,该进早膳了,用罢早膳,就该上朝。”
要是说人的生活起床是一天的头等大事,那吃饭绝对就能评上二等大事了,皇帝也是人当然也是要吃饭的! 我不满的瞪他一眼,转过屏风。
堂上的大臣早已恭恭敬敬的候在那里,金丝帷帐纷纷扬起,宫人依次俯下身去,我从侧殿一步一步走到龙椅前,也肃容端止,不敢丝毫大意。
群臣下跪称颂,司礼太监高声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我右手撑了额头,懒洋洋的看着下面。恩,恒子渝倒是不在,当然是我给他的权力。他忙着巩固城防,训练士兵,请点粮草,自然是忙得团团转。群臣彼此望望,并无一人出来启奏,哼,他们肚子里那点破事,想想都知道,王妃和世子远走江南避祸,无异于又给了他们南渡的理由。
果然有一人走出,双手捧着玉笏遥遥一拜,道:“回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讲。”
“现今燕国军队即将兵临城下,还请陛下恩准,让部分皇室贵族速速前往江南,以保全我大瑞朝的根基。”
“根基朕已经送走了。”我淡淡的答应了一声。
“可是陛下,臣恐王妃与世子……”
“恐什么,朕都不走,他们走干什么,难道他们的命比朕的还金贵?”我冷冷哼了一声。
他陡然跪下,“陛下,太后……受惊过度,需要静养,不宜留在京城。臣窃以为,陛下应当将太后……”
“太后母仪天下,自然要同百姓同甘共苦。”我微笑,“朕相信太后也会这样说的,各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啊?”说罢沉声,“这件事不要再议。”
群臣纷纷低了头,我思虑了一番,唤出户部尚书,“目前京城存粮还有多少?”
他躬身回答,“回陛下,国库存粮尚有五百九十万三千七百三十六石,其中调拨赈济司三千石。而且因为战事,赈济司已经关闭八处,粮草倒还丰富。”
按照目前的数目,应该是还充足,但要是被长期围困,这个算盘就不好打了。我想了想,问道:“以京城人口来说,能支撑多久?”
他略微迟疑一下,“回陛下,多则半年,少则三月,但是即将进入冬季,再加上军粮赈济,如果燕军围城时间过长,恐有些吃不消。”
这个问题真难办,京城人口众多,如果要解决这些人的吃饭问题,就必须囤积运输大量的粮食。士兵吃不饱肚子连站都站不起来,更不要提打仗。
宋若明疾步来到殿心,躬身道:“陛下,距离京城的荥州,还有仓米数百万,可调集京城,以解粮草之急。”
还未等我开口,参知政事许宗就摇头道:“依臣看,荥州的仓米,还不如烧掉更好。”
我愕然,不知为何要出此言,只见他捋捋胡子,慢条斯理的开口,“北方最近的燕军已经达到凌州附近耀武扬威,凌州一过就是安州,如果安排民工运输,要额外派遣军队护送,不仅耗费人力物力,还极有可能让那些粮食成为燕军的军粮。相较起来,倒是烧掉更为稳妥。”
他说着朝我看了一眼,眼睛里略微带了些得意,“如果陛下真的担心粮草不够,不如将部分人遣出京城,人少了,自然耗费的粮食就少,正好一举两得。”
我抿住嘴,一言不发。
不是我要去恶意揣测人心,实在是他太恶毒至极。我不让贵族高官出城避祸,连太后也一样被禁,为的就是能够稳住人心。他们的私心达不到,就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和荥州数百万石粮食来要挟。
只见宋若明涨红了脸,气呼呼的瞪着许宗,许宗则是一副有理在身的样子,神气十足。他言一出,群臣中就一片嗡嗡低语之声,大多附和的话。我皱起眉,将部分人遣出,废话,我又不是白痴,怎么会不知道到时候走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些家伙,平时疏于朝政,一要逃命,就比谁也快。
我忍了怒气,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上一回朝便要窝一肚子火,这样子就算是年轻力壮,也非得被这些老头们气死不可。
冷静冷静,现在还不能发脾气,我在心里默念,极力让自己的平静,看起来面色如常,不急不躁。一旦生气,就恰好中了他们的招。
我必须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看着底下那群略带得意的大臣们,我暗暗咬了牙,脑中飞快的盘算起来。
粮,不论何人护送,只需安全到京即可。
——这个念头刚一浮出,我顿时茅塞顿开。
“许大人多虑了。”
殿门开处,恒子渝大步迈进来,一身甲胄雪亮。
他俯身行礼,而后面朝许宗而立,淡淡一笑,“许大人似乎忘了,本将还有两万人马在路上,皆是精锐,能上阵杀敌,想必护送粮草也不在话下吧。”
这个恒子渝,竟是想到一块去了。
以进京的将士运送粮草,不耽误行军时间,可以免去民工的费用,同时还保证了运粮队伍的安全,可谓是一举三得。
我微微一笑,而后朗声对户部尚书道:“即可令荥州太守打开荥州粮仓,让恒将军麾下将士各自取粮,并运送至京城。”
他深深的拜了下去,恒子渝朝我望了过来,眼中神色隐隐带着赞许之色,我亦不动声色,“许大人忧国忧民,提议将百姓疏散出京城,以免去他们的战乱之苦。你可要安置好他们。”
户部尚书伏在地上,深深下拜,“陛下仁厚,臣代百姓谢陛下!”
我站起身,拂袖离开,“今天就到这里。还有,恒将军,随朕来。”
刚刚升起的朝阳给皇宫楼宇涂抹上灿烂的颜色,更加华美庄严,深重莫测。但毕竟已经进入深秋,阳光不可避免的衰弱下去,只从梧桐叶间疏疏落落地洒下来,一地斑斓。
“恒将军还未换下甲胄?”
他爽朗一笑,“多年的习惯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弹开,彼此却心知肚明。
从下达总动员令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已经没无法回头,是生是死,只能放手一搏。
“刚才沿着京城城墙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发现问题颇多。”他叹了口气,似乎很累,“建国之初,顺皇帝修建京城,城墙全部以巨岩砌成,高八丈六尺,厚一丈,里外双层。城门整个以精钢铸就,瓮城里备有火眼和灌水的机关。但过了百余年,再无整修,也无加强,城墙受风雨侵蚀的情况非常严重。”
我沉默一会,低声问道:“时候可以抵挡得住?”
他段短促笑了一声:“具斥候回报,最少八日,最多十日,燕军就可会兵临城下,就算拼着性命修,也怕来不及了。”
“不管五日还是七日,总要试一试,将军要什么只管开口。”
他将唇角紧抿作一线,目光分外沉重,“如果,臣要的是时间呢?”
我心下一凛,却是再无法开口。
不管五日还是七日,就算工部拼着老命,也无法将京城四周的城墙恢复到修建之初,如果不是实在不行,恒子渝也不会如此说。
我可以给他人,给他粮,给他战马,给他刀枪剑戟,可独独给不了他时间。
“按照现在的情况,能撑过几日?”
他略一沉吟,“燕军的骑兵虽然厉害,但也立刻变不成飞鸟,飞上城头。臣略作估计,就算敌人进攻,依然可以外出迎战,应该还能撑上个十天半月,但……之后的事情,臣……”
“现在已经十月深秋,不管怎样,必须坚守到到十二月,到时进入冬季,天寒地冻,燕国十六万大军的补给只怕比我们更为麻烦。”
“陛下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以臣多年戎马的经验来看,大瑞主要是步兵,这在战斗力上无法和骑兵抗衡。并且在失去外围阵地的情况下,骑兵就会被局限,对于守城战的帮助也不是那么大。”
“朕层见过燕国血狼铁旅的主帅,宇文元,有他在,这仗绝对难打。”
“宇文元生性凶残,手起刀落,从未有过顾及。臣担心,他不仅会用尽全力正面进攻,而且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他也会使出。”
他蹙眉看我,神色略见忧虑,我深深吸气,顿时心下怦然一紧。
京城四周地势开阔,使用骑兵绝对是燕国占了上风,如果等到燕军彻底占领外围,京城立时会成为一座孤岛。那么,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相望一眼,彼此都已经明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刘安赶来,低声在我耳边说廖夫子已经在等候了,我心下一震,只得离开。
内殿里沉如深夜,悄无声息,宫人内侍都已屏退,只燃起一点微弱烛火。廖夫子亲自带了那人而来,那人周身被绳索周身绑缚得严严实实,口中勒了布条,眼中惊魂不定,目光上下游移。
廖夫子道:“陛下注意安全,臣告退。”说着无声退了出去,将房门悄然掩上。
我凝视那人,缓缓道,“朕是大瑞朝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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